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这个,这个好吃……”
“对对对,这腊肉可真是香,还是这兔肉汤味道也好。”
“这次上梁饭办得大气,连鸡蛋都给上这么一大盆。”
“我倒是觉得这猪油青菜炒得喷香,啧啧……”
红星大队大队部前的空地上,这会儿摆满了八仙桌。一张八仙桌挤满了十个人。因为空地位置不够的,八仙桌都摆到乡道上了。
但是,大家伙全都不介意。
一到场就按照划定好的各家地方,落座开吃。
这不,每桌都上了一盆肥厚相间的腊肉。加上满满一大盆的猪油炒青菜,猪油炒白萝卜,再加上一碟洋葱炒鸡蛋。量大不说,还喷香。吃之前,一人还分了一碗装着山药的汤。虽大人的碗里都没有兔肉,兔肉统一分到孩子的碗里。可是,大伙儿吃着,就觉得心里舒坦。
因为每一桌安排的人都是关系比较好的,也没出现什么抢菜,用筷子打架的事情。相反,大家你让我,我让你的,气氛十分之的和谐。
程晓燕一家人除了林启生和三个孩子外,有八个人在大队。所以,他们这桌除了他们家八口人外,还另外安排了两个族里的小年轻过来。
大家开心地吃着饭,间或聊了两句地里的活到了哪里,偶尔又往厂子的方向看过去。厂子那边,一个上午,林五爷已经把用来搭瓦片的房顶搭好了。等下午瓦匠把瓦片给盖上,这厂子也算是盖好了。
剩下的玻璃窗跟大门,大队长这边昨天量好尺寸,正让人加紧准备了。
“对了,我们家里要盖砖瓦房吗?”程晓燕见大家都把饭吃得差不多了,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这让林大哥跟林二哥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他们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了,怎么好像听到启生他媳妇要给家里建砖瓦房?他们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出来。
程晓燕好笑道:“我哪里有这本事给家庭盖砖瓦房。只不过,现在市砖厂那边挤压了一大批的红砖。咱们家无论以后怎样,但是总是要盖新房子的,对吧?”
林爸爸首先点头。
家里的孩子越发地大了,等孙子林建设高中毕业后,那更是要娶媳妇的。而且,家里的房子是泥砖房。夏天有时候雨水太多,会渗进砖里面,导致一个家都非常潮湿。要是能盖上砖瓦房,那么这些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可惜,他老了,怕是没钱给孩子们盖砖瓦房。
程晓燕没想到自己一个提议,让林爸爸的心七转八落的。她继续说道:“这次盖厂子,我是见识到了怎么盖房子最省钱的。别的就不多说了,大哥、二哥你们两是壮劳力,总能自己盖自己的屋子的。”
程晓燕把话说出来,不是想怂恿家里一起盖砖瓦房。而是现在的红砖真的特别划算,买了不亏。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到时候实在没能力盖房子。把红砖买回来,转手一卖,赚点辛苦费总是可以的。虽然她觉得自家人估计不敢干这样的事情。
“待会儿吃完饭,大队长估计会直接公开这个事情。到时候,我们也可以看看谁家要买红砖的,再做决定。”
林爸爸点点头表示自己的知道了。而林爷爷跟林奶奶脸上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程晓燕是个体贴家人的,但是她深深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所以,她只能提意见,但是不会从家里掏钱出来。当初通过董家英露出来的马脚,她跟启生的小家可是存了老多的银元的。
果然,他们这边还在商量讨论。另一个大队长所在的八仙桌上,上面坐着的都是大队的干部。现在,大家都放下筷子,静静地听着会计的分析以及大队长偶尔点点头的样子。
“所以,老八你是想统一看看咱们大队能吃下多少红砖对吧!”会计点点头,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这个消息当然让很多家里有点小积蓄的人有了想法。特别是能当上大队干部的,谁没有两把刷子呢?
