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的勇。”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beta。”
“这倒是没错。”
赵光衢、叶泽明和唐久一人说一句,宋清一恨不得一头栽倒,然而即使他晕过去,说过的话也不可能收回。
宋清一木着脸,勉力扯起唇角想回以尴尬一笑,但因为这个表情没什么笑意反而透出几分不屑讥讽来。
他迷迷糊糊说的那句话真的不是在骂闻迹!
可是对上叶泽明闪着兴奋的眼睛,他还在和赵光衢一样一样细数闻迹的劣迹,宋清一嘴巴张了又张,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
宋清一此时身上还萦绕着浅浅的薄荷西瓜味,是闻迹信息素的味道。
唐久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宋清一略有些扭曲的表情,直到此时他都没有放下对宋清一的偏见,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对宋清一产生了好奇。
一个没有来历也没有背景的普通人来到执法局,没有经历过培训也不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就这么懵懵懂懂跟着闻迹,却还真的让他做成了几件事。
“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原本还在激烈讨论的叶泽明和赵光衢止住了声音,他们一同望向宋清一,显然也很好奇。
然而还不等宋清一组织好语言,唐久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一脚刹车,稳稳当当停在了路边。
赵光衢和叶泽明倒是习以为常,手一撑脚一绷,岿然如山石。然而宋清一毫无心理准备,身体因惯性往右前方扑去,脑袋狠狠撞在了叶泽明心口,两个人同时发出痛呼。
一个是脑袋痛,一个是胸口痛。
当闻迹从他的粉红小道尔上下来时,越过车窗就看到宋清一整个人都埋在叶泽明怀里。
翟秋略带悲悯的眼神投向叶泽明,一路上她受够了闻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从中找不到丝毫的帅气,只找到了满满的杀气。
唐久解开安全带,转身看着痛得眼冒金星、眼眶带泪的宋清一,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沉闷:“核心力量太弱,需要加强锻炼。”
闻迹几步上前拉开车门,手搭在门框身体往下探去,带笑看着里面的人:“需要帮助吗?”还不等人回答,他自顾说着,“需要啊,那不早说。”
闻迹的个子不是白长的,俯身将手穿过宋清一的腰肢,一把就将他从车里提出来,一米八三的宋清一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娇小。
宋清一撞到了右额角,还不等这一阵疼痛消散,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开始挣扎,奈何体质过于悬殊,闻迹愣是没让宋清一翻出丁点水花。
闻迹放下宋清一,看着还坐在车里的叶泽明,脸上似笑非笑:“怎么,也要我抱你出来?”
“不不不,不用不用!”
赵光衢和叶泽明打开右边的车门,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唐久关好车窗,这才慢悠悠地推开车门,他见逃走的两人蹿向诸理酒舍,却觉得今天这顿迎新饭没有那么好吃。
果不其然,在叶泽明一脚踏入诸理酒舍之际,闻迹喊道:“跑错方向了,这边。”
叶明泽顺着闻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珠子差点没砸到脚:“老大!这个月工资还没发,不能这样!”
闻迹压根不搭理叶泽明,腿长的人有优势,还不等叶泽明说完话,他已经走进那家名为“汉乐府”的饭店。
宋清一捂着额头看着“汉乐府”三个字恍如隔世,在这个连“先入为主”这个成语都绝迹的世界,他竟然能看到“汉乐府”三个字。
翟秋好像也习惯了宋清一总是无时无刻透露出来的好奇与疑惑,解释道:“这是出土的古籍中找到的,具体的含义还有待研究,但使用古代碎片化的文字也算是高端的一种体现。”
因为辐射的原因,新世纪之初近乎所有的电子产品全都出现了不可逆的损坏,人类地下基地基本沦为一个原始的地下农场,蒸汽机也因为缺乏能源渐渐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人类的文化近乎是出现了断崖式的缺失,保留得最完全的只剩下日常用语和部分文字,等人们回过头来想追寻文化时,文化已经被埋葬于辐射区数米之下的古人类遗迹里。
翟秋还没说完,转头就看到了宋清一晶亮的眼睛。
翟秋误以为宋清一是对那些缺失的文化感兴趣,然而却不知道宋清一本身就是一部行走的旧世纪人类史。
宋清一觉得自己看到了跳槽的曙光——他可以去研究历史,追寻旧世纪的文化!
