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卫璟的表情有些呆滞,卫楚立刻便反应过来是这几只小元宵的名字出了问题。
他忙对卫璟解释道:“之前听人说过,名字越土越好养活,所以才……”
“哦……”卫璟拉长了音调,随即漫不经心地靠在了身后垫高的软枕上,笑道,“可是阿慈取的名字一点都不土,又好听,又好养活。”
卫楚对他的这个回答感到十分意外,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抠起手来,小声应了句:“多谢世子夸奖。”
卫璟发现,他的这位世子妃是个极其容易羞赧的性子,但凡听见些会感到难为情的话,耳尖连着脸颊都会迅速绯红一片。
得出了这个规律,坏心眼子的卫璟忍不住想要逗逗这容易脸红的小姑娘,可还没等他开口,就瞧见了卫楚从袖中伸出的左手,看上去正要俯身去将地上的元宵抱到怀里。
从前听闻戏命说过,一个人若是受了伤,却又被猫狗舔到伤口,是很容易患上疯犬症的。
凡是患上此症者,都会出现头痛发热、怕水怕风的症状,而最为可怖的是,每个患症的人,皆没有活过十天之期的,最后都会以呼吸困难、知觉减退的形式,悲惨地失去性命。
见状,卫璟哪里还有心情逗弄卫楚,张口便想要拦住那只即将抱住元宵的手。
可卫楚抱狗的时候并未发出声音,卫璟若是此时吭声,难免会被卫楚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
情急之下,卫璟只能猛地抱住自己的肚腹,抑制不住地痛哼了一声,以此来吸引卫楚的注意力:“唔……”
果然,卫楚听见他这边的动静之后,想也没想地松开了握着元宵前爪与它玩耍的手,回身紧张地询问道:“怎么了世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卫璟松了口气,心想卫楚被转移了注意,应当不会再去抱狗,于是状作无碍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没什么,只是方才突然有些不适罢了。”
卫楚担忧地看了他半天,发现卫璟的脸色确实并无大碍,便点了点头,在卫璟失焦的视线中,转身又去抱狗。
元宵的舌头已经兴奋地哈哧了半天,大有一副卫楚若是再不抱它,它就要蹿上床榻的架势。
卫小世子头一回生出了跟狗争抢的念头。
秉着救人的心思,卫璟无暇多想,再次抱着肚腹朝卫楚的方向栽倒了过去——
哪成想卫楚也听见了他这边的动静,刚一回头,一道病弱却伟岸的身影便黑云压顶般地朝他砸了过来。
卫楚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只是他自知无法同病人一般见识,甚至还替卫璟调整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温声问道:“世子?需要我去请府医过来吗?”
卫璟疲惫地摇摇头,不动声色地用手臂压住卫楚跃跃欲试着往卧房外跑的双腿,皱眉道:“别动……我躺一会儿就好。”
闻言,卫楚的手上立时一动也不敢再动,半晌,他微微抿了抿嘴唇,耳尖通红地避开了视线。
卫璟忽地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元宵喜欢啃你的手指吗?”
卫楚虽觉诧异,但还是回答道:“自从有了孩子,便很少啃了。”
卫璟堪堪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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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璟默默和趴在地上似是在打盹儿的元宵耗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元宵的鼾声响起之时,慢腾腾地直起身子,重新倚回到了软枕上。
跟着他一同坐起来的卫楚抬手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继而朝卫璟望了过去,墨色瞳孔中透露着毫不掩盖的关切:“世子?”
卫璟轻咳一声,“现在无事了,阿慈,我方才是不是将你的手臂压得疼了?”
虽然心知他看不见,但卫楚还是没忍住地摇了摇头:“并未,世子莫要担心。”
卫楚的乖巧模样让卫璟的两颊倏然隐约发烫起来,对此心生怪异情绪的卫璟索性不再多想,又去摸索趴在榻上乱拱的狗崽儿,爱不释手地左捏捏右碰碰。
“对了,这几只小狗,是阿慈从忠勇侯府带来的?”
卫璟逐一将小狗崽儿们稀罕了个够,方才想起向卫楚询问它们的来历。
卫楚摇摇头,说道:“是那日我去后山时,偶然瞧见的,想着它们母子几个可怜得紧,便带了回来,养在了清沐阁后院的柴房里。”
卫璟于心不忍地摸了摸在他眼中瘦得几乎有些干瘪的小元宵,叹了口气,“摸着都没什么肉,瘦得叫人心疼。”
听他说这话,卫楚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疑惑。
在他的认知里,但凡有命活下去,就都是生机勃勃的状态;可在卫璟看来,多年来,侯府中养过的狗都是油光水滑,皮毛锃亮的,又怎会出现元宵母子们这般毛发干枯的模样。
两人对此事的定义不同,自然也容易造成误会。
卫楚权当卫璟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认为胖嘟嘟的小元宵瘦得可怜,不禁愈发心酸。
“世子,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卫楚郑重其事地做出了保证,说着,还摆了个寻常人发誓时的手势。
缠绕着绷带的左手顿时一览无遗。
卫璟的喉结滚了滚,眉心微蹙,但还是接着卫楚的话说了下去:“……阿慈自然会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至于那手到底伤得如何,得想个办法探查一下才是。
多说无益,事不宜迟。
卫璟权衡之后,选择了十分粗鲁却行之有效的方式。
仗着卫楚明白自己看不见,卫璟肆无忌惮地朝他伸出了手——
卫楚正低头抚摸着中元宵脑瓜儿顶上的软毛,用指腹一下一下地给它梳顺,没想到竟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世子……”
卫楚错愕地盯着落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讲话都变得结巴了起来,“您……您不舒服?”