当大队长跟在座的村民们宣布了这一个消息后,大家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
“刚刚队长说了啥,我没听错吧!”有人不敢置信,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呲牙咧嘴。
有人更是站了起来,直接走到大队长近前。
“好了好了,大家都静静。”被这个消息炸到,无论家里有钱没钱地,都想着找大队长问个清楚。
幸好这里就是大队部门前,大队长索性离开位子,跑到里面的大喇叭,开始给大家再次播报了这么一个信息。
“我知道大家手里钱不多。但是这红砖来得巧,价格确实不贵,质量的话,看我们的厂子就知道了。所以,这几天大家可以商量一下。要是有想法的话,直接找到会计那边报个数量,顺便把钱也给交了。到时候,人砖厂会给咱们送砖过来。”
程晓燕看着大家伙满脸热切的样子,再次深深体会到砖瓦房对很多人来说是多么充满诱惑。
而最近发了大财的前妇女主任汪大婶,这会儿跟她的儿媳妇王彩凤一块儿站了出来,高声大喊:“我们家要盖砖瓦房!”
感受到了周围递过来的羡慕目光,丢了职位的汪大婶这会儿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只见她双手叉腰,洋洋得意地炫耀:“我们家大名是个好的。这在皮鞋厂干了没两个月,就给家里攥了块一百块了。我们家可是要开始享福的了……”
“呸,你那钱不都是卖工人名额给换到的啊!”有那从她手里买了皮鞋厂工人名额的人不客气骂了句。
汪大婶朝说话人的瞪眼:“你真是不知道好歹。你那儿子还不是靠我才能进厂子当工人的。不然,就凭他那个样子,读完高中还是回村里种地的命!”
被汪大婶的话怼的不爽,这人撸了一把袖子,就想上前动手。
偏偏这会儿,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头疼地把她拉住:“行了行了,你现在抱怨又有什么用?我们家关子要考高中,你不让,愣是把家里掏空,送他去皮鞋厂当工人。现在工人不当都当了,你哪里有立场去找人算账?”
女人被家里男人的话一劝,跟被针戳破的皮鞋一样,卸了气。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本来活泼聪明的儿子,自从进了市皮鞋厂当工人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去了两个月,一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要不是同村一起去的刘大名回来过一趟,他们知道孩子没事。差点就要自己摸去皮鞋厂找人了。
后来,孩子终于寄了封信回家。信里都是在诉说着怎么辛苦,皮鞋厂的车间怎么臭,每天吃不好,睡不好,人难受。她当初不让孩子上学去当工人,明明是为了他好。怎么到头来,孩子没过上好日子,反倒是怨恨起她来。
男人倒是比较理智,只是劝了句:“孩子现在不愿意回家,我们只能再等等看看。但是,当初是你自愿用二百五换这个工人岗位的。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吧!这砖瓦房我现在是不敢想了,以后等儿子出息后再说吧!”
跟他们夫妻两一样愁眉苦脸的还有另外四户人家。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当初砸锅卖铁甚至写了欠条给汪大婶换工人名额的。
现在,大队遇上好事了,他们这些家里掏空的人,哪里有资格参与的呢?
