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卫璟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轰然作响。


    为什么要做小狗糕?


    难不成只因为自己昨晚那句不走心的话,以为他想吃,便大费周章地做了枣泥糖糕?


    不对不对,应当不至于,他们二人才成婚几日,之前又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怎会愿意用实际行动来取悦对方。


    可是那糖糕是小狗形状的哎。


    与他短短数日的相处而已,难不成真的生出了情意?


    毕竟那糖糕是小狗形状的啊。


    卫璟垂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


    定然是的。


    因为那糖糕是小狗形状的呢。


    那小狗糕精致得要命,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心思在上面,若非真心实意,又怎会如此用心地做得漂亮可爱。


    另外,人家做都做出来了,他无论如何都该表达一下谢意吧,否则难免不会显得他这个做相公的没人情味儿。


    可……感谢的话,该怎样表达才能看上去够自然一些啊?


    “我……我能……”卫璟一时间无法从自家世子妃沉迷在自己身上的深切情意中脱身出来,说起话来便也有些结巴,“……摸一下吗?”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不禁让站在一旁的卫楚有些诧异:“……摸,什么?”


    卫璟的脸更红了。


    怎么会这样问,还,还能摸什么?


    这个屋子里除了假狗,就剩地上那只真狗可以摸了。


    趁卫楚回头看火势,卫璟视线缓缓下移,和元宵那双隐隐含着些敌意的黑眼睛对上后,便默不作声地转过了头。


    他这几日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但凡自己与卫楚多说了几句话时,元宵的态度就会十分激昂亢奋,仿佛他在不讲道理地争夺着它理应得到的宠爱。


    每当此时,卫璟都会报复性地多胡撸两把小狗崽儿的圆肚皮,以此来达成惹怒元宵的目的。


    卫璟轻笑着说道:“自然是小狗糕。”


    虽与卫楚靠得如此近,但卫璟却并未担心内力暴露的问题。


    自从大婚那日发生了卫楚跳到他床上的意外后,卫璟便找戏命要了那种得以隐藏功力的药丸,只消一颗,就足以假意地将平稳的脉门打乱,无惧任何人的探查。


    见卫璟竟然对小狗糕真的感兴趣,卫楚的心情顿时变得轻快了起来,心道自己没有白忙活,迅速应了一声,转身从案子上捧起一只模样最为可爱的,递到卫璟手中。


    “世子,锅上正蒸着,这是刚捏好的。”


    为了将眼盲之事贯彻到底,卫璟并未顺应肌肉记忆,低头去看手中的小狗糕,而是循着卫楚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摸向他的掌心。


    没想到还没碰到小狗糕,便先触到了卫楚手上的薄薄绷带,眉心顿然一蹙。


    这几日来,卫楚的伤口已然好了不少,但在浮阳长公主有些关怀过度的状态下,大有一副让卫楚缠着绷带过这个大年的架势。


    卫楚始终紧张地注意着卫璟脸上的表情,担心他对小狗糕不满意,看他眉头微皱后,卫楚立刻有些无措地抓了抓系在身前的围裙,小声解释道:


    “……做得不是很好,世子还是不要摸了。”


    虽然心知卫楚说的是别摸小狗糕,可在卫璟耳中,却听出了另一番晦涩的意思。


    “世子?您不舒服?”


    卫楚只不过低头掀了个锅盖,再抬头朝人看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卫璟的脸竟红得似是要滴血一般。


    他忙从卫璟手中拿过小狗糕搁在案子上,单手挎在卫璟的臂弯里,温声哄道:“世子,我这就送您回去歇息。”


    摇着尾巴看热闹的元宵见卫楚伸手去搂卫璟,立马开始上蹿下跳地争宠起来,口中“嘤嘤嘤”个不停。


    “元宵听话,我先送世子回去,然后再陪你玩丢树枝。”


    “嘤嘤……”


    元宵仍是不依不饶地用两只前爪扒住卫楚的裙子,似乎并不打算将自己的主人让给旁边那个脸红的傻子。


    卫璟原想着坚持说自己无事,可被卫楚搂着的感觉竟意外的让人心情大好。


    小世子罕见地起了贪念,任凭卫楚将他走走停停地扶回了卧房中。


    “世子可有好些?”卫楚给他喂了点温水,见卫璟的脸色好转了不少,甚至有力气朝他笑着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我去膳堂将锅上蒸着的小狗糕拿来给世子尝尝可好?”