“我本想着要摸摸大元宵的,谁成想……不小心碰到了你……”卫璟无辜道。
“啊,大元宵在这边……”卫楚说着,伸手便去捞大元宵。
卫璟还没达成目的,又怎会轻易放开这只手。
他假意顺着卫楚的手腕摸索过去,总算如愿以偿地碰到了反复缠绕的绷带,自此得以大惊小怪地惊讶道:“阿慈,你的手受伤了?”
卫楚立刻将手抽了回去,旋即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迅速,担心会让卫璟生疑,于是又将右手递了过去,主动塞进卫璟的手心:“前日不小心割破了,世子莫要碰到污血。”
卫璟的眉毛拧着,面色越发沉郁。
***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卫璟刚要躺进被子里安睡,却听门口传来“吱呀”一声。
动作极轻,但仍是令人难以忽略。
卫楚抱着个大红色的枕头站在门口,他朝卫璟的床榻瞅了一眼,紧接着低下了头,小声道:“世子,今日……我该在这边睡。”
在卫楚推门进来的时候,卫璟已经从床栏的缝隙中瞥见了他。
清丽出尘的美人披散着如墨黑发,漱洗过后的眉眼透着湿润的雾气,单是淡淡看上一眼,便叫人的心如同被猫儿的肉垫抓挠了一般刺痒起来。
卫璟飞快地挪开视线。
卫楚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只知自己同卫璟打过了招呼,自应去到自己之前睡觉的地方。
他刚放好枕头,弯身脱了鞋子,就听见卫璟的声音。
“阿慈,你到榻上来睡,我去那里睡。”
与刚成亲那日的假意谦让相比,卫璟此番是前所未有的真心实意。
他刚说完,便作势要从床榻上起身,摸索着去找鞋。
卫楚正要解开外衫的系带,打算躺到坐榻上去,听到卫璟那边的动静后,他急忙重新披上衣裳走过来:“世子不可,快些躺好,否则又要被点了。”
“阿慈,听话,”卫璟明白这“被点”二字的意思,可仍是执着地摇摇头,“你是女孩子,不能着了凉。”
卫楚也不同他废话,能点第一次,也就不会再不好意思去点第二次。
“得罪了,世子。”
卫璟被他一指头戳得再次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卫楚将他塞进被子里,抱歉道:“半个时辰后会自动解穴,世子请歇息吧。”
拉好床帘,卫楚转身回了坐榻,舒舒服服地躺进了被褥里。
这卧房中的坐榻虽不如这几日睡的宽大床榻舒适,可他竟莫名地觉得安心。
.
夜色尚未过半,卫楚却被窗外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吵醒,困倦地睁开眼睛,支起手臂看向床榻上的卫璟,见他睡得还算安稳,这才放下了心。
然而卫楚刚想闭上眼睛重新入睡,耳朵里便反复循环着鸟叫声,再就睡不着了。
“娘……娘……”
覆着层层纱帘幔帐的床榻上传来一阵低低的呓语。
做噩梦了?
卫楚连鞋都顾不得穿,忙不迭地赤着脚往这边跑。
“世子,”卫楚掀开床帘,小心翼翼地轻声唤着卫璟,“世子?”
他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出来,也未披件外衫,一来二去间着了凉,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
卫楚转头避开的卫璟枕边打喷嚏的同时,熟睡的人低低地说了句梦话。
“阿璟一定会给您报仇……”
梦呓本就不甚清晰,更何况卫楚也想不到卫璟所说的话是关乎于哪一方面的,因此便没有多想,只四处寻找着干净的帕子,想要为他擦去滑至鬓边的眼泪。
“娘……您别丢下阿璟……”
不知为何,卫楚竟觉得卫璟口中呼喊的“娘”,与长公主殿下并非是同一个人。
意识到自己想到的事情有多离谱后,卫楚立马丢弃了脑中的想法,伸手将埋头在枕中的卫璟环了起来,以免挣扎起来伤到他自己。
卫璟被梦中情境死死纠住,认不得眼前的人是谁,只知抱紧他的手臂纤瘦而有力,拢住他的怀抱单薄却温暖,像极了阿娘在世时抱紧他的样子。
可模糊间,又让他顿觉大不相同。
卫璟不管不顾地攀上了眼前人的肩膀,呜咽着环绕住让他生出安全感的腰身,“阿娘……”
卫楚呼吸微滞。
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将人搂在了怀中,学着母亲抚育婴孩入睡时的样子,搂住卫璟的肩背缓缓摇晃着:“没事了……不哭了……”
卫璟的低泣声渐渐停止,显然是已经重新睡着了。
卫楚用指腹轻轻抹去卫璟眼尾的泪水,将他抱得更紧,温声安慰道:“没事了阿璟,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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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大梦方醒。
卫璟神清气爽地睁开了眼睛,刚想要唤人进来伺候,指尖却忽然碰到了一只凉得发冷的手,像是生了病。
他紧忙低头看去——
一张毫无防备的慵懒睡颜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视线。
难道,整整一晚……都是这样睡的?
