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未至宣政殿, 在甬道上先遇到了苏贵妃。
苏贵妃叫停步辇,没再继续往前,而是择了一处临湖幽径, 同他并肩走着。
“阿娘如何在此?”
李禹扶着苏贵妃走在前头,身后宫人远远随着,自不敢上前叨扰。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李禹方才开了口。
“你说呢?”苏贵妃笑了笑, “你的太子妃如今最是金贵,可不是要阿娘来伺候她吗!”
“她哪经得起您侍奉!你看一眼给父皇交差便罢。”李禹勉励压着怒气, 尽量让语气变得平和。
然到底没能在母亲面前装过去。
“这是怎么了?阿昙有孕, 你瞧着不大高兴啊。”苏贵妃抚着他搀在臂弯间的手, “凯旋的大军还在潼关,你这快马奔回 ,怎的就是这副神色?”
苏贵妃顿下脚步, 重新细辨李禹神情。眼风四下扫过,只悄声道,“可是孩子……”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却是换了个话头,“八月初,我同阴良娣去宝华寺看阿昙, 那良娣动了心思,给阿昙下了好东西——”
“她没中药!侍女将沾了脏东西的心经打湿了,失了药效。良娣和我亲眼所见,人是清醒的!”
李禹说是这般否决,但那孩子不是他的,亦是事实。
至于是谁的,算算时间自不言而喻。
如今将将三月, 左右是在那寺中怀上的,再思先前李慕装病的种种……两人均不再皇城!
“那是阿娘的不是!”苏贵妃轻叹一声,却仍是带着几分不虞,“你也实在太痴心她了,东宫里那个妃妾不比她康健,你瞧瞧前头的涵儿,她那副身子骨能生出什么好孩子。”
“好了,阿娘不说了,总是你的孩子。又是占了祥瑞之说,是喜事。”苏贵妃拍了拍他手背,瞧着他面容,继续往前走去,“你且说说何事烦心,便是这么副阴郁的样子!”
“蓬莱殿门口,守着六郎的人,是我东宫没人了吗?”李禹拣了个还算合适的由头应付苏贵妃。
“我且同父皇说了,将人换下来。”说着,李禹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后头步辇上来,“阿娘转道过去看看便罢,左右她同德妃要好,您也不必费神。”
“等等,我有话与你说。”苏贵妃睨他一眼,谴退步辇,只就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六郎的人是宫外亲王府邸的,能调去蓬莱殿里,便是你父皇应了。那日他提出时,阿娘亦在场,说是你不在,蓬莱殿又出了宫城二十余里,禁军分管不便,遂用了他的人。听来完全是为你着想……”话至此处,苏贵妃又看了眼李禹,“自然,他想的是旁的,但也无妨,他至多便是想想,阿昙如今怀着你的孩子。”
眼见李禹面色愈加难堪,苏贵妃蹙眉道,“让他的人守有何不好?看着兄友弟恭,你父皇甚是满意。如今时下,你莫要为了这么些小事惹你父皇!”
李禹不应声。
“你是不是忘了中秋翌日,阿娘同你分析的时局?眼下,我们该如何重新站稳脚跟?”
“阿娘说了,一则截杀汤思瀚,二则传承子嗣。”
苏贵妃颔首,定定望着自己的儿子。
片刻道,“如今阿昙有孕,你不已经完成一半了吗?”
“封珩何许人也,那是六郎身边最精锐的暗卫。既然六郎将人手都投来了蓬莱殿,便是给你空出了人手,你且收起捻酸吃味的情绪,好好忙正事。”
苏贵妃说得自然有理,然李禹根本没法咽下裴朝露怀上李慕孩子一事。
他甚至觉得哪怕是那日她在宝华寺里中药同僧人苟且,由他一剑杀了,也好过如今他被莫大的耻辱堵在胸口。
“阿娘不知道,你是怎样让她再度又孕,且还能心甘情愿生下来。但阿娘知道,便是她再生一个,她也不会忘记她母族的仇怨。”
苏贵妃眼见儿子滴水不进,为着一点守门侍卫的事这般计较,只将话敞开,“你且看前头还有涵儿在呢,她还能勾着你六弟回来,替她平反。”
“便可以看出,她将你同孩子是完全分开的。”
“为今之际,拼足人手杀了汤思瀚,方是上策。不妨再告诉你,六郎不肯同西北道结亲,又因阿昙怀孕,消沉了不少,便也交出了西北八门的兵甲予你父皇。如今他手中没有多少能用的人。而你则大胜归来,加上原本西南蜀地的兵甲,足矣和他分庭抗礼。”
苏贵妃顿了顿,压低了声响悄言道,“有一处,我们同你父皇是一条心的。”
“便是汤思瀚。”
“你父皇亦巴不得他现下便死了。”
“六郎交了权柄?”李禹惊了惊。
苏贵妃旁的话,他没有在意,唯有这一处着实让他震惊。西北道八门联合起来至少有十万兵甲,他居然说放便放了。
裴朝露怀的明明是他的孩子,他如何便消沉至此呢?
