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绝对不是个笨人, 但她太贪心了。
聪明人被捶打,要不就是更快的醒过来,要不就是偏狭地一条道走到黑。
比如朱氏, 嫁给鹿老爹求虚无缥缈的贵人缘分是自己选择,但她依然会日日夜夜咒骂鹿老爹和高氏的一双女儿,觉得是他们让她落到了如今满村嘲笑,进退不得的地步。
在谢子介出现前, 她所做的一切都太顺利了,所以她认定她和她的儿女该高堂满座, 幸福安康, 鹿琼就该为他们当牛做马奉献一切, 鹿琼现在居然还敢过得好,这就是罪不可赦了。
特别是听从城里回来的鹿秀说,鹿琼现在做了个手衣生意, 手里有了钱,还和县城里的大掌柜搭上了线,朱氏眼睛都红了,她坚信鹿琼欠她。
这次来找鹿琼,朱氏理直气壮,她要闹, 要把鹿琼现在的好日子还给鹿慧和鹿秀,她很理所当然地觉得,鹿琼还是那个鹿家村里任她欺侮的小可怜,只要她敲响了谢家的门,就会乖乖的把手衣生意挣得钱奉上。
所以她鸡都没打鸣就起了身,大清早的就坐在鹿琼谢家的门前,歪躺着放声哭嚎。
这种姿势是很有技巧的, 不能端端正正的跪坐,也不能像村里唠家常一样盘腿坐着,撒泼的姿势得难看,只有这样才能招呼来更多的人,才会有人听她往那里放声嚎哭。
朱氏虽然之前只见过别人闹,但已经领悟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闹事不能带脸。
不得不说她这点做的的确是对的,大清早的居然有几户人家推开了大门,偷偷溜着缝看发生了什么。
朱氏唱作俱佳:“鹿琼,你你个黑心肝没良心的呀。”
“我把你一把米一把面养了这么大,你吃了我多少粮食呀!养个小鸡崽子还知道给我下蛋呢,你都不回头瞧瞧我。”
朱氏又不用顾忌这会不会让鹿琼难做人,她巴不得呢,发现寂静的街坊里就是她的声音,朱氏更起劲了。
“就算不管我,我救救你妹妹吧,你是秀才娘子,有钱了,她还没地方去啊。”
朱氏知道,她得把话说清楚了,比如鹿琼是如何的忘恩负义,对自己的亲人也不管不顾;再比如她和鹿慧又是如何的对鹿琼恩重如山,这样才能显出来鹿琼的狼心狗肺,最后孝道压下去,这事也就成了。
门开了,鹿琼想把朱氏拽进去。
有看不过眼的邻家娘子便说道,“谢家娘子,你这样对你娘不太好吧!”
朱氏忙打蛇上棍:“你快救救阿慧的命啊,阿慧对你多好啊!”
鹿琼很稀奇地看着朱氏:“对我好?是说毁了我的定礼,还是你们想把我卖去赌坊?”
这句话一出,周围其他几个探头探脑的秀才娘子也把门都关上了,要知道朱氏虽然姿态难看,但身上的衣服布料绝对不是穷到揭不开锅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居然要卖儿卖女,称得上一句心思歹毒、为人不耻了。
“我们把你养大了!”朱氏梗着脖子说,“再说,要不是阿慧,你能嫁给谢秀才?”
鹿琼出嫁,她替鹿慧去给许秀才做工的事,自然也就被揭破,朱氏心里已经不平衡。
给秀才烧火,的确能找到如意夫婿,但为什么是给鹿琼的呢。
虽然鹿大娘她们说,谢秀才是那日在鹿家见了鹿琼,一见倾心才会决定迎娶鹿琼,但妒火中烧的朱氏坚信,一定是鹿琼在诩山上使了什么阴谋手段,才让这么一个大家公子居然要聘她做妻。
毕竟鹿琼平日里木讷寡言,又黑又瘦,就算现在白了舒展了点,朱氏也是能挑出来一堆毛病的。
对于这样心机深沉的鹿琼,她可不能让好过了。
“你要是还认我们,就把你妹妹抬进来做平妻!”
朱氏没否认,还理直气壮,所以才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可周围听得到的邻里,都摇着头,心里只可怜鹿琼了。
谢秀才和他娘子那是恩爱无比,这一片不知道多少家羡慕,金童玉女一样的漂亮,鹿娘子真是个可怜人,摊上这么一个娘。
鹿琼终于把朱氏拽进了屋子。
谢子介本来在屋中,此时也走了出来,他面沉如水,心情十分不佳。
他一点也不想让鹿琼见到鹿家人。
毕竟他好容易才把鹿琼养得活泼水灵一些,朱氏怎么就来找事。
他毕竟不是真的文弱书生,朱氏背后一寒,抬眼看见那个谢秀才,看她的眼神竟然像看案板上待宰的鸡一样。
谢子介已经准备逐客了,和朱氏动手掉份,他自有一万种办法,让打搅鹿琼的人消失。
朱氏见谢子介出来了,更是扯着嗓子嚎:“谢秀才,您别被她骗啦。”
谢子介目光转冷,可鹿琼却对他摇摇头,很坚定的说:“谢秀——谢郎,这事儿我来。”
朱氏听到她亲昵的称呼,又是一阵眼红,本来这一切这都该是她家阿慧的呀。
谢子介沉默一会儿,后退,他固然忧心鹿琼,但鹿琼说她可以,他就信她。
心结难解,鹿琼自己来比他背后动手,能更好释然。
当然,有他在,鹿琼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
“我没听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家谢郎抬了鹿慧当妾是不是?”
