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朝露 > 第43章  反击
    李慕心头大震, 他纵身下马救裴朝露时,原以为不过片刻的事,却就此将涵儿留在了马背上。

    如今举目寻去, 夜色苍茫中,自是难辨其踪影。他鸣哨唤马,待哨音传出,为防敌人发现声音的来处, 遂带着裴朝露更换地方,躲入方才寻到的数丈开外的另一个掩体里。

    亦是在换方向的间隙里, 他看见自己的踏雪马马背上空空如也。

    李慕的心松下又提起。

    方才那样密的箭矢, 马却丝毫没有伤到, 依旧是健步疾奔的模样。说明那处没有箭矢射去,涵儿大概率不曾受伤。可是涵儿呢,马还在, 人去了哪?

    “踏雪无碍是不是?”裴朝露俨然看见了那匹马,原是和李慕一样的猜想。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李慕转身扶住她,借着月光将她从上到下验过。

    裴朝露摇头,目光落在他左臂和胸膛上。

    胸膛是旧伤,血在一点点渗出来。

    左臂是新的羽箭擦身,鲜血滴落下, 映在她银白色的骑装上。

    “是李禹的人?”裴朝露问。

    李慕气息微喘,点了点头,已经辨清了周遭的位置。

    他转身回望厮杀的草原,带着裴朝露往西退去,只一声低哨又急又快地响起,踏雪已经奔至身前。

    李慕翻身上马,一把拉过她, 驾马往西疾奔。于此同时,他袖中发出撤退的信号。

    “此处向西不到七里是一条暗道,直通大悲寺的后门,那里有先前我留守的人,稍后封珩亦会带人接应。”

    李慕解释道,然纵马疾奔,体内气息的翻涌,行出不过两里,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血溅到裴朝露臂袖上。

    “抱紧我。”裴朝露没问他伤的重不重,只从他手中接过缰绳,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腰间。

    李慕抱住她腰身的一瞬,有过一刻的停顿,却也不过瞬间亦抱紧了。

    夜风呼啸,两人皆未再多言。

    裴朝露周身皆是逆风弥散开的阵阵血腥,她没有流血,是他的血。而她的眼前,人影重重,都是涵儿的模样。

    沙镇茂叶林中那一箭,白马寺外长林道上一场截杀,加上今日的一场伏击……

    裴朝露单手执缰绳,空出一只手,突然便握上了腰间骨节分明、虎口因长年习武而掌满茧子的手。

    她握上去,以掌心覆他手背,越抓越紧。

    “回了寺中,你就安全了……”李慕感受到她手间施力的颤抖,只道,“封珩很快便来了,寺中也有僧武卒,林昭也会再去调人……我一定把涵儿寻回来!”

    李慕的话喷薄在裴朝露耳畔,裴朝露的眼泪吹散在风里。

    “别怕,我再不会骗你。”李慕伸出手,同她十指交缠,扣在掌中。

    裴朝露无一句话语吐出,只是原本默声流泪在这一刻却发出了呜咽声。

    良久,她终于抑制不住心绪的抽动,“我害怕、你有事。”

    裴朝露咬着唇口,头脑昏胀。

    原来,他连她的担心都不敢再奢望。

    如何,她与他,便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阿昙,我有四万僧武卒,不是非要先攘外的,我们离开这为自己活一次,好不好?”

    他想,她还是担心他的,还愿意为他流眼泪。

    只是这样一想,李慕的心防瞬间破开,“我带你走,去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会好好爱你,会待涵儿如亲子。你身体不好,我们就要这一个孩子,我、不要娶别的女子……”

    裴朝露握着缰绳驾马,没有回应。

    “我错了,当年不该……”他的下颚摩挲过她发顶耳畔,哽咽道,“或者你还怨我,不愿与我同行,也不要紧。我无畏一个人,一个人也可以。”

    “就是求你,别让我娶别人。”

    李慕的眼泪落下来,黏湿她鬓边发丝。

    裴朝露握绳的手一顿,马速慢下来,转瞬却又扣紧了缰绳。

    “……我娶!阿昙,我不走。”李慕揽人入怀中,与自己密不可分,“我娶,但许我送你走。之后,我会把涵儿送还你。我们,有一个人留下就够了……”

