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眉收起手机,偏头越过紧闭的车窗看外面。
刚刚还亮着的天,仿佛一瞬间暗沉。
外面疾风四起,呼啸的风撼动公路两旁挺拔的风景树,狠厉的劲头,似乎片刻就能把树根连根拔起。
她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拼命挤在公交车上的窘态。
那时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戒备四周拥挤过来的身体。
外面是否起风,是否下雨,她也只有在下车时才会抬头看一眼。
可是短短一个月,她就习惯了专人接送、出门打车的生活。
奢侈果然就像烟瘾,手一伸,不自觉就沾染上了。
车在快到长途车站时堵住,长龙一般的车队,从路口一字排开。
瞬间,喇叭声,人声,混着车屁股后面冒出的白色尾气,把这段路晕染的没了轮廓。
温眉坐在车里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让司机提前靠边。
车停稳,她从里面推开车门,风很快顺着她的脖颈灌下去,身上单薄的外套被吹得鼓起。
她顶着寒风站在原地跟温母打电话,得知她正在离出站口不远处的星巴克里坐着喝咖啡时不免有些诧异。
等她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这个困惑有了答案。
她看到了赵一白,他正满脸堆笑的坐在温母对面,给正端着咖啡纸杯的温母递纸巾。
一个喝水都舍不得放茶包的人,却在这样一间咖啡厅里,悠闲地坐着喝咖啡,这难免不让人有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她甚至连从哪里把吸管插进去都不知道。
像极了一个不听劝的人拼命在做与自己能力不匹配的事儿。
温眉走近他们,赵一白下意识起身。
他还是记忆中那副斯文样儿,但细细看来,眉眼之间,又仿佛跟之前不一样了。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今天穿了一件新外套,换了一副新眼镜那么简单。而是,他完全没了之前的那份颓废。
八年的时光,蹉跎到最后,大概只剩下一点默契,就像他并不用跟温眉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温眉就能猜到,这完全是温母的擅自请求。
两人站了一会儿,赵一白打破沉默:“听阿姨说,你们还要去趟医院?”
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挑在指尖:“现在外面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吧。”
温母来苏城,除了身上的小包以外,没带任何其它的行李,她是打算从她这里空手套白狼,再把狼换成银子,给弟弟温成。
可温眉对赵一白却不是这样的。
八年的青春,换一回台风天里的不便,这并不过分。
两人在挂号处排队,挂在队伍的尾巴上。
赵一白还端着从星巴克带出来的咖啡。
温眉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问道:“有事儿?”
赵一白摇了摇头,淡笑一声,并不是回答问题,而是跟她闲谈自己的近况:“我升职了。现在是技术部主管。”
分手并没有不愉快,对于前任的时来运转,温眉还是予以最真诚的祝福:“很不错。恭喜。”
赵一白却收起了笑容,面上露出些许迟疑:“我听说,你离职了。”见温眉没说话,他解释道:“公司有新项目再跟鼎拓合作。”
温眉笑了,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一步:“是的。我离职了。”
赵一白看向她:“我还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其它事情……”
“听谁说,说了什么?”
她问的很坦然,倒让赵一白说话变得忐忐忑忑:“听你们项目部的一个同事说的……说是……你攀上了慕谦泽……才从鼎拓离职……”
这句话里,赵一白只用了一个让当事人不舒服的字眼:攀。
但温眉知道,道听途说,源头上的人,用的字眼会更难听。
“你怎么想?”温眉问他,眼神里带了一丝狡黠俏皮。
赵一白恍惚中,就不过脑子的亮出自己的立场:“我肯定是不信的。”
温眉笑了,不信怎么会来问?
她没有隐瞒他的必要,脱口而出:“是真的。”
她的话一出口,赵一白的立场瞬间就显得很苍白。
队伍后面又排了很多人,他愣在一会儿,就被挤出了队伍,在缴费处独自成队,显得极不合群。
温眉看了他一眼,念着这些年的情谊,开始提醒他:“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在跟别人谈论。鼎拓,我能走。自然也能让管不住嘴的人出局。”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儿都看开了那样。
赵一白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能冲她笑笑:“我知道了。”
他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温眉了然于心,打断了他:“一白,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什么都别说了,不合适。”说罢,她抬头看他,淡笑着跟他挥手:“你走吧,今天谢谢你了,以后就不必理会我的家人了。”
所以,慕谦泽跟郝医生从大厅进来时,正好看见温眉跟赵一白挥手道别的模样。
大概是医院灯光太满,放大了他们脸上客套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倒像是藏了很多隐晦的甜蜜。
慕谦泽停住了脚步,郝医生顺着他的眼光看向缴费处:“怎么了,慕总?遇到熟人了?”
