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身后的小丫头也害怕, 她是负责花园洒扫的二等丫头,手下领着几个人,也算是管事的。她至今还没仔细瞧过新王妃的样子,那日远远看了一眼, 只觉与王爷站在一起时, 仿佛天人下凡。她这十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吓得她脸都红了不敢再看。
此刻忍不住悄悄碰了下身前的赵嬷嬷,问:
“赵嬷嬷, 王妃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呀?”
她一开口,周围几个年轻的丫头都朝赵嬷嬷看过来, 盼着她常在内院能多些消息。
慕笙笙远远站在假山后, 走过来时,正看到赵嬷嬷与那几个丫头窃窃私语。
不消多猜,也知道她正趁此机会梳拢人心呢。赵嬷嬷能在王府内院混迹多年, 一来是因为资历老,晓事多,二来则是因为她很慷慨。她深知要想混得久混得好, 那周围人是不能多得罪的。不仅不能得罪,还要时不时给些甜头, 让她们来帮着自己。
这也是慕笙笙上一世根本不能和赵嬷嬷对着来的原因。赵嬷嬷在府上颇受好评,她无根无基,硬碰只会吃亏。
院落宽阔,众人窃窃私语, 几乎对站在纱帐外的粉黛和宝禄视而不见。他二人是慕笙笙的贴身奴仆, 府上众人这般态度不光是对他二人, 更是对王妃不敬。
慕笙笙远远地看了片刻, 直到有人发现了不远处那道姝色, 惊呼:“王妃娘娘!”
众人闻声齐齐垂首,他们自恃在王府久了,私下里对王妃不敬是一回事,可明面上谁也不敢乱来,毕竟王爷王妃新婚情热,若是王妃受了委屈去吹枕头风,王爷降罪下来,谁也不敢受。
所以在看到慕笙笙出现那一刻,所有人都恭敬极了。
玉面粉唇的女子自假山后缓缓走来,绛紫色的织锦绸裙端庄大气,穿在她身上衬的柳腰纤细,身条修长,款款而行时,犹如神女缓行于人间,其高华凌然之姿,让人不敢将目光多加逗留,恐怕亵渎。
纱帐垂落,女子缓行至廊亭之中,敛袍坐下,微微垂眸,将目光落在了园中垂首恭敬的众人身上。
那廊亭里,摆着一张小桌,桌上备好了茶水果子,并一张宽大的扶手椅。
众人立刻屏息,心头揣揣,等候吩咐。
赵嬷嬷四处观望了一圈,见不远处紧随而来的几个丫头以自己女儿揽月为首,手中都捧着一个木制小匣子,不像是要发落人,倒像是要赏赐。
她心里窃喜起来,看来王妃不过是色厉内荏,大约是这些日子行事艰难,所以这才入府不到一个月,便想着赏赐来讨好王府众人了。这位王妃的出身大家伙都知道,小门户出来的,就算再怎么慷慨,也不能次次都赏,以后只有被自己拿捏的份儿。
半晌,见上头仍旧没有动静,于是她上前一步,谄媚笑道:“娘娘,老奴斗胆一问,今日是为何事将府中下人都唤至此处?王府事情多,大家手头都有活计没做完,娘娘若没旁的事,不如让大家伙散了吧。”
她敢这样说话,无疑是认定慕笙笙不敢为难她。可话音落下,便见揽月在一旁冲她皱眉示意。
赵嬷嬷话音落下,那纱帐后却无应答,只将她晾着。
又过了片刻,慕笙笙执起一旁的盖碗,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抿了一口,才淡声道:“开始吧。”
粉黛冲纱帐后的人影福了福身,站出一步,扬声道:“王府中馈事多,今日将大家召集在此,是为着两件事。”
她话语停了停,一旁的几个小丫头捧着红漆木的盒子上前,盖子打开,里面躺着成吊的铜钱。
“娘娘体恤诸位,今日第一件事,便是犒劳诸位打理王府的辛苦,每个人上前来领一吊赏钱。”
赵嬷嬷等人一听,腰板儿挺得笔直,惹来了不少人艳羡的目光,只以为是赵嬷嬷在王妃面前夸赞府上众人,这才得了赏钱。
众人一一领过赏钱,退回原位站着,粉黛拿出一个名册,开始说今日最关键的这第二件事。
“娘娘入府多日,纵观诸事多有摩擦,便与府上的嬷嬷们商量,改了从前的制度,今日起,府上奴仆分三等,分别佩以银、铜、铁三种簪子。另外,府上要减开销,势必要裁掉一些人,也自行领了遣散费就是了。”
“按照我名册上的,众人重新领了差事,到揽月那里取簪子,以后府上的各项事务都重新换了人,望你们尽心尽职,王妃自有功赏。”
她言简意赅地说了这第二件事,底下众人却哗然色变,待到她念完名册,众人都坐不住了。
这哪里是调换差事,这分明是把府上的几股势力调了个遍,把仇家的心腹塞到对方嬷嬷的手下,如此一颠倒,谁也别想做成事。而最令众人害怕的是,从前在府上十分有脸面的年轻貌美得婢子,要么被打发去了浣衣坊,要么以旁的由头遣散,放眼瞅瞅,竟没剩下几个貌美的了,而东殿伺候王爷内室的,通通都换成了男子。
天气炎热,吩咐好众人后,便已经是一个时辰了。
慕笙笙打了个哈欠,抬手掩了掩唇,道:“好了,你们自便吧,本宫去补个眠。”
说着,她便没理会众人的抱怨,扶着摘星的手就离开了。
楚寰将齐耀留给了她,此刻有齐耀领着护院坐阵,她倒不担心他们闹出什么幺蛾子。
有几个漂亮的丫头不服气,在内院伺候的好好地,凭什么被调去浣衣坊?她们张口便想向几个嬷嬷们求助。
可嬷嬷们也是自身难保,她们从前的差事做了几十年,油水克扣早就门儿清,如今骤然换了差事,比这些小丫头还要难过。
“粉黛姑娘刚才怎么说娘娘是同年长的嬷嬷商量过了?”
