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棠去上课的时候,杏于仍是没有离开.房间。
指甲抓得掌心瘀紫,强压着怒意挤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意:“无垢,公主昨晚上怎么会睡在你的房间里?”
“你昨晚上和公主出去玩,玩得开心吗。”她明知道曲棠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七岁稚儿,可她的心里总会没由来的不安,乃至愤怒。
“杏于姑娘不觉得这些话,逾越了吗。”被质问中的苏扶卮却不想理会她的无理取闹,何况他做什么,又为何同一个丫鬟解释,更准确来说只是一枚棋子。
愚蠢,可笑。
*
一间专门空出来,给曲棠做课堂的僧房中。
留着山羊须的夫子看着收上来的课业,便气得连连摇头,就差没有一口老气哽在喉咙。
坐在凳子上,咬着笔杆的曲棠看着夫子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的动作,还有那随着他一动两翘的胡子,便心痒痒地想要过去揪。
还未等她有所行动时,夫子在留下课堂作业后便离开了。
随着夫子一离开,本就坐得歪歪斜斜的曲棠顿时像一滩没有骨头支撑的软泥趴在桌上。
一同上课的苏繁星犹豫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来到她面前,搓着指腹,坎坷不安地说:“公主,你是不是不喜欢阿宝了。”
“没有啊,我最喜欢的就是大白和阿宝了,又怎么会不喜欢阿宝。”她的瞌睡虫也因着这一句,瞬间烟消云散。
“那公主昨晚上为什么不带阿宝一起出去,还……还不告诉阿宝公主去了哪里。”他因为纠结这个,导致翻来覆去一夜都睡不着,就连第二天眼下都染上一抹青黑。
听他提起,曲棠略有几分心虚地将脑袋往肘弯里埋了埋,“这一次是有原因的,下次,我下次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好不好。”
“真…真的吗?”为何他仍是觉得不怎么相信。
吸了吸小鼻尖的曲棠见他不喜,便拉住他的袖口,奶声奶气的加了句:“本公主说过的话,自然是一言九个,四美包子。”
张了张嘴的苏繁星想要纠正她,说是“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的,谁知道她先凑过来,还捏住了他的脸颊,一双潋滟桃花眼里似盛满了浩瀚星河。
凑过来的甜香也软软地侵袭了他:“阿宝,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一听,耳尖艳如三月桃的苏繁星连忙摇头否认:“阿,阿宝才没有吃醋。”
“那你要是不吃醋,为什么会生气。”曲棠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眉眼半弯道:“现在还生气吗?”
小脸蛋噌得红透起来的苏繁星支支吾吾好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话,只是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回:“阿……阿宝没…没有生气。”
那天的生日过后,曲棠便发现苏扶卮开始若即若离地疏远她。
随着汴梁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黛青半山间也像美人巧戴白玉丝绦,于阳光照耀下,美得令人炫目。
十一月中旬,阴天,就连人呼出的白雾都凝为白露。
苏扶卮下山时,正好在半山腰遇到了上一次在七夕节邂逅的顾甜甜。
此时的顾甜甜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致使背在箩筐里的白菜全部掉落出来,还有一棵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眸色晦暗,且带着一丝疼惜的苏扶卮弯腰捡起脚边白菜,朝她走近,递去。
“谢…谢谢…”宋甜甜接过他递来的最后一棵大白菜,才看清了这人是谁。
杏眸缀上星星笑意:“小师父,想不到是你,我们又见面了,好巧。”
微微颔首的苏扶卮本想要离开了,却在看见她旁边放着的,差不多和她一样高,却装满大白菜的箩筐,修眉半拧道:“姑娘是要将这些白菜送到哪里?”
顾甜甜对上他直勾勾的疑惑目光,难得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指腹搓着衣角道:“这些白菜是我买来过冬吃的,虽然品相看着不怎么样,可吃起来却和其他白菜没有问题。”
而且这些白菜,还是李婶子瞧她可怜,便宜了三文钱卖给她的。
“姑娘可是住在山下的小河村里?”他之前虽派人调查过她,却没有打算暴露的意思。
“嗯?”