当然,整个红星大队还有一个人的脸色特别特别的臭。那就是马爱红同志了。
当她听到大队长的话后,心里就一个咯噔。当看到很多人热切地朝会计走过去,她就知道,自己在红星大队最特殊的身份就要没了。
等大队其他人家的砖瓦房建起来后,她,马爱红同志,一个人人羡慕的第一个住砖瓦房的女人,就再也不吃香了……
程晓燕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那么多人围着会计,就诧异起来。
她原来估算着,整个大队怕就只有那么几户人家能拿得出钱来盖砖瓦房的。没想到啊!看这情形,怕是最少得有三五十户了。这么多的人家,一家要几千块砖,那加起来的数量是十分惊人的。
当她听到附近有人急匆匆地拉住大队长,问这砖能不能给娘家要上一点的时候,更是对村民们佩服不已。
他们买不起红砖,大家谁都有亲戚。这第一个人问能不能给娘家买,第二个人就立刻问能不能给亲戚买了。等连问能不能跟朋友买的时候,程晓燕直接笑了起来。
看来,这砖瓦厂的红砖,那是不愁卖喽!銥誮
市砖瓦厂里,这会儿那销售主任正在跟底下的销售员核对了一下库存。发现还有七万多的砖没卖出去,烟都抽没了一包。
他实在是怕这砖砸在手里,最近往市里很多厂子跑了好几趟,就等着看看哪家厂子要盖家属楼的。可惜,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那皮鞋厂的吴厂长被抓了。这些厂子的领导一个个都打起了马虎眼。
“主任,这吴厂长到底犯了啥事啊!你看看他订的这些砖,都快把咱们厂给压垮了。要是这两个月不把砖都卖出去,怕是很快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跟销售主任有亲戚关系的小年轻。平时跟销售主任说话的时候并不怎么拘谨。
销售主任把最后一根烟点上,抬头往天空吐了口烟:“听说是什么贪污腐败,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情。你说说他,好好地当个能干厂长不好吗?皮鞋厂那些职工多尊敬他啊!因为他把厂子盘活了,前几年起,就有很多职工年年给他送礼物了。”
小年轻刚刚上班没多久,接触过最大的领导就是眼前这位当主任的亲戚。一听贪污腐败,他人愣了愣。
在他心中,能当上厂长不就是走上了人生巅峰。怎么还会有人敢贪污腐败?
“哼,他也没个儿子,怎么就犯这种事?”一个老销售员吐槽了一句。
“嘿,吴厂长是没儿子,但是人家有个好女婿啊!这人贪那么多,不知道是不是都给他女婿藏了起来。”销售主任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吭声。
这个案子,在市里的圈子里,谁都听到了些微风声。现在流出来的信息,就是吴厂长贪污腐败。但是,他跟那老头子认识很多年了。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而且,虽然话不好听,但是这吴厂长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妻子更是早早就没了的。每个月的工资补贴不少,够养活自己一个人。偶尔还能贴补女儿一家的。实在犯不着搞什么贪污腐败。
人被抓走算起来快三个月了吧,愣是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出来。这里头,说没有猫腻,他一百个不相信。
市皮鞋厂这会儿正是上班的时候,每个生产车间都动了起来。
灰白斑驳的墙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每个车间的人手都在快速地劳动着,没有一个人磨洋工或者聊天的。
被父母念叨着的关子,这会儿跟着师傅一起,站在一个大大的木桌边,正用带着棉手套的手拿起剪裁好的皮鞋鞋面,小心地把鞋面固定在定制好的鞋底上。接着另外一只手从大铁罐里面,挖出些黄黑色带着恶臭味的粘稠液体,往鞋面跟鞋底之间的空隙糊上去。
这粘稠的液体,带他的师傅告诉他叫做胶水。跟那家里自己用米熬的浆糊差不多,是可以糊东西的。不过,家里的浆糊只能糊纸。而这个叫胶水的,那是万能的。可以糊鞋子,把鞋子糊得结结实实。
关子把上完胶水的鞋子按了按,等胶水固定后,就把鞋子放到一边的纸箱里。
确实是万能胶水,什么都能糊。来了皮鞋厂快两个月的关子知道,这胶水不止能糊皮鞋,还能糊手指,糊衣服裤子。
