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草的舅舅居然是皮鞋厂的人。
这个认知让程晓燕的心很难平静下来。皮鞋厂啊,那害得整个红星大队最后死的死,病的病的皮鞋厂啊!
家里人的死亡,村里的哀嚎,这一幕一幕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过。但是,那本回忆录里面,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突出后来董家英勇敢站出来争取赔偿款的光辉形象,里面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描绘了红星大队的惨状。
黑色的河水、刺鼻的空地、堆得跟山一样高的废料,后山一座座拢起来的坟堆,红星大队到处挂着白布,村里除了偶尔听到的哀嚎声,再也不见一点儿人气。
而他们林家,作为收养过董家英的人家,更是在这一个篇幅的回忆录里面占据了很大的位置。
什么林家老两口最先因为吸入过多皮鞋厂排出的废气,最终全身长满红疙瘩死亡。什么林家的干爸、干妈前后脚因为白血病去世。什么林家三婶因为负责给皮鞋上胶,最后生了个没手娃娃。
这一切一切的描述,程晓燕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发寒。那些长辈们,那些活生生的村民们,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以后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即使幸运逃离了已经变成污染地的红星大队,他们的心里仍然留下了痛苦的伤痕。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除了那个自私自利的董家英之外,眼前姓高的人,是不是就是回忆录里面那位皮鞋厂老板呢?
程晓燕心里发出疑问,但是,她又有一种感觉。眼前眼神阴狠的男人,就是回忆录里面,那个死要钱的皮鞋厂老板。
“晓燕,晓燕,怎么呢?”
林启生把老六叔请来后,就看到妻子浑身颤抖,眼睛狠狠地看着何小草的舅舅。他不由地伸手把她的脸转了过来,关切地看着她。
熟悉的体温让程晓燕那仿佛被冻结的身体重新有了一丝温暖。耳边传来关切的话语更是让她的心感到熨帖。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林启生最是懂得程晓燕的。见她的神情变成这样,再联想起刚刚妇女主任对何小草舅舅的称赞,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呢?
程晓燕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把脑袋埋进了林启生的怀中。感受到脑袋上来自对方的安抚,渐渐地,她开始平静了下来。
是啊!她怕什么呢?这是现实的世界,不是那本歌颂女首富董家英的回忆录。眼前的人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现在拥有着启生这个体贴的丈夫,拥有着疼爱她的林家人,还有大队里面对她很好的几个婶子、大娘。大家都不是傻子,都有自己的生活智慧。
没有了董家英用幸运珠迷惑的红星大队众人,她也已经给村里发家致富提供了一条思路。这一次绝对不会再重演回忆录里面那一幕幕凄惨的事情。
绝对不会!銥誮
程晓燕握紧拳头,暗暗发誓。
夫妻俩找了个角落脉脉温情,而被围着的人群里面,王歪嘴这会儿拉着老六叔,让他赶紧给她大侄子治病。
这王歪嘴的大侄子主要是喝醉了,再加上肚子受到猛烈踢打,而且双脚被拖拉机拖行了一段路,所以身上伤痕累累。
不过,这人命大。寒冷的冬天,身上衣服穿了不少。除了肚子乌青、脚趾擦伤外,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给王歪嘴的大侄子稍微清理了一下身上的伤痕后,老六叔还是嘱咐她最好把人送到卫生所瞧瞧内脏有没有问题。
一听内脏问题,王歪嘴的嘴就更歪了。
她直接跳了起来,单手指着正在跟妇女主任说话的高同志:“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大侄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张家跟王家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王歪嘴气狠了,忘了自家跟弟弟家都是老农民,怎么跟这皮鞋厂车间主任掰手腕。
就在大家吵吵嚷嚷的时候,被派去找董家英的人回来了。
大头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牛蛋。而因为董家英是个姑娘,他们不好直接帮忙,只得让两个女人一个抬脚,一个抬手,把董家英抬了过来。
这时候,程晓燕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她尽量把目光远离何小草的舅舅,只是定定地看着董家英。
