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舟现在的心情可谓是十分糟糕。
原本经过一多天的时间缓冲,他已经在松云道人的劝说下稍稍冷静下来,明白以凤昀现今对他的态度,硬来是讨不到好的,需得徐徐图之。
但在听到凤昀下山后带了一个男人回来,举止还颇为亲密后,他还是按捺不住跟了过来。
就在来的路上,颜子舟还反复警告自己不要贸然上前,先在暗处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但猝不及防的,刚到没多久,他就被孔怀桉发现,并当场叫破名号。
若只是被发现,颜子舟大可直接甩袖子走人。
可连名号都被叫了出来,他便也缩不下去了。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愿在凤昀面前落这人一头,只得现身露面。
所幸栖梧峰向来罕有人至,周围并无其他低阶弟子。
没有外人,颜子舟看向孔怀桉的目光可以说是十分不善,后者却好似没察觉般,浅笑盈盈,“早听说颜剑尊气势迫人、君子坦荡,如今见到,才知当真久闻不如一见。”
颜子舟:“……”
这是在暗讽他藏匿身形小人行径非君子所为?
还真是牙尖嘴利。
颜子舟面上肌肉微微抽动,本能想反击,却在注意到孔怀桉面容时忽得想起旧时凤昀曾与他无意间提过的一个人来,心下一动,“你姓孔?”
说这话时,颜子舟几乎是紧紧盯着孔怀桉的神情,眼睛眨也不眨。
可惜孔怀桉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依然浅笑着,语有包容,“这世间姓孔的人有许多,见过的人尚有认错的可能,又何况素未谋面?”
“是吗?”
颜子舟神色淡然,袖中双拳却已然捏紧,“本尊认识的那人曾告诉本尊,说他那位朋友与他自小相识,是他颇为看重的'朋友'。”
“朋友”二字被颜子舟咬得尤其重,其中意图昭然若揭。
偏偏孔怀桉和之前被他叫出姓氏时一样,笑容不改,无波无澜,“这样的话,也的确是很巧。”
“不过……”
孔怀桉话锋一转,神色似有疑惑,像是在认真求教一般,“像我和帝君这般少年相识又终结连理的例子,用你们人族的话来形容,不是更多被称为青梅竹马么?”
“你……”
颜子舟终于绷不住了,但他刚向前迈了一步,便被凤昀出声打断。
“颜剑尊。”
凤昀把孔怀桉拉到自己身后,侧身挡在他身前,是一个回护的姿势,神色隐有警告,“有什么话在原地说就好。”
“夙云……”颜子舟双拳捏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面露不忿,“你就非要如此对我吗?”
曾经的情谊做不得假,被昔日好友这样看着,凤昀内心自然也不是毫无波澜。
其实先前发现颜子舟在暗处跟着他们时,凤昀原本是不想理会的。
但在回来之前,孔怀桉曾与他商议过,若是遇见颜子舟该如何处理,还为此做了一系列备案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现今这般便是其中一环。
想到孔怀桉的那些计划,凤昀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心下略微不忍。
可他先前既然已经默许了孔怀桉叫破颜子舟的身份,他便不会退缩,与其共同承担后果。
想到这里,凤昀强行硬下心肠,冷声道:“本座已经与剑尊说过许多次了,剑尊认错人了。”
“好……好。”
颜子舟一连说了两个好字,从怀中拿出一物,“人你不认可以,东西你总要承认吧?”
那是一枚极小的金叶,状似银杏,纹路根根分明,似乎是有着什么象征意义的徽章。
“这是我们当初在东临城的浮屠阵获得双人组魁首时得到的,上面有我们两个人的灵力印记。”
颜子舟控制着那枚徽章浮空到凤昀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你不是夙云,那你敢将灵力附在上面吗?”
凤昀动了动唇,刚要开口,便被孔怀桉捏了一下掌心阻住。
“剑尊。”
孔怀桉从凤昀身后出来,态度不卑不亢,从容不迫道:“与剑尊证明倒是可以,只是证明之后呢?”
“若是剑尊下次又找来了什么物件,想与我们帝君试上一试,我们帝君也要陪着剑尊折腾吗?”
孔怀桉将目光移到颜子舟身上,言辞陡然犀利,“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我们帝君都要由着剑尊这般呼来喝去吗?”
“我……”
颜子舟指节绷紧,透出青白的颜色。
他直视着凤昀的眼睛,换了互相的称呼,一字一句道:“帝君若是敢证明,本尊便再不主动出现在帝君面前,再不来打扰帝君。”
“如此甚好。”
孔怀桉先是点了点头,又开口道:“在下曾听说人族有一句话,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是如此?”
“是。”颜子舟目光转向他,“你是想让本尊与你立心魔誓?”
“怎么会呢?”
