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声音嘈杂。
赵约西松了一口气,事不关己地上楼回房。
晶姐的电话没拨出去,她退出拨号页面,给好友发去一条光看字面就震撼十足的消息。
[卜心慈!!这家的侄子竟然是南湖市的理科状元,绝了!活的状元!!]
本意是想传达常芜镇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地儿,不应该方方面面都落后,教育更有重重掣肘么?按常理,低端生产线造不出高端的产品。
理科状元……不像这个小地方的产出。
卜心慈没懂她那五个感叹号的意味,倒是替约西感慨起来。
[可真牛批,你说多不巧,你要是早遇上这状元多好,得点真传,咱也不至于二模成绩被扒得连条底裤都不剩啊]
约西看着屏幕里的疑惑发言,先为自己的二模成绩讨了个公道。
[网上那个二模成绩除了数学不及格,都不是真的!]
论在伤口上温柔撒盐,卜心慈绝对该领域的扛把子人物。
卜心慈:[西,理科状元是不是数学都满分?我给你个忠告啊,你见着那个理科状元,千万别跟人聊成绩。]
约西:[???]
神经病的忠告,她会跟人聊成绩吗?
约西无语到除了问号一点情绪也不想给,甚至考虑要不要把卜心慈这等损友关进黑名单。
正操作,卜心慈又忙巴巴发来一条新消息。
[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活的状元唉,你待会儿拍给照片给我看看呗,瞻仰瞻仰,我最近沉迷校园文,想康康现实素材。]
约西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提前打破好姐们儿的美好幻想。
[现实的学霸就是不眼红不掐腰不给命,心中只有语数英,万一学习用力过猛,还可能少年早秃。]
楼下声音什么时候消停的,约西不知道,跟卜心慈聊完,她收拾起自己的箱子,翻来翻去没找到内衣包。
她蹲在敞开的箱子前,定神一想。
昨天先是她自己收的行李,晶姐看了直皱眉,说她这些露脐的、抹胸的、带长链短环的潮服,穿到民风淳朴的常芜镇太异类了。
她是去体验古镇生活,不是去普及今夏潮流的。
约西也觉得有道理,听话归听话,也怕麻烦,手一摆说:“那你让人看着帮我收拾吧。”
现在呢,不仅潮服没带,她性感可爱的内衣也不见踪影。
接到电话,晶姐的车子已经开出常芜镇。
唯恐这小祖宗闹起来,晶姐立时安抚道:“可能小谷收拾的时候把你的内衣包落下了吧,不碍事啊,我待会到市里给你买新的寄过去,同市的快递应该明天就能到,你先对付一下。”
赵约西手指在化妆包里翻拨,不同材质的小瓶子碰得叮咚响。
“我防晒霜好像也忘带了,你也给我买点寄过来吧。”
“好好好,你先休息一下,在镇上乖乖的,有事给我电话。”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缓过长途坐车的脑仁晕胀,再醒时,木窗外参差不齐的瓦角飞檐一直蔓延到天边浓郁的晚霞处。
赵婶婶洗了澡,换了另一身大花绸衫“邦邦”来敲门,大嗓门没有任何过度地把约西从梦中扯醒。
“西西啊!下来吃饭了!”
约西揉了揉眼,看着还未熟悉的木屋陈设,叹了一声气,心里忍不住的失望又难受。
那婶婶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约西唯一欣慰的是她没有破门而入。
只是毫无间歇的催喊着。
“西西,听到没呀,吃饭了,不是睡了吧,快下来吃饭,西西?下楼吃饭了。”
乱草堆叠似的声音,短短半分钟,只差一个燥点,就能在约西脑子里摩擦生火,她稍醒顿,捂了一把脸。
“马上来。”
外头噔噔的脚步声,粗快地朝下去。
打开手机,微信页面还停留在跟卜心慈扯皮状元秃不秃那儿,没有一条新信息。
约西手指划屏幕,翻到妈妈,点开聊天框。
还是前天的消息。
妈妈:[你跟晶姐确认一下,这两个月你去那个什么小镇上,代言商演什么的不会耽误吧,别到时候糊里糊涂要赔违约金]
妈妈:[西西!说话呀,妈妈关心你呢]
她当时回的是“谢谢关心”,再看到这四个字,她重温一下自己那会儿阴阳怪气,嘴角轻轻一扯,关了屏幕,手机抛到一边,翻出一条民族风的印花发带,扎起及腰的乌浓长发。
这顿饭,家庭成员并未到齐。
除了去外婆家过暑假的赵秀秀,那位理科状元也不在。
约西跟初见面的赵爷爷问了好,坐在饭桌边,看着方桌上满满当当的六菜一汤,鸡鸭鱼肉,卖相虽一般,但可窥其间的隆重。
“就我们四个吃吗?”