合理的,他不应该举兵夺了太子之位,再娶她为妻,为她裴氏平反,如此光明正大诞下子嗣?
李禹千思万绪,总觉其中失了逻辑。
除非,她亦恨着李慕,如此不仅算计了自个,也算计了他……
这般想着,他竟莫名笑出了声,只匆忙返身回蓬莱殿。
“三郎,你作甚?”苏贵妃拽住他。
“阿娘,你且坐步辇而来,孩儿有急事见阿昙。”
“三郎——”苏贵妃还想言语,然人已经挣脱她箭步奔去蓬莱殿。
*
而自陛下允了裴朝露挪宫的请求,这择中的蓬莱殿,便早早整理了出来。
眼下,裴朝露脱了狐裘,正坐在西厢暖阁内合眼养神。
“姑娘,殿下说的对,您现下顾好自个便罢,旁的事都与您无关。”云秀给她按揉太阳穴,又见她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股忧色。
裴朝露也没睁开眼,只抬手握了握她手掌。
如今不在东宫,李慕便将云秀送了过来,譬如先前在宝华寺,他亦让云秀前来照顾。
然一旦裴朝露回了东宫,他便将云秀带回齐王府。
他知晓她习惯云秀的服侍,亦知晓她对云秀的爱护,遂尽可能护着她在意的人和物。
“他近日如何了?”
外头的传言,裴朝露很清楚。原也是百花宴上他同意了她留下孩子后,两人一道商量的计策。
左右长安高门皆知二人之过往,她再度有孕使其意志消沉,无心政事,既让欲要结亲的权贵觉得他沉迷旧情不是合适的人选,又麻痹了陛下和太子,如此一举两得。
只是李慕闭门锁府,也未必都是装的。
裴朝露抚摸着小腹,回想百花宴那日,她同他说,“我要他,原也不是为了你。”
他自年幼便渴望亲情,然十数年于母处不曾得到。而到如今,终于有了一点血脉,却被告知不过是她想要牵制帝王的一枚棋子。
大抵是被伤到了。
回想当年他不明缘由出走,这点刺伤,裴朝露不觉什么。
然而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问他境况,实乃是因为另一番心绪。
腹中怀着他的孩子,他宁可喂她一碗药打掉他,也不想让她冒更大的风险,消耗气血去孕育。
然而当腹中的孩子在她眼里变成可以为家族翻案的筹码时,他遂愿意留下他。
他到底还是将她放在了自己前头。
只是千回百转里,大抵不愿看见她。
七年来,裴朝露头一回对他生出一点歉疚。
亦是对腹中孩子的愧疚。
他还未来人世,便被母亲所利用,来日甚至还要寄生与一个禽兽名下。
思至此处,她整个人颤了颤,豁然睁开双眼。
“姑娘!”云秀见她一下子面色雪白,只惊道,“您可是哪里不适,奴婢去唤林昭。”
“我没事!”裴朝露拉住云秀,抬眼看她。
他送来云秀,送来林昭,送来封珩,送来他贴身最精锐的暗子卫队,然而自己却不来。
百花宴至今,已近一月,无论是在东宫承恩殿,还是后宫毓庆殿,她都没有见到他。
“殿下无事,他说了,等您来了这处,便过来看您。”云秀想起裴朝露的问话,遂反应过来。
裴朝露未再开口,这缓缓松开云秀,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茶,慢慢定下神思。
自己原也不是这样,大抵孕中多思吧。
他既然按着计划在走,自然不会随意走动,且之前自己身处大内,他若寻她,确实彼此但着风险。
裴朝露深吸了口气,往门口瞧了瞧。
不是等李慕,这厢她在等李禹。
李禹的反应自是意料之中,然他并不是蠢笨之人,此间关窍他早晚会觉出不对,且还需掐断他那点疑虑。
“姑娘,你车马过来定是累了,不若去榻上躺一躺。”云秀以为她还在盼李慕,只想着给她分散神思。
“还早,我——”
裴朝露的话还没说完,外头侍女便匆匆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云秀本能地挡在裴朝露面前。
“无事,我还怕他不来呢。”裴朝露拂开云秀,“都下去吧,他不会怎样的。”
前有陛下看重的祥瑞,后有李慕满殿的暗卫,李禹自然不会做什么。
暖阁中,上茶的是兰英,之后便半步不离守在一侧。
李禹押了口茶,面色是一贯的温润如玉,拂盖轻笑道,“到底是孤小看你了,你是真能耐!”
