司渊哭的真情实感。
但司辰却觉得面前的人很是陌生。
他就像是缺席了孩子成长的家长,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的小孩长大了。
司辰拍着司渊的手,却忍不住避开了那双盈满热泪的眼眸。
不太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他瞥到手机app的新闻推送时,达到了顶端。
《7月,联盟各大军校军事演习,白帝大学高维学院研一生司渊技压群雄,独占鳌头》
配图还有司渊的照片。
司渊想用手挡住司辰的屏幕,但司辰只是低声训斥了一句:“放开。”
司渊收回手,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坐立难安。
司辰粗略扫了眼,大概是看在季楚尧的面子上,里面都是一些溢美之词,说司渊年纪轻轻就到了7阶,同龄人里几乎无人可敌。不愧是宋白钦定的下任接班人。还说司渊家世显赫,德才兼备。
但这个记者的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司辰,说司辰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匹黑马,那时候也备受瞩目,可惜早早嫁入豪门,深居简出,后来因为重伤,淡出进化之路。最后更是醉心于学术,不思进取。实在让人感觉可惜。
司辰把最后这段话反复看了三遍。
外人并不知道,他是为了救司渊才变成这样的。底下的评论说司辰出身贫民窟,意外得到了宋白的青睐;又在宋白的安排下,嫁给了季楚尧,彻底完成了人生的阶级跨越;运气好到爆棚。
底下还有一堆网友的评论。
-说实话,我觉得司渊和白帝长的过于相似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笑死,季董的头发和眼睛一个色?
-季董到底图什么。之前季思成没去世,还可以说是图白帝的支持,但是现在e
-学会了,自己改天逆命还是太难,请问上哪去找冤大头老师和丈夫?
-说实话有点羡慕。这是!两个!货真价实的大佬啊!联盟现在的1和2。
-呃。请问哪一个才是1?
后面讨论的话题,歪到了白帝和季楚尧到底谁更能打这个问题上。
司辰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块屏幕上,瞳孔里倒映着两块光点。
司渊看了眼新闻的内容,有些慌里慌张地夺过了手机:“爸,别看了。”
司辰再刷新了一下,这条新闻已经被删除了。
当初,司辰是自愿去救司渊的。
他没办法恨长生渊,只是感到了莫名的痛苦,像是被看不见的手,一寸寸捏碎脊梁。
车行驶在路上,司辰忍了许久,没忍住,从储物格里抽出一个塑料袋,开始呕吐。
“呕……”
起初只是干呕,后来是真的呕出了东西。
司辰早上吃的不多,吐出来的胃酸几乎是清液,腐蚀性胃酸涌过喉咙,带着火辣辣的痛感。
这就是他现在这具孱弱的、易碎的,像是菟丝花一样依附着大树的身体。
医生开的安定药有各种各样的副作用,呕吐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起码他在呕吐的时候,还能保持意识上的清醒。
司渊递来一瓶矿泉水,眉宇间充满担忧:“爸爸,你不要在乎那些声音。”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司辰的眼眶生理性泛红,他给自己灌进大半瓶水,缓过了嘴里那股恶心的味道,询问:“我这些年自杀过几次?”
他对自己的自残没有记忆。
司渊不太乐意谈这个话题,他趴在司辰的腿上,声音听上去委委屈屈:“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爸爸。”
司辰捏住了司渊的下巴。
就像是第一次看见司渊这张脸一样,司辰没有漏过对方任何一点微小的表情。
他吐出了一个字:“说。”
司渊被他捏的下巴有些疼:“5次。”
司辰继续质问:“用的什么方式?”
回忆这些事,显然让司渊感觉到了痛苦。他的肢体语言充斥着抗拒:“第一次是你去潜水,解开氧气罐的安全阀,溺水;第二次,你在实验室,注射神经毒素;第三次,上吊;第四次,枪……上一次,是割腕。”
说到最后,司渊的声音甚至有些打颤。
以司辰对人体浅薄的了解;他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的确是个医学奇迹。
司辰松开了手,看向了司渊下巴上那个被他掐出来的印子。
他的手指扫过这点红痕,语气柔和起来:“小渊,你先自己回家,好吗?我想去找老师。”
司渊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他本来想说陪司辰一起去,但又怕刺激到司辰。
不过,司渊转念一想,司辰身上还植入的有急救纳米医疗设备以及定位报警系统,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出事,只好把所有担心都咽了回去。
司渊:“那我在家等你,你早点回来。”
司辰回了句“好”,然后拉开车门,走到马路边。
这里离白帝大学不远,只隔着半条河。打车15分钟就能到。
司辰站在岸边,闻着河流和草木的气息,风吹过他的脸,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他找到联系人列表,给宋白拨了个电话:“老师,你还在白帝城吗?”
宋白常住地就两个。第一是在学校的职工宿舍;第二是在白地大厦顶楼。只要不是在出差,要找到宋白并不难。
“嗯?我在。”宋白回答,“怎么了?”