趴在床榻边的人由于歪扭的睡姿,分明没有休息好,眼下一片算不得轻淡的青黑,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是尤为明显。
卫璟强忍住去碰碰那鸦羽长睫的冲动,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熟睡之人的嫣红唇瓣上。
良久,卫璟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紧忙看向了别处。
许是因为夜里着了凉发了热,卫楚终于在迷蒙间勉强清醒了过来,还没睁开眼睛,就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颇为狼狈地吸了吸鼻子后,他支起手臂,神色茫然了一瞬,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忙朝床榻上的卫璟看去。
只见卫璟已经穿戴整齐、梳洗完毕,正端坐在他身侧,表情虔诚地抚摸着小元宵的肚皮。
看上去着实有些可爱。
“世子是何时起的?”
卫楚不禁心惊于自己的警惕心会变得如此差劲,身上被人披了件大氅竟也毫无反应,硬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睁眼。
“今日醒得早些,”卫璟转过头,朝着卫楚的方向抱歉地笑了笑,“我手上没力气,不能将你抱到榻上,只得委屈你盖着衣裳在这里睡了。”
卫璟并未说起昨晚的事,想来要么是对自己的梦呓毫不知情,要么便是刻意闭口不提。
但无论哪种,卫楚都不会主动提及。
狗崽子叼住卫璟的指尖不住地吮吸着,哼哼唧唧的声音让卫楚也弯了弯嘴角,“小元宵倒是和世子格外亲近。”
卫璟笑着应道:“自是阿慈将它们教得好,性格才如此温驯。”
卫楚低头叠着卫璟披在他身上的大氅,闻言,手上的动作越发地有些不听使唤,连带着脑袋也晕沉了起来。
“今日父亲回来,晚膳要去聚荷厅用。”卫璟说道。
他知道卫楚容易紧张,因此想着早些说出来,也好让人有个心理准备。
卫楚关好柜门,回头应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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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荷厅。
相较于前段日子浮阳长公主亲自带人点燃的院中篝火的轻松愉悦,此时厅内的氛围便显得格外庄重。
镇南侯杨赫虽已年过半百,但气势犹存,不怒自威。
他淡淡环视了一周,视线落在卫璟的身上:“阿璟,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席间一众人等听见他的声线,皆不由自主地降低了交谈的音量。
卫璟听见了姑父对自己的关怀,也不急于回应,而是缓缓垂手,慢吞吞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朝着声音的来处朗声道:“劳烦父亲挂念,孩儿的身体已然好了不少。”
这颇具中气的声音让浮阳长公主欣慰地点了点头,又侧身同杨赫低声说道:“阿璟的身子有如此迅速的好转,少不了我们阿慈的功劳。”
听浮阳长公主说完,杨赫抬眼便朝卫璟身侧的人看了过去。
他那一向心高气傲的小女儿,此时正紧贴着新嫁进来的世子妃问这问那,眼神中满是对面前人的崇敬艳羡。
“瞧这两个孩子,感情真好,”杨赫十分宠爱自己的小女儿,见她高兴,便也心情大好,只不过接下来话锋陡然一转,看向安静地吃着饭的卫璟,问浮阳长公主道,“可我怎么觉着,阿璟与世子妃之间并不像你同我讲的那般亲近恩爱?”
这话一出,厅堂里的笑闹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卫璟握着茶杯的手指倏地一顿,眸色晦暗。
然而昏沉间,头疼欲裂的卫楚也完全没有忽略镇南侯的话,甚至是他脸上任何一刻的表情。
死士营中每年举行的两场角逐,为的就是挑选出武力高强且心思敏捷的死士来作为影卫营中的更迭替补。
卫楚能在刚满十八的年龄便得以脱颖而出,靠的就是自身超乎寻常之人的优越能力。
几乎是在杨赫心中产生质疑、刚要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卫楚就已经动作自然地扶住矮桌,晃悠着站起身来,借着自己头晕目眩的由头,顺势朝卫璟的怀中栽倒了过去。
期间也并未忘记控制砸在卫璟身上的力道,既要达到目的,又要避免伤人。
衣袂翻飞间,卫璟将自己的世子妃稳稳抱在怀中,还没等他主动询问卫楚发生了何事时,便听见怀中人惬意地舒了口气,全然一副被盛宠着的娇妻模样:
“相公,头晕得厉害……要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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