那个第一次来他们家穿着白色的确良,扎着小辫子,一脸无辜清秀的董家英啊!现在浑身沾满了田里的黑土,脚上的布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露出脏兮兮的袜子。头发散乱,脸蛋布满了擦伤,十分狼狈。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在被踢飞到落地之后,好像晕过去了。就连被人一路抬过来,居然都没有清醒。
老六叔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认命地蹲下身来,准备把人给弄醒。至于检查什么的,他一个老头子,还是不沾手为妙。
远远地观察了一下董家英,见她表面看起来好像只有擦伤,其他地方,因为衣服很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从带过来的医箱里面,直接掏出一根长针。示意一个女人抓起董家英的手,接着一针刺入董家英的指甲。
一声凄厉的喊叫响起,接着董家英整个人挣扎着坐了起来。
被强烈的痛感给弄醒后,董家英顾不上手指的痛楚,努力回想着晕倒前发生的事情。等她的记忆回笼后,她环顾四周,发现都是大队里面的人,那颗惊慌失措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接着,她醒悟一般捂着自己的手指:“刚刚是谁,是谁把我的手弄痛的。”
“哎,你这人可真是不讲理。老六叔这是救你来着。”
指责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董家英看着眼前一个个指着自己的手指,非常生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记得自己把何小草推开后,还没来得及逃跑,肚子就受到了重击,接着整个人飞了起来。再之后醒过来就是这个场面了。
对了,对了,何小草,何小草在哪里呢?
董家英用手撑着地板,准备站起来。只是,下一秒,她又尖叫了。
“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了……”
大家这才停止了说话声,纷纷朝董家英的左脚看过去。只见整个左脚脚踝以下好像没有一点儿动静。
董家英俯下身来摸了摸脚踝,觉得很不对劲,她居然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何小草呢?何小草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我的脚动不了?”
老六叔见董家英这样瞎嚷嚷的,就觉得耳朵疼。只是大队长有自己的责任,还是让老六叔过去瞧一瞧。
而何小草听到董家英歇斯底里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身体就抖了抖。
她不是傻子,知道董家英不把自己当成好姐妹。只是看她这个发狂的样子,估计是把自己当成害她的人了。
她不能被她诬赖。
只是,何小草的舅舅比她动作更加快。
只见他站了起来,直接站到了董家英的面前:“哼,你还有脸找小草。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人,居然把小草往畜生的身上推。就你这样的人,断脚是轻的。”
董家英被他话里的冷厉吓得一个哆嗦。接着大声骂道:“呸,这是我跟何小草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记得你的了,就是你踢了我肚子一脚的。我要找大队长,我要找公安,把你给抓起来。”
董家英这会儿左脚动不了,心里乱得不行。她也顾不上什么装温柔装善良了。一想到自己的脚断了,成了个残废,她就受不了。她要让害她的人受到惩罚。
越想越生气,她把撑着身体的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直接往眼前罪魁祸首的脸上扬了过去。
霎时间,一阵尘土飞扬。
高同志咳嗽了几声,把脚抬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再给董家英来一脚。
“够了……”
大队长指着高同志喝到:“你这是把我们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我们这是讲道理,讲法律的地方。这些都是人,不是你家样的畜生。”
大队长实在见不得人这样随意打人。做错了事情,自然要按规矩按法律办事。没有一个好手好脚的人,随便踢一个受伤人的道理。而且,这姓高的已经打过人了,要是再让他打,怕不是要在他们大队把人给打死了。
大队长的话一出,大队的小年轻一拥而上,直接把这姓高的跟董家英还有王歪嘴的大侄子给隔开了。
“我不管事情到底怎样,但是不能闹出人命。老六,去把那人给弄醒。”
等把王歪嘴的大侄子弄醒后,这人好像酒醒了,说话有了些条理。
“大栓,大姑在这里。你哪里痛告诉大姑。”
一米八的大汉,睁着眼睛、躺着床板上还有点傻愣愣的。听到王歪嘴的话,才挤出几个字:“大姑,我这是怎么呢?”
王歪嘴已经一把扑了过去,小心地碰了碰这来之不易的大侄儿:“大栓,这是在我们大队部。你没事吧!现在大姑在这里,你告诉大姑,你还记得是谁打了你吗?”
