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路边摊。
不是她看不起路边摊,只是总抓着她去吃路边摊的朋友考去了外省,从此大家天各一方,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一回。
骆家诚最讨厌她吃不干净没营养的食物,别说路边摊,就连看见她的画室里有外卖盒子都要大发雷霆。
她不想每次见到骆家诚都被唐僧念经念得头疼,也就老实接受了骆家诚安排的煮饭阿姨,平时要么吃阿姨做的营养餐,要么被骆家诚带去吃所谓的-名店。
路边摊对于闻月来说是太过遥远的回忆了。
从见到李敏栋开始,闻月就始终带着礼貌的浅笑。乍见笑容从闻月脸上褪-去,以为是自己的推荐让闻月感到了不尊重的李敏栋连忙道:“这家店是干净的!味道我也可以保证!”
闻月“啊”了一声,随后“嗯”地点了点头。
以为闻月不相信自己,李敏栋快步走到手推车面前向老板要了炒年糕、血肠、泡菜饺子和一些炸串。随后回头对闻月道:“当是被我骗了!您吃吃看!”
摊主夫妻都是老练的手艺人。前脚李敏栋刚把购物袋堆在桌边的塑料椅上,后脚摊主妻子就端了刚出锅的炒年糕与热的大麦茶过来。
小小的桌子上很快摆满了食物,香辣的气味不断刺-激着闻月的嗅觉。
看到摊主妻子撕下一页手写账单给李敏栋,闻月捻出两张一万元来递给李敏栋,让他告诉摊主妻子不用找了——小摊上的食物实在便宜,炒年糕、血肠、泡菜饺子都是两千五百韩元(约14rmb),炸串一串也才五百韩元(约3rmb)。这么满满一桌吃的,总金额还不到两万韩元。
“我出一半!”
把闻月的钱和账单一起放在桌上,李敏栋说着就去摸自己的钱包。
只不过摸到钱包的同时他也想了起来:他把身上所有的万元钞票都给了弟弟。现在他钱包里剩的零钱恐怕连五千韩元都凑不出。
这让李敏栋一秒僵住,尴尬得想死。
“让我请你这一顿吧,就当是庆祝我们认识。”
闻月笑着掰开了一次性筷子。摊主妻子也拿着桌子上的钞票回去找零了。
木已成舟。
李敏栋只得低下有些发红的面庞,朝着闻月道谢:“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太夸张了。”
闻月笑着把泡菜饺子送进了嘴里。
暗巷里的小摊像李敏栋保证的那样,味道很好。
听到李敏栋说不用找零,摊主夫妇不光送了两瓶加热过的自家酿米酒过来,还在闻月与李敏栋喝完米酒后又送来了一打啤酒。
正所谓“炸串配酒,幸福我有”。闻月边吃边喝,前所未有地满足。
她是很难醉倒的体质。周围人两瓶红酒下肚就得断片,她两瓶红酒下肚顶多就是双颊酡红。
倒是李敏栋……
没人敢强逼一个单手能提七十五公斤的人喝酒。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个人不会喝多了发酒疯砸东西打人。
蛮横如金智勋也不曾仗着自己是学长就强灌李敏栋。为攒弟弟的学费、生活费绞尽脑汁的李敏栋更不可能把钱浪费在喝酒上。于是乎李敏栋并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深浅。
跟着闻月用闻月的速度喝酒,李敏栋没一会儿就眼神迷离了起来。
“……姐姐好神秘啊……”
趴在桌子上,用脸感受着桌子的冰凉,李敏栋眼神发直,只觉得自己掉进了火炉里,浑身止不住地发烫。
他眼前的闻月一下子分裂成四个,一下子分裂成五个。连带着周围的景物一起,像万花筒里的图像那样转个不停。
“刚刚还在我身边认真地听着我介绍特产呢,一转眼就走到我前面去了……像猫一样。”
猫是李敏栋很难理解的生物。
它们看起来脾气很好,会乖巧柔顺地蹭到李敏栋的脚边,让李敏栋摸摸它们的耳朵和脑袋。
但要是李敏栋想抱起它们,它们就会用尖利的指甲给李敏栋的手上留下点前卫的花纹。
闻月也是。
她看起来脾气很好,实则身上总是流露出一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关心的淡漠疏离。
当你以为你抓住了她的好奇心,让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她马上就会用我行我素的行动告诉你:抱歉,我没在听,也不关心。
噢,对了。脚步没有声音这一点也是。
“……真的好像猫咪……”
完全醉了啊……望着开始用韩语对自己说话,渐渐变得像自言自语的李敏栋,闻月也没料到李敏栋这么不能喝。
不过想想这也不能怪李敏栋量浅还要跟着她用快节奏灌自己。谁说高个魁梧的男人就一定是海量?是她被刻板印象先入为主了。
李敏栋说的不少,有限的韩语常识却只让闻月听懂了“欧妮”这一个单词。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姐姐的意思。
闻月不排斥被李敏栋叫姐姐。因为她比李敏栋年长是事实。
“好热……”
身上的滚烫让李敏栋哼哼唧唧地坐了起来。酒酣耳热的他随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接着把外套往两边拉开。
买了高领羽绒服但舍不得买毛衣,李敏栋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弹力打底衫。
打底衫并不合身。大概是因为缩水吧,布料勒在李敏栋身上,被他的肌肉线条撑开得薄薄的,像是下一秒就会裂开。
被冷空气冻得一阵颤抖,李敏栋宽阔厚实的胸膛与穿着外套时看不出来的窄腰也跟着微微起伏。
放下手里的啤酒,闻月坐到了李敏栋的身旁。
“会感冒的。”
她帮李敏栋拉起外套。
低头看着自己面前为自己扣上扣子的闻月,李敏栋咧嘴一笑。
“姐姐好会照顾人。”
见闻月没有反应,他才想起自己不该用韩文。
“姐,照顾人的天才啊,我觉得、你是……”
思考困难让李敏栋的散装中文支离破碎。
闻月则是哂然一笑。
她还是第一次被说会照顾人。
理性上闻月明白李敏栋没有讽刺她的意思,他不可能知道她周围的人总是在责备她不会照顾他人的情绪,以至于谁靠近她谁就要受伤。
“你的中文也很好。是你自学的吗?”
