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前面的只是些许小事,可当这些堆积的小事遇到了大的爆发点,便会成为雪花崩塌。
随着夜幕降临,一轮弯月缀于繁星罗盘,皓皓月色镀繁花。
正在青竹盛雪屏风后沐浴的苏扶卮听到了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还有随风扬入鼻腔的奶糖香,便能猜出来人是谁。
本以为只要他不说话,那人就会离开的下一秒。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出现在他浴盆边缘,使得他又羞又怒地用毛巾遮住水下风景。
满身肃杀之气迸裂,咬牙切齿道:“曲棠!你给我滚出去!”
“我等下就出去,不过和尚你怎么在这个点洗澡,为什么不早点洗?你洗的是热水还是冷水啊?”围在浴盆旁的曲棠说着,还想要伸出手试一下水温。
未等她真的伸手去试,一条干燥的毛巾突兀地盖住了她的脸,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还听到了和尚出水,又迅速扯过僧袍遮身的声音,以及………
“曲棠!你给我滚出去!否则贫僧不介意扔你到水里凉快凉快!”虽说让她爱上自己的前提是要学会忍耐,可他仍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只因曲棠一出现在他的面前,别说倾慕的爱意难以伪装,他想要杀她的恶意都快要藏不住了。
*
那天夜里,差点儿要被扔进浴盆里凉快的曲棠虽老实了几天,可时间一久,苏扶卮便知道她肯定会记吃不记打。
当他穿过一条修建在褪粉成黛,竹浪潇潇的鹅卵石小路,却在路的尽头看见了手持绢白油纸伞的粉衣少女。
朝他走近,又离了他一米距离的杏于微微俯身道:“无垢小师父,我有件事情想要找你。”
立于竹影处的苏扶卮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问:“不知杏于姑娘说的是何事?”
“实不相瞒,是杏于此次自作主张地想要代替公主来同无垢小师父道歉的,公主年龄尚幼,做的那些事也皆是由孩子心性引起的,还希望无垢师父能不要同公主过多计较。”
话至一半,脸颊泛红的杏于才想起将准备好的藤攒食盒递过去:“这些糕点都是我亲手做的,还希望无垢师父不要嫌弃才好。”
“公主行为举止虽是天真烂漫了些,却也不失可爱,贫僧从未对公主有过半分怒意。”并未接过的苏扶卮在划过少女那双保养得如羊脂美玉,上戴着一只烧蓝翠镯的手。
忽然想到一个有心计,又不甘平庸,且自命不凡想要往上攀爬的宫女,可不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子吗。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寻找一个令主仆二人产生间隙,更令仆恨主,且取而代之的时机。
很快,他等的机会便来了。
临近七月份的尾巴,就连夜里吹来的凉风都带着一丝燥热,夏蝉更在草间晨露未被阳光蒸发前嘹起歌喉,炫耀着它有一副聒噪的破嗓子。
起床后的曲棠在没有看见睡在旁边的大白,急得就差没有将屋子掀翻的时候,杏于正好端着一盆板栗炖鹅肉进来。
“公主,该吃早饭了。”之前留下的馒头在昨天就吃完了,所以她今天一大早就做了些好吃的过来。
“来了,不知道今早上有什么好吃的。”
等踮起脚尖的曲棠凑过去一看,竟发现这盆里的鹅怎么越看越眼熟,特别是在看见左鹅腿还有她亲手套上去的银鹅戒后!
强压着滔天怒意,小拳头捏响的咬牙质问道:“本公主问你,这盆里的鹅是从哪里来的!”
对上质问的杏于强忍着心中悸动,回道:“奴婢今早上去厨房的时候,正好看见砧板上放着一只没有头的鸽子,便想着用来煲汤给公主喝。”
“哦,那你说要来煲汤的,怎么现在就做成了板栗烧鸽!”哪怕是说瞎话,好歹也得要认真一点。
“原本奴婢是打算来煲汤的,又想到公主昨晚上说想要吃板栗烧鸡………”
“够了,你说本公主还会相信你说的谎话吗!”而且这个寺庙中都是出家人,又会有谁杀生,杀的还是她捧如宝贝的大白。
杏于刚张了嘴想要反驳,却先眼睁睁地看着曲棠像看仇人一样盯着她。
“你给本公主滚出去,都是你害了我的鹅,本公主现在不想要看见你!”