过了最初那阵慌乱后,立刻有人反应过来。
绿树荫下,领过了簪子的婢女小厮们凑成一堆,都在窃窃私语,有人提出这个质疑后,立刻便把目光投向那几个年长的嬷嬷。
其中,接收到最多注目的自然是赵嬷嬷。因为所有人里,只有她得了更好的差事,她从前是内室洒扫的统领嬷嬷,如今被调去了厨房管采买等事宜。
谁不知道负责采买的油水最多?更何况她的女儿揽月还在王妃娘娘眼皮子底下过活,若说是谁挑唆的王妃给众人调换差事,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近水楼台,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众人怀疑的目光投向赵嬷嬷,从前在厨房负责采买的孔嬷嬷最不满,立刻就站出来质问:“你说!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赵嬷嬷被大家盯得发蒙,“你自己老了不中用,没有好差事了就来怪我?”
“你说谁老了?说谁不中用?”
孔嬷嬷也不是好得罪的,“你就指望着你家那个狐媚子勾引王爷!”
“你这个老不死的,胡说什么?”
两人都是王府里的老人,仗着年龄大作威作福惯了,先头私下也不少较量,早就看彼此不顺眼了,只是从没摆到明面上来,此一番吵了嘴,在众人推波助澜下,一言不合两人就挽袖子动起手来。
廊亭下,齐耀和粉黛在此处盯着,揽月捧着木匣子,看着那些从前熟识的人一个个领了遣散费离开,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她最初以为娘娘将自己调到身边是倚重自己和母亲,可如今她却觉出不对来,因而只能降低存在感,也想让她母亲赵嬷嬷不要那么冒尖儿。
然而她乖巧了几天,却不太顶用,因为那头吵嘴打架的声音很快就传过来了。
“我打死你!让你嚼舌根!”
“我把你去年偷得银丝碳的事报上去,看你还怎么待?”
“你敢!”
骂骂咧咧的声音此起彼伏,饶是装听不见都不能。
揽月听了半天,才听出是自己母亲的声音,她心道坏了,立刻便回头去看齐耀。
齐耀大人正倚在廊亭的栏杆旁,不时地和粉黛姑娘说着话,眼睛看着她们这处,却好似没听见打架的声音似的。
遮瑕揽月彻底慌了神,她这才明白自己母女二人都成了瓮中鳖,早就得罪了人入了局还不自知,洋洋自喜以为从此能一飞冲天了。
她想放下手中的匣子过去拉架,然而刚要动,就被齐耀凌厉的眼风制止了。
粉黛冷冷的声音传来:“不该你管的事情不要管。”
揽月浑身抖若筛糠,却只能装作听不见,垂首继续分发簪子。
又过了片刻,那厢打架的声音消停了,齐耀才起身,抽出了腰间的佩刀,质问:
“谁打架了?”
*
院子里一出好戏演的热火朝天,慕笙笙也没闲着,她托府上的厨娘王娘子在外寻了好几个忠正憨厚的嬷嬷,准备一手提拔起来,此刻正在对名单。
至于从前的嬷嬷,错事多的,借由这次直接赶出去,错处少的,暂且搁置到清闲的岗位上,以后慢慢发落,当然也还有那么几个秉性好的,便留下来,替换了岗位就是。
摘星出出进进,将后园子里的事情传小报似的讲给她听,一直说到齐耀大人把赵嬷嬷和孔嬷嬷都扭送出了府,这场戏才算落幕了。
“娘娘好聪明,怎么知道他们会打架?”她问道。
此刻摘星对自家姑娘已经不仅仅是忠心了,她甚至有些佩服自家姑娘,事事都能筹谋的如此精妙。
谁说小门户出身的姑娘做不得高门之妻?王府刁蛮的老嬷嬷还不是被姑娘给收拾了。
慕笙笙闻言冷笑一声。
世间熙熙皆为利来,这个道理还是慕家那些人教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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