“正好贫僧要去小河村一趟,既是佛祖让贫僧与姑娘相遇,也是想着让贫僧解姑娘眼前之难。”
“什么难?”宋甜甜觉得他说的这些话文绉绉的,完全听不懂。
双唇微抿的苏扶卮没有解释,而是直接背起了那装满箩筐的白菜:“还望姑娘带路。”
顾甜甜见他的举动,便知道他是好心地要帮她背回去,顿时笑靥如花的走在前面带路:“麻…麻烦小师父了。要是小师父觉得沉的话,就放下来让我背就好了,而且我家离这里不远。”
可她却说谎了,因为她家距离这里确实有挺长一段距离的,单凭她一个人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家,好在现在有个人愿意帮忙。
“贫僧不过是顺道,何况这白菜并非很沉。”
当苏扶卮背着白菜来到宋甜甜居住的小河村,绕到村子最边缘的一间破草屋子。
这才发现她过的日子,远比他设想中的要艰难,困苦得多,就连脑海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曲棠馔玉炊珠的生活。
也在这一刻,更像是着了魔一样,强烈地要互换他们的位置!
回到家中,给他倒了一碗水的顾甜甜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这一次谢谢小师父帮了我的大忙,小师父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留在我家里吃个饭后再走。”
羽睫半垂的苏扶卮本欲拒绝,却在对上那双带笑的杏眼选择留下。
午饭是很普通的一碗白菜粗面疙瘩,他却知道这是他们家里唯一能用来待客的,也是最好的吃食。
也了解到宋甜甜是家里最大的,母亲瘫痪在床干不了重活,因为家里头没地,父亲便跟着村里人进城做些零活养家,还有一个年仅五岁的妹妹—顾月亮,七岁的弟弟—顾星月。
或许是他们两个都怕生,便一直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
他在离开的时候,还在那海口陶碗旁放了三两银子。
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五两银子,而这三两银子,应该够他们一家人过上一个好年了。
他回来后,却没有看见同往日那样坐在台阶上,抱着大白与苏繁星说话的曲棠,眉心忽跳了下,问道:“公主呢?”
“公主在小师叔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便回宫里去了。”正在扫地的思远见他的表情突然阴沉了下来,又添了句,“公主走的时候,没有告诉小师叔吗?”
话才刚出口,他便觉得这句话他是白问了,更害怕得缩了缩脖子。
因为小师叔的脸,看着比前面更可怕了qaq。
*
回到皇宫中的曲棠吃着母妃递过来的,沾了蜂蜜的烤红薯,一双桃花眼幸福得眯成了月牙,却不知道被谁骂了句,害得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夏满见她吃得嘴都脏了,遂用绢帕为她擦干净:“娇娇这次为什么不将那位小师父一起带回宫中过年?就不担心那位小师父偷偷跑了?”
闻言,正吃得满足的曲棠不情愿地抬起头,先是摇了一下头,才回:“是娇娇不喜欢那位小师父了,而且此事从一开始就是娇娇有错在先。现在娇娇不带回他,也说明要将先前同他的矛盾全部划清。”
林夏满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继而慈爱地揉了揉她的髻发,说:“原来母妃的娇娇已经长大了,知道了何为得饶人处,且饶人。”
“母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她脑袋上的呆毛,也同她一样茫然地乱晃。
“这句话,等娇娇再长大一点后就会懂了。”
“哦。”既然母妃不说,她也不会刨根问底。还有加了蜂蜜和牛奶的烤红薯可真甜。
只不过在曲棠回到繁月宫,看见立于梨花树下,对她遥遥一笑的僧袍少年。
她先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又揉了揉眼睛再看,发现这人是真真实实出现的,不禁有些好奇地往他身后看了几眼。
“和尚,你怎么突然来了?”又是如何进的宫?
“公主回宫得匆忙,竟将自己的课业落了,贫僧便趁着天色未暗,好送来给公主。”他说话的时候,便将她落下的一沓课堂作业递过来。
他前面下山时天色未暗,而现在已是繁星缀高空,一轮弯月镀银河。
哪怕曲棠不想要他留宿,宫里的其他人也会劝她,其中尤以杏于之最。
以至于她在泡脚的时候,越想越不对劲,干脆直接唤来杏于。
她也不说话,就是小手撑着下颌,过了许久才将小脚从洗脚盆里拿出。
伺候在旁的杏于马上拿过毛巾将她的脚擦干净,为其穿上边缘缀着蓝花荷叶边雪袜。
在她帮忙穿上最后一只罗袜时,她的脑袋上方也幽幽地飘来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和尚啊。”
不是调侃,戏谑,而是一副等着解惑的天真。
闻言,杏于的脑海中瞬间惊起千层波澜,唯有将舌尖咬出血,尝到了口腔中弥漫的铁锈味才不至于失态:“公主开玩笑了,杏于只是小小一个宫女,而且无垢小师父又是一个出家人。”
曲棠见她没有否认,那她便是猜对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