    卫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点点头,像是中了蛊。


    卫楚低头轻笑了一下,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卧房。


    桌上热气腾腾的小狗糕被卫璟在一盏茶的工夫里就吃了三个,看得卫楚十分满足,眼中的笑意竟未曾消止过。


    卫璟被他看得稍稍有些不自在,于是停下咀嚼的动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对卫楚说道:“你也吃些。”


    卫楚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仰头看着卫璟,墨色的瞳孔闪着微光:“很好吃吗?”


    卫璟咽下口中的糕点,点点头,耳根发红,“和想象中一样好吃。”


    听他这样说,卫楚终于笑了起来,颊边的绯红和卫璟如出一辙:“那就好,好吃就好。”


    明日应当去街上再寻些新鲜样式儿的吃食,学会了之后,吊着花样儿地给他做,心情也会好些。


    卫璟的心情若是明朗,想来忧思郁结的病情也会跟着好转许多。


    卫楚默默在心里做了个有关于制作各种糖糕的计划。


    .


    吃饱喝足后,卫璟惬意地躺在了床榻上,眯着眼睛思考人生。


    按照这几日来的习惯,卫楚今日该在另一间卧房里睡,因此如非意外,他们两个今日便不会再相见了。


    想到这里,卫璟不禁有些莫名的烦躁。


    “汪!汪汪……嘤嘤嘤……”


    院子里传来元宵开心的吠叫声,想是卫楚正陪着它玩丢树枝。


    卫璟侧耳细听着狗叫之外的声响,却没有听见卫楚十分明显的笑声。


    不解之余,卫小世子便扑腾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卧房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


    “元宵,小声些。”卫楚的声音低低的,似是将元宵引得越发远了些,一人一狗的动静越来越小,“过来这边玩。”


    卫璟无奈地叹了口气。


    太体贴了,以至于让人有些过意不去。


    他何德何能啊。


    人在聚精会神的时候,经常容易忽略一些身边的事情。


    就譬如端着茶壶进来添水的阿黛。


    面前的门被骤然打开,卫璟吓了一跳,险些直挺挺地栽倒出去,下意识地抓住了门环儿才不至于趴在地上。


    “世子?您怎的在这里蹲着?”


    阿黛给予卫璟的形容词稍显鬼祟,让原本就觉得没面子的卫璟越发无地自容。


    “我……我哪有蹲着,我不过是要打开房门透透气而已……”


    听到主卧房这边的动静,卫楚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来。


    发现是卫璟出来了,他忙蹲下身子摸摸元宵的脑袋,“听话,我先过去看看世子,一会儿陪你玩。”


    元宵这会儿玩得还算尽兴,于是吐着舌头,蹦蹦跳跳地跟着卫楚一同到了门口。


    “世子?卧房里很闷是么?”卫楚一把搀住了已经开始伪装柔弱的卫璟,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阿黛,去将世子的大氅取来。”


    “我……不闷了,我回去躺着了。”


    卫璟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尖因为卫楚的触碰而隐隐发烫,心跳也时不时地加速一阵儿,心生迷茫。


    莫不是自己装病遭了报应,如今竟真的生了重病?


    想来想去,倒是只有卫楚住在他卧房的那几天里面,身体的各个部位才能和寻常日子里一样地运作自如。


    他当时到底是如何想的,怎的就会想方设法地将人弄到另一间屋子里去呢?


    卫楚并未生过重病,自然也无法理解卫璟为何一会儿工夫就一个想法,见他想要回房,便索性依着他,将人扶回床上躺好:“世子好生歇着,我再去做些小狗糕来,留作晚膳后吃。”


    卫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仍旧对自己心跳屡屡发生怪异的事感到十分费解。


    心里揪着这个问题辗转反侧到晚膳前,卫璟终于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决定现下便去找姑母,让她命他的世子妃搬回来,权当是帮他治病。


    抱着这样的想法,卫小世子自信非凡地踏上了去往恪静阁的路。


    他在这镇南侯府中是何等说一不二的地位,只要轻轻同姑母说上一句,姑母定会让他夫妻二人重新团聚,免受分离之苦。


    恪静阁。


    “不行!”


