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乘看见,自己和弟弟从加斯逃了出来。
他拿着那管生物试剂瓶,从买家手里换了两张偷渡的船票和一些现金,去往帝国边陲一个还算和平的星球。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片地区突然爆发大规模感染病,成了疫区。两人只能仓皇离开,因为没有帝国合法身份,路费便花光了所有积蓄。
不得已,只能先在帝国的难民临时收容所落脚。朗乘很快又跟了个老大,靠着打架斗殴的本事换一些生存物资。
直到有一天早上,他兴冲冲地捏着一张帝国的征兵广告,把还没睡醒的弟弟从帐篷的睡袋里拉了出来。
“不审查身份,入伍自动获得帝国合法户籍,有子女或配偶者,如果能获得三等及以上军功,子女和配偶也将获得帝国合法居民证,限定性别alpha和beta,”朗乘一字一句念着广告词,念到最后,他按住弟弟的肩膀,指尖紧绷,“我们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郎除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小声嘟囔道,“哥,你昨天又喝酒了吗?”
朗乘浑不在意,“我哪有钱买酒,可能是外面有喝醉的流浪汉。”
郎除缩在睡袋里,皱了皱鼻子,“可是味道好大啊。”
朗乘解释道:“现在一瓶酒能换一把枪,我怎么舍得——”
“是这里,”郎除抬起手,纤细的指尖在他的后颈处轻轻一按,“这里的味道。”
朗乘还未反应过来,弟弟的眼泪唰得一下涌出,目光中蕴含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惊恐。
“哥,这是omega信息素的味道,”他惨白着一张脸,低声絮语,“你分化了。”
那一秒,朗乘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心头一沉,失重感将他狠狠攥住,扯向无穷无尽的黑色深渊。
朗乘扑腾一声从窗台滚下来,于睡梦中惊醒。
脑袋磕在地上,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平静的海面将金灿灿的晨光折射入屋内,明亮的光斑顺着墙壁攀爬,随风摇曳。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心悸的感觉挥之不去。
朗乘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个噩梦抛之脑后。他想,这不可能,“九七”要拿出去拍卖的检测仪不可能出错,他一定会分化成alpha。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
吃过早饭后,时间很快来到了上午八点半。
即使脱离母星近万年,人类还是在使用24小时来计算一天的时间。
三人佩戴好面具和变声器,没有做多余的伪装,像每一个多米尔港口行色匆匆的客商一样,花钱购买交通份额、出门、寻找交易对象。
正值多米尔港口的深秋,贺问霄披上了一件轻薄的黑色皮制风衣,手里提着小巧的密码箱。电子面具没有盖住他冰冷洁白的肤色,却描绘出柔和的褐色眉眼,看起来格外文质彬彬。
而朗乘和迪尔则扮做他的保镖,腰间配枪,脸上架着大大的黑色墨镜,穿了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护膝绑腿不一而足。
他们将租来的车停在教堂的地下停车场,乘坐电梯来到教堂门口。
安维缇丝大教堂位于地面五百米处,建在一座小小的浮空岛屿上,面积不大,以白金为主色,建筑风格纤细优美,回廊曲折,空气中弥漫着教堂圣蜡燃烧时的气味,宁静而温和。
七只乳白色的羽鸽聚拢在中心最高的拱顶下,淡金色的瞳孔闪着光,代表神明监察众生。
贺问霄随手在捐赠箱投下几枚金币,响声清脆。
门口身穿白色长袍的修女对着他们微微一笑,语气柔和婉转,“礼拜还有半个小时开始,供应圣餐,请各位不要自带食物。”
朗乘在其中找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他的养父母曾经也是虔诚的教徒,依据圣典中那句“你要爱所有神的孩子如同爱自己”的教导,才收养了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已经脱离了正常的人类社会太久,几乎快要忘了所谓的“文明的温度”。
朗乘目不斜视,紧跟在贺问霄身后。
进入教堂,光线随之一转,彩绘玻璃上的涂料精妙昂贵,描绘着人类第一次受洗的场景。
受难的神高高吊在天穹之上,圣金色的血液化为一条横贯宇宙的河流,带来了最初的生命之源,奔涌不息。而人类的祖先位于河流上端,是最先受到恩赐的种族,他们脱掉衣服跳入河中,面露欣喜幸福之色,互相朝彼此身上泼洒圣血。
玻璃上的彩绘不停变换着角度,清澈的金蓝色光线在屋内轮转。
唱诗班空灵纯洁的吟唱,将气氛烘托得静谧而神圣,不容许半分亵渎。
贺问霄挑选了左后方靠近过道的位置落座,余光扫过整个教堂的信众,静静地凝视着圣母受难的壁画。
十几名少年们身穿白衣,腰系红带,站在前方的高台之上,头颅微抬,凝视着穹顶上神明的像,齐声颂唱。
“这是主立约的血,这是主受难的肉。当我来到主的面前,默默思想主的恩典,为我舍身,为我血流……”
突然,贺问霄微微侧过脸,偏向右侧的朗乘,几乎轻不可闻地说道:“据说,在沐浴圣血后,无性别的人类渐渐分化出alpha和omega,科技极大进步,消灭了第一波袭击母星的虫族,开始走向宇宙深空。”
朗乘也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宗教小故事了,但他并不是信徒,便轻声回答:“更科学的解释是,试图走出母星的人类受到了宇宙辐射,基因序列变异,再次分化出两种性别,而alpha刚好更聪明强大,omega又能孕育出更优质的alpha,才逆转了第一次抵抗战争的实力对比。”
“所以,”贺问霄低声说,“你不信主?”
