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他们专门走到佛塔下，朝着佛塔跪下磕了三个头。
“魂兮归来，以返故乡”
傅颐轩听见了容辛小声说的话，忽然开口道：“大点声。”
闻言，容辛猛然拔高了声音又喊了起来：“魂兮归来，以返故乡。”
漫漫黄沙滚滚而来，喧嚣而上的风声跟着招魂曲引入天际，佛塔一边迎着日出的光芒，黑水城里狭窄的街道和历经千年早已东倒西歪的房屋在光芒下还伫立着。
其其格跪在地上对着佛塔给永远躺在里面的巴图说：“你怎么就躺在这儿了呢？这里风大，你要是想起我了，记得托梦给我。”说完，她倔强地抹了一把眼泪，“羊肉包子以后我吃一个就给你留一个，你在地下我也不会让你饿着。”隔了一会儿其其格抽泣了起来，“少东家说了，这趟出活的钱他会十倍给到你阿姐手里。等你小外甥长大了，我就带他来看你。”
罗升有站起来拉着傅颐轩去了一旁，他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拿出来一纸合同，他说：“这是在许大富枕头里摸出来的。”
傅颐轩接过看了一眼，那张合同上面只写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许大富一个是瓦尔立夫，是个洋人的名字。他一开始的猜测果然没有错，随后他问罗升有：“还找到了什么吗？”
“就这张纸和一摞银票，要不是银票我还摸不到这张纸。”
傅颐轩接过银票数了数，一共是五百块，他把这笔钱又交到罗升有手上，“许大富是前门大街古董铺子的活计，死后也应当由傅家管着，这笔钱不管是什么人给他的，都已经是他的个人财产了，等回了北平，你就交给他的家人。”
罗升有点头应下，“好，那我回去就交给他媳妇儿。”他又说：“前门大街的古董铺子行情一直不是很好，铺子里现如今还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此番回去恐怕就得关门了。”
这时候，不管是真古董还是假古董被洋人盯上了，无一列外都是要进贡给他们的，傅庭生现如今还是北平商会的会长，左右不能为难了他一个老人家。
傅颐轩问罗升有：“现如今铺子里还有多少货？”
罗升有并不管前门大街的铺子，只是说了东来顺附近的那家：“上次去了抱古斋，听吴掌柜说，铺子里的货越积越多，现下都堆在仓库里了，之前东郊民巷的洋人来过几次，不过东家直接发了话，不让铺子给洋人出真货。于是那些赝品出的七七八八，真品现在都在仓库里。”
“我爸倒是挺深明大义的。这样也好，傅家左右靠的不是那些古董发的家，做古董生意无非就是个爱好。”
罗升有心里想着古董铺子开不下去了他们这帮靠着铺子吃饭过活的人可就无处可去了，正想着应该如何对傅颐轩开口，结果傅颐轩倒是先一步这么说了。
“天府斋、漱玉斋还有抱古斋三处铺子的伙计都有多少人？”
罗升有答话，认真数了数，他说：“天府斋靠着和东家关系不错的官绅生意倒是不错，如今铺子里有五个伙计一个掌柜，漱玉斋两个伙计一个掌柜，抱古斋三个伙计一个掌柜。”
“漱玉斋就是前门大街那处的铺子？”
“正是。”
漱玉斋和抱古斋是老铺子，按理来说有一定的销售门路和固定的客人，但如今这个年岁不比当年，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能卖上价钱之外就是洋人的新时物件了。
遇上打仗，这些老铺子就容易被洋人给盯上，三三十年前洋人闯进北平烧了圆明园那次，傅家连夜回了苏州老家，等过了三月回来之后，家中的药铺都被人抢了干净。
好在当时傅庭生早做了打算了，将家中流传百年的古董或是网罗来的东西全埋进了地下，古董铺子这才躲过一劫。
……
罗升有一只眼坏了，看不了路了，赶马车的人就成了其其格，她的技术好，也擅于赶马，没一会儿他们一行人就出了黑水城。
到了城门楼下下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乌恩大叔赶着马车来接他们了。
其其格放下手里的缰绳，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她看着乌恩朝着自己走过来心里就一阵酸涩，好像被人紧紧揪着一样，在黑水城里她无处发泄，可一看到乌恩大叔她就彻底奔溃了。
坐在马车里的罗升有听到动静坐起伸手正准备掀开帘子，结果被容辛给止住了。
“就让她哭吧。”
罗升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又坐了回去，转过头问容辛：“其其格不会……”
“不会的。”容辛说，他心里也清楚，其其格和巴图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看起来没日没夜的打架斗嘴，闲来无事就一个挑逗一个，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二人的感情这才格外的深。
巴图就像是其其格的弟弟一样，一个调皮捣蛋的亲弟弟结果在和自己打闹的时候误闯机关丧了命，那个时候就好似天塌下来砸到自己身上一样，流着血的巴图气若游丝一般让她快走，可其其格又怎么能走呢。
她看到巴图摇头说‘不要’的时候，一时间心如刀绞，巴图年纪不大，他才来这世上多少年，他和自己不一样，他还有等他回家的姐姐在。
其其格泣不成声，巴图死了，其其格心里就缺了一角——再也填补不上了。
乌恩在远处胡杨树下站着，刚打开水烟袋抖了两下捏出一些烟丝来就看到有马车从黑水城里出来了。
进去的时候是五辆马车，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辆，他连忙将水烟袋揣回腰间，暗道不好。
一边手脚麻利地纵身一跃，先骑着马赶过去。
他过去的时候那边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其其格坐在外边抱头哭泣，他一瞬间恍然了，吓得他立马下马揭开帘子。
傅颐轩受了伤面色惨白，看上去萎靡不振的。罗升有一只眼睛用纱布包了起来，不用想应该是瞎了，容辛和其其格看上去倒还是好好的。
他眼神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颤声道：“其他人呢？少东家，大富兄弟呢、巴图呢？”
傅颐轩限于还在马车内没有站起来朝乌恩鞠躬道歉，他只能朝着乌恩垂下头，马车内一阵静谧，好像开始了一种无言的祷告一般。
乌恩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动作迟缓地放下帘子，又问其其格：“巴图呢、阿古达木呢？”
其其格听见他问话抬眸，她脸已经哭花了，溢出毡帽的碎发湿哒哒黏在脸上，乌青着的眼圈还流着眼泪，她胳膊上还带着伤，倔强地抬头看着乌恩抹去眼泪，她打着颤，说：“没了，都没了。”
乌恩恍若天塌下来了一样，身形不稳朝后趔趄两步，脸上流露出的痛苦不比其其格少，他说：“怎么会这样？”
其其格哽咽着说：“本来，本来……我和巴图在玩耍打闹，可知道这天杀的黑水城……我们打闹的时候巴图不小心踩到了西夏人的机关，一瞬间……就一瞬间……周遭的石柱子就晃动了起来，有些重物紧接着就掉了下来，他们都被砸中了……他们都没能逃出来，都没能逃出来。”
“怎么会这样？”乌恩恍然失神，趔趄两步。
“这就是诅咒啊。”乌恩绕开其其格朝着黑水城走过去两步，黑水城阴沉的天上挂着的彩云像是西夏人胜利的宣告一样，它好像在十分挑衅地看着自己。
乌恩轻嗤一声，他一个已经是个半截子入土的人了，生来病死这些对他来说已经看淡了，巴图没了、阿古达木没了，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守护着草原的星星，他强撑着要把活下来的人带回去。
“其其格，赶车！”
他鼓足气朝着前路吆喝了一嗓子：“启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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