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草探出手放到董家英的肩膀上,想要安慰她一下。结果被一把推开了。眼睛的余光扫到董家英那来不及收回去的阴狠眼光,何小草不自觉地抖了抖身体：“家英姐，你没事吧!”
从小在何寡妇手底下讨生活的何小草，在这一刻，本能让她离董家英稍微远一点。
董家英拼命吸气、呼气好几次，勉强把胸中的怒火压了下来。她扯了扯嘴角：“小草,都怪我不好。不然三婶拒绝我的。我不怪她，我只怪我自己。”
本来还害怕的何小草，一听董家英这自责的话,之前涌起来的警惕又急速消退：“没关系家英姐。你三婶不肯教你，还有知青点那么多知青了。我们一起去求她们,总有一个人愿意帮忙的。”
双手掩面装作伤心的董家英听到这话，身体颤了颤：“可是……可是……，她们跟我非亲非故，肯定不愿意帮我们的。”
一句话,就把自己跟何小草放到了同意的处境。可惜，傻乎乎的何小草觉得董家英那么努力想学习是为了她。她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没关系,我舅舅给了我很多钱、粮票还有糖果票。我用这些跟知青交换。我知道她们经常吃不饱肚子的。有了钱票,没有人会拒绝你的。”
董家英一听,埋在手心的脸瞬间犹如春暖花开。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接着一把抱住了何小草：“小草，你真是我的好姐妹。你放心，等我学会了，全部都会交给你的。”
才怪！
董家英虽然暗恨程晓燕不给面子,害自己丢了块料子。但是何小草都肯给自己钱跟票了，也算是另一种收获了。
两人如同来时一般，手拉手回妇女主任家。
林家院子里，看到程晓燕干脆利落地关门，林大嫂有点不安：“晓燕，你这样会不会做得太绝了？”
“大嫂，你有那工夫跟她来回拉扯吗？那种人，就跟水蛭一样。一开始不拒绝，等来的就是无尽地索取。”
林大嫂长长叹了口气：“造孽啊！她父母那么厚道的人，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女儿呢？”
摇摇头，接着她才想起手中还握着董家英送过来的那块布。酒红色的布料，摸着滑溜溜又带着光泽，是现在非常流行的灯芯绒布料。这种布料厚实耐磨，不容易掉色。而且，还保暖。平时她们绝对不可能从供销社买到的。
整个红星大队，也就是郝二经常出车见识多，给家里捎过几块。这灯芯绒价格贵得很，有布票都不一定买得到，怎么董家英居然有本事弄到这样的料子？
程晓燕跟林大嫂的想法差不多，她知道料子是何小草跟董家英的。大家都是从供销社弄到的处理货，但是明显眼前的布料跟自己带回来的那些棉布不是一个档次的。看来，何小草的舅舅本事不小啊！
两人回到院子中央的桌子上，继续之前被董家英打断的活动。
家里的四位长辈吃完饭就出门了，今天族里跟大队一起开会，基本上大队里面德高望重的人都过去了。程晓燕知道他们是在商量自己提出的那个计划，也不知道商量的怎样呢？午饭的时候林爷爷只是随便透露了两句，说大家都在考虑。不知道这下午过去，他们有没有考虑清楚？
大队部这里，不像程晓燕想象地那样讨论激烈。大家回家吃了个饭回来，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期待其他人首先表态。
上午，他们大队干部十几号人，跟林氏家族的几个代表人物一起开会。会议内容的中心思想就是红星大队建厂的可行性分析。
这个计划最初拿出来的林爷爷坐在首位，身边坐着的都是他们族里的老人。计划在昨晚已经跟这些老人们都商量好，今天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拿到大队部这里来论证了。
“你们说的计划再完美都没用，我们大队根本没有能力半一个厂子出来！”
大队负责安全的民兵队长受不得这些人装孙子不说话，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不是这样说的。难道你不想家里出个工人啊！”另一个大队干部想到大队里面出的那三个工人，就觉得这个计划非常不错。
大队建了厂子，这工人还不都是他们大队的人。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支持呢？
“我就说一句，这山上的桃子一年也就成熟一次，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都塞进去当工人呢？”