    他从她手中夺过缰绳,竟然调转了马头。马速愈快,向极西之地,不再是大悲寺的方向。

    裴朝露没有回应也没有抗拒,只垂眸望腰间交叠的手,黑夜无尽,前路茫茫。

    挣脱枷锁的疾驰,是痛快而肆意的。

    去吧,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寻一片林,盖两间房,做三餐赏四季,不要姓和名。有阳光和清风,可以哭和笑。

    裴朝露闭上眼,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由着李慕掌控方向。

    然而,彻底闭上眼的一刻,伴着耳畔的风声,她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平静画面。

    看到的是,承恩殿门口被长剑贯胸、死不瞑目的宫女。

    “我阿兄就是七万战士里的一个啊,再过三个月我就可以任满出宫了,到如今,到如今我阿娘也死了,撞死在她裴氏司徒府的大门上。”

    看到司徒府门口,挥剑淬痰的人。

    “司徒府裴氏,枉为忠臣。百年世家,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贪一己之安荣,陷百姓于不顾!天罚,天谴!吾誓以吾之血,永咒其满门生不得安生,死不得好死!”

    还有芙蕖,她未见天光的女儿。一点成形血肉化作的骨灰,只因随她颠沛流离,只因家族蒙怨,便被世人无情挥洒,消散在这茫茫人世里……

    裴朝露豁然睁开双眼,面上有恍惚的笑意从李慕的桎梏中挣脱,夺过执缰打马转身。

    “抱歉!”她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李慕感受着手中空出的那方气息,亦看着身前听得笔直的瘦弱背脊,亦是自嘲地笑了笑。

    马蹄疾奔,未几漆黑的道路口,顿现一片灿亮烛光。

    马歇人止。

    “抱歉。我只是害怕,你若有事,再无人能为我裴氏翻案。”烛光摇曳中,仿若方才林道上,言语的根本不是这两人,亦或者只是彼此的一场梦。

    所言所行,见不得光。

    见光便该梦醒。

    李慕半晌凝望她,掩口咳了两声,低声道,“进去歇一歇吧,我去安排寻涵儿的事。”

    *

    瞭望原的厮杀中,两方人皆看到了信号。

    暗卫知晓是撤退的命令,战场杀敌他们自比不上整齐划一的军队兵甲,然自保个个绰绰有余,只各自设法脱困,寻马离去。

    张赟和贺兰飞接的是死令,言齐王李慕心有不轨,于私强占兄嫂,于公庇护罪臣之女,故而清缴之。

    如此军令下,只按照方才前锋追击李慕马匹的大致方向寻去。

    而涵儿作为皇长孙,择被第一时间送去了太子处。

    三千余人的兵甲不算少数,深夜之中摸索在并不熟悉的草原上,半空中,还有秋风携卷着黄沙。

    往西追击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封珩便带了两百僧武卒拦住了去路。两百对三千,自然悬殊甚大。只是没多久林昭传信就近五处寺庙首领后,各抽兵甲,汇聚而来,连着封珩所带人数,竟有千余人。

    张赟和贺兰飞怎么也想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这些兵甲武僧是如何聚起来的。虽说他们有三倍的战力,然到底远程而来,比不得这厢以逸待劳。

    两厢交手未几,这二人便被逼退回了瞭望原上。

    原想出其不意,一举歼灭齐王。即便没有成功,也该是一次一眼便能看到头的追杀。却不想会演变成两军交战。

    一方是务必击杀乱臣贼子,一方是清缴霍乱,接的都是死令。

    这一夜的瞭望原上,兵戈相撞,战马长嘶,白骨铺地,血流成河。

    后半夜,曾有过一刻停止。

    是齐王的命令,派人带来他的意思,交出皇长孙,便止息兵戈。

    久经沙场的张赟将军,到底不忍同室操戈,遂命人寻问太子意见,得来消息,还是最初的命令,罪不可恕,就地击杀。

    遂,烽烟再起。

    翌日晌午,原本张掖城中落在后头的半数队伍亦赶来援助。

    而李慕处早在平旦时分,亦有七位首领领兵而来。

    如此瞭望原上,近六千蜀地兵甲同四千僧武卒进行着激烈的拼杀,从日出到日暮,再到日出……

    两昼夜过去,战势从瞭望原蔓延至神沙山整个南区。

    月牙泉湖水翻红,青草原上白骨累起。

    神沙山十数年没有西域外敌犯境,今朝却被同姓的两支军队打得的满地疮痍,黄沙渗血。

    李慕在神沙山山巅督战,李禹在郡守府接收消息。中间隔着数十里路途,万余兵甲性命。只因二人还不曾对面开战,这战火无论烧的怎样狼藉,哪怕只剩得一层薄如蝉翼的窗纸,便依旧可以假装握手言和。