朱氏依然觉得鹿琼好欺负,叉着腰道:“是平妻,还有三十两银子!”
这就是鹿秀在赌坊输掉的本金了。
朱氏也是没有办法,鹿老爹的自私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他从朱氏身上学到了凉薄,又反过来对付朱氏和鹿慧、鹿秀,女儿入宫他也觉得很好,儿子被赌坊要手,他想了半天,最后说了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反正我是不替他还的。”
按理说鹿家村特其他的女孩都嫁出去了,不会丢一个鹿慧,但是因为朱氏要卖鹿琼,这是惹恼了鹿家村一片的大婶,所以没有人来提醒朱氏。
等朱氏发现,就已经迟了。
鹿琼忽然笑:“赌坊要了鹿秀的手?”
朱氏来之前就想好了,鹿琼不是个有本事的,阿慧进来说是妾,等鹿琼死了,就能抬成正妻了。
姐姐身死妹妹续弦,多么顺理成章。
鹿琼并不知道朱氏具体的想法,但也大概能猜出来,这种人就没必要让谢秀才和她纠缠了,没得脏了手。
她读了书,有新的办法对付朱氏了。
“百姓服役,天经地义,你知道你刚刚在外面说的,要是让县官知道了,代表什么吗?”
鹿琼平静道:“按律,除外嫁女外,全家流放,籍没祖田。”
农人懂《大周律》的没有几个,实际上,村中也多由族老定罪,可天子征役,这是县吏们去村里抖威风最好的机会了。
鹿琼平静道:“你自然可以继续嚎,我不拦着你,谢郎也不会拦着你,但你可要知道旁边就是县衙了,招惹来什么衙役说你吵,问你罪,我可不会替你瞒着。”
朱氏发了狠就要去推鹿琼,鹿琼忽然低笑起来,她已经不是那个七岁的孩童,被掐着脖子按在井边。
她长大了,可以对付得了朱氏了。
她在活着,活得很好,她坚信会更好。
而朱氏也没能碰到鹿琼,谢子介一直在盯着,见她神色不对,两下就按倒了朱氏,朱氏趴在地上,身上又酸又麻,动弹不得。
谢子介身手之佳,在场诸人甚至没能看懂他的动作。
鹿琼俯视:“赌坊那边鹿秀差的可不是这一点,你可知道鹿秀赌的多大?”
鹿琼微笑道:“你可以去问问,他现在欠的早就不是三十两银子了,而鹿慧,你放心,她进不了谢家的。”
朱氏是被拖着扔出去谢家院子的,她还想继续骂下去,可是眼睛一瞥,居然真的看到了县衙里的人,于是话也不敢多说了,灰溜溜的往回跑,谢子介从屋中走出来,看见她握了一下拳头,感觉依然很不可思议。
“谢秀才,”鹿琼说,“原来朱氏也没那么可怕呀。”
过了这么久,她终于解开了有关宝丰县鹿家村最后一个心结。
“谢秀才,谢谢你。”她真心实意道。
谢子介道:“这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们琼娘越来越厉害了。”
他已经决定,等晚上了便出门和江六见一面,这样凉薄自私的一家子该有更好的去处,而不是来纠缠鹿琼。
在去府城之前,染病的老夫妻,入宫的女儿,被赌场要了手的儿子,这就是谢子介给鹿家其他人规划的结局。
这就不必告诉鹿琼了。
他看着明显郁郁的鹿琼,想了想说:“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把好琴,你要听曲子吗?”
他说不出安慰人的话,但他好容易才把鹿琼养得开心活泼,也让他放心了一些,可不能再回去。
虽然知道谢秀才多才,但鹿琼还是很震惊:“谢秀才,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琴声能传情,亦能展现心中高义,谢十三郎其实没有仔细琢磨过,毕竟他承载祖父厚望,治学是大道,其余就是小道了。
但谢十三郎的小道,也称得上一句颇为精通。
“还过得去,”谢子介简单道。
“我也不懂什么曲子,”鹿琼纠结,“我听谢秀才的。”
古朴的琴声中,鹿琼渐渐忘了想刚刚的事,但她又想到了别的。
“谢秀才,我记得之前书院里有个书生休妻,就是因为妻子让他在家里作画弹琴,书生便说妻子把他当伶人看待,书生们真的是这样吗?”
“都是借口罢了,”谢子介不以为意,“要是娶了高门妻,你看他敢不敢。”
这对话太熟悉,让他们想起来初遇的时候,转眼间,居然半年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正在此时,俞县令家府上的小厮恭恭敬敬的叩门吆喝:“我们家二小姐要出嫁了,好日子在后天,请您二位务必赴宴。”
赶着宫女劳役的时候,俞六娘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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