如果李敏栋没醉,闻月一定不会这样“称赞”他。好在他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闻月相信他明天起床就不会记得今晚这些醉话了。
所以原谅她,竟有那么一瞬间想用言语刺伤面前这个大男孩。
“不!”
浑然不觉闻月是在明褒暗贬。率直地接受了闻月的夸奖,李敏栋咧嘴而笑:“是我妈教我的!”
“我妈……她是个华国来的追星族。你们华国人管那个叫什么来着……?阿韩、巴韩……?啊、对了,是‘哈韩’!”
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被打开了话匣子的李敏栋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就连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都不大清楚了。
他只是随口说着一些很早就想向人倾吐,但又找不到人倾吐的东西。
“……她很喜欢男团、喜欢得不得了,她可以用上百万韩元去买一件雨衣,只因为那件雨衣是男团的限量产品……你能相信吗?”
“我不恨我妈……不恨她哈韩、不恨她追星、不恨她乱花钱。”
“但她干嘛喜欢那种人……”
不想管李民植叫“爸”,光是想到李民植那张脸都会犯恶心的李敏栋蹙着眉,自言自语。
“我一直想问她、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不带我去你的国家……因为我、不配?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崽子……”
“还是因为我、不是华国人?”
尽管如此,他也没被这个国家的人当同胞。
周围的大人们管他叫“杂种”,让孩子们不要接近他。孩子们有样学样叫他“杂种”,却没有听话地离他远点,而是找到机会就对他拳脚相向。
他也试过去华人社区找同伴。
可笑的是那里的人也一样。他们看他的眼神和那些叫他“杂种”的人看他的眼神并无不同。
这个世界明明这么大,但好像哪里都没有人会接纳他。
……除了在炫。
是啊,他还有在炫。
至少弟弟在炫接纳了他,给了他容身之处。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想到弟弟,李敏栋一时呆滞。
闻月见他忽然不说话了,一抿唇,问:“那你恨妈妈不带你走?”
挖人伤口绝对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奈何闻月控制不住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
李敏栋总有办法勾起她的深掘欲。
放下遮住脸的手,前一秒还像是要哭出来的李敏栋朝着闻月用力摇头。
“不恨!”
他又笑了起来,笑容中没有一丝阴霾,只有种孩子气的纯真。
“如果我妈带我走了,就没人能保护在炫了……我一直在想、我妈早就预知会有在炫,才把我留下。”
李敏栋打从心底庆幸。
庆幸自己保护了弟弟,庆幸自己有需要自己的家人。
“……”
闻月的手指猛然一抖。
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下意识地想去握住点什么画具好记录下李敏栋此刻的笑容,她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想画画?
她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半年前光是握着画具就恶心想吐,最后还因为过呼吸晕倒在画室里。
“在看什么?”
死瞪着自己手指的闻月被人拉起了手。
“好冰啊……姐姐的手。”
困惑的李敏栋翻来覆去也没能在闻月的手上找到什么值得盯着看的东西,他干脆给闻月看起了手相——醉鬼的脑回路就是这么成迷。
“姐姐的生命线很长!事业线……”
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闻月的掌心。
微微的痒透过薄薄的皮肤,与李敏栋的体温一起渗入闻月的肢体里。
“事业线也很长!爱情线还是很长……!”
“姐姐的人生也太该死的圆满了!分我一点!”
闻月莞尔。
李敏栋这外行神棍说得一点都不准。
奇怪的是,她很想去相信他的“预言”。
“我没法分给你,但你可以自己拿。”
听到闻月允许他拿走她的好运,李敏栋傻乎乎地咧嘴而笑,一下子扑到了闻月的肩膀上。
“姐真是个好人!像我们在炫一样好!”
“我们在炫啊——”
肩膀上多了一个用韩文疯狂输出自己听不懂的内容的大熊挂件,闻月又拿起了桌上还没喝完的啤酒。
她突然觉得,自己画出的东西算不算“作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想画就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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