    裴朝露从大悲寺出来,将今早空明送来的急件递给李慕。

    空明送来时是平旦时分,李慕体力不支将将歇下,裴朝露便拆了信阅过。

    汤思瀚五万精兵已经出了潼关,往西而来。

    李慕接了信件,揉握在掌心。只着副将抽调兵甲占据张掖城,加固边防以阻隔龟兹与之里应外合。

    却始终没有下令停止瞭望原上的厮杀。

    前线的将军早些时辰得了他的命令,在尸山血海里翻找,亦逼着敌军拷问,终于回来复命,皇长孙自开战起,便不曾出现过。

    至此,李慕派封珩传令给隐于敦煌寺庙中的其他僧武卒,围了郡守府。只围不攻,却是每隔一炷香便有冷箭射入。

    郡守府中有府兵和暗卫,加上阴萧若待的人手,亦不算少,尚有六百战力。李禹从未被人要挟过,即便是南下逃亡路上,他亦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今朝竟被自己的亲弟弟逼迫至此。

    交出皇长孙,兵降瞭望原。

    郡守府外的僧武卒每一次进攻都喊着同样的话语。

    “太子殿下,且认一次输吧。两位将军已经传来数道消息,齐王殿下的人战力太强了。他们已经陷入苦战,伤亡过半。”

    国贼尤在,却先要手足相残,本就不赞同此举的郑太傅领头道,“齐王殿下的确心重手不狠,但不代表他不会反击。他十六岁便上战场杀了龟兹统帅,十八岁掌了大郢的半数军队。用兵之道,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当年,我们用计让他自己放权让位,却不想他还有这般精锐的军队,实乃天意。”

    “孤从不信天命,萤烛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李禹双目赤红,脑海中蓦然想起裴朝露。

    年少,他也当真喜欢那朵明艳的娇花,偏她择了那事事不如自己的弟弟!

    还生生将他扶地高过自己。

    明明自己才是帝国的骄阳,却多年活在他光芒投射的阴影之下。

    “殿下,您三思啊!还有汤思瀚黄雀在后。”郑太傅躬身跪首,“殿下,如今局势,大丈夫能屈能伸……若当真耗尽兵甲,便更无来日可言!”

    已是山光西下,残阳似血。

    郡守府死伤惨重,又一支冷箭袭来,李禹竟抱起涵儿挡过。

    箭头削皮带肉,钉在屋墙之上。失语的孩子,痛也喊不出声来,只死死咬着唇口,不让眼泪落下来。

    消息传到大悲寺督战的人耳中,却也未见他有何神色异变。

    如今看来,他并不算了解李禹,然而其自私惜命总是无错的。且这般大费周章把孩子抢回去,总不至于转眼便会舍弃。

    如次,相比山脚下的万人兵战,此举心战罢了。

    “太子和皇长孙留一口气便可,伤到无碍,让他们继续围攻。”

    话语落下,一侧的裴朝露抬眼看他,“封珩,告诉你们的人,无需掣肘,太子舍不得让皇长孙受重伤。”

    封珩虽疑惑却没有多问,转身发令。

    李慕只眺望前方,始终也不曾看她一眼。

    “那是他唯一的孩子了。在东宫时,我用了药,每一次同榻,他的毒就深一分,天长日久,他积毒甚深,便再也生不了孩子。”裴朝露亦望着不曾停止的杀伐,“这就是他三番两次要除掉我的缘故。”

    李慕一言未发,眸光晦暗不明,负在背后的手指节咯吱作响。

    兵降和交出孩子,今朝李禹必须让出一步。

    小半时候后,敌军得了李禹让他们举旗认输的指令。

    李慕亦传下令来,容他们带兵离去。

    僧武卒清理战场,回来禀告事宜。

    己方伤亡近一千四百,歼灭敌军三千三百有余。

    李慕无话,都是输的,没有赢家。

    死的都是大郢的子民。

    在对抗汤思瀚上,加上郡守府内外的伤亡人数,又少了五千战力。

    只是李禹这厢输的更惨些,张掖城被李慕的僧武卒占据,至此东上一路,从酒泉到威武四城,便都是李慕的人。

    而自己的人才出蜀地,剩余的兰州、天水、平凉三处,靠近潼关,汤思瀚已经派兵出来,平凉和天水占到的可能性太小。只剩的兰州一处,却闻趁着他们激战的时候,阴庄华亦派人前往,如今已经驻守其中。

