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听说今日岳怀司离开将军府时专程问了周管家给你派的活是什么。”
夜里回屋,不知是哪个先挑的头说起白日发生的事情,话音刚落,屋子里一声唏嘘。
女子大多爱打听,劳累一天,大家似乎又重燃了精气神。
“我猜是云琅端茶过去时岳怀司发现原来咱们将军府还有这么个漂亮姑娘。”
一丫鬟笑着扑倒云琅身上,云琅防不胜防瞬间跌落到床铺,然后……所有人纷纷扑过来逗她玩。
“若是幸运,岳怀司还能给你赎身,他跟咱大人关系好,大人肯定会放人。”
有人挠了挠云琅咯吱窝,弄得她忍不住笑。
她最怕挠痒痒了。
云琅挠了回去,她清醒道:“净胡说,我要慢慢攒钱自己给自己赎身,不要靠他人。”
床铺打闹间,“嘶”的一声,有人棉衣被扯破了。
丫鬟小厮冬天的衣服每人只有两套,一套换洗、一套穿,可没有闲出来的。
抬手看袖子上被撕出的大口,那丫鬟面色失落,一屋的人噤声不言。
云琅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口子长,就算缝好也难看,若稍作修饰还能挽救,便自告奋勇道:“我来试试。”
云琅选了和衣服颜色相近的丝线,一盏茶功夫,衣服已经缝补好了。
“云琅,你真聪明,想到用绣花遮住衣服上的洞,而且绣的栩栩如生,真好看。”
桃红拿着棉衣翻来覆去反复看,不由夸赞道。
平常大家的衣服破了不过就是随便缝缝补补,其他好看点图样绣起来费时间,况且她们中也没人能有云琅这么好的绣工。
一丫鬟道:“云琅,我有件衣服也破了,你也帮我绣个小花花吧。”
云琅喜欢府□□事的丫鬟,在这里没有人像丁妙姝院中那样排挤她,各个待她都很好。
云琅伸手让她拿来,后面接着有几人让她帮忙,她也没拒绝,一一应了下来。
缝衣服是最简单的,双面绣才难呢。
年少时,霜华教她绣双面绣,一片花瓣都得绣上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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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透露了风声,丁妙姝知道云琅跟薛奕宅子当差的日子过得舒坦,嘴角拉成一条线。
“早上在街上买糕点时,我听奕哥府上的下人都在说那小贱提蹄子跟谁都谈得来,我听那语气,好像还有人在巴结她。”
“巴结?”丁妙姝骤然放下掌心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溅了她一手,“以前总在晟哥面前晃悠,现在去了奕哥那边她不得变本加厉?”
一婆子在旁边道:“她在府中负责打扫奕哥庭院。”
丁妙姝脸色不悦,记得那日她责罚云琅被薛奕看见,薛奕一见云琅就给她求了情,是以那晚她才饶恕了云琅。
后薛奕又直接讨了人回宅子,那狐媚子能迷惑晟哥,保不齐哪天就把薛奕迷得团团转,届时薛奕再给她一个名分……
丁妙姝暗觉不好,顿时怒气攀升,“砰”的一声。
瓷杯被她摔个粉碎,屋中的丫鬟吓得连忙跪下。
她得想个法子断了那狐媚子的念想。
“去,给我把阆都有名的媒婆找来。”丁妙姝面色阴沉,朗声吩咐婆子道。
那婆子办事快,第二日就将曾媒婆请来了。
丁妙姝从曾媒婆口中问了几位尚未婚配的富家小姐,又找她要了些姑娘的画像。
挑了几位家世较好的姑娘,丁妙姝带着画像去了东苑找大娘子宋念兰。
丁妙姝知道宋大娘子不喜晟哥这一房,但好在她过门这么久大娘子也没怎么给她坏脸色,两人相处虽谈不上和乐,但能做到和和气气。
丁妙姝先和宋念兰聊了一会儿家常,后面慢慢将话题引到薛奕成婚上。
起先,宋念兰一听丁妙姝给奕哥挑了几位姑娘,心中不是很高兴。
姑娘画像都带来了,想必丁氏今日是有备而来。
奕哥何时娶亲她这个做娘的都还没发话,她一个外人吱什么声。
后来想了想,薛奕二十岁了总不能一直还单着,再不成亲届时薛晟连孩子都有了,他还没个影。
思前想后,宋念兰松了口,翻开丁妙姝拿来的画像一一细看。
相貌佳,身世好,不错。
宋念兰属意画册上那位商户柳家的嫡女,又叫了曾媒婆过来与她说说具体情况。
曾媒婆将柳姑娘夸上了天,得知柳家有意为女儿挑选夫婿,这正合宋念兰意,她便让曾媒婆去传个信。
若是柳家愿意,她就下个拜帖,约个时间让儿子跟柳家姑娘见上一面。
宋念兰若直说让薛奕去见姑娘,依照薛奕的性子肯定不会。
但好在薛奕素来听宋念兰的话,故而她便先将事情定了下来,届时推脱不掉自会前去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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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宋念兰带着丁妙姝出现将军府。
似乎是掐着点,薛奕刚从外面回来门房就来通报。
云琅在院子里修剪枝桠,看见丁妙姝扶着宋念兰走在石子路上,前者似乎也看了她,泛着凶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及便跟宋念兰有说有笑进了屋子。
丁妙姝为何前来?