宋清一踏着轻快的步伐进入“汉乐府”,与走在最后满脸苦相的叶泽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闻迹心中警铃大作:“有什么值得这么开心?”叶泽明和宋清一现在仿佛灵魂互换,看得他心里别扭得很。
宋清一没回答,虽然他脸上神色依旧冷淡,但开心得都快从身上冒出泡来了。
闻迹眼神移向翟秋,翟秋无奈摊手:“我就只是和小黑说使用古代碎片化的文字也算是高端的一种体现,他就很高兴。”
联想到宋清一家里那瓶三千年前的啤酒,闻迹很容易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但他没有打破宋清一的幻想,由得他去开心。
执法队是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听到翟秋的话,叶泽明的脸更苦。高端等于昂贵,昂贵等于吃完这顿饭他就要迎来数周穷困潦倒的日子。
人坐齐后,闻迹扫过菜单,刷刷刷勾选了一堆,叶泽明在一旁捂着心口欲言又止,这宰在钱包上的一刀刀比砍在他身上都痛。
汉乐府里基本没什么人,倒是隔壁诸理酒舍人满为患,整条街停着的车基本都是冲着诸理酒舍去的。
“老大,为什么小黑的迎新饭就是在这里,我们只能在诸理酒舍?”翟秋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边吃着汉乐府提供的免费果盘,一边还要埋汰闻迹。
闻迹毫不掩饰自己的丑恶嘴脸:“因为你们的迎新是我出的钱,这一顿不是。”
赵光衢安慰叶泽明:“毕竟小黑一进队就在案件中连续找到突破口,你来的那一个月不是在赔偿公共物品就是在赔偿公共物品的路上,差别待遇也情有可原。”
叶泽明捂住脸:“我一点都没从你的话里得到安慰。”
翟秋附议:“你第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赔的,吃诸理酒舍都高看你了。”
叶泽明哀怨不减:“说的好像你不是在诸理吃的迎新饭似的。”
服务员端着精致碗碟走过来时,气氛瞬间达到高潮,零散几桌在汉乐府吃饭的人都不由得看过来。
一队的人咋呼惯了,既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并不打算收敛,生生把高档餐厅吃成了路边摊。
闻迹笑着任由他们去闹,并不打算出声制止。
他喜欢这份吵闹。
或许是因为人少,也或许是想让他们吃完快点走,汉乐府上菜的速度堪称神速。
宋清一看着有脸盆大还勾勒有山水景象的精致碗碟,这才相信闻迹并不是饭桶,而是新人类真的很能吃。
新世纪并不是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都堵不住他们的嘴,叶泽明一边神情悲愤地大口吃饭,一边还要讲话,看他那样子是准备把所有悲恸都化为食欲,狠狠填满肚子。
宋清一吃着辨认不出来物种的食物,听他们聊着听不明白的八卦。
唐久一直在安静吃饭,不时发表一两句想法,他好像一直都是理性而严肃的样子,偶尔才显得平易近人,但是那目光转向宋清一时仍旧满是冷色。
那目光比起厌恶,更像是探究。他将其他几人咋咋呼呼的声音抛至一旁,冷然的目光落在宋清一身上片刻后才说道:“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宋清一正扒拉着一块不明部位的肉块,闻言抬头看向唐久,几人的讨论声顿时停了,目光中多了几分紧张,生怕唐久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有闻迹不受影响地继续吃饭。
其实宋清一并不讨厌唐久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也能理解唐久不喜欢他的原因。
跳出规则的人不断拓宽认知的边界,然而遵守规则并且爱憎分明的人同样值得尊敬。
这一次宋清一的回答没被打断,他放下筷子,将原本放松的脊柱绷直。这是他说正事之前的习惯,能够让他看起来端正有礼且态度严肃。
“在来到一队之前,我在律师事务所当律师助理,主要负责整理委托、查找相关法条和写法律报告。如果委托人对委托有所隐瞒,我还负责从委托人口中得到事情的全貌。必要的时候,也会诱导委托人进行对案件发展有利的陈述。”
虽然这是三千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但对宋清一来说也不过只是一周以前的日子。
宋清一说话的时候唐久一直在观察他。
宋清一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比起陈述过去的职业,更像是照着剧本毫无感情的念台词,但唐久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对原来这份工作的不喜欢。
“那你这份工作其实算不上正确,也算不得正义。”唐久话还没说完就被翟秋踢了一脚,然而他还是继续说着,“现在的工作与你之前工作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你能承担执法队的工作吗?”