    阴庄华如今身份,同李慕有何分别。

    如此,李禹不仅未能杀掉李慕和裴朝露二人,还彻底失去了来日作为迎战汤思瀚主帅的资格。

    郡守府中,李禹接连砸了两个杯盏,闻得西厢房侍者抚慰孩子的声响,不由更加烦躁。

    “殿下宽心,您有皇长孙在手,且蜀地的兵甲是您的亲兵,对您忠心不二,如今不过损失数千余人,未动根本。”

    “是啊,如今时下,且尽快联合那八地高门,方为上策。”

    ……

    府中幕僚你一句我一句劝慰分析。

    话都在理。

    但始终有一口气堵在胸口,这近三十年的光阴,从来都是他在李慕之上。即便李慕授封亲王,他亦封了太子,压了他一头。

    他娶了长安城中最美丽的女子,到头来自己也娶到了。不仅娶了,他还有了一个儿子。他从来便是压着他,胜过他的。

    此番,却生生被逼得向他投降示弱。

    还有她,到底活着,简直是他与八地高门结亲的一道巨大威胁。

    “前些日子传令蜀地前来的兵甲,还有多久到?”他压着怒气问。

    “至多三日。”这厢回话的是郑太傅,他自是知晓李禹顾忌的是什么,只悄声道提醒,“殿下莫忧,如今小郎君在我们手中,便是您再不能……都无妨的,届时将孩子过继给未来的太子妃便可!一样的玉碟宗谱,与亲子无异。”

    李禹合了合眼,始终心下难安。能他放心的,唯有两处,一则她死,二则她回来自己身边,如此算是捏了李慕软肋。

    他可以安心些。

    *

    李慕同裴朝露回了白马寺,裴朝清在苦峪城中听得瞭望原一战,遂也快马赶来。

    这日,同来白马寺的,还有阴庄华。

    按理,文定之后,男女双方在婚前不可再见面。然乱世之中,又是爽朗如阴庄华这般的女子,便也没有这般多的规矩。

    何况,她有要事在身,急需同李慕商量。

    皆是闻了那一战,皆是为自己胞妹而来。

    寺门口,东西迎面而来的两人,险些纵马撞在一起。幸得都是极佳的马术,勒缰呵马,方避了过去。

    “可有伤到姑娘?”裴朝清纵身下马。

    他自然记得她,沙镇阔叶林中,她救了涵儿,帮了他们大忙。只是先前听闻李慕结亲一事,这厢再看到,心中蓦然腾起几分恼怒。

    细思,当是及可笑的念头。

    他竟然觉得,这人抢了他胞妹的心爱之物,是讨厌的。

    至少,为他不喜。

    故而,话音落下,神色便也冷下两分。

    然这厢阴庄华遇见他,却纯属意外。一时,心中漾起层层浅淡的涟漪,连着耳垂都红热起来。

    “无事。”她垂眸挑了挑眉,“是我的马惊到了公子。”

    裴朝清未再多言,只拱手作礼,让她先入了寺门。

    此间,李慕刚与一种幕僚和将领重理了当下形式,散会结束。裴朝露遂端来汤药,李慕接过饮下。

    只瞭望原一战后,李慕的话愈发地少,甚至都很少接上裴朝露眸光。

    如今七八日过去,竟是头一回主动开口与她说话。

    “林昭给你。”他放下碗盏,“她功夫好,懂医又懂毒。”

    “多谢!”裴朝露点了点头,问,“定于何日开宴?”