云琅唇角紧抿,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两人进屋片刻丁妙姝身边的婆子就出来唤她去沏茶。
“奕哥年纪不小了,如今事业有成,也该考虑考虑婚事。”
进屋听见宋念兰对薛奕说的话,云琅脚步一顿。
她及时回过神来,当做没听见那话一样为宋念兰递了茶水过去。
宋念兰接过茶,目光始终在薛奕身上,“柳家姑娘温婉贤淑,端庄懂礼,娘已经给你约好了,明日未时在水榭亭台见面,你收拾收拾给柳姑娘一个好印象。”
薛奕不悦道:“明日校场有事。再说了,孩儿现在还不想娶妻,且先等两年再说。”
宋念兰就只会如此,早前她已经想好了对策,若是薛奕不同意,那她便只有威胁了。
“娘为了你老脸都豁出去了,已经约好了柳家姑娘,明日你必须去!”
丁妙姝附和道:“和柳姑娘见一面而已,这门亲事能不能成还是后话,见一见又有何妨?奕哥百般推脱莫不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宋念兰一听眼神亮了,期许地望着儿子,而后者则为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大嫂说笑了。”薛奕平和道。
“也是,做咱们薛家的媳妇,尤其是嫡媳,不说是要多显赫的家世,但至少也要有些名号,可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当的。”
丁妙姝说这句话时特意看了看一旁端茶托的云琅,刻意强调了“显赫家世”和“阿猫阿狗”几个字。
云琅身形微颤,不由自主将头埋得更低了,一股自卑莫名占据了她心,接下来屋子里的谈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后来,宋念兰有体己话要跟薛奕讲,清退了屋中的人。
刚踏出屋子,云琅被丁妙姝叫住了。
丁妙姝勾了勾唇角,冷言冷语,“你也听见了吧,不要以为奕哥把你带回来就是看上了你,奕哥是薛家嫡子,是宁远将军,而你呢,不过是下贱的丫鬟,就算给奕哥当通房丫鬟,你也不够格。别整日想着勾三搭四,不久奕哥成婚,你们这些院里的丫鬟通通都得遣散。”
想攀上高枝爬到她头上?
她就先把这路给断了!
云琅无端又被丁妙姝针对,这些天来她想了许多,以前丁妙姝无论怎样大骂她,她都不敢有怨言,可是她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何要按头承认?
她也是有自尊的,不能因为卖身就抛弃了娘亲从小教她的廉耻。
“我是下贱的丫鬟,当初大少爷却想纳我为通房……”
一提起往事,丁妙姝被激怒了,反手一掌打在云琅右脸,凶神恶煞瞪她一眼。
“狐媚子!”
