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慧根
天寒地冻,吴十三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所以他又一次返回了广慈寺。
在路上,吴十三前后斟酌了许久,玉珠今夜失常酗酒,不仅仅因为听到了丈夫去百花楼探望花魁娘子,更因为他吴十三着急。
急什么?当然是寻爱女的唯一希望破灭了。
吴十三可以确定,不出一日,玉珠肯定会放低姿态,带着厚礼聘金来广慈寺道歉,求他别与她一般见识,只要他能帮她找女儿,什么都好说。
可问题是,玉珠面上谦卑恭顺,但心里肯定厌恨鄙薄他。
吴十三不想要这样的事发生,起码不能让玉珠觉得他脏,陈二爷和花魁之间有风流韵事,但他没有,这一点,他还是比她丈夫强的。
老和尚惠清是玉珠的师父,若是由老和尚在中间说和,来化解他和玉珠之间的误会和矛盾,那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
没多久,吴十三就冒雪跑到了广慈寺。
寺外的大树上绑满了善男信女祈愿的红布条,寺里一片寂静,有两个小和尚举着蜡烛,猫着腰去厨房偷馒头吃。
吴十三径直朝后山去了,到了主持的小院,发现还亮着灯,隐隐望见惠清正拿着扫把,身子佝偻着,哧哧哧地一下下扫院中的雪。
吴十三从地上掬起捧雪,胡乱擦了把脸,用雪水将头发抿齐整,又整了整衣襟,深呼吸了口气,笑吟吟大步朝惠清走去,扬起胳膊挥手:“爹!我回来啦,哎呦,您这么大一主持,咋还亲自扫院子呢,来来来,儿子帮您扫。”
惠清停下扫地,眯起眼睛朝小门那边望去,看见是吴十三,略说了句原来是吴施主,便不再理会,埋头继续扫雪。
“爹,您还生我气呐?”吴十三厚着脸皮凑上前,自来熟地搂住老人的肩膀,嘿然道:“原是我错了,不该在那种烟花地损了您的清誉,只是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从小到大四处漂泊,受尽了白眼,您老慈悲为怀,这段时日收留我,待我那般好,我呀,真是将您当成了亲爹般看,您,应该不介意吧。”
惠清这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一听就知道这杀手在扯鬼话,这人行事狷狂任性,白日做的种种事着实过分,惠清扭过头去,正要呵斥几句,蓦地瞧见跟前的小伙子唇红齿白,俊俏非常,顿时生了怜爱之心,不忍责备,摇头无奈笑笑:“你呀你,顽皮!”
惠清叹了口气,拖着大扫把,朝禅房走去。
“大师父,您别不理我呀。”吴十三食指挠了挠下巴,小跑着跟了上去,进屋后,一股带着香烛味的热意顿时迎面扑来。
吴十三被暖得打了个哆嗦,跟着惠清一道站在火盆前,烤手。
“老衲还以为吴施主走了。”惠清搓着手,语气平和,问:“施主用过饭食没?”
“用过了。”吴十三笑吟吟地答,谁知肚里的五脏庙却不争气地响了,男人脸一红,尴尬笑道:“就是没太吃饱。”
“厨房里还有饭菜,待会儿热热。”惠清看着神采飞扬的吴十三,敛眉道:“吴施主,你这么年轻,实不该纵情于烟花之地,要知道,色即是空,太过沉溺于己于人不好,还有,你真不该言语羞辱袁夫人,她看着光鲜亮丽,实是个苦命的孩子。”
“嗯嗯。”吴十三心里骂了几十遍,叫你一声爹,还真拿起老子的款儿来教训你外公了,迟早拔光你这老秃驴的牙,虽这般想,吴十三还是乖觉地点头:“是,您老教训的是,原是我今儿喝多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得罪了袁夫人,现在清醒了,后悔得紧。”
惠清手摩挲着吴十三的胳膊,“吴施主能这样想,老衲真的很高兴。”
“那……”吴十三一脸的兴奋,笑道:“您能不能下帖子将袁夫人约出来,我想当面给她道个歉。”
惠清皱眉,仔细地打量吴十三,试探着问了句:“吴施主,你是不是对袁夫人生了什么旁的心思?”
吴十三耳朵瞬间发热,心跳得极快,暗骂了句眼毒的秃驴。
男人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高昂起下巴,大大方方地说谎:“都说和尚不妄语,您老怎地胡说八道起来?我有老婆的,就是那个腰间挎俩弯刀,同我一屋睡、天天跟我吵架的漂亮小妞。哎呦,实话跟您说了吧,我这辈子最爱钱,就是想挣袁夫人那三千两银子,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当初既然答应给她找女儿,那我肯定要做到嘛,况且她今儿还付了我三百两嫖资,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真的?”惠清半信半疑。
“童叟无欺!”吴十三打了个响指。
惠清盯着吴十三思索片刻,笑道:“吴施主既然想要挣那三千两,那贫僧有个主意,施主可以先将那个孩子找回来,贫僧在这洛阳还算有点微薄名声,届时原当充当中间人,调解你和陈家夫妇的恩怨,想必到时候陈二爷必定不会再对您赶尽杀绝,而袁夫人也定当对您感激涕零,他们夫妇二人会双手向施主奉上丰厚的酬谢金。”
吴十三白了眼惠清,阴阳怪气地讥讽:“哦,合着让我先干活儿,后付银子?这不是欺负傻小子么,那陈二爷可是个六亲不认的狠人,万一我给他找到女儿,他要杀我咋办?老和尚可真会异想天开,再说啦,我是个付不起嫖资的穷光蛋,出去找孩子,不得买马?买鞋?吃喝拉撒都是银子,我还是直接和袁夫人对接比较好。”
惠清正色道:“这部分银子,贫僧可代为提供给施主。”
“关你什么事?”吴十三粗暴地打断惠清的话,怒道:“难得老子想金盆洗手,当一回好人,你这秃驴竟推三阻四的,痛痛快快给一句话,愿不愿帮忙请出袁夫人!”
