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凄凄,冷霜洒在屋檐宛如镀了层银。
云琅昨日来了葵水,每次来葵水她都饿得快,明明两个时辰前才吃了晚饭,这会儿躺不久又饿了。
她起身披了件厚袄子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厨房当日的剩菜剩饭全倒进了泔水桶,云琅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依着一根蜡烛发出的微弱烛光在灶台周围翻找。
幸好,让她找到了一根胡萝卜!
定国原本只有圆白萝卜,味涩水多,回甘清甜,多用于炖煮。而胡萝卜自上个朝代起便从西边的西边的西边传入,阆都农户常常白、胡混种,因此胡萝卜不算什么稀罕食物。
胡萝卜生吃回口有清淡的甜味,云琅拿了一根打算先将就着填肚子。
咬了一小口,她吹了蜡烛踏出厨房。
走在院落的小石路上,云琅倏地瞥见一抹黑色身影从外面翻墙进来。
心里一紧,她紧紧攥住手里的蜡烛和胡萝卜,心想莫不是宅子里进贼了?
那贼人似乎对院子熟悉,越墙而下后没有片刻停留和犹豫,直往房间的方向去。
云琅所处位置在一处假山旁边,就着月光恰好能将墙角的动静尽收眼底,而那贼人因为有树枝和假山的遮掩根本看不到她。
背脊一凝,云琅悄无声息往假山掩藏身子,打算等那贼人走远再去叫家丁捉贼。
飞贼脚步极轻,云琅没有听见丝毫脚步声,就在她疑惑贼人是否已经走远,正欲探头出去察看一番时,她感觉身后一阵寒气。
回头一看,正对上飞贼的眼睛。
阴寒,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云琅正要张口喊人,一只温柔的手掌捂住她嘴。
“别叫,是爷。”
薛奕?
薛奕一手捂住她唇,一手垂落将她抵在假山上。
云琅后腰猝不及防撞在假山上,痛得不由轻哼一声。
“还要叫人吗?”薛奕蒙面,脸上的神情被尽数遮住,却能从声音听出他一贯的冷峻。
云琅眨眨眼睛,嘴里的话哼哼唧唧说出来薛奕听不大清。
女子湿热的唇瓣抵在他掌心,弄得他心尖一颤,一股酥麻的触感顺着背脊往上攀去。
“……”
见鬼了。
月光洒在她头顶,圆圆的杏眼一眨一眨凝视着他,起初的惊恐此时已经转换成了一抹委屈。
她没有扎头发,长长的乌发刚刚及腰,发梢扫在薛奕手臂,酥酥痒痒。
“……”
薛奕松手。
几乎是同时,云琅仿佛重获新生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两人间的距离还是和方才一样一丝没变,云琅腰背被薛奕抵在假山凹凸不平处极不舒服,却又不敢明说,只能小幅度动了动。
“随我进屋来。”
薛奕扔下一句话便转身往屋内走去,他还是像往日里一样,冷冰冰的。
薛奕离开时云琅不小心蹭到了他衣袖,有水渍蹭到她手背,云琅好奇之下用指尖捻了捻。
黏稠的液体,月光下黑漆漆的,凑到鼻尖一闻,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薛奕受伤了?!
===
薛奕卧房。
点上蜡烛,有了光线的照亮,云琅目光顺着薛奕手臂看去。
男子穿着一身夜行衣坐在凳子上,右手胳膊垂放在桌面,右臂上缠了一段黑布条,是从衣摆撕下来的一截,布条被血浸湿淌着鲜血。
“会敷药?”
就在云琅细细打量他手时,薛奕沉声而出。
错愕一番,她点头,“会。”
“柜子第二个抽屉里有药罐,将那罐釉青瓷瓶拿出来,抽屉里还有包扎用的白纱布。”薛奕左手指了一个方向,声音不冷不淡。
“哦”了一声,云琅往前走了两步,她低头看看手里拿的只咬了一口的胡萝卜,略微尴尬地转身回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一旁的薛奕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顿时觉得有一丝好玩,唇间流出一声细小的轻笑。
待云琅拿东西回来,薛奕眸中流过一抹玩味,戏谑道:“说你是小白兔你还真是。”
云琅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疑惑地看着他。
薛奕垂眸,目光挪到桌面那根胡萝卜上。
云琅顿时明白他所谓何意,她脸上挂不住,低头看着脚尖。
薛奕语气不悦,“怎么着,宅子里的人苛待你了?大半夜去找胡萝卜吃。”
云琅慌忙摇头,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只是奴婢这几天肚子饿得快。”
声音软软糯糯,说到后面,云琅语气渐弱,越来越没有底气,手指绞成一团。
一室静谧。
云琅悄悄抬头看了眼薛奕,发现男子正襟危坐正盯着她看。
薛奕启唇,“过来敷药。”
他拿过剪子,“嘶”的一声剪开绑伤口的黑布条,又拿剪子去剪黏了血的那一段衣袖。
左撇子不方便,云琅见他动作有些吃力,道:“大人,奴婢来吧。”
薛奕眼皮一掀,漆黑的眸子望了她一眼,片刻之后将尖口对着自己,把剪刀递了过去。
云琅接过,以前在家中时,弟弟调皮时常受伤,全是她给弟弟处理的伤口,见多了便不觉得害怕。
她屏气凝神,唇角抿成一条线,小心谨慎拿剪子去剪衣服,血黏在衣料上,怕扯着伤口,她动作慢了下来。
薛奕眉心微蹙,张口欲说几句催她快些不用如此谨慎,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唉,姑娘家就是麻烦,总喜欢将小事化大。
不过是屁大点事情。
应该是匕首所伤,那口子从手臂一直到手肘处,斜着约莫三寸长。
云琅神色复杂,莫名心疼。
“得先把血迹清洗干净再上药。”
她提了灯笼出去打水,待回来时薛奕竟赤.裸着右臂。
迅速埋头,她脸上一阵燥热,低头看着脚尖过去把水盆放下。
薛奕看着她毛茸茸黑乎乎的小脑袋只觉有些可爱,笑道:“小白兔,你把头埋着还怎么给我处理伤口。”
处理伤口而已。
心无杂念,心无杂念。
云琅在心里默念,拿着湿帕子给薛奕清理血渍。
手臂白晃晃的,可不像脸上的肤色是浅浅的麦子色。
指尖捻着帕子,云琅在他手臂上一点一点轻轻擦拭。
约莫花了一柱香时间才处理好伤口,整个过程薛奕手臂都没有动过一下,似乎是在方便她。
云琅去拿药罐,“大人,上药会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无事,这点小伤不足为惧。”
他轻飘飘一句,那道长长的划伤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伤口还在往外冒血珠,药粉撒在上面不消片刻便被血打湿了。
厚厚敷了一层,薛奕眉头都不眨一下,云琅想起小时候被树枝划破小腿肚,娘亲给她上药,她疼了好久,一直在哭。
“大人经常受伤吗?因为习惯了,所以才一声不吭?”