约西问,赵叔叔稍局促地回答:“牧贞被喊到市里弄什么采访,他打过电话说不用等他,估计要天黑之后才回来。”
约西也不那么感兴趣,随口应了声“哦”。
赵婶婶盛好饭放到约西面前。
赵叔叔拿筷子点点桌面的盆碗盘碟,热情道:“西西,你多吃菜,那鸭子是特意给你买的,你吃啊,有什么不喜欢的就讲啊,千万别客气。”
约西真没跟人客气,挑拣了块瘦肉塞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嫌弃打量着,看着面前的炒猪肝说:“我不吃葱姜,不吃动物内脏,不吃紫色的蔬菜。”
刚巧桌上还有一盘肉末茄子。
初来乍到,约西自以为体贴地说:“吃茄子也行吧,削皮就可以了。”
桌子上霎时一静。
约西正要分辨赵婶婶的神色,赵叔叔先开了口,叫赵婶婶记着。
赵婶婶粗粗笑了声,“记着了!这咋能忘,真稀罕,头回听不吃紫色菜的,吃个茄子还要削皮,这费劲……”
女人后头的喋喋不休被赵爷爷一声呵下。
“行了,吃饭不要多话。”
令约西庆幸的是,后院那口老式水井并不是作洗澡用途的,常芜镇还没落后到那种程度。
古意陈旧的木楼里竟然有卫生间。
楼上的卫生间就在赵牧贞房间的隔壁。
约西洗完澡趴在床上的“百花丛中”,晃着莹净白皙的小腿,忍不住跟卜心慈感叹。
[我打开那个洗手间的门,里头贴灰白格纹的小方砖,嚯,我第一次觉得马桶和莲蓬头在闪闪发光。]
卜心慈:[啧,不愧是能培养出理科状元的家庭。]
约西一想起来大花绸衫的赵婶婶,嘴角微抽,单方面觉得理科状元跟家庭培养可能并无什么关系。
倏忽,并不隔音的木楼梯走道传来渐近且规律的脚步声,古镇黑夜里,笃然而空顿。
约西寻声扭头,静心细听。
猛然之间想起这小院二楼只有她和那位理科状元的侄子住,她给好友发去消息,忙趿起拖鞋,趴去门边看。
隔着敞口楼梯,走廊也无光源,只有旁边房间的门里漏出一隙暖黄灯色。
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恰在这时推门进去,白t长裤,只能觑见身形峻拔,面目收在帽檐下的阴影里,瞧不真切。
短短两秒,他进去,合上门。
走廊地面那道锐角光区,缩小,直至在合门声中彻底消失。
手机与心跳同频般密密震动,又进新消息。
卜心慈远程激动:[看到没看到没?]
小院静谧漆黑,约西收回目光,指腹落回因手汗而模糊不清的屏幕上,抹一道,打字回复。
[没看清]
是真没看清。
可单那道掩于夜色的身形就先冲击了一下约西对理科状元的刻板印象。第二下是在次日上午,准确来说已经接近常芜镇的中午饭点。
约西洗漱完回房擦水乳,指尖湿黏还未抹干净,房门就被“笃笃”敲响,低低叩击,跟赵婶婶就差拍坏门板的敲门方式完全不同。
少年特有的清越声线随之传来。
“你的快递我帮你收了,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收件人填了——”
约西猛然打开门,两人四目相对。
蝉鸣嘶叫在那一刻骤然扩长,六月末的午时日光已经过曝刺眼,场景像一个倒放的朦胧镜头,无数细节在眩光里落实,中央的人影显现完毕。
门外的人看着约西,静顿目光也如触发机关般活动了一下,拾起刚刚未说完的话。
声音倏添几分空浮。
“填了我的名字,我打开了——咳,打开了才知道不是我的,抱歉。”
约西终于参悟偶像剧被吐槽无数次也执迷不悟爱用各种慢镜头的真谛,艺术来源于生活,诚不欺她。
有些人,生来就如冰纹古瓷般适合细细端看,一眼怎么够。
何止看眼看眉,还想分辨他眸下的小痣,是淡褐还是浅灰。
他浓长睫毛扑簌的一霎,像某种场景转换的提示,场记打板,资深戏骨赵约西立马稳稳找回自己的声音,企图为彼此创造一个美好的初面谈话。
她扬起虚假至极却无懈可击的甜美少女笑。
“拆了就拆了吧,没关系呢。”
赵牧贞显然被她的友好态度惊住,把手中胶带割开的纸盒递过去,松口气似的感念道:“谢谢。”
他昨天忙采访和志愿的事,没有亲见,但今早下楼,吃个早饭的功夫,他就听他婶婶把赵约西来家之后的各种表现传遍了半条巷的邻里。
大妈大婶们拎菜回家,途听八卦,还不忘同情赵婶婶一句,没办法哦,城里的大小姐嘛难伺候。
赵牧贞以为她脾气很差。
她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从小美到大的赵约西,美而自知,对自己的相貌也一惯不吝自恋。
合上门,手里掂着快递盒子,想着刚刚少年站在她房门前,面颊薄绯淡臊,她想当然地轻哼一声,微微耸肩后,自言自语。
“没办法喽,又不是我想这么迷人的。”
她给卜心慈发去吊胃口的五个字。
[看到本人了]
好姐妹默契十足:[说出你的故事!!!]