惠清并未恼,看了眼吴十三手中的剑,意味深长地笑笑:“孩子,人在江湖,哪里是一句金盆洗手就能退出的,你双手满是血债,背负了无数宗罪孽,若真想做个好人,老衲愿意为你剃度出家,收你为徒,你在后山石洞中坐三十年苦禅,修行圆满,可登极乐。”
吴十三觉得自己肯定是蠢了,怎么会找这种冥顽不灵的老和尚当中间人说情。
吴十三一屁股坐到了长凳上,惫懒地往桌子沿儿一靠,翘着二郎腿,脚尖冲着惠清摇,坏笑:“让我当丑不拉几的秃驴,我才不干,大师父,你们佛爷不是讲什么普渡众生嘛,那你不如先渡一渡我这恶鬼,如了我的愿,让我给袁夫人道个歉,挣了三千两,不然我就会生气,我一生气就要杀人,到时候那些冤死的亡魂天天缠着你,埋怨你为什么要挡你十三外公挣银子、当好人!”
惠清板着脸,盯吴十三看了良久,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也罢,你既然想道歉,倒也算良心未完全泯灭,我佛慈悲,挽救一切迷途的生灵,十三,老衲可以将袁夫人请出来,你也可以同她道歉,但你必须先做老衲的俗家弟子,放下手里的屠刀,跟着老衲吃斋念佛,学做人做事的道理。”
“好好好!”吴十三一把将长剑按在桌上,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小孩儿似的抱住惠清,满口师父、师父地叫,又是捶背,又是按肩膀,兴奋道:“您老什么时候给袁夫人下帖子?”
惠清摇头无奈笑笑:“明日吧。”转而,惠清直面吴十三,语重心长道:“你可不能莽撞无礼,再羞辱袁夫人了。”
“为了挣银子,我宁愿做小伏低当孙子!”吴十三举起手,发了个小誓,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笑道:“大师父,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惠清左右看了圈,目光锁在神案上供着的佛像,笑道:“贫僧会给你教佛经、讲佛法,你也要洁身自好,不可再出入烟花之地,屋子每日要扫,佛像每日要擦,慢慢地就会扫除心里的恶念。”
“擦佛像啊,简单!”吴十三打了个响指,冲过去,用袖子擦那尊铜塑的佛像,瞧见佛像头上有个黑点,他想也没想,往上呸了口,蘸着口水卖力地擦拭。
“哎,你怎么能亵渎神佛呢!”惠清急得忙拉走吴十三,同时双手合十,冲佛像行了个佛礼。
吴十三撇撇嘴:“你们佛爷不是有个典故嘛,说什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和尚不就讲究个六大皆空,都置身物外了,哪里用得着拂拭清扫。”
惠清一怔,欣慰地望向吴十三,郑重其事道:“孩子,你真的很有慧根。”
“切。”吴十三撇撇嘴,忽而灵机一动,勾唇浅笑:“既然我是你俗家弟子,也得有个法号不是?你叫惠清,那我就叫慧根,怎样?不不不,不好。”
吴十三摇摇头,手指向自己的裆,坏笑:“根是男人的这玩意儿,慧根,灰根,都变成灰色了,还能用么,不行不行,得重新取个。”
惠清见这人开始胡言乱语,甚至污言秽语,皱眉摇摇头,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
见老和尚生气地走了,吴十三得意的哈哈大笑,忽地困得打了个哈切,直接吹了蜡烛,扑到小床上去睡。
可是躺到床上,又睡不着了,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吹着口哨,盯着黑乎乎的房顶发呆,他今晚做了老和尚的俗家弟子,而玉珠也是老和尚的弟子,四舍五入,那他和玉珠就是师兄妹了!
吴十三唇角上扬,下次见着玉珠,该怎样道歉?怎样同她解释其实他根本没去嫖?
哎,玉珠今晚喝了好多酒,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好些了没?
不禁,吴十三又想入非非起来,玉珠的唇好软,身上好香,她真的很会吻……若是有朝一日能和她洞房,那这辈子真值了。
吴十三脑中想象着他和玉珠缠绵,他一件件地除去她的衣裳,轻抚她,她很害羞,欲拒还迎……
吴十三心狂跳,按捺不住燥热,他索性翻身起来,将长枕头平铺在床上,自己手肘撑住床,食指在枕头上画了个唇,吻了下去,同时回想着今晚玉珠的热烈,他迎了上去,重温那片刻的美梦。
“哎呦!”吴十三为自己的这种幼稚行为感到羞耻,他喘着粗气,躺回到床上,紧紧地抱着那长枕头,困意来袭,希望今晚能梦到她,哎,算起来,几年前他正巧也在江州执行任务,若那天去大林寺的是他,而不是陈二爷,是他先遇到玉珠,那说不准现在他早都退出江湖,和玉珠过柴米油盐的幸福日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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