“一刀竟能砍伤我兄弟二人。”
“妾身不懂殿下的意思,眼下也听不得这砍砍杀杀的话。”裴朝露半嗔半忧,柳眉轻蹙。
“这孩子孤认下了。是,孤是不痛快。但是一想到六弟,孤也不觉什么了。他的孩子又如何,还不是在孤名下,不得同他相认。”李禹笑意愈深,“想清了这层,孤也没多少不快了。”
他起身坐到裴朝露处,扶过她面庞,“你到底还是恨他。新婚燕尔,扔了一纸和离书,如此成全孤。”
“恨不恨的要怎么说呢?”裴朝露拿开他的手,挑眉道,“如今孩子都又有了,他到底算您二位中哪位的,妾身这厢也搞不明白了。”
裴朝露顿了顿,复又笑道,有一点妾身确是很清楚,那便是孩子一定是妾身的。”
“唔!还有一重,妾身亦清楚。”
“便是您二位当真不痛快,故而妾身便痛快的很。”
午后日光大盛,映在裴朝露脸上,映出她骄傲又肆意笑靥。
“果然!”李禹起身,长笑了一声,“果然啊!”
“这便对了,唯有你也恨着六弟,这个将孩子寄在孤名下的举措才正确。”
“怪不得啊,六弟闭门不出,想来当真锥心刺骨。”
李禹负手离去,笑意愈发痛快。
“殿下!”裴朝露在身后温声唤他,“六弟诚您所言,亦是受此大辱,现下萎靡不振。但您说,他会不会哪日纵了性,将妾身和孩子一块掳了去!”
“他敢!”李禹骤然回头,脑海中顿时思绪往来。
虽然李慕交出了西北道的十万兵甲,然尚有人手,同自己悬殊不大,裴朝露所言未必不会成真。
李禹冷笑了一声,面前这妇人为刺激自个,逞一时口舌之快,竟也是提醒了自己。
与其势均力敌的对峙,且趁着他消沉之际,先灭了汤思瀚,一了百了。免得等李慕得到汤思瀚,一来能重新感动了她,二来自己就等于被架在火上。
李禹负手离去,转道碰见前来的苏贵妃,只悄声道,“孩儿谨遵母亲之令,全力逮捕贼人,绝了后患。”
*
无边落木萧萧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禹再没有来。
至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三次离京,此番去的是范阳。
范阳是汤思瀚的祖籍,如此当是那处有了其踪迹。
然裴朝露闻言,也没有太多情绪。
她很清楚,有了那日他去而复返的一番对话,李禹已然彻底相信李慕消沉,然又怕他当真直接动强,故而趁着这段时辰,赶着要杀了汤思瀚,已决后患。
而这些消息,原是阴庄华同二哥先前先得了寻之无果后,重新留下迷惑旁人的。
如此一箭数雕。
于裴朝露而言,最好的好处是,李禹全身心投在绞杀汤思瀚身上,便也无暇来蓬莱殿。
这厢,她原该松口气的。
然而随着孩子开始胎动,她的精神也愈发不好。
李禹没来,李慕亦不曾来过。
头一次感受到胎动,是十一月底的一个夜晚。
她将将上榻,小腹却一阵胀疼,须臾疼痛过去,便觉腹中尤似一个圆滚滚的球翻滚了半圈。
是胎动。
她瞬间便红了双眼。
芙蕖头一回胎动,也是在深夜里,她本能地唤了声“六郎”,想让他也摸一摸。然伸手去抓榻畔的人,除了锦被却什么也没有。
此番,亦是如此。
她捂着微隆的胎腹,含泪带笑抬起双眸,然屋中除了她自己,依旧再无一人。
她的孩子,总是没有父亲。
有他的传话,书信,种种事宜亦是他安排的,可是他不来。
“我要他,原也不是为了你!”
裴朝露又开始想起那日百花宴上同他说的话。
情绪反复中,她夜不能成眠。
随着胎动的明显,她还想起了涵儿。
自她有孕的消息传出,涵儿便愈加沉默,除了早晚问安都不愿来她跟前。而裴朝露最初是想要带他一道来蓬莱殿的。他应了,临行前却又言还有功课未交太傅,晚两日过来。
这一个月,裴朝露初时因胎像未稳,遂不曾亲回,只让人前往去接,然数次都没有接到人。
她在梦中惊醒,恍觉这世上又只剩了自己一人。
“他们都不要我了,是不是?”她伏在云秀肩头抽泣。
云秀闻言大惊,那年司徒府中,成型的孩子被打下,她便问了这么一句。
转眼已是腊月,初一这日天空下起小雪。
傍晚时分,暮色上浮,临窗坐了一天的人,再也忍不住,只披了披风要回东宫接孩子。
她将将才稳了胎相,气血亦不足,雪天路滑,哪个能放她出去。
“下雪了,涵儿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我带着他呢。”
阴霾的天空下,风雪渐大,李慕牵着涵儿,一路逆风踏雪而来。
两月未见,裴朝露已经显了孕相。她本就纤瘦,胎腹便格外明显些。才四个月,然即便披风掩着,尚能看出隆起的弧度。
“六郎,你如何今日才来!”德妃见他虽兀自松下一口气,却不免恼怒。
“去看看你阿娘。”李慕冲德妃笑了笑,也没回话,只低头揉了揉孩子脑袋。
涵儿抿着嘴,上前冲裴朝露行了个礼,也未等她出声,自个便站了起来,拉着她袖角晃了晃,打着手语唤了声“阿娘”。
自她有孕起,晃衣角这般亲昵的动作,他便再未做过。
裴朝露又惊又喜,一下落下泪来。
“外头冷,快随阿娘进来。”
一行人拥簇着回了暖阁,李慕撑着伞站在外头,面上有浅淡的笑。
“六郎。”德妃返身出屋,同他回了外殿梢间,“你这是去哪了?”