桌上原本热烈的气氛因为唐久一句不太合时宜的问话而有些冷凝,然而闻迹就像是瞎了一样无视了翟秋的眼神示意,甚至饶有兴趣地开始旁听起两人的对话。
宋清一毫不避讳这一点:“法律本该保护的是正义而不是胜利,但有些时候,不完善的法律会成为一柄挥向正义的刀。”
眼见气氛有些僵持,赵光衢出声缓解一下尴尬:“小黑,你这助理的工作范围也有点太广了吧?”
唐久恍若未闻,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你选择了胜利。”
听到唐久的这句话,宋清一的眼中多了些许波澜,虽然只是一瞬,但他的眼中滑过怀念与释然:“我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客观事实与主观感受有些时候并不一致,但我也承认,在我工作期间,的确是不择手段选择胜利。”
眼见饭桌逐渐变得像审讯室,翟秋狠狠一脚踹在闻迹脚上,他这才拍拍手:“吃完没,我们去诸理。”
叶泽明小声嘟囔着:“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去诸理。”然而还是不得不忍痛去结账,却被服务员告知闻迹早就结账了。
喜悦来得太过突然,叶泽明近乎一蹦一跳地跑回来,还不忘拍闻迹的马匹:“不愧是我高大帅气、威猛聪明的老大,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接下来一个月都吃营养剂。”
闻迹一巴掌拍开叶泽明,言简意赅道:“滚。”
汉乐府不多的几桌人目送他们离开,本就吵闹的一队在举队进入诸理酒舍之后更像是脱缰的野马,光是听他们打招呼的频率就知道他们对这里熟得很。
诸理酒舍进门的地方写着几个字——世无诸理。
闻迹早就订好了座位,是他们常坐的二楼靠近楼梯的114号桌,刚好正对着诸理的舞台,低头就能看到正在唱歌的歌手。
才进入诸理,宋清一就被各种味道熏得够呛,他都分不清此时窜入鼻腔的味道到底是信息素还是香水。
周围的正在喝酒吵闹的一些人都没有带抑制环,宋清一就很难认清他们的性别。
宋清一凑近翟秋小声问道:“这要出事了咋办,这么多人。”
翟秋指着天花板上的花洒:“看到了吗,里面全是中和剂,第九洲的酒吧经营许可很难批的原因之一。”
说着,翟秋又拍拍宋清一肩膀:“小黑你别在意唐久说的话,他这人就是脑子和肠子连一块,说话直,当年他来队里报道第一句话就是看着队长问‘这么年轻有资格当队长吗’。”
宋清一眼睛一弯,是唐久能说出的话:“闻迹回的什么?”
翟秋哼笑一声:“队长说,出门右转是二队。”
宋清一眼睛一弯,像是闻迹说得出口的话。
几人坐下后,闻迹招来侍者:“啤酒。”
法律意识健全的宋清一出声阻止:“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翟秋招呼侍者不同的品种都上几瓶,一边给宋清一解释道:“十一区有规定酒精度数,喝个啤酒而已,跑几趟厕所就代谢完了,不碍事。”
喝了酒之后几个人更疯了,因为免于破财之灾,叶泽明喝酒发疯,表示要去台上给闻迹唱赞歌,被翟秋和赵光衢联手摁住。
不管他们再如何吵闹,都会被更嘈杂的音乐掩盖,被晦暗的光线隐藏。
吃饭之前闻迹就异常的沉默,宋清一初时还没察觉到,此时坐在他身边却没听到他说话,竟隐隐有些不习惯。
他不由轻叹,习惯真是人类所有习性里最为可贵而又可怕的一种。
宋清一感觉肩膀被轻戳着,侧目就看到闻迹嘴唇微动,可他的声音被嘈杂的音乐声掩盖,宋清一什么也听不见。
坐在一旁的唐久则侧目望他们一眼,转头继续听歌手唱歌。
见宋清一听不见,闻迹凑近些许,近乎贴在他耳边。呼吸引起的微弱气流被耳廓上细小的绒毛捕捉到,伴随着难以逃脱的痒意,宋清一的耳廓越来越红。
“三千年后的啤酒好喝吗?”
