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西略回忆,刚刚武泰兴的确是这么叫她的。
再回忆,荷塘埂那次,他热情地想和约西互通姓名,约西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你叫我西西就行。
武泰兴当时连声答应,好好好,嘴巴咧得像一朵荷花。
他只知道她叫西西,现在这么喊她,没有任何问题。
约西眨眨眼,很不解地望着不知道在计较什么的少年:“嗯,怎么了?”
她不知道她那副不挂心的样子,真的蛮气人的,她情绪都已经摆明了,对方讲道理又或者计较什么,脱口而出那一瞬间都会自察多余。
因为是与否,怎样她都不在意。
可赵牧贞莫名在意。
甚至刚刚下楼,突兀地听武泰兴那么亲昵地喊她,短短两个叠音,刺耳,且在听觉里延伸,而她一点被冒犯的感觉也没有,寻常剥着花生。
他喝完一杯水,补充完水分,人却比下楼前更焦躁。
修长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外壁,发出尖锐的促音,不自在,像有一根软刺从他掌心里横亘出来,不痛不痒,但不舒服。
明知多此一举,少年依旧固执重复。
“他叫你西西。”
约西也觉得自己离谱。
有人变着花样找她搭话,恨不得把常芜镇的地方志倒背如流讨她开心,她在心里挑三拣四,口头也敷衍得力不从心。
可赵牧贞呢?
怎么当复读机也挺古板可爱的。
约西耸肩笑了,无所谓地说:“我让他叫的啊,我不想告诉他我的全名。”
约西捧着自己收拾的一碗花生壳,成就感满满,正准备去厨房倒垃圾。
甫越过赵牧贞身边,背后忽的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一点不可解读的迷津藏匿其中,入耳只觉得意味很沉。
“因为你是明星吗?”
“砰——”
很好,他冷不防吓她,她也不甘示弱碎了一个碗,花生壳又撒一地。
约西挽裙子,蹲下去捡,指尖还未触碰到碎瓷,就被一只大手及时抓住手腕,朝上提了一截。
“别乱碰!”
她那只手白皙纤细,连关节处的纹路都很淡,怎么看都不像做家务的。
赵牧贞意识到触碰她的冒昧举止,指节锈顿一样,松不敢松,攥不敢攥,极短的停滞后,将她的手挪远至安全处,再僵僵地松开。
他清峻眉目朝着地面,不敢看她此刻的表情,嗓音低哑道:“我来吧。”
看着他利落地打扫完地上的狼藉,约西像条灵活的小尾巴,一路跟着他从小院到厨房,再到前铺的垃圾箱。
终于把他堵在门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叔叔今天去做一单大生意了,一块两米多的碑,一大早所有工人齐心协力运上车,护送和氏璧一般的隆重,据说要参加什么仪式,现在还没回来。
他婶婶去串门唠嗑,他爷爷去巷口跟人下象棋。
这会儿,除了彼此,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挂历被穿堂风一阵哗哗刮响,整个前铺后院都安安静静的。
赵牧贞坦白道:“一开始。”
约西都快速回忆了一遍自己可能是哪里暴露身份了,打游戏放外音,卜心慈提到剧组和拍戏了?还是什么证件乱放,被他无意间看见了?
通通不对,他说一开始。
他们之间的最开始是在哪儿呢?
约西胡思乱想了一阵,没有头绪:“那你怎么什么都没问我?”
告别复读机模式,他依旧是那副话欲很淡的清冷嗓音。
“没什么想问的。”
他应答干脆,约西有些难消化,“没什么想问的?明星唉?来你家了,凭空出现的,住在你家里,你一点感兴趣的都没有吗?”
不知为何,他那时将落至旁处的视线挪回,多看了她一眼,很单纯直白的目光,与看花看树看云看飞鸟的目光没有任何区别,嘴上却说:
“没有,不感兴趣。”
约西似是不信。
他依旧不适应被她这样近距离的盯看,缓了一口气,像在为自己解释,也在为她解释。
“明星也是人,也有过正常生活的权利。”
约西细细将他面色神情打量一番,这人像他那不设密码的电脑,他绝非浅薄,但极度坦荡。
约西对他的信任缺乏理由。
第一次在他床上醒来,那一瞬懊恼自己怎么能这么不设防,万一他乱来呢,可心底下意识不提供任何“万一”选项。
他循规蹈矩,干净至极,她就是信任他。
在原来的世界里,约西没有遇见过赵牧贞这样的人。
她觉得他是好人。
她很满意,轻轻打了个响指,指着他说:“行,礼物没白费!”