有了一个泼冷水的，后面的人就跟着附和：“就是啊！再怎么说，这厂要建的话，我们大队就得出钱。大队的公账即使有钱，也架不住这样花。还不如老老实实把桃树养好，来年长多点桃子，这样还可以多卖钱了。”
这话说中了很多人的心思。
在场的人，除了林氏家族统一意见外，其余的比如大队干部里面的好些人，不同意搞这些事情。
农民嘛！老老实实种地就好了，其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这一出生就是农民的命，这命是天注定的，由不得他们挣扎。
林爷爷早就预计到大队部这里会有阻力的，也不沮丧，只是拍了拍椅子上的扶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这事情是我们林家提出来的，目的是让我们同一个大队的人过上好日子。当然，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风险的。这说是建个厂，最起码也得搞台消毒机器。其他我们都可以用人手来干。只是这样一来，大队肯定是要出钱得。”
林爷爷说完这句话，认真地看了看四周人的反应，大概对那些人有意见心里有数：“将近年光了，这计划到底行不行，还得让你们决定。只是，我建议你们商量出一个结果前，可以问问大队其他人的意思。”
大队长也是姓林的，听到林爷爷的话，把头台了起来：“大伯……”
“你不用多说，你现在代表的是整个红星大队，别用林家人的身份发表意见。”
林爷爷冷静地阻止了这个侄子的话。
路不是一天就走出来的，林爷爷一点儿也不着急。让这些人先接收到有这么一种可能，其他的就只能看看大家的接受程度了。要是现在政策允许，其实他倾向于他们家族的人自己单干的。
只是，红星大队的外姓人加起来也有三百多，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不适合把他们撇下来。不然，要是工厂没有做起来还好，真做起来的话，又是做吃的，保不准有人会使坏。最好的方法还是把所有人的利益都联合到一起，这样大家才不会互相扯后腿。
妇女主任中午解决了家里的隐患，正是心情舒畅的时候。现在听到林爷爷的话，笑着说道：“老爷子，其实想建工厂并不困难。只是，我并不觉得建个普通的水果罐头厂有什么用。就你们提出的那个咸水桃子罐头，说句不好听的，谁家都会做。即使工厂建好了，也卖不出去。还不如想想其他法子。”
妇女主任很少会对除妇女问题之外的事情发言的，看她这副淡定的样子，大队长就直接说道：“你也别卖关子，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来听听。”
“我一个女人，哪里有什么办法。只是不想咱们大队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说完，她端起桌子上的搪瓷杯慢慢喝了一口。她才不会告诉这些人，自家明年就要出一个工人了。而且，还不是公社糖厂这样的小地方的工人，而是市里皮鞋厂的工人。
皮鞋厂啊！那可是他们整个省最出名的工厂之一。听说在那个厂上班，一个月工资有五十块钱，而且还可以不要鞋票买鞋子。这样的好事，她可要捂得紧紧的，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她家的好处怕是会被人抢走。
闹哄哄地讨论了两个小时，林爷爷见大家都没能商量个所以然出来，他也不急。反正离来年桃子成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慢慢讨论、慢慢磨，总能有个结果的。
这时候，外头也响起了热热闹闹的声音。
大队长知道送公粮的队伍回来了，拍拍手：“今天的事情先到这里，这个事我们后续继续讨论。交公粮的队伍回来了，今年的工作算是完美的完成了。”
说着，他起身，率先往门口走去。
大队部门前的空地上，一台拖拉机正突突突地往这边过来。车斗装满了大队的小孩子，大家热热闹闹地在上面喊叫着。有些想跟着拖拉机的颠簸蹦跳的孩子，被呆在车斗的几个小年轻一把给揪住。
开着拖拉机的人变成了林二哥，林启生坐在他旁边，教他怎么控制抖动的车头。
等拖拉机挺稳后，在车斗闹腾的孩子还不肯下来。最后还是让他们上车的小年轻，一个个动手把孩子抱下去。
“老叔，公粮都交完了。”林启生跟出来的大队长交待了一句。这时，车斗上的会计也抱着一本厚厚的账本跳了下来。
“今年的公粮各个大队都交齐了，年景好，公社主任通知说后天过去公社开大会。”