    瞭望原一战,指挥的双方都没有露面,留着最后一丝余地。高门权贵间自然能看懂此间道理。

    到底是要联合抗敌的。

    若两王当真翻了脸,士族高门便也无望,不如索性择一处安稳处,没必要再冒如此风险举兵行大事。

    “已经去传信,明日开宴。”李慕坐回桌案边有些疲惫道,“我累了,想歇会。你二哥估计快到了,去迎一迎吧。”

    虽说的是实话,但近日来,这般将她赶出屋外,不欲多见多言的次数,每日都有。

    除非必要,李慕已经极少见她。

    裴朝露亦无多言,只看了他一眼,转身退出门去。

    门边,正好遇见阴庄华。两人原没见过几回,却难得彼此信任,仿若神交许久。

    二人含笑依礼见过。

    “我寻齐王有急事。”阴庄华报赧道。

    裴朝露笑了笑,让过身子,见人进去,亦好心关上门。

    李慕自然听到门口的声音,却始终合着眼。直到阴庄华进来,屋门合上,他方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直接掠过来人,落在门扉上。

    是她关的门,真是周到又细致。

    “我来寻你,求件事。”阴庄华开门见山,“我胞妹做了太子良娣,若他日再有瞭望原类似之事,对峙之时,还望齐王看在我的薄面,不要将她算作东宫之人。容她一条生路。”

    李慕闻言,有片刻的诧异,未想到,她来此竟是为这般事。

    大抵,这才算是真正的手足血缘。

    “只要她不作恶,一切都好说。”李慕打起精神,倒了盏茶水给她,“我亦有事找你帮忙!”

    “何事?”

    “你可有懂武的侍婢?择两个来我处。”李慕道,“她很快就要走了,身边侍奉的人都是柔弱丫头。”

    “她……”阴庄华有些疑惑道,转瞬反应过来说的是裴朝露,不由蹙眉问道,“她去哪?”

    李慕低眉不语。

    “兰英吧。”阴庄华也不多问,只道,“她是我贴身侍婢,暗子营的出身。再合适不过了。”

    “多谢!”李慕抬眼,向她扯出个苍白的笑,半晌又道,“抱歉!容我……一些时日。”

    阴庄华初闻“抱歉”二字,一时不明所以,直到李慕后一句话,方回神是何意。

    她与他,已经是未婚夫妻。他还如此这般帮着自己的前妻,且是当着她的面,向她借人手……实在是有些不像样子。

    然而,阴庄华眼下却没有半点不适,只是心头也有些抱歉之意。

    这抱歉何来,她蹙了蹙眉,眼前浮现出方才那个银袍星目的男人。

    心突然便沉下去。

    这,自己竟是钟情于他了。

    抬眸的一瞬,她跌沉的心又凉了一半。

    她,已经同眼前人定情了。

    *

    另一处厢房内,裴朝露在兄长怀中靠了半晌,抬头道,“二哥不必这般挂怀我,孩子早晚要离开母亲,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又不是见不到了。”

    她退开身,见裴朝清余怒未消,目光还落在对面书房的方向,“别这样,是我的计策,彼此各取所需。”

    “这算什么计策?”这日裴朝清终于开了口,“你放得下他吗?你连最后半颗药都不肯吃,要留着给他,你去给他结亲……”

    “我没有说要给他。”裴朝露一下便红了眼眶,辩解道,“我都没有带来这里。”

    “那你吃了,你身体也没好到哪去!”裴朝清怒道,将药从怀中掏出置在案上,“我带来了。”

    “吃了!”又一记厉声。

    裴朝露突然便颤了下,含在眼眶中的泪珠霹雳啪啪往下落,“你为何一来就要凶我?还让我哭,是觉得我日子过得太好吗?”

    裴朝露低着头,如同犯了错的孩子,越想忍住不哭,却越哭得厉害。

    “阿昙,是二哥不好。”裴朝清轻拍着她背脊,柔和了声色,“二哥只是心疼你。不是要你回头,同他携手,只是不想你难为自己,裴家儿女……”

    他想说李慕必是不愿的,裴家儿女从来不做这般谢恩索报的事,然到这一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结亲融兵甲,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裴朝露擦了眼泪,攒出一点笑,“那你别难为他,多来都是我的意思。还有明日此间开宴,八地高门聚首,也是我的意思。”

    “不是下月初六,李禹处盛宴,他宴请他们吗?”裴朝清蹙眉,“我还想着同你们商量,要如何乱了这场结盟?”

    “既是李慕先下手,你们有把握结盟吗?”

    “他不一定非要同这些世家豪族结盟成功。”裴朝露笑了笑,“只要让李禹无法成功便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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