气氛终于轻松下来,他回神似的感觉到后颈的阵阵热气,眉头却没有松开。
“礼物?”
赵牧贞的声音刚落,取礼物的人就屁颠屁颠跑进来,脚步还没跨进赵家铺子,声音就高高喊起来。
“西西,你的快递我帮你拿回来了,哇,挺大的,这是什么啊?”
约西从武泰兴手上接过,要笑不笑地回头看赵牧贞,“这是我送给——”
“哥哥的礼物。”
赵牧贞紧抿唇线,眉心蹙着力,看约西的表情像批评她怎么能胡乱喊人,可他这副招架不住的样子,毫无制止作用,相反的,有教唆感。
教唆人玩把大的,试他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连武泰兴都被她这声哥哥娇到,羡慕不已地说:“我靠,我妈要是给我也生个妹妹就好了!”
约西装弱:“哥哥,拿不动。”
赵牧贞手指关节绷白,最后咯吱捏出响,人没出声,只上前一步接过约西手里的盒子,径直朝后院走。
约西当自己玩大了惹他生气,追过去,听见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她扭头,微微瞪眼问身后的人,粗声诘道:“你干什么啊?”
武泰兴讪笑:“我跟你们一起啊,西西,你给你哥买了什么啊?”
约西正要回答:“我……”
后院传来一本正经的少年声调,禁欲感里藏着别扭,好端方的兄长做派。
“西西,过来。”
约西噗嗤一声笑。
武泰兴被她弯眼那一刹的灿然惊艳到,人一下愣着。
但没愣多久,约西就摆摆手,懒懒逐客道:“不方便和你一起,我们要上楼了,女孩子睡觉的地方,你适合来么你?”
说完约西就朝后院小楼跑。
今天演小甜妹演上瘾了,她一边欢快地蹦跶,一边嗲嗲地喊着:“哥哥,人家来啦!”
欢欢喜喜上楼,嗒嗒嗒,楼梯只跑到一半。
少年个高肩宽,居高临下,挡出一抹屏障似的阴影,垂眸以待,她猛然撞进去,止住步子仰望他,手扶栏杆,又往后稍退几寸。
没外人了,他也不必忍着了。
“你再叫?”
同样的威胁,某个烈日当空的午时与此刻重叠,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话,一字不改,唯一不同的是,彼时是约西居高临下。
此时调换了位置,他居高处。
可约西觉得对峙的天平,这一次依旧倾斜在她这边,她迎着赵牧贞的目光,一步一阶走上去,最寻常的棉白裙靠她一身好肌骨撑着,坦荡荡站在他眼皮子底下。
“你也叫了,你喊我西西,怎么,我喊你哥哥就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表情,甚至是咬字,没有一丁点儿攻击性。
可赵牧贞知道,她又在演着玩儿,她这样一张光素颜就极其抓眼球的脸,故意放弃攻击性的本身就藏着最大的攻击性。
他清醒,但仍上勾。
赵牧贞平声陈述道:“我喊你西西是因为你说过,你不想让他知道你的全名。”
那些藏在软纱后伺机待发的小爪子,一瞬间卸力,约西半点小花招也不想对他使了。
从无败绩的人,不适应偃旗息鼓。
她摸摸耳朵掩饰不自在,给自己找话,“赵牧贞,你怎么这么一本正经啊?”
他回望她,眼波明澈,没有一点杂质。
“那你呢?喜欢别人对你唐突吗?还是习惯了这样的冒犯,只要能还击回来,就不在意了,你是女孩子,为什么要习惯被冒犯?赵约西,这样的还击一点也不酷。”
那些不费力就能演出来的甜美从唇角眼梢一点点消失干净,他眼里的赵约西又恢复成不笑时厌世嫉俗的样子。
她看他时,眼睛有点下三白,瞳仁与眼白对比之下冷感分明,有攻击性又极其防备,很漂亮也很真实。
安静的平衡,被约西原形毕露的粗蛮打破。
她抓着赵牧贞的衣角,边往楼上拽,边没好气地咕哝说:“突然说什么大道理啊,反正我听不懂,拆礼物吧,我让我经纪人帮我选的,我自己都没见过呢,我买都买了,不许拒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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