大队长一听，就知道一年一度的总结大会要来了。在这个大会上，会评选出一整年表现最好的生产大队，给与奖励。同时，也会批评那些生产不积极又或者出现破坏社会主义行为的大队。
而他们红星大队今年的出产不错，不会被批评。但是之前出了几个知青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被公社主任点名批评。
林爷爷看大队干部有事要讨论，直接叫上几个族人先走了。
林启生把拖拉机停好，也带着大哥、二哥一起往家里去。
林家这边，程晓燕已经把所有布料都裁剪完，正准备看看怎么处理其中几块霉点特别严重的棉布。忽然就看到院子的门被打开。开门的正是家里的男人们。
“回来啦！”
放下手中的剪刀，程晓燕笑着看向林启生。
林启生对着她甩了甩手中的纸包，一看就知道是买了点心回来。程晓燕伸手接过那包点心，把视线转向林爷爷：“爷爷，有结果吗？”
林爷爷摇摇头：“没那么容易。大家都畏手畏脚的，怕担责任咧。”
程晓燕心里早就做好准备，倒不是十分失望。反正有了幸运珠跟老桃树的加成，最起码，他们大队的人不会饿肚子。这开工厂的事情急不得。
示意家里人都坐下来，林爷爷把今天一整天大队部讨论的进度稍微说了一下。当程晓燕听到妇女主任的反应时，更加笃定这位肯定是从何小草舅舅那里得到了什么大好处。不然，她肯定不会这样淡定的。
“你们特别是晓燕你，虽然我没有对外直接说计划是你提出来的，但是有些脑子灵光的已经猜到是你或者是启生了。不管他们怎么想，这段时间估计都会跑过来找你打听这些想法。你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少说为好。”
程晓燕知道林爷爷的意思。
他是担心自己说多了，有人会举报自己思想有问题，想搞资本主义那一套。不过，能想到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知青那些外来人。
“知道了爷爷，我这段时间忙着做衣服，不会怎么出门的。”
程晓燕不怕那些被举报，毕竟整个建厂计划非常合乎规矩，没有一丝一毫出格的地方。
晚上，等夫妻俩回到屋里的时候，程晓燕把自己今天怒怼董家英的事情当成个笑话说了出来。林启生整理着明天一大早就要带走的行李，听到董家英的名字，这才坐了下来。
“上次你让我找启荣问问董家英收到的那个邮单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程晓燕点点头，不就是上次回娘家的时候，从花婶子口中得知的那件事吗？
“怎么，他那边有查到吗？”
“他托邮局的柜台的同事查了，海米大队那边一整年没收过几个京城来的包裹。一查一个准，已经拿到寄件人的地址了。你觉得我们现在就给她舅舅寄信过去？”
程晓燕掰着手指，数了数，还有十个月左右就是宣布高考开始的日子。按照董家英之前就懂得去公社废品站找书的动作，就知道她肯定早就从幸运珠那里知道高考的消息。现在赶她走，她也会赖着不走的。
“还是再等等吧！等明年高考后，我们不赶她，她都会自己麻溜儿滚蛋的。”
没了幸运珠的董家英，现在只能按捺住心里的野兽，把何小草这个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了。
“董家英的事情可以先不管，最重要是那个何小草的舅舅。我心里面总是有一种感觉，何小草的舅舅跟我们红星大队有着很大的关系。只是，人没有见着，实在是没有办法搞清楚我那点玄之又玄的心情。”
林启生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想了，反正最大的麻烦不是都解决了吗？”
想到那已经不会再被人利用的幸运珠，程晓燕高兴地说道：“那也是。反正，最差的不过是搬家离开红星大队而已。”
被程晓燕抛在一边的董家英，今天下午就带上从何小草那里得到的五十块钱，还有二十斤全国粮票回到了住处。
这些钱跟票是何小草给她，让她用这些东西找个读书厉害的知青辅导她的。
不过，董家英可没那么傻，直接把钱票拿出来。这些东西，她存着，总有用到的时候。而请知青辅导学习，她有的是粮食。反正，最近一个月，她省了不少，够找几个知青帮忙的了。
自从知道何小草有了个舅舅靠山后，她就积极地跟她接触。这样的小可怜，自己随便招招手，她就跟小狗一样黏糊上来了。现在自己从她那里一共挖了八十块钱，还有这二十斤粮票，以后可都是自己的本钱。
