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睫毛轻垂,轻声道:“张老师,我会好好反思的。”
没说有问题也没说没问题,摆明了不想说。
张岳明也不强求,“那行吧,有什么事儿记得找老师沟通,这才高一,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姜念点头,样子乖乖巧巧的,道了声谢才离开办公室。
她走后,张岳明研究了下姜念的成绩单,每科都有失分,其中失分最多的就是数学和英语。
果不其然,英语课结束,姜念又去了一趟白的办公室,连大课间都没去。
姜念一直是白最器重的学生,这次期中考试的英语超纲点虽然比以往多,但以她的水平不至于这个分数,班级第一就甭说了,连年级前十都没保住。
白性子直,先贬后褒这一套育人的技巧拿捏得死死的。偏生面前这人乖软沉静,睫毛垂着,认真听她讲,唇一抿,预想中疾风骤雨似的发言全部卡进了喉咙里。
……离开办公室,姜念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正巧大课间结束,学生陆陆续续往教室走。
“姜念?”男生站在十几米远处,他身量很高,在人群中很突出,视线放在她身上,似是没想到她在这儿,眉宇稍扬,目光柔和,眸子里像是藏着细碎的光,一点点吸引着她上前。
姜念咬了咬牙,克制住内心那股冲动,第一次生出逃离的想法。
陆北炀刚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到小姑娘定定看了他几秒,然后拔腿就跑。
“……?”
—
姜念躲在走廊角落,确认他没跟上来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凉风灌进喉咙,心里一股绵密的刺痛。
鼻子喉咙一股酸胀感,她忽然有点想哭。
说好要离他近一点的,怎么越来越远了。
当天晚上,梁国文第一次在餐桌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梁烟进了年级前二十,有望进前十。
大概是知道姜念考差了,姜敏一直给姜念夹菜,什么都没提,倒是梁烟眉眼嘚瑟,故作关心地问:“姜念呢,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姜念表情淡淡,和平常的语气没什么两样:“考差了。”
梁烟哦了声,假惺惺地说了句你加油,便跟家人商量起了周末的安排。
周末是梁烟的生日,但梁烟的奶奶病了,梁国文周六就要回去探病,周末晚上才回来。
那天只有姜敏陪梁烟过生日。
梁烟想邀请朋友来家里吃饭,想到以往爸爸的态度,她纠结了会儿才开口,还一再保证会提前把周末的学习任务完成,许是考好了的缘故,一向不大好说话的梁国文居然同意了。
……
姜念起夜的毛病又犯了,打开房间门,听到客厅传来隐忍的啜泣声。
不是梁烟,是姜敏。
小区一片静谧,被昏黄的路灯笼罩。客厅没开灯,只有隐隐的光从阳台透进来。
沙发上一个身影佝偻着,无人看见的夜色深处,疲惫尽显。
姜念无意间父亲姜秋平谈起过,姑姑和婆家关系不大好。
姜敏和姜秋平都是农村家庭的子女,父母早年因病去世,刚上初中的姜秋平早早扛下家庭重任,兄妹俩成绩都很好,却因为交不起学费面临没书读的窘境,姜秋平毅然决然辍学打工,固执地把读书的机会留给了妹妹,姜敏不负众望,成为村里第一个走出大山的大学生。
姜敏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大学里挺多人追,梁国文和她在大学相识相爱,很快有了梁烟,梁国文的母亲很强势,一直不怎么看好这门婚事,即使后来结成连理,梁国文的母亲也格外排斥,就连这次生病也明说了不想看到姜敏,只让梁国文回去。
这房子是姜敏和梁国文一起买的,其实姜秋平也出了一部分钱。当时为了让自己的妹妹少受些气,姜秋平偷偷塞给她的。
哪知后来姜念的母亲出了事儿,需要一大笔医药费,这事儿还是姜敏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赶紧四处筹钱,即使加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也拿不出这么多,梁母也不让梁国文借,最后才得知姜秋平放下尊严去求了最不愿意求的那个人……
姜敏对她这么好,不仅是亲缘关系,还有愧疚。
—
周日一大早,梁烟约好同学一起逛街,姜敏则去菜市场买菜。
姜念做了会儿作业,听到外面的吵闹声,知道梁烟她们回来了,姑姑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她放下笔,主动去厨房帮忙。
沙发上的几个女生看到姜念,忍不住小声问:“她是谁呀?”
“我表妹,来家里蹭饭的。”梁烟撇撇嘴。
她声音不大不小,厨房的姜念正好听到,手上那棵青菜咔嚓一声折断。
梁烟她们吃完饭,扔下一片狼藉的餐桌,跑去客厅玩了,看到姜敏收拾,也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其中一个女生疑惑道:“梁烟,你们家没有阿姨吗?”