想到自己第一天来到皮鞋厂,就不小心被胶水把两个手指糊在一起,最后只能用小刀把粘在一起的手指隔开。那种痛,让已经长好的手指又好像痛了起来。
他身体抖了抖,不小心吸了口浑浊的空气。结果,又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带着面纱口罩的脸,几乎只能看到一双眼睛。这会儿,这双属于年轻人特有的清澈瞳孔,已经布满了血丝。等咳嗽过去了,关子伸手捂住胸口,总觉得肺好像咳得特别疼。
带着他的是个没比他大多少的年轻人,看他捂着胸口,让他赶紧从车间出去透透气。等缓过劲来就好了。
关子感激地看了看对方,快步朝外面走去。
他这师傅,也就比他早来两个月。跟他一样,是来顶班的。
是的,来了这里两个月后,他知道了什么叫做顶班。就是这个工作岗位并不属于自己,自己的档案也好,粮油关系也好,都在大队里面。只有人过来这里,吃饭在这里,睡也在这里。但是,他却不是皮鞋厂的正式工人。
每个月,财务室发工资的时候,是正式工人去领的。等领出来后,就会给他三十五块钱跟两张一斤的粮票,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过,他也不敢说什么。因为这里,几乎所有工人,全都是过来顶班的。只有办公室跟几个车间的主任是正式职工。
因为还在上班的时间,关子并不敢走远了。整个皮鞋厂,他们这操作间人最多。这里除了他呆着的粘合车间,还有皮革裁剪车间,皮鞋上色车间,打包车间等等。不过,工资最高的还是他这个粘合区。
只是,他才来了两个月,感觉自己都要撑不住了。他好想回公社初中上学。好想跟林建设一起比一比这个学期谁能拿到更多的第一名。可是,他的妈妈把他的梦打破了。现在,在这个没有未来的地方,他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他精神恍惚的时候,同一个车间的另外一个人走了出来。对方脸上也带着变成灰色的白棉纱口罩。乍一眼看上去,看不出是谁。不过,关子跟他却很熟。毕竟,大家可是同一个公社出来的。
“张白山,你也出来透气啊!”
张白山把脸上的口罩直接一把扯了下来,仍在地上。接着坐到了关子的身边。
“关子,我不想干了。我想回大队种地去。”
关子听到这话,眼中意动。可是,家里已经把钱都掏出来换了这个工人名额。要是他不当工人了,回去也没钱给他读书了。不读书,他又不会种地。那他不就是给废物了吗?
张白山是个粗人,没有注意到关子神情。他只是狠狠地锤了下地,接着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都被骗了。这当工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张白山没当过工人,但是,大队里面有三个在糖厂上班的工人。别说柳春分这个姑娘了。就是林启生跟林大头两个人,跟他堂哥张白水那是同学。这两人每次回大队,脸色都非常好。整个人看着又白又结实。哪里像他们这样?
呆在这破地方,两个月,他居然就瘦了不少。而且脸色蜡黄,看着比在家里种地的时候还差。吃得又一般,住更是十个人住一个大通铺。每天上班,鼻子只能闻到臭味。即使带了手套,这手也被那叫胶水的臭东西,弄得比他爷爷的手还要老。
他不想干了。等领完这个月的工资,他就回家里种地去。
他不信,他张白山,好手好脚的大小伙,离了这鬼地方就活不成。
关子见到张白山脸上的坚决神色,心里动了动:“可是,我们这个岗位可是花了二百五买的啊!”
张白山一脸满不在乎:“等回去了就去找那妇女主任算账。她骗了我们,哪里有资格要二百五。就这破地方,她给我二百五,我都不想来了。”
关子没想到给出去的钱还能要回来,这样的话,自己也不要呆在这里了。太苦了!
“白山,要不要问问其他几个人?”
关子的意思是,他们这次一共来了六个人。可是,那刘大名年纪比他们大,又是那妇女主任的儿子。跟他们这五个进了粘合车间的人可不一样。他不准备把回大队的事情跟他说。可是,其他三个人都是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家现在困在一个地方,可不能把他们给丢下。
两颗小脑袋凑在这里商量着过两天领完工资就跑路。
而另一边,皮鞋厂的厂办办公室,迎来了一个满脸冷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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