程晓燕在远处观察着这个叫大栓的男人,越看越觉得这人估计没想坏事。那一脸的傻样儿,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坏心眼的。
接下来他跟王歪嘴的话彻底印证了她的猜测。
原来,这大栓前段时间来到红星大队后,就遇上了去王歪嘴家里找老师的董家英。
这董家英被妇女主任点拨了一下,直接过来找张白水这个高中生了。主要是请他帮忙解答一下数学上的难题。每次她都会送上点粮食作为辛苦费。这样的好事,张白水肯定答应了。
不说能赚粮食了,就是天天对着董家英这么个收拾妥贴的姑娘,心情都会更加美妙。
而对大栓这样的农村娃来说,董家英那简直就是仙女。只是,仙女每次来大姑家,都是找张白水。跟他这个泥腿子好像没关系。不过,自从他从后山拎回野鸡野兔开始,这姑娘就经常对他露出漂亮可人的笑容。
在大栓那傻子的心里,这姑娘每次见到你都露出羞涩的笑容,可不就是对自己印象不错吗?而且,每次自己送她猎物的时候,她都不推辞一下就接受的。
大栓想起大队里面那些男人说的话,一个姑娘要是接受了你送的肉,那就是想跟你谈对象。第一次见到董家英接受自己送给她的野鸡时,大栓的心简直要飞了起来。
这……这……简直是撞上大运了!
仙女一样的董姑娘,居然看上了自己这个泥腿子。因为这个,大栓更是积极给董家英送自己猎到的动物了。
今天,一大早就听张白水说要去知青点那边给董家英解答数学难题。他很想跟过去,但是胆子又太小了。然后,他就把大姑家里的酒找了出来。喝了两斤白酒壮壮胆儿。
这白酒是个好东西。喝了之后,大栓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气。一出门,就在田里遇上了董家英。他好想过去跟他的董仙女聊聊天,问问她最近想吃鸡肉还是兔肉。结果,还没靠近,就好像听到有人尖叫。
接着,他看到了董仙女跟姑娘往前面跑,他觉得是不是身后有东西追着。所以,他也跟着跑,准备保护董仙女的。
只是,明明好像记得自己怕董仙女受伤,用身体保护了她的。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董仙女跑了,换了另外一个姑娘。这姑娘还一直一直叫,叫得他脑壳疼。
还没等他囫囵把话说清楚,身上就受到了大力的踢打。肚子被人踢了好多次,好痛……
虽然这大栓说话断断续续、音量又不大,但是整个事情说了出来后,围观的众人只觉得这个事情怎么越听越想笑。
这里头到底是摆了什么乌龙,居然闹出这样的笑话出来。
何小草跟她的舅舅没来得及说话,倒是董家英听完后,摆出一副厌恶至极的样子:“你这个泥腿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我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这话直接把人的脸都丢到地上踩了,让本来想找何小草舅舅算账的王歪嘴把矛头直指过来:“你这个祸害,你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嫌弃我家大栓。就你这样无父无母的破落户,我家大栓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说什么看不上我家大栓,你要是看不上他,怎么就收他那么多猎物?”
越说越生气,王歪嘴这下觉得事情就是这个董家英弄出来的。
“别一脸清高的样子,你先把我家大栓送给你的猎物都吐出来。你这样招摇撞骗的女人,我家还不稀罕呢!”
董家英简直被这歪嘴巴的老婆子给气疯了,她肯接这个泥腿子送到手的猎物,那是看得起他。就这样的窝囊废,配得上她董家英吗?
“哼,那些东西都是你大侄子自愿送给我的,跟你这老婆子可没有关系。”
“哇……”
村民们又一次惊讶出声了,实在是董家英的话里面,透出一股满满的无赖。接着,就有看不过眼的直接指着她:
“我就说句公道话,你这个姑娘啊!啧啧,不厚道。既然不喜欢人家,干嘛要吊着人不放。收了人家那么多好肉,现在一句自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就是啊!这姑娘道德有问题。幸好,我家小子没跟她凑一块,要不,家里怕不是要被搬空了……”
“哎,要不说城里来的姑娘心思重,我们这些老农民啊,是干不过这些人的……”
整个空地上的人都对着董家英指指点点起来,大家的脸上普遍都是不赞同的样子。在这个肉精贵无比的年代,董家英收了外人那么多肉,只一句自愿,就把事情给抹平了。哪里有这样的美事呢!