“不信,”朗乘挑了挑眉,“除非祂真的降下神迹。”
贺问霄暗沉的灰绿色眼睛轻轻转了转,张开口刚想说点什么,却卡顿了一下。
朗乘扭头看他。
那种奇怪的错觉又浮现在贺问霄的面孔上,使他像个断了电的仿生人。
下一秒,贺问霄放空的视线重新聚焦,落在正前方布施圣餐的修女身上,手臂一抬,提起放在脚下的密码箱,解开密码。
修女手中端着银质餐盘,精心烘焙的植物肉插着精致的小叉子,一排一列地摆放其中。
她面带微笑,身姿优美,向每一个领取圣餐的人送上主的慰问,直到餐盘中只剩下最后一块淡金色的圣肉。
修女朝贺问霄走来。
贺问霄没有起身,只是伸出了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只幽绿色的生物试剂管。
修女蘸过圣水的手指轻轻点在贺问霄的额头,待她落下手时,那管生物试剂已然不见踪影。
朗乘在一旁看得颇为惊讶。
修女刚想离开,后襟却被贺问霄攥住,她光洁美丽的面孔露出为难的神色,轻声说:“这位先生,请您放开我。”
贺问霄只说:“请务必带到。”
言罢,便松开了手。
年轻的修女如同一只春燕,翩然离开,淡金色的长发像是林间的一束晨光。
临走前,她留下了一句话。
“请打开座椅看看,贺先生。”
朗乘摸不着头脑:“这就完事了?”
贺问霄单膝跪地,伸出手臂在白松木长椅下摸索,朗乘握紧了腰间的武器,四处扫视,目光警惕起来。
半分钟之后,贺问霄终于从椅子下方的木板上,摸出来一张黑色的星卡,他在星卡表面轻击两下,漆黑的卡面亮起,显示出星卡的余额——50万帝国星币。
大概能买一台a级轻机甲。
对于朗乘来说是比大数目,对于贺问霄或许不够做一次机甲养护。
奇怪的修女已经离开,圣餐供应尚未结束,一杯杯淡金色的酒液被端了上来,台上朝气蓬勃的少年们还在颂唱神的慈悲,无人交谈,教堂依然静谧。
“使我们举杯时,共享祂的血;使我们进食时,共享祂的肉;使我们以此表明主的死,直到祂再次降临,与世立下永远的约……”
教堂外上午九点半的阳光蓦然暗了下来,黑暗突如其来,像是有人将光明剥夺。
圣歌礼赞终于唱到最后一节,教堂中竟无人发现外面黑了天,大家纷纷举杯,饮下代表主淡金色的酒。
朗乘被这种宗教狂热的气氛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想开口询问,便被贺问霄捂住了嘴。
虽然不合时宜,朗乘却忍不住征了一瞬,贺问霄的指尖有凉夜的香气,像是露水、松树与深秋细碎的冰霜。
他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气味,比“九七”高价拍卖出去的信息素香水更能蛊惑人心。
等朗乘反应过来,嘴里已经被塞入了一个呼吸器,有一根橡胶吸管,外面的机身巴掌大小,制氧机正嗡嗡作响。
“走。”贺问霄松开手,率先起身。
朗乘立马反应过来,拽起还呆在长椅上的迪尔,在黑暗的掩护中朝门口摸去。
十几秒的黑暗过去,窗外亮起粉紫色的光晕,以教堂为中心,一轮一轮向外扩散。
迪尔喉咙里发出嗤嗤嗬嗬的声音,他捂住自己的喉咙,痛苦地说:“我、我喘不上气了。”
朗乘扭头一看,教堂中的信众不知何时已经躺倒了一片,七仰八歪,脸上却挂着幸福宁静的微笑。
“忍着,你是alpha,”贺问霄面色不变,右手已经摸上了教堂大门的门栓,头也不回地说道,“是消声过的云爆弹,只有一台呼吸器。”
听到云爆弹,朗乘明白过来。
这是一种新型武器,爆炸时也不会引人注意,在引爆后只会迅速而静默地燃烧,在短短半分钟内,便能够耗尽一定范围内的所有氧气,令人窒息而死。
因为贺问霄和迪尔都是已分化的alpha,所以他将唯一一台呼吸器塞进了朗乘的嘴里。
“帝国l-09号版本,添加了致幻剂,”朗乘嘴里含着呼吸器,从腰间抽出震荡刀,对着门栓干脆利落的一刀,斩断门锁后,将大门一脚踹开,“怪不得那些人都像傻了一样。”
贺问霄踏出大门。
“l-09号云爆弹,”贺问霄面色平稳,半点看不出缺氧的痕迹,甚至还能说话,“刚好由贺家资助的第七研究所出产。”
朗乘脑子有点乱。
“等等,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贺问霄的身影停在了电梯前,“我去教堂的总控台打开空气净化系统,你们去开车,在地下停车场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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