云琅放下药罐,探下身子习惯性在伤口上吹了吹。
“算是吧。”
薛奕难得同不相熟的人闲聊,云琅是第一个。
云琅满心都扑在薛奕的伤上,并未发现身前的男子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看,那眼神不似往日里的疏离冷淡,多了几分柔软。
她拾起桌上的白纱布,穿过男子手臂,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把末端藏在缠好的纱布里。
“你不会打结?”
薛奕活动活动手臂,包扎得不紧不松恰到好处,她的包法和军医不同,是把纱布头藏在里面,一层一层缠绕盖住,最后再把剩下的一段压在里层。
“奴婢……不会。”云琅支支吾吾,手垂在身侧交叠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是个笨蛋,连最简单的蝴蝶结都不会,每次看别的姑娘轻而易举打结,她却绕不过来。
脑子说会了,可手指不听使唤。
云琅挫败,很沮丧。
薛奕“嗯”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道:“不打结挺好,穿衣服时不会被硌着。”
云琅抬头,眸色一喜。
许是被女子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薛奕有些不习惯,下意识闪了闪避开她目光。
他起身去衣架上取下件灰色大氅披身上,语气生冷,命令道:“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大人放心。”云琅感觉头顶有股压迫感,她在想,他在军营也是这般命令将士们的么。
“大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便先回去了。”
薛奕含首,点头示意,可当云琅往门口走了几步时,他又将人叫住了。
“等等。”
云琅闻言回身,房间恢复安静,薛奕没了下文。
“大人有何吩咐?”云琅不解看他。
等了良久,薛奕才道:“……那边有糕点,吃两块再回去。”
换来的女子的错愕。
薛奕抿唇,不咸不淡道:“总不能让旁人说老子亏待府上的丫鬟。”
他三并两步端了糕点过来,指尖点点桌面示意女子坐下。
云琅受宠若惊,仿佛做梦一样,她悄悄咬了下舌头,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怎么了?”薛奕见她神色异样,以为是她不愿,便有些生气道:“过来吃,不吃就不准回房!”
小心翼翼坐在凳子上,云琅掩在桌角下的手掌擦了擦衣服,薛奕与她相对而坐,男子下巴支了支,示意她赶紧吃东西。
“谢谢大人。”云琅小声道谢,耳根不听使唤地红了起来。
小白兔低头吃糕点,一口比一口咬得大。
薛奕抵着后槽牙,不悦道:“我这是毒药?”
“没有木有。”
云琅说话含含糊糊,嘴里包着糕点,腮帮子被又干又噎的糕点塞得鼓了起来。
她脸本就小,现在一鼓,看上去跟个包子一样。
“喝点水。”薛奕推了一杯茶水过去。
“谢……”云琅差点被噎着,红着脸道:“谢谢大人。”
“笨死了。”薛奕小声嘟囔一句。
吃个糕点都会被噎着,他要是不给水她还真打算干吃。
小白兔?
岳子秋还真会取名。
薛奕左手撑在桌面上,饶有兴致看着对面的小白兔,丝毫没发现自己嘴角扬起了个弧度。
耳根子倒是比兔子眼睛要红。
突然,小白兔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愁容满面看着半碟糕点。
薛奕心情大好,扬唇问:“不吃了?”
云琅抬头,唇角压下,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试探道:“大人,能不吃了么?”
“不饿了?”薛奕笑着,又问。
“不饿了。”
薛奕松了口,“回去吧,明日一早过来伺候我穿衣。”
云琅怀疑她听错了,眼睛圆不溜秋盯着说话的人。
薛奕有贴身伺候的小厮,名唤李四,犯不着让她来伺候。
薛奕解释道:“伤好之前,换药、包扎你负责到底,穿衣此类体己之事,也是你负责,我受伤之事不能让府中任何一人知道。”
云琅在想薛奕所说,是以回他的声音变得软糯起来,“明白啦。”
心里冒出一句文雅的大周话。
薛奕耳根酥酥麻麻,“明白啦”那三个字竟然比棉花还有软。
软软糯糯。
云琅走后,薛奕端起茶壶,一口气喝个干净。
茶水早就凉透,不过此时温度正好。
*
夜半三更,漆黑一片。
云琅提着灯笼往卧房走去,殊不知她从薛奕房间出来被拐角处的一人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管家周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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