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乘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近薄暮。


    深蓝色的风顺着窗缝探了进来,刺在滚烫的皮肤上,引起一阵瑟缩。


    房间的隔音不好,隐约能听到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


    朗乘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使劲晃了晃脑袋。


    他从背后扯下止血凝胶,伸手一摸,表皮已经长出了淡粉色的新组织,有点痒。


    打开智脑,朗乘的嘴角微微抿起。


    上面没有任何新信息。


    他揉揉眼睛,呼出一口热气。


    经过休息,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但发热期的症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这种旅馆自然没有任何送餐服务,朗乘勉强洗了个凉水澡,去前台买了点速食食品,填了填肚子,便重新出了门。


    朗乘需要尽快恢复行动能力,如果贺问霄扔下他走了,不管是想办法回去还是在联邦多待一段时间,都好再做打算。


    没有走太远,他就找到了一家亮着灯的药店。


    他推门而入,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药剂师正坐在收银台旁,一边放着新闻,一边玩游戏。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不建议使用药物减轻发热期的症状,会产生副作用——退烧药三十九块钱一盒,那边付账。”


    朗乘:“……”


    他刷了卡,顺着药剂师手指的方向,从柜台里拿了两盒药。


    朗乘低头看着药盒上密密麻麻的联邦文字,正准备好好读读,毫无预料地,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指甲是清淡漂亮的粉白色,皮肤细腻,触感冰凉,顺着他的肩膀滑到小臂,拨开他的手,拿走了刚刚拆封的药盒。


    贺问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胳膊还架在他的身侧,胸膛正对着他的后背,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药店没有关门,凉风卷过滚烫的皮肤,朗乘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道。


    “有定位。”


    贺问霄捋平折叠在一起的使用说明,扫了几眼,便将它扔进自己的口袋。


    朗乘皱起眉:“你给我的智脑里装了定位器?”


    贺问霄微微垂首,理所当然地直视着朗乘:“方便找人。”


    他抬手,指腹在朗乘太阳穴处轻轻掠过,像一根洁白轻盈的羽毛,似乎有些担心:“还在发热。”


    “咳咳咳,”玩着终端游戏的药剂师抬起头,指了指左侧的透明玻璃药柜,“提醒一下,虽然还没完全分化,但在发热期也要做好措施哦,否则还是有几率怀孕哦。最近店里促销,买两盒打八折,三盒七折,要不要屯点?”


    朗乘看了一眼柜子里的避孕用品,外包装上印着色彩夸张的广告,omega的红唇印在镜头正中央,一只大手紧紧捏着她的后颈,充满了性暗示的味道。


    他脸色不禁一黑,“不需要提醒,你他妈管好你自己。”


    贺问霄没有什么反应,站在原地,眼睛看着郎乘,像一座漂亮的象牙雕塑。


    朗乘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此时的尴尬,投影在墙壁上的新闻画面突然吸走了他的注意力。


    ——多米尔港口的治安警察逮捕了迪尔,并且宣告教堂的恐怖袭击是此人所为。


    “教堂恐袭案目前已导致四死十六伤,据已归案罪犯供述,他还有两名同伙,皆由a区09号口偷渡至联邦。现放出两名逃犯的画像,如有线索,请立即拨打报警电话,本港从此刻起进入戒严状态。”


    “重复一遍,本港已进入戒严状态,如有线索,请立即拨打报警电话。”


    朗乘下意识的看向贺问霄,他没有佩戴伪装面具,相貌和电台放出的画像有九分相似。


    他想也没想,拉着贺问霄便往外走。


    “迪尔把我们卖了,”朗乘皱着眉,对此有点意外,“他不想救他爹了吗?”


    贺问霄任由他拽着袖子,步履轻松地跟在后面,“或许是刑讯逼供。”


    朗乘头也不回地问道:“需要灭口吗?”


    “还是尽快离开。”贺问霄低头,重新给自己扣上生物面具。


    “如果迪尔供出你真正的身份怎么办?”朗乘蹙眉,“加上之前投放在教堂的云爆弹出产自贺家的研究所,联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本就是敌国,”贺问霄放下手,露出伪装过后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如果引起外交纠纷,我父亲会处理好。”


    朗乘心里的那根弦颤了一下,他松开手,指尖从贺问霄的袖口滑落,“你是故意的?”