董家英小心地把这些钱票用针线缝到了内衣里面。她再也不会把值钱的东西放到地底下了。上次那些银元，她只是来不及挖出来，过后想办法回去，里头的银元就已经被人偷走了。谁偷走的，她没有办法找到。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过，打那次之后，她会把所有的身家随身带着，绝对不会再次出现钱财被人偷走的事情来。
这时候，屋门被人推开了，一个长辫子姑娘兴匆匆走了进来。
“家英，我帮你打听到了。”
董家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把针戳进胸/口的肉，痛得她嗷嗷叫。
为了怕人知道她把东西藏在哪里，她都是直接躲在被窝里面缝着口袋的。这口袋缝在内衣里，内衣又穿在身上。被何惠这样一下，针都戳进了胸/口那绵软的肉里面。
听到董家英的惨叫，何惠赶紧上去：“怎么啦！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董家英呲牙咧嘴地把针从胸口拔了出来，针头跟小半截针上都带着些微血迹。真是疼死她了！
董家英不敢直接骂何惠，只得把脸上的表情摆好，说道：“没事，刚刚被针给扎了下手。”
何惠一听针扎手，小意思。不再关注，直接一把坐到了董家英的床边：“你叫我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
董家英想起自己的事情，立刻把那破针丢到一旁的矮柜上：“是谁？”
“听说洪心美下乡前已经高中毕业了，成绩非常好，而且她家可是海城城里的，学得肯定比你那个三婶要好。”
董家英一听海城的，高兴起来。
这海城的高中生，可比清水公社的高中生厉害多了。不过，想到洪心美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排斥，董家英耐着性子问道：“还有其他人比较厉害的吗？”
何惠掰着手指数了数：“除了洪心美之外，还有刘爱心，胡珊珊，黄梅林……”
全都是跟洪心美关系好的人，董家英听得额角微微抽动。这洪心美找朋友，莫不是都是找读书成绩好的不成。
“跟你关系好的人，就没有个学习好的吗？”
何惠摇摇头：“刘江就成绩好啊！”
董家英听到她这样没心没肺的话，都快要气死了。伸手想给胸口顺顺气，摸到刚刚被针戳到的地方，疼得她牙疼。怎么世界上有这么蠢笨的人，怪不得会被送到乡下来干活。
“算了，我先试试看她们愿不愿意帮忙吧！”
何惠搞不明白董家英好端端的，干嘛忽然要学习了。学习有什么好的，一看书她脑袋就疼。还不如下地干活算了，好歹可以赚工分，吃饱肚子。
不过，等洪心美听到董家英的请求时，立刻不带一丝犹豫地拒绝。就连董家英提出一次给她半斤粮食都不愿意。跟她一起的女知青非常团结，虽然都想要那半斤粮食，但是都统一拒绝了董家英的要求。
听着洪心美那句“我不稀罕你的那些黑心粮”这样的话，董家英气得要吐血。
不过，现在黑灯瞎火的，她也不能出去找人问问。
等第二天起来，她也顾不上给自己弄点吃的，就跑到妇女主任家里去。
妇女主任见这姑娘居然连早饭都想蹭，额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样的姑娘，她真想一扫帚打出去。
董家英早就知道自己不受妇女主任一家待见。不过，何小草可是说过她舅舅给了他们家大好处的，所以自己不用太过于忌惮：“婶子，早上好！吃了吗？”
“还没了。一大早，你不睡觉，怎么跑这里来呢？你要是再早点，我这早饭就给你做一份了。可惜，今天吃的是红薯，一人只能吃两根。”王彩凤从厨房出来，冷冷地瞪着董家英。得了双稀罕的新皮鞋，王彩凤对何小草态度好了不少。不过，董家英依然是她的眼中钉。
董家英故作柔弱地说道：“我不是来吃早饭的，我过来是想跟婶子打听一下，咱们大队还有那些人是高中毕业的。”
一听不是来要吃的，妇女主任紧紧绷着的脸松了下来：“你这问题就找对人了。我们大队高中生不多，加起来不到十个。还要算上嫁过来的小媳妇。你那干爸干妈家不就有两位吗？”
听到这话，董家英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问还有谁。
妇女主任搜刮着脑海里面的记忆，说了三个人名出来。不过，这三个有一个是女孩子，已经嫁出去了。剩下两个都在外面上班。
听到这里，董家英非常失望。什么破地方，高中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
本来她都要失望透顶了，忽然妇女主任拍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