约西嘴角得意微扬,打开纸盒,里头装的是防晒霜和内衣,摸出一张便利贴后。
那笑,突兀僵死在她颊边。
蓝纸黑字。
赏心悦目的楷体,触目惊心的内容。
“抱歉,我不会这种蝴蝶结,试了很多遍,实在无法还原。”
约西颅内一瞬充血,没管好姐妹怎么在微信里嗷嗷待哺,盒子一翻,把晶姐寄给她的三条盒装内裤倒出来比较。
长方形的白盒子,除了简约风的logo并无其他装饰或字纹,缺一面,延边打孔,用更深的同色系锦缎系拦住。
黑白灰三条,黑灰两条是圆筒状,而白色那条明显叠得过分边角工整,蝴蝶结也如他坦言试了多次一样。
系得生硬且丑!
所以赵牧贞根本不是被她初次亮相的魅力迷倒,而是不小心打开她的快递,因为不能还原内裤盒子上的蝴蝶结,他才面红耳烧?
“啊——”
约西哀叫一声,倒进百花丛中。
卜心慈发的新消息已经刷满一个屏。
[人呢?说啊!状元什么样?]
约西脸是烫的,头皮是麻的,人是想死的,举起手机看,是毫无回复欲望的。
约西:[正常的样子]
卜心慈秒回:[我不信!]
楼下有人喊,听声音像赵叔叔:“牧贞啊,西西啊,下来吃饭了!”
隔壁房间很快有了动静,赵牧贞出门,对栏杆外回一句来了。
赵叔叔又说:“你喊了一下西西。”
闻声,约西脑内血压一刹飙升到危险边缘,刚给卜心慈发去“不信拉倒”,人就从床铺弹身而起。
在赵牧贞抬手准备敲门的前一秒,她狂澜乍掀般的一把拉开房门,气势十足,接着面不改色,从他身边一阵风似的旋下半段楼梯。
噔噔噔,足音轻且迅疾。
她像在演刺客……赵牧贞反应不及,愣愣望去。
少女已经站在楼道小窗前。
冻牛奶一样的皮肤白得像从没见过日光,深灰的宽t短裤都有些运动廓形,看起来中性甚至像男生的衣服。
偏偏乌浓长发齐齐及腰,细软末梢在灌进的巷口狭风里轻微漾动。
配她那张冷面孔,仙气十足。
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仙就是了。
明明地势矮他那么多,都不妨碍她抬着精致下颌,摆出趾高气昂的娇纵姿态。
“走啊,还要我等你吗?”
原本是来喊她的赵牧贞一瞬凌乱,平声应着:“来了。”
听着身后与自己几乎同频的脚步声,她踩过的台阶,都会在一秒后被他重复踏过,约西遽的想起那个生硬且丑的蝴蝶结,他拆过的内衣盒,她也是重复拆开。
那感觉,越细想越微妙。
羞耻感像夏日气温一样,热燥的风蹭过曝露的脖颈手臂,不断攀上新峰值。
这顿饭,神思不宁的不止约西一个。
赵牧贞也不理解,明明第一次敲门那会儿她还甜甜的笑着说没关系呢。
呢,这个语气词自带撒娇属性。
他想到自己高中三年都在为情所困的同桌,这位少男说过不少情感名句。
其中有一句,女孩子撒娇的时候说话都是甜的。
赵牧贞初初体会到了。
紧随其后,他又体会到了另一句。
——女人这种生物翻脸比翻书都快!
赵牧贞放下筷子,去替桌上的人盛汤,约西哼的一声避开碗,跟谁生闷气似的说:“我不喝!”
少年清瘦修长的手指晾在空中,两秒后收回,他目光也从约西脸上移开,心底坐实同桌的至理名言。
真比翻书快。
吃完午饭,烈阳灼空,后院那棵石榴树的果果叶叶都被晒得耷拉下来。
约西同样没精神地上楼,晶姐打电话问收到快递了吗,让约西先凑合穿,一回熙城,她就把落下的包寄去常芜镇了。
约西的怨气终于喷薄出来。
“你收件人填的赵牧贞的名字?”
晶姐毫不知情地应声,理所当然地解释:“对啊,那地儿偏,快递不送上门的,要自己去什么代收点拿,我想你那懒性子还是算了吧,问赵叔要的,他说他侄子经常拿快递——”
晶姐不愧是吃经纪人这碗饭的,隔着电话都能察言观色,很快从约西的话里后觉出一丝意外的薄怨。
“不会吧?不是他那个侄子没帮你拿吧?那侄子人不行?”
约西咬牙切齿:“他挺行的。”
“拿了?”
约西短促一哼,“嗯。”
何止帮忙拿,他还帮忙打开了!
蝴蝶结系不好是技术问题,反正服务是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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