慕谦泽曲着手指,往温眉那处抬了抬:“二号窗口,倒数第十位,穿着米色大衣的女士叫温眉。麻烦郝医生安排一个特需号。”想着郝医生刚刚问的那句,遇到熟人啦?他又补了一句证明他们关系的话:“我女人。”
郝医生并不诧异,纵观他手里的vip病人,哪个不是家世显赫,这些人身边偶有几个红颜知己并不稀奇。
他点了点头,将慕谦泽引到电梯口:“特需号我马上安排。另外,老爷子的药,我已提前取好放办公室了,你跟我去办公室拿就好。”
他们走进电梯,郝医生已经开始例行询问老爷子的身体近况。
……
温眉快排到窗口时,被一个小护士叫走。
小护士递给她一张挂号单,跟她大概说了情况,还有问诊的地方。
温眉也猜不透缘由,带着温母半信半疑的上去了。
直到专家给温母诊断完,温眉跟他道谢,他才笑着多说了一句:“温小姐客气了,帮我跟慕总带个好就行。”
温母跟她并肩从诊室出来,看着舒适的环境,揣摩着医生口里说的慕先生,开口问温眉:“这特需号不便宜吧?那个慕先生是谁啊?很厉害吗?”
温眉蹙着眉,正在思考慕谦泽从何得知她的行踪,被温母的问题拉回神,她翻了翻缴费单,眼皮都没抬一下:“谁都没你厉害,手腕骨裂,你还能忍一个星期,坐长途汽车,舍近求远的来找我替你治病,你也不怕拖残废了。”
温母气结,来不及展现自己的愠怒,温眉已经走出去好远。
她缴完费,又带着温母在住院部的护士台办好了所有入院手续,最后将单据递到温母手里:“入院办好了,押金也交了,医生会给你安排治疗,有什么不懂得,你就问护士。我有空再来看你。”
温母不悦的从她手里将单据拽过来:“来不来随便你,你放心,治好了,我就回去。”
温眉没有跟她置气的兴致,沉默着走向病房门口。
“你可以不跟我说慕先生的事儿,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不道德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做。我不想晚节不保。”
温母的冷言冷语从后面传来。
温眉冷笑一声。
竟不知从何时起,她们母女已经习惯了这样另类的关心模式。
夜色渐浓,狂风之后,开始下起雨。
等她从别墅区的大门下车,步行到别墅门口时,发丝已经湿哒哒的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脱下外套,在开门前抖落浮在呢绒上的水珠,又在开门过后,将它挂在胳膊上。
进了门,她身上只剩下一件v领的紧身毛衣。发尾的水珠正在人不经意的空隙里顺着细嫩的脖线滴落到不知名的深处。
这样无声的画面,在玄关昏暗的橘色灯光里,显现出了别样的诱惑。
她脱了鞋,光着脚往楼梯方向走。
经过餐厅时,发现慕谦泽正端端坐在餐桌旁喝红酒。
他只开了头顶的一盏吊灯,衬托着屋里越发的大而空旷。
就像漫无边际的海里,从远处漂浮过来一条船,船身摇曳,桅灯忽明忽暗。
慕谦泽听到动静,也偏头看她,指尖晃动着蓄了红酒的高脚杯。
红色液体在透明玻璃上激荡,激荡出他磁性的邀请,一齐朝着温眉飘过来:“一起喝点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只狐妖在黑夜里向她张开了九尾,将她心神蛊惑,她走了过去,将挂在手臂上的外套挂在椅背上。
转身的时候,慕谦泽已经替她取来酒杯。
他走过来给她倒酒,液体晃进酒杯三分之一处,他停了动作,随性的将酒瓶搁在台面上。
他没走回座位,而是顺势靠在了温眉身侧的餐桌边沿。
这样缱绻的场景,让温眉想起电影中俗套的男女缠绵的桥段:
两人在黑夜里,扬起红酒杯,在月光中深情的凝视对方,温暖优雅混着红酒的热情奔放,疯狂刺激着彼此的荷尔蒙,催生在这个夜晚放肆的情愫。
可此刻,在他们眼里,暗潮汹涌、各怀鬼胎盖过了卑微的深情。
慕谦泽仰头喝了一口红酒,平时藏在衬衫西装下的喉结,张扬在温眉面前。
他的喉结长得极好,是那种风流而不猥琐的好,此刻正因为酒精入喉一上一下的滑动着。
温眉迷失在他散发出来的魅惑中,没等回神,就被淡淡的酒味包裹住,眼前的男人,在灯光晃动中,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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