那叫大栓的听到董家英这样冷酷的话,被打击得直接摊回门板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王歪嘴已经顾不上去跟董家英算账了,哭丧着又扑到大侄子身边,细声细语地安慰着他。
而何小草的舅舅高同志免费看了场闹剧,终于冷哼一声:“其他的事情我不计较。你说说为什么要推我家小草?”
董家英已经被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弄得满脸通红,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这会儿,这个让她害怕的男人又跑出来指责自己,更是气愤不已。她直接开口就骂了起来。把自己从来到红星大队后对何小草的各种好数了一遍。接着就开始对何小草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贬低。
话说得刻薄难听,让何小草黄黄的脸都气白了。
要不是大队长拦着不让何小草的舅舅打人,这次董家英怕是会被这人给踢死。
“好了,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你们之间谁打了谁,要怎么去卫生所治病,要怎么赔钱你们自己谈。别再闹也别在我们大队动手,不然,我叫公安把你们全部拉走。”
发生冲突的三人都不是他们红星大队的,只要不出人命,大队长已经不想管了。
“你们要吵要闹一边儿去,我们大队要分猪肉了。”
丢下最后一句话后,大队长带着几个大队干部就往那已经开始开膛破肚的野猪们走去。这一动,带走了大部分村民。不过,大家的口中对董家英的评价不再是有福气的姑娘,而是个占便宜没边儿的破落户。
程晓燕看着坐着黄泥地上,还在破口大骂的董家英,心里笑了起来。这人,已经没有威胁了。至于那位恶狠狠地瞪着董家英的高同志,这次,不会再跟她合作了。
妇女主任看到大家都离开了,两头看了看,有点想跟去分猪肉,但是又舍不得那个工人名额。磨磨蹭蹭,就是不敢离开。
何小草的舅舅把董家英上上下下来回仔细打量了好久,像是要把这个人记住一般。接着,毫无预兆地说道:“过完年,让你儿子来市皮鞋厂找我。”
说完,带着何小草,也不去妇女主任家收拾行李了。转身直接上了一直等着的拖拉机,直接离开。
王歪嘴想上去跟这高同志要个医药费给大栓这个傻子都被妇女主任拦住。
开玩笑,高同志离开的时候,丢给她的那个眼神,她懂。不就是把这些被他打过的人忽悠住吗?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打了,总得要送公安的。
妇女主任直接从自己兜里掏了五块钱,悄悄塞进王歪嘴的手中,让她别再闹。
至于董家英,这姑娘她实在不喜欢。占了她家那么多天的便宜,现在报应来了。妇女主任状似不经意间摸了摸董家英的那已经肿了起来的脚踝。不顾她的挣扎,直接把人给拉扯了起来。硬是让她单脚跟着,找了个牛车,颠簸着送到卫生所去。
不过,她这脚踝在寒冷的冬天里,虽然水肿的不严重,但是因为是身体下坠的时候,脚直接着地造成的伤害,非常难已治疗。卫生所也只能让给她包扎了一下,让董家英去市里医院。
不过,妇女主任可不管这个,只要人死不了就行了。就这样,她不管不顾董家英的闹腾,直接把人拉回知青点一丢就完事了。
等程晓燕再过完年后再次见到董家英的时候,这人的脚走起路来就变得一瘸一拐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红星大队在经历一场无比曲折的闹剧后,开始高高兴兴地分猪肉了。
冒着热气的猪肉直接豪气地摊开在条桌上,这次不用以往一头头猪的啥。而是直接豪气地一口气把四头野猪都杀了。留下奖励给林启生跟程晓燕的半扇猪,其他一股脑的都分割好了。要不说还是人多力量大。
程晓燕看着已经来到这里的林大哥跟林二哥帮忙把那半扇猪搬回去,自己也跟在后头,拎着大队长给额外分的一条猪腿。
他们身后,大家议论纷纷。
“要不说,整个大队,过得最滋润的人家,还是林大爷这一户。”正排着队等着领猪肉的一个女人有点酸溜溜地说了句。
“人家那是凭本事赚的猪肉。没见这四头猪里面,有两头都是启生他们夫妻打的吗?”一个看不惯人家的人直接怼了句。
“我说你们的眼皮子也太浅了。不看看妇女主任,那才是个聪明的……”说话的人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在场的人基本上都经历过刚刚的那一场闹剧,大家都知道了何小草舅舅的身份来历。联想起之前一段时间妇女主任对何小草的各种容忍,不由地羡慕妒忌起来。
有些人在心里已经暗暗后悔,当成没把何小草抢到自家来供着。
妇女主任现在确实是春风得意。匆忙从卫生所赶回来,猪肉已经分了大半。不过,她现在心里可美了。
从高同志的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她那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即使是站在人群里排着队领猪肉,看着那些带肥肉的都被前面的人挑走,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我家要出个工人啦!啦!啦!