正如闻迹所说,三千年前的啤酒是啤酒味,三千年后的啤酒也就是啤酒味,只是颜色千奇百怪,味道也更重更涩,有些还会泛着难以下咽的酸味,让宋清一不太想知道这酒的原料到底是什么。只有其中一种偏粉的,酸酸甜甜还带着啤酒的醇香。
结果闻迹指着宋清一正在喝的酒杯:“不错吧?大型多足莓香甲虫。”
宋清一:“……”
宋清一初听还有些反胃,然后就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果把这个甲虫想象成会动的水果,情感上就好受多了。
或许是宋清一呆滞中带着认命的表情取悦到了闻迹,宋清一闻到了从他身上飘过来的香味。
不是苹果也不是西瓜,更多像是酒味。
晦暗的灯光遮掩住目光,宋清一看着身边显得过于慵懒的闻迹,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还是累了。
闻迹的身影掩藏在灯光与人声之后,宋清一只能看见他漂亮的下颌线和不时滚动的喉结。
宋清一收回目光。闻迹不说话时所展现出来的魅力有些过于引人注目,这是无论什么性别都要为之侧目的张力。这种吸引力与性取向无关,单纯只是人类在生存之余,用剩下的精力去追逐美的本能而已。
宋清一听着耳边炸开的声音,又一次自问,闻迹到底要在他的身上寻找什么。
“喝酒喝酒,输的人就要帮赢的人写报告!”
“滚啊!为什么要写报告,去隔壁要联系方式不行吗?”
“这有什么刺激的,写报告才刺激!”
这一次名义上是迎新,实际上就是解决案件之后的例行狂欢,毕竟被“迎接”的新人被扔在了一边,几个人自顾玩了起来。
他们也不是不想和宋清一玩,他们主要是不想和闻迹玩。
……
等到要离开时,六个人喝了差不多快有四十瓶酒,然而个个都眼神清明、步履平稳,宋清一现在可算是实际体会到百科里那句“代谢能力增强”的具体含义。
而只喝了两瓶多的宋清一,脚步虚浮,目光游离,眼前还站着两个烦人的闻迹。
闻迹提溜着走起路来软得像面条的宋清一,对其他几个说道:“我送他回家,你们今晚也别玩太疯了。”
听到几个人敷衍的回答,宋清一就知道诸理酒舍才只是今晚的开始。
闻迹也懒得多说他们,把宋清一塞到座位上,准备往至品公寓楼驶去。
这是宋清一第二次坐闻迹的粉色小迷你车,感觉还是很新奇。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色比平日里看着更加红润健康,表情也比平日里柔和。
他靠在椅子上看着夜里各色的霓虹灯,天边青紫的月亮,忍不住嘟哝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宋清一咕哝着,向来沉稳自持的声音混入了酒精,开始变得黏黏糊糊,像是化不开的蜂蜜,然后转头看向闻迹。
宋清一此时所展现出来的柔和与抓捕周字时候故意显露出来的柔和并不一样,那时的他神秘且不真实,像是一副被精心雕刻的玻璃画像。而现在他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柔和得像是黄昏时候晚霞所扑向的那些厚厚云朵,轻软而绚烂。
“我之前不是在骂你,对不起……”
“谢谢……”
如果不是闻迹的听力比寻常的alpha还要敏锐,或许便无法听到这一句差点被汽车发动机掩盖的道谢。
“不用谢。”
不多时,闻迹听到了宋清一规律绵长的呼吸声。
他转头望去,宋清一的头抵在车窗上,被撞得咚咚响也没醒。
闻迹伸手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拨过来。
“也不怕撞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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