    故意将迪尔撇开,以迪尔的废物本色,被联邦警察抓到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就算不想招供,吐真剂、精神力刑讯等等手段用上,他也只能把实话交待了。


    调动第二纵队围攻加斯、直播病毒发作过程、不掩饰自己在联邦的所作所为……贺问霄虽然嘴上没说,但行动上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目的——他想把这件事情闹大。


    “你多想了,”贺问霄走在路边,打开一辆车门,“当你想要得到一株漂亮的花,便不会介意为它修剪枝丫的小麻烦——尽快离开,联邦警察会来追捕我们。”


    言下之意,他真的不打算处置迪尔。


    不管他是否利用了迪尔将自己以及背后的贺家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迪尔这个人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郎乘顺从地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发言权,同时,他也根本不在乎这位“九七”大少爷是死是活。


    但既然卷入了此事,他和迪尔又有什么不同?


    或许一步走错,丢掉了利用价值,便会被贺问霄抛弃。


    现在的朗乘,只能用力展示着自己很有价值,然后小心不迈错一步。


    贺问霄不知从何得到了多米尔港口的地图,带着郎乘走了一条半废弃状态的地下通道。


    通道很有些年头,入口处竖着一块破旧的黄色警戒牌,一眼望去,黑黢黢的。


    里面跑不了飞车,顶压得很低,在短促的明黄色车灯照射下,似一只巨大怪物膨胀出的腹部,古怪而压抑。


    郎乘坐在副驾驶,还在发烧。


    “药,”他朝着贺问霄伸出手,喉咙好像着了火,“我好像越来越热了。”


    贺问霄单手握着方向盘,语气平淡而温和,“忍一下。”


    郎乘难耐地吐出一口热气,眼睛被烧得像两汪湿润的泉水。


    “贺老板……”他轻声说,“我听到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


    “你听错了,”贺问霄抽出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像一个学艺不精的医生,“还可以,没到40度。发热期用药会阻碍腺体发育,如无必要,最好不用。”


    郎乘:“很有必要,我恢复行动能力,好方便逃跑。”


    “有我在,”贺问霄随口说道,“无需担忧安全问题。”


    朗乘收回手来,揉了揉发烫的太阳穴,“贺老板,您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给足价格即可,不必如此关怀‘下属’。”


    朗乘实在想不明白,他身上有哪点值得贺问霄嘘寒问暖,做出一副关怀模样,好像真的在乎他一样。


    他确实有意搭上贺问霄,一是因为自己和弟弟的性命安危握在人家手里,二是想跟着贺家混个前程。


    但贺问霄不该是这种态度,让一场纯粹的交易变得似乎真有几分关心在意。


    朗乘心想,或许贺问霄想要的不仅仅是一时的买卖,而是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的效忠,才会用这种态度收买他。


    而朗乘觉得自己做不到。


    听到朗乘有些冒犯的言语,贺问霄眼神微动,好像有些诧异,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侧脸浮着病态的红,嘴唇柔软,微微张开,露出的犬齿雪白而尖利,几缕黑发湿漉漉地勾缠在颈间。


    他有一种无比生动的情态,是湿的,是热的,是扑面而来的。


    车内空间逼仄,自带的暖风熏着旧皮革的味道,刺激着人的鼻腔。


    贺问霄的眉尖几不可查地跳了跳,又很快移开目光,从喉咙中滚出略显干涩的声音:“我说过,不必称呼‘您’。”


    朗乘于是不再言语,转头看向车窗外。


    两人从地下穿过繁茂的主城区,绕着蜿蜒的海岸线,躲过了两道检查哨。


    直到海边。


    朗乘扶着车门,脚步有些不稳。


    下车后,他下意识地扫视着四周,心里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贺问霄开口道,“伪造的通行证已经作废,我提前将机甲藏在了离海岸线一千米的海底。”


    朗乘甩了甩烧得酸痛的胳膊,“需要游过去?”


    贺问霄点头。


    “我带着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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