这几个字无限循环地在她那颗躁动的心播放着。这时候,她看着前面领到猪肉的人,脸上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她甚至有点觉得这些人可怜。为了那么点猪肉就能满足。等自己的儿子当了市皮鞋厂的工人后,她家可就能天天吃上猪肉啦!
“主任,主任,你回来啦!”
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了妇女主任美好的畅想。她皱了皱眉头,想开口说这人一顿。接着又想起自己很快就是市里工人的母亲了,架子可要端好,不能丢了份儿。
她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努力地回想起以前去公社开会的时候,公社那些领导的表情是怎样的。接着,学着那些领导的做派,清了清嗓音:“咳咳,宋大娘有事吗?”
叫宋大娘的女人今年其实才四十出头,比妇女主任还年轻几岁。不过,现在她有求于人,就放低了姿态:“主任,听说您儿子要当工人了,是吗?”
刚刚她可是一直站在离妇女主任还有何小草舅舅不远的地方,把他们之间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妇女主任想到事儿已经捅了出来,就痛快地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怎么给自己儿子好好宣传宣传。让这些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知道自家儿子有大出息了。
宋大娘看妇女主任这样爽快,心里觉得事情有门了。不由地搓了搓手,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乌青干燥的嘴唇:“主任,能不能帮忙问问那高同志,他们厂还招工吗?”
妇女主任脸上那高高在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原来这人不是来恭维自己好沾光的,而是想过来摘桃子的。
“那可不行。高同志那是市里皮鞋厂的主任,人家市里的工厂要求可高了。就你家儿子那个德性,就连公社糖厂都进不去。”
得了,居然还踩自己儿子一脚,也不看看她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好货。一棍子下去都打不出屎的闷葫芦。宋大娘暗自骂了两句,终于还是不敢得罪妇女主任。
有了宋大娘打头阵,接下来,妇女主任成为了比摊在条桌上的猪肉更加受人欢迎的存在。这些人里面有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占便宜的,有想要过来打听打听门路的,更有些想要跟妇女主任打好关系,期待未来能得到他们家的帮忙。
马爱红躲在人群最后面等着领猪肉。看到妇女主任这样受欢迎的样子,直接撇撇嘴。
看你能的了。马爱红好想对着妇女主任骂上这么一句。要知道,十里八乡,第一个上市里上班的可是她的小叔子郝二啊!这妇女主任的儿子是哪根葱,还敢在他们大队炫耀不成。哼,等郝二回来了,她要立刻问个清楚,这市皮鞋厂是个什么好单位。能够让这老女人这么高调。
马爱红眼睛紧紧地盯着妇女主任那本的动向,心里像是有几十只蚂蚁在爬一般。
而被马爱红惦记着的郝二,这会儿刚刚从京城出车回来,在市运输队里面办理车辆交接手续。
“师父,手续办完后,我想直接回大队。您老人家要跟我一起走吗?”他师父跟他来自同一个公社的。不过师父住在公社,他住在底下的大队而已。
吴师父点点头:“等我把行李收拾完,咱们晚点再走。今天老马那边下午有车到清水公社。”