她这几个同学家里都很殷实,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都强,梁烟一时有些尴尬。
这几年姜敏和梁国文的工作稳定下来,家里不缺钱,但从来没请过家政,家务活都是姜敏一个人打理。梁烟不好意思说,直接走进厨房:“妈,今天我生日,叫钟点工阿姨来收拾就好了。”
姜敏一阵疑惑,笑道:“能省就省,找什么钟点工。”
梁烟脾气却上来了,想拿过她手里的饭碗,“都说了找钟点工,你怎么就是不听。”
谁知手一滑摔在地上,瓷碗四分五裂。
梁烟吓了一跳,客厅的人闻声而来,姜念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姑姑的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妥协道:“行,妈妈这就叫钟点工。”
梁烟这才走开,瞥了眼门口的姜念,和她擦身而过。
姜念看着她,唇瓣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默默找来扫帚。
沙发上的几人这才七嘴八舌道:“你们刚刚怎么了呀,阿姨没受伤吧。”
梁烟:“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
孩子们一起玩,大人在旁边多少不自在,姜敏赔笑着招呼了声,去朋友家窜门了。
几个人像是没了约束,嘻嘻哈哈玩起了大富翁。
恰在此时,传来一阵寡淡的嗓音:“梁烟,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姜念站在沙发旁,长睫闪动,定眼看着她,眸光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梁烟:“有什么是这里不能说的。”
姜念没说话,梁烟抿抿唇,跟着她进了房间。
沙发上几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继续玩游戏。
—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梁烟面无表情。
姜念把门关上,开门见山道:“我觉得你刚才有点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
姜念本来还心平气和,见她这个态度,忍不住火从中来,皱着眉说了声:“家务活本来就应该是全家的事,凭什么什么都扔给姑姑做。”
梁烟有些好笑:“你以什么身份教训我。像个寄生虫一样赖在我家不走的便宜表妹?”
“梁烟。”姜念咬着唇瓣,清澈的瞳孔因为生气水润了几分,很容易就让人泛起一丝怜爱,她一字一句道:“我虽然是寄住在你们家,但我爸爸每个月除了会给我一笔生活费,还会额外拿出另一笔钱给姑姑,我也尽量降低我的存在感,并没有抢走你什么,也不欠你任何东西。”
“没抢走我任何东西?”梁烟反问了句。
姜念站在原地,耳边萦绕着出门前梁烟说的最后一句话:管好你自己吧,果然上次能考好是运气,这次月考不就原形毕露了,一个差生有什么资格说教我。
“本来我也可以考好的……”姜念眸色黯然,有些自嘲地低低说了声。
窗外阳光晴好,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墙角蜷缩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得老长。
屏幕上数字跳动,直到快转进忙音时,电话接通:
“念念?”
“爸爸,我在。”
“怎么了吗?”姜秋平听出她声音的低落,温和问道。
风吹动着卧室的窗帘,布料摩擦的拂拂声和门外隐约传进来的嬉笑声渐渐远去。
恍惚间眼前的场景变成一间病房。
病床上的女人浑身插着管子,五官清丽,脸色却苍白似雪,四周静得只能听到仪器的运作声,和小女孩压抑的啜泣。
“念念……”她喃喃喊了句,虚握着小女孩的手,手背上皮肤透明到毫无血色。
“——妈妈。”小女孩飞快抹去掉落的眼泪,妈妈不喜欢看她哭。
“要听……爸爸的话。”
小女孩使劲点了点头。
“念念,你在听爸爸讲话吗?”电话里重复了一边,难言急切。
姜念揩掉眼角的湿润,轻呼一口气回过神:“爸爸我在。”
爸爸,我想住校,我不想住姑姑家了。
可记忆里那个女人气息奄奄说出的话又让她喉咙哽住,怎么都说不出来。
“没什么爸爸,就是想你了。”
姜秋平松了一口气,像是很久没听到姜念说这么肉麻直白的话,电话那头沉默了瞬:“该不会没生活费了吧?爸爸这就给你转点。”
“……”
伤感的氛围被冲散得了不少,姜念的心情好多了,连说:“不是,这个月才过去几天呀,我生活费够用,爸爸你别转了。”
父女俩难得亲密地多说几句话,最后姜秋平叮嘱了几句好好学习,才去忙面馆的事儿。
电话挂断,姜念冷静了会儿,平复好心情后,坐在书桌旁,翻出那个透明文件夹,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复又振作起来,开始复习巩固这个周学到的知识。
久到天边的云朵染上淡淡的橘色,姜念才抬起头来,随意翻看了下手机,看到来自半个小时前的消息。
她身子顿时坐直。
陆北炀:【我有事儿找你。】
姜念:【什么?】
陆北炀:【我已经到了。】
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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