这厢,宋念兰出来了,丁妙姝听到响动的同时敛好神色,又恢复了一副“好媳妇”的模样,和和善善迎了过去。
没人注意柱子一角垂头红眼的云琅。
所幸云琅将今日的活都做完了,待薛奕出去送客时,她捂着左半边脸回了下人房,之后便没出来过。
怕被人看见脸上的掌印,云琅借口身子不适将半个脑袋藏到被窝里,假装睡着躲避和她们说话。
越睡越清醒。
云琅满脑子都是丁妙姝到的话。
她出生在穷苦人家,娘亲重病,生父不详,继父好赌,弟弟只有十五岁,她不该因为薛奕救过她两次就存有幻想,哪怕一丝也不能有。
就像丁妙姝说的那样,她不够资格,她不配站在薛奕身边。
他是宁远将军,以后还会当大将军,是天之骄子,她只会给他繁花似锦的人生抹黑添堵。
身份和见识,是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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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云琅脸上的掌印消了不少,被人问起脸上的红印,她只说是昨晚睡觉不小心枕着衣服落下的红痕。
好在她们都信了,没在追问下去。
薛奕吃了午饭便出去了,今日他换了身衣服,玄色鹤纹锦缎袍子把他人称得格外精神,春风满面。
云琅知道今日他是去见柳姑娘。
他越是高兴,云琅心里越堵得慌。
薛奕走后,她打来一盆水擦拭窗户。
所有的窗户,她今日打算擦一遍,有事情可做,能让她分些神。
她要攒月钱赎身!
本朝有规定,只要家主同意,卖身的奴仆是能赎身的。
云琅正卖力干活,薛奕突然又回来了。
前后大概一个时辰,
这么快他就见完柳姑娘了?
云琅想得出神,却听薛奕在叫她名字,听上去不止叫了她一声。
“大人叫我?”
薛奕皱了皱眉头,反问道:“不然这旁边还有其他人?”
“进屋来把炭火生起。”薛奕丢下一句话率先进了屋子。
朔风呼呼,冷得刺骨。
炭火在盆中燃烧,发出霹雳哗啦的声音。
“周管家苛待你了?给你派了其他活?”
云琅不知薛奕为何这样想,懵懵懂懂抬头,手中还拿着翻弄炭火的小铁钳。
“周管家很照顾我,冬日天冷大家的活都少了。”云琅老实道。
薛奕一双手凑到炉火边取暖,道:“那你为何在外面擦窗户?大家都知道没活做去屋里取暖,你倒好,傻乎乎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
“我见窗户脏。”云琅说出的理由连自己也不信。
她听见男子轻微地“嘁”了一声,似乎是不相信她的话。
云琅面色窘迫,耳根子微微发烫,每次她说谎时都会红耳朵,况且这次还在薛奕面前。
小铁钳拨弄着炭火,火势更旺了。
云琅大着胆子问:“大人呢,你去见柳姑娘这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薛奕皱眉,似乎不喜欢她说这话,反驳道:“谁说我去见柳姑娘了?方才去了趟校场。昨日我便说了不去,就算是绝色佳人在水榭亭台等我,老子说不去就是不去。”
原来他在校场真的有事,昨日不是托词。
云琅心情莫名大好,嘴角悄悄扬起,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薛奕垂眸,发现女子唇角上扬。
“你在偷笑?”他半眯着眼。
“大人看错了。”云琅打死不认,紧张地握着铁钳,生怕被薛奕看出真假。
顿了顿,薛奕勾唇,道:“窗户暂且先不擦,待会儿先把屋子里落灰的桌椅和屏风擦擦。”
抬手倒了杯热茶,他饮茶,眉梢微挑。
他忽得发现从薛府带回来的这便宜丫鬟有几分意思。
“周管家,”薛奕冲外面喊了一声,声音高朗,不久周鸿闻声而来。
“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去薛府找管事的将云琅的卖身契拿回来。”
薛奕语气轻快,一百两银子买一个丫鬟眼睛也不眨一下。
云琅擦屏风的手一顿,忙道:“大人,云琅卖到薛府花了五十两银子,一百两太多了。”
她哪值一百两,使不得使不得。
薛奕在听完云琅说完后面色一凝,语气不悦道:“五十两银子你家人就把不卖了?”
起初云琅还觉得她值五十两已经很多了,可薛奕这么一说,仿佛她很廉价一样。
那话就这么直愣愣戳进她心,云琅攥紧抹布,低头不语。
屋内气氛莫名有些凝重,周鸿打破道:“一百两银子,云琅卖身契,我记住了。”
望着周鸿出去的背影,云琅心情复杂,这一百两银子,她得攒到什么时候。
愁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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