在院中听到声响的兰姑姑也赶了进来,凝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兰姑姑,我真的不知道送来的那只鹅是公主养的,要不然哪怕给杏于一百个胆子,杏于也不敢对公主的鹅下手。”慌张不已的杏于连忙为自己辩解,话里话外更是委屈。
“而且奴婢刚开始看见那只鹅没有头的时候,就真的就以为是一只比较肥美的鸽子。”
“够了。”兰姑姑冷漠地扫了她一眼,并给她宣判了死刑,“公主说你错了,你便是做错了,难不成你还在质疑公主做的决定不成。”
“既然做错了事就到院中跪着,若是再有下次,姑姑想宫里会有更合适你的位置。”话音落,便越过她去安慰曲棠,就连临走前的那一眼都像是在看什么弃之如敝屣的垃圾。
*
被罚跪在院中的杏于满是委屈与愤恨,垂放腰侧的两只手抓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也像是察觉不到半分疼意。
半垂的眼帘下不时扫过周边来回走动的脚步与窃窃私语,她不用猜都能想得出,他们定然是在讥讽她,嘲笑她!
她更是第一次受到那么大的屈辱!且拜曲棠所赐!
有时候这七月份的暴雨也同六月一样说来就来,且没有半点儿铺垫。
明明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得湛蓝如水洗的天空,却在一秒狂风大作得黑了脸,更吹得院中那株海棠树婆娑作响,紧接着是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打落在青砖绿萝红墙。
唯独所有人,都忘记了还被罚跪在院中的杏于。
从房间里走出的苏扶卮打着雨伞来到跪在院中的杏于面前,为她遮住头顶落雨。
担忧地询问道:“下雨了,杏于姑娘为何不进去避雨,就不担心淋雨久了会染了病气吗?”
咬得下唇泛白的杏于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紧,摇头道:“谢谢无垢师父关心,杏于没事的。而且杏于自知自己做错了事,公主罚杏于跪在这里也是应该的。”
“何来的谢。”苏扶卮抬头望向曲棠居住的房间,嗓音清润道:“杏于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贫僧去去就来。”
他在离开前,不忘将伞留下为她遮风挡雨,他却是冒雨前进。
小银错缠藤六瓣香炉中燃着茉莉香片的房间内,坐在窗边美人榻上的曲棠看着袍角处洇湿了大片雨花的和尚。
这才将嘴里的糯米甜糕咽进肚子,怒气连连地质问:“你是不是也想要为她求情来的。”
“非也,贫僧只是好奇,公主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罚杏于姑娘下雨天还跪在外面?”
“自然是因为她杀了本公主的鹅,还将鹅煮了端上来!”她之前虽有过想要将鹅吃了的想法,可在相处了那么久后,她早就将大白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她杀了鹅,更相当于杀了她的好朋友!
“原来是因为公主的那只鹅。”他轻飘飘的语气,浑然在说不起眼的阿猫阿狗。
“没错,就是因为一只鹅,谁让本公主就是这种小心眼!”她堂堂一国公主要是连自己的鹅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公主!
“不知道这只,可否是公主殿下的鹅?”苏扶卮说完,便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衣袂处拿出了一只正睡得香甜的小黄鹅。
这只鹅,也正是曲棠误以为成为了炖鹅的那一只。
“是我的大白!不过它怎么在你这里?”接过鹅的曲棠虽欣喜,却也没有忘记她的疑惑。
“晨起贫僧要诵经卷抄佛经之时,不巧看见了公主的这只鹅在院子里到处乱逛。贫僧担心公主到时候会找不到鹅,便将它带回来了自己的房间,未曾想会给公主与杏于姑娘之间造成了误会,此事说来还得要怨贫僧。”
*
因为有了一把油纸伞,而有了一处避雨之所的杏于在看见白袍少年朝她走来,且对她伸手的那一刻。
一直逞强蓄在眼眶中的泪珠再也兜不住地滚,更丢了油纸伞扑进少年怀里,哽咽道:“谢谢你,无垢小师父。”
知道鱼儿上钩的苏扶卮轻声安慰道:“贫僧做的不过是些许小事,反倒是杏于姑娘等下记得煮碗红糖姜汤喝,莫要因此染上风寒才好。”
间隙与厌恶的种子已然种下,现在等的便是萌芽生根之日。
随着牛郎织女,鹊桥来相会的七夕来临。
在山上闷了许久的曲棠抢过他手中毛笔,并将笑得灿烂的小脸凑过去,说:“和尚,我们今天出去看花灯好不好。”
“我昨天可是听到上山的那些香客说今天是七夕,山下的镇子里还会举办好多活动,比如猜灯谜套兔子,还会有好多好吃的。”她一边说,还一边扒拉着手指头,大白则充当着尽职尽责的捧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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