孔怀桉微微一笑,慢声道:“剑尊既已承诺,便无须再立心魔誓了。
“臣相信剑尊,一定是个信守承诺之人。”
说完这句,孔怀桉当真向后退了一步,将凤昀让了出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凤昀微微垂眸,将灵力附着于指尖,抬手隔空,虚虚点在那枚徽章之上。
在众人注视下,金叶的边缘微微浮起灵光,但只不过一瞬,便很快暗了下去,再无波动。
颜子舟神情由期盼转为愕然,心神俱震,“怎么可能?”
那枚徽章本就是由他灵力支撑着的,他这心神一乱,灵力跟着断开,徽章很快由空中坠落,在雪地表面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凤昀旋即收回手,身旁的孔怀桉适时开口,“现在,剑尊可信了?”
颜子舟像是没听到般,目光愣愣地看着那枚徽章,嘴唇嗡动,口中不断重复着那一句怎么可能,显然已经乱了方寸。
“颜剑尊。”
孔怀桉不得不提高音量,才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强行拽了出来,提醒他道:“您还没说呢。”
颜子舟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原本清亮的眸光跟着黯淡下去,良久才缓缓开口,嗓音艰涩,“本尊……信了。”
“帝君放心便是,本尊自然会信守承诺。”
颜子舟说完转身便走,步子刚迈出去,便又被孔怀桉叫住。
“剑尊。”孔怀桉指了指地面,“您还有东西没拿走。”
“不要了。”
颜子舟微微偏过头,垂着的眼睫动了动,似要抬眼再往凤昀的方向看一眼,又硬生生止住了,“帝君也不要的话,就让它扔在那里吧。”
说罢,颜子舟再不停留,直接用了遁术离开,瞬间消失在二人面前。
凤昀垂眸看了一眼徽章,很快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孔怀桉,他正要开口,孔怀桉却突然抬手按在他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还不出来么?”
孔怀桉偏头看向山脚处的雪松,神情却并不是发现被偷窥时应有的冷厉,而是带着些许笑意。
凤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先是蹙眉,很快转为无奈。
在二人注视之下,雪松横着的枝丫轻轻晃了晃,抖落一簇雪花,露出了掩藏日后的一小片火色绒羽。
渐渐的,一颗毛团从后面慢慢挪出半个身子,头顶雪花,一派无辜,“啾?”
相比较起来,白堇就要干脆得多了。
几乎是孔怀桉话音刚落,她便主动显露身形,向二人躬身行礼,“帝君,丞相。”
凤昀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抬手对凤明澜道:“还不下来?”
看躲不过去,凤明澜只好乖乖将自己身上的积雪抖落,扑腾着翅膀飞过去,讨好般在凤昀掌心里蹭了蹭。
其实在刚抵达山下,并发现颜子舟同样在场时,凤明澜是想找机会过来的。
但很快便被白堇阻止。
虽然并未直接与颜子舟打过照面,但白堇毕竟比凤明澜修为高上许多,神识外放的距离也更远,耳聪目明。
凤明澜才刚看到颜子舟在场,白堇便已经敏锐地察觉到那几人间的气氛很是紧绷。那个人族看他们帝君的眼神不对劲,丞相的状态也不似寻常。
在白堇的认知里,这样的场合,显然是不适合凤明澜这个刚破壳不久的“幼崽”在场的。
更不用说他的身份。
原本白堇是想哄着凤明澜先到一旁等着,但凤明澜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探寻“真相”的机会。
作为交换,凤明澜放弃近距离吃瓜,退而求其次让白堇带自己找一个隐匿的位置暗中观察。
劝说未果,白堇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带着他到山脚附近的这颗雪松树后藏了起来。
这颗雪松高大茂盛,枝叶又尽数被积雪覆盖,轻易将两人的身影遮挡得密不透风。
更巧的是,这棵树恰好在凤昀和孔怀桉的背面,唯一可能看到他们的颜子舟心神又全然不在此处,简直可以说是绝佳的隐匿之处。
若非如此,二人也不至于能够隐匿这么久。
就连孔怀桉也是到最后才注意到的,凤昀更是完全没往那边想过。
“啾啾,啾啾!”
避免出现跟上次狼崽一样的事情,不给白堇开口的机会,凤明澜抢先将选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主动把大部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最后又拍着胸脯“啾啾”保证。
姑姑她一直封着五感的,她什么都没听到!
“那你呢?”
孔怀桉用手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脑袋,浅笑盈盈,“你都听到什么了?”
“啾啾……”
凤明澜抱着孔怀桉的手指可怜兮兮地蹭了蹭,豆豆大的黑眼睛湿润润的,试图蒙混过关。
那么远,我根本什么都听不到嘛。
这话确实也算不得说谎,白堇的修为毕竟不如凤昀三人。她所能够保证不被发现的距离,依靠凤明澜的修为,自然是什么也听不到。
但听不到,却并不代表也看不到。
单凭他们三人当时的状态,已经足够凤明澜将真相拼凑出一部分了。
好在凤昀一向纵着他,此次也并不打算与他计较,还顺带着教了他两个隐匿气息的术法。
可以说是十分开明了。
就连凤明澜偷偷回去捡那枚掉在地上的徽章,他也是拉着孔怀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幼崽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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