一听到有顺风车搭,郝二眼睛一亮。这样也就不用辛辛苦苦找车做了。他这次出差去京城,除了帮启生那小子办了点事外,还买了好多京城才有的东西。东西有点多,有顺风车坐那就再好不过了。
师徒两人办理完车辆交接后,郝二一个人背了两人从京城带回来的大包,一起往宿舍走去。
市运输队给每个司机都提供了住宿的地方。虽然是十二个人一间的宿舍,但是好歹有个床板可以睡。这会儿接近年关,没有出车任务的司机都放假回家了。整个宿舍也就他们师徒两人。
郝二把师父的大包放到他的位子上,接着就直接打开了自己的大包。包里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除了吃的就是两套中年男女成衣。其他的就是书信跟两双皮鞋了。
郝二从自己的床底下拉了个大麻袋出来,准备把东西重新整理一下。不然,东西放得太乱会占据很多空间。
那双皮鞋拿了出来后,直接被郝二拿在手里。
新买的皮鞋带着皮具特有的味道,但是这味道却一点儿都不刺鼻。皮鞋的鞋面跟鞋底之间用细密的胶线缝合着,看着充满了工匠的特色。
“师父,这京城的手工皮鞋看着就是不一样。”
吴师父这次出去,也给自家女儿买了双女士皮鞋。这会儿正想着怎么把鞋子塞进麻包袋,防止这挺阔的皮鞋被压到变形。
郝二见他师父那纠结的样子,笑哈哈地接过师父手中的皮鞋,拿了些废报纸塞进鞋子里面。
“你看,这样不就不怕压了吗?哦,对了,还得用报纸把鞋子包好。不然被划花了就不好看了。”
郝二边用报纸包着手中带点跟的皮鞋,一边唠叨:“师父,这京城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啊!你看看,光是这皮鞋的工艺,咱们市拍马都赶不上。”
想起市里皮鞋厂的状况,郝二就觉得浑身的皮都麻痒了。
这市皮鞋厂算是他们市的大型工厂之一,皮鞋的产量据说一年也有几万双。他以前在大队种地的时候,就没见过皮鞋这种东西。等托他师父的福,进了市运输队后,他这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的鞋子不止有草鞋、塑胶鞋、布鞋,还有一种鞋子,叫做皮鞋。
这皮鞋是用猪皮、牛皮或者羊皮做的。皮鞋的颜色可以变化多端。常见的有白色、棕色跟黑色。
皮鞋是一种非常昂贵的鞋子,据说一双要上百块。在这普遍人均工资30-50的年代,一个人一辈子拥有一双皮鞋的话,那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他郝二就是怀着这种对皮鞋憧憬的心情,直到有一天,他被派往市皮鞋厂装货送货。
他可记得那时候自己乐呵呵、上窜下跳的傻样。那时候,其他大车师傅看着他的样子意味深长。而他自己的师父更是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
直到他到了市皮鞋厂,一个说是位于市区,其实已经在市郊外的厂子时,他对皮鞋的所有憧憬才被打破。
灰扑扑的外墙,不通风的车间,工人手上经常染上洗不掉的颜色。还有那一双双外形漂亮精致,但是味道浓烈的皮鞋。
这跟他心目中的高大上皮鞋厂完全不一样。
而且,当他把装满一车厢的皮鞋运到目的地,啥哈哈直接打开密封的车厢时,那个味儿,他觉得自己文化不够,没有办法形容出来。
反正就是眼睛疼、鼻子里面疼、头还晕。
那时候,他师父一脸同情地把他从车厢门拉开:“现在懂了吧!”
郝二还记得那时候自己那傻乎乎的样子。为什么有人花两个月的工资,买这么双臭鞋子呢!
不过,从京城回来后,他恢复了对皮鞋的好感。手中的这皮鞋,才是真正值得两个月工资的高档鞋子。
回忆到这里,郝二忽然问了句:“师父,你说这市里的皮鞋厂工艺怎么就那么差呢?”