司辰道:“我想见你。”
宋白报出了自己宿舍的地址。
他住的地方就在司辰当初学生宿舍的湖对面。
白帝大学占地一个岛。司辰搭乘校车,看这周围陌生又朝气洋溢的脸,感觉自己混在其中很是格格不入。
宋白住的宿舍区不对外开放。是最近几年新修的,在半山腰,宋白自己出资建的。
山泉从两层楼的别墅内部穿过,因为鲜少有人造访,一楼几乎没有门和墙,视野很是开阔。夏季涨水,水流会淹没河道,听上去潺潺的。
校车只能停在山脚。
司辰的身体不太好,走了一半就气喘吁吁,感觉脚沉的要抬不起来。
他往周围扫了眼,捡起地上一段树枝,握在手里当拐杖,慢吞吞地朝上挪。
司辰在一些地方总是很固执。
这种固执让他吃了不少苦,但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司辰一边走,一边仔细地思考着自己的回忆。
他对自己的几次自杀都没有太深的印象。或者说,他过得再绝望痛苦,也没想过了结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是神经上的疾病改变了他……
司辰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山路陡峭,并且没有护栏,从楼梯上滚下去,普通人很难活下去。
司辰在内心询问自己:“想跳吗?”
结束这个看上去幸福美满,实际千疮的生活。
“……啧。”
司辰盯着遥远的山脚很久,然后转过了身。
他果然不想死。
死亡和睡觉一样,能逃避很多事。只不过睡着了还会醒来,而人死不能复活。
他倒也没有那么怕死,只是不喜欢认输。
司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宋白家门口。
宋白站在院子里,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他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本菜谱,看起来正在研究怎么做饭。
很显然,宋白是不会做饭的。面前的果木烤乳猪被烧的炭黑,浓烟滚滚。
司辰还记得当初在考场的时候,所有考生里只有他一个人会做饭。当然,也只有他一个人,不是大家族精心培育的继承人。
看见司辰的时候,宋白抬起了眼眸:“来了?今天找老师干什么?”
仅此一眼。
司辰嘴角刚扬起的笑缓缓凝固。
十年过去,宋白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黑发里的银丝更多了一点。他撸着袖子站在烧烤桶前,系着围裙,看上去很居家。他嘴角边的笑容,甚至能称得上温柔。
全联盟的人都知道,宋白没有孩子,晚年时收了个学生,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宠。司辰24岁生日那年是在白帝城过的,宋白办的比司辰的婚礼还隆重。
大家都知道白帝不喜欢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但为了这个学生破例了好多次。
周围的人都说,是司辰命好,合了宋白的眼缘;还有人信誓旦旦保证,说司辰长得和宋白死去的白月光一模一样。
在所有人眼中,都这是很幸福的人生。
甚至,司辰自己的潜意识里,也是这么想的。
司辰的声音虚弱:“太久没见,有点想您。”
宋白的眼睛弯了起来:“老师也是。”
宋白是第九天梯的进化者,早就不需要常规的进食。他做饭是给现在的司辰准备的。
但这饭肯定是煮糊了。
宋白拿出手机:“幸好我之前叫了食堂外送。再等几分钟就到。”
说完,他走上前,摸了摸司辰的额头,语气很是关怀:“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走路上来的……有些不舒服。”
宋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随后叹了口气:“你坐,老师给你找点葡萄糖。”
司辰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眩晕。
他坐在了沙发上,片刻后,宋白从客厅走来,递过了一杯糖水:“喝吧,温的。”
司辰接过水杯。
他的记忆修正了许多次,这种修正让脑海里的宋白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没有喝水,而是抬头,看向了宋白。
对方血红色的眼眸里充满关切。
好想,吐。
“老师。”司辰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不骂我?”
宋白的表情明显一愣。
司辰紧紧握住了手里的玻璃杯,恶心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我现在就是废物,你为什么不骂我?”
宋白的脸上出现了心疼的神情:“老师知道你一直很在意。但是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司辰克制了很久,才忍住了想要大吼大叫的冲动。他想要摔杯子,像撕碎一张纸一样,撕碎眼前的一切。
但现实里,司辰只是深深低下了头:“老师,你可以让开一点吗,我喘不过气,想要一个人呆会。”
宋白起身,神色有些复杂:“好,我在外面等你。”
司辰一个人留在会客厅,努力地回想着为数不多的、和宋白有关的记忆。
最近十年的回忆还很清晰,但是十年前的事,已经有些模糊。
司辰突然打开手机屏幕,搜索起网页。
他在网上,找到了当初自己生日宴会流出来的录像。
录像的人不知道是谁,但是被拍摄的那张脸,的确是他自己。
有人问:“司辰,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司辰用一只手,挡住了自己有些扭曲的表情。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人生?!
可屏幕里,那个司辰是笑着的,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是,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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