    燃着熏香的卧房里传来浮阳长公主的厉声呵斥,惊得院中树上的麻雀都纷纷四散飞走,“绝对不行!”


    卫璟:“……”


    浮阳长公主愠怒着敲了敲手边的桌子:“你还想不想要你那个肾了?”


    稚秋在一旁掩着嘴笑。


    “母亲,若是阿慈与我同住一屋,”卫璟趴在桌上,握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语气央求,“我便可以随时都能吃到小狗糕了。”


    卫璟拿定了姑母不会在吃食上让自己委屈,便想用这件事当做借口,让卫楚搬回主卧房。


    言罢,浮阳长公主果然从手中忙着绣活儿上抬起头来。


    卫璟志在必得地朝姑母所在的方向望去,“多谢母亲”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


    浮阳长公主轻嗤一声:“想让阿慈搬回你的卧房里?”


    怎么态度似乎不太对劲?卫璟心想。


    浮阳长公主轻拧了一把卫璟的手臂,训斥道:“阿慈嫁过来是给你当仆人的不成?”


    卫璟忙摇头:“自然不是。”


    浮阳长公主冷笑:“我看你像小狗糕。”


    卫璟:“……”


    **


    自从卫楚那日分析出自己的银子可能的去处后,他便给亡极写了字条,其中威逼恐吓的言辞足以让亡极连滚带爬地双手将十二两四钱银子原数奉还回狗窝之中。


    卫楚拿回了钱,连带着整个人都自信了不少。


    想着卫璟还在卧房中睡着,他便可以去街上逛逛,给他寻些有趣儿的东西回来玩玩。


    临近过年,街上穿着喜庆红袄子的人甚多,个个都喜气洋洋的,光是瞧着就很让人觉得羡慕。


    为了图个吉利喜庆,卫楚到成衣铺里给卫璟也买了件质地精良的新袍子,心满意足地裹在了小包袱里后,便奔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卫楚捏着些散碎银子,站在糕点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木架上的精美糕点,最终在一众小吃中锁定了一个最为可爱的,问店老板道:“师傅,这点心叫什么名字?”


    店家正低头忙着炸麻花,听见卫楚的询问声,忙里抽空地抬头瞥了眼装糕点的木架,旋即不耐烦地回答道:“猫饼。”


    卫楚觉得新鲜,指了指那架子道:“给我称两斤。”


    “还有,可否将制作猫饼的模具卖我一个,贵一点也没有关系。”卫楚鲜少如此阔气,想起手心始终紧攥着的银子竟毫不心疼。


    店家刚要骂他想要抢生意,然而刚一抬眼便看到了卫楚的脸,他愣了一下后,紧忙憨笑着点头,“……可,自然可以。”


    .


    卫楚的身前身后各背着两个小包袱,心情愉悦地满载而归。


    念及天色已晚,他若是大摇大摆地从侯府正门回去,难免会被府中的人说三道四,保不准碰到极爱阴阳怪气的杨安达也说不定。


    卫楚正坐在院墙上纠结着这个问题,耳中却突然听见了不远处的屋檐上传来两道窸窸窣窣的声响。


    多年来形成的警惕心理让卫楚瞬间绷紧了神经,眯着眼睛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两个飞贼而已。


    不过也算是好笑,竟将主意打到了镇南侯府来。


    卫楚慢吞吞地从墙头上站起身来,给那两人露了视野。


    那俩飞贼见是个身量高挑的大美人,眼中贪婪的光芒更甚。


    “今日莫非是我们兄弟两人的人生转折点?”


    卫楚小心翼翼地揣好做猫饼的模具,继而漫不经心地从腰后摸出寒光迸现的薄刃,另一手将捏着的食指和拇指稍稍打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格局打开些,或许是你们的人生骨折点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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