吴师父人老成精,嘿嘿笑了两声:“这事儿不好说,不好说……”
吴师父摇头晃脑的打着太极,接着来了句:“反正,咱们公社还有市里卖的皮鞋,你别买就对了。你这才不是带了两双男士皮鞋回来吗?是要给你爸一双吗?”
郝二摇摇头:“我爸他只稀罕布鞋,说那个软脚。这皮鞋是给我一哥们儿带的。我那哥们年尾进了糖厂上班。现在负责机械维修,家里又娶了媳妇,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吴师父笑道:“怎么,你小子还想媳妇啦!”
被师父打趣了,郝二只摸着自己脑袋傻笑。
等他们师徒把行李整理完后,直接就背着行李往停车厂走去。
一到调度室,发现那要出车去清水公社的老马师父来了,正在抽烟跟人吹牛了。
“老马,走不走?”
那叫老马的司机抬手看了看手表:“走吧!早点出发。”说完,把烟碾灭后直接抄起钥匙就走人。
三人坐上了驾驶室,那叫老马的喜欢吹牛,一边打火一边还不忘说话:“你们这大包小包的,带了多少好东西啊!”
“哪里有带什么好东西,就是些衣服鞋袜而已。”
跑不同线路的司机,很少会去打听人家从外地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毕竟,有些东西来路不怎么光明。这老马也只是随口问问,接着就一脸兴味地问道:“你们听说了吗?”
没头没脑的,郝二摇摇头。
还是吴师父懂这叫老马的,笑着说道:“老马,你就别卖关子了。”
老马嘿嘿笑了两句,一脚油门把车往路上开。
“这不是听说皮鞋厂要换厂长吗?”
“这都要过年了,怎么就传出这样的风声?”吴师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接着他又想起今年的那场运动宣布结束了。好多大城市正在轰轰烈烈地搞生产,忽然就有点明白过来。
老马师傅一边打着方向盘,嘴巴还在叭叭:“那以前的厂长是怎么上去的你们不知道啊!听说这次是他那女婿大义灭亲把他给弄下去的。人好像说被抓走审问了,估计问题不小。这皮鞋厂的厂长啊!真不是个好东西。”
老马狠狠地锤了下方向盘,不小心按响了喇叭。刺耳的声音让郝二的耳朵生疼。
好在,现在路上空旷的很,就他们这台大车在开着。
老马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直接说:“老吴、郝二,刚刚你马哥太激动了,不好意思哈!”马师傅说完,又接着说:“你们不住在市郊区不知道,这皮鞋厂可真是祸害了好几个人。”
看他样子好像还想长篇大论,吴师父资历老,直接笑哈哈地说道:“行了,行了,老马。咱们都快到了,你也歇一会儿。等你这趟车出完,经过公社的时候,去我家吃顿饭。”
话题被扯远了,那老马师傅这才歇停下来。
市里离清水公社将近两个小时的距离,路上人少,卡车开得很快。等到了公社后,郝二帮着他师父把行李抬了下来,这才跟老马师傅道别。
两人直接在公社分开,郝二找到一辆送乡亲过来的牛车,摇摇晃晃着回红星大队了。
等他回到红星大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香味。他一走进村口,就被那一阵阵的肉香味给馋得流口水。
什么时候,大队的伙食这样好!郝二摸了摸饿了大半天,正咕叽咕叽叫着的肚皮往家里赶。
郝家,这会儿也是在炒着肉菜。因为接到小儿子电话,知道他今天回家。郝爸爸难得把马爱红赶出厨房,自己亲手给小儿子下厨。
等他端着刚刚炒好的洋葱肉片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见到这在市里工作的小儿子,肩膀上扛着个□□包进来。
“爸,我回来了!”
郝爸爸笑眯眯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马爱红是个精明的,知道小叔子下午会到家,早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着。一见小叔子进来,就被他肩膀上那个大麻袋给吸引了目光。
“我滴那个乖乖哟,小叔子又买了些啥好东西哟!”
郝二看到大嫂那发光的眼神,直接翻了个白眼。也不管她一副想帮忙整理的样子,直接掏出钥匙,把自己的行李丢进屋里,再砰地一声,把门重新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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