“去了趟敦煌!”李慕掩唇咳了两声,从袖中掏出个三寸见方的锦盒,“这是当日灭梦泽泉府时缴来的,您精通医术,看看可要再调制一番。”
“梦泽泉府?”穆清杏林出身,自然知晓这处医药圣地,带打开锦盒看过,不由面露欢色。
她袖中划出金针测过,嗅其气味,辨其配方,面上笑意愈盛,只连连颔首,指着那丹药道,“这九枚是保胎丸,民间自是珍稀,然我们大内自有可匹配的良药,故而不算什么。但这枚是顺胎丸,可转胎位,松脐带,且有提神补气之效,怕是世间寥寥。”
“有了这丹药,阿昙生产便算无虞了。”
“那便好……”李慕又急咳起来。
“你是染了风寒?”穆清搭过脉,蹙眉按住想要挣脱的手,片刻惊惧道,“你何时伤的肺腑,伤口在哪?”
“这是外力冲击,结出的内伤!”
话音落下,她顿然想起,之前在洛阳时见过他胸口有一处伤,只一把拉开他衣襟。果然,胸口处留着一只木簪的印记轮廓。
“好了!您这样我更受寒,咳得更厉害!”李慕自己拢起衣襟,“医官看过,好好保养便罢。左右是这遭赶得太急,才引发的。”
“怎么伤的?”
如此近身的距离,又是木簪印记,伤口又不平整。
穆清回望暖阁方向,猜出个大概。哑声道,“皆是我的错,累你们走成这步田地。”
李慕没有接话,如今除非是完整的解释或全部的真相,其他他亦不想费神太多。
再大的事,都没有她身子重要。
“我先回府了。”李慕起身道。
“你不去看看她吗?”德妃有些讶异,“阿昙近日精神很不好,神思也恍惚,夜中我们轮流守着她,她梦魇频繁,总是惊醒。”
“那她可有旁的不适,她撑得住吗?”李慕一下急躁起来。
“可大可小,安心安神为重。!”穆清睨他一眼 ,“你也是,去敦煌这般远行,如何不和她说一声!”
“前头与她约好,这两月皆避府不出。上月十二,我想起这丹药存在大悲寺,谴人去又不放心,方自个去了。”李慕解释道,“今日回来,还不到同她约好的二月避府时间。”
“我想来的!”李慕有些懊恼,“可阿昙说想静一静,不想见我。”
“何时说的?”
“她提出挪宫那日,我传书与她。”
“你……”穆清叹了口气,“这都多久了,妇人孕中多思,情绪最能反复,她又是个心重的,你安能按着素日的模样想她!”
李慕未再接话,只返身望暖阁走去,然至门前丈地处,他到底没有进去。
涵儿还在。
他看着窗户剪影,母子而人对面而坐,是在说些什么。未几,灯火灭了两盏,涵儿先离开了。
他又站了会,见最后一盏烛火吹灭,遂也返身离去。
“你这趟是来做什么的?”裴朝露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漏夜风雪中,她从廊下石阶上,一个人慢慢走下来。
“站着别动!”李慕呵住她,疾步上前将人扶住,“这么黑的夜,你出来作什么?”
“那你踏暮前来,又是做什么?”
“把涵儿送给你,你定是想他的。”
“你也定想他的。”裴朝露拉过李慕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蹙眉喘了口气,“他会动了。我出来,让你摸一摸他。”
便是李禹,她都没有在涵儿面前说过他半个不字。她总觉得,一代人的恩怨情仇,没有涉及下一代的道理。
如今,面对的还是他。
纵然好多事,她还不能释怀,但她对他的那些怨,亦不是剥夺他体验人父的理由。
何况,他还将涵儿送来了。
裴朝露想起这晚涵儿同自己说的话,心中一块压着多时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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