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然这天一大早就被程三丁叫了起来。他迷迷糊糊的张口, 眼都还没睁,第一句话就是:“爹!别让我读书了!”

    程书然和程三丁一样,在读书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 他今年七岁,已经跟着夫子在私塾里读了一年的书,但实在没什么长进。

    于他而言,每日最痛苦的就是读书了, 甚至他家话本铺子里的话本,他都是不爱看的。

    不过程书然自己觉得这也不能全怪他。私下里他悄悄对程三丁说:“爹呀, 咱家就没有读书的天分, 你看爷爷那可是下了大力气读书了, 也没读出来,再看看你,唉!”

    程三丁虽然狠狠骂了他一顿, 让他以后不准这样说爷爷,但是却也没有反驳他的话,就连程三丁自己也觉得读书这种事,那是人人都能读成的吗?他们家的人的确没那个能力。

    只是老爷子一心要家里出个读书人,反正他已经犟够了,程书然读书又不是程三丁自己读, 还是辛苦程书然读书,讨好下程童生吧。

    程三丁没好气的道:“今天不让你读书,你可还记得前几天来咱们家那个鹿娘子?今日是要你去给鹿娘子帮忙干活的。”

    程书然眉开眼笑:“好好好,我去帮忙,我这就去。”

    去铺子里帮忙是极其痛快的,程三丁宁愿在铺子里呆一天,也一点儿不想在家里读一天书。

    程三丁也是没办法了, 可他自己书读的也不好,早早出来做生意,也实在不好多说自己儿子什么。

    不过话又说起来,让程书然去给鹿娘子帮忙,纯粹是看在谢子介救了程童生份上,但程三丁也是奇怪,鹿娘子要程书然这个六岁小童去做什么呢?

    程书然一来到铺子,先吓一跳。

    铺子的招牌已经拆了,大门敞开着,就看见了三四个人都一起盯着他,小张师傅堆着笑,把一张画递给了程书然:“来看一看,你喜欢这个吗?”

    画?怎么还带字的?程书然心里犯嘀咕,他拿过来,才发现那字自己居然认识,画的居然是孟母三迁的故事,彩画不能算是非常精致,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但色彩鲜明,画面简单,却称得上生动。

    程书然不是个爱读书的孩子,但对于画却是很喜欢的,就着画,夫子打手板才能记住的句子,好像也简单起来了。

    “啊,这几句我知道!”程书然叫起来。

    又一张画递给了他,这是《诗三百》,程书然是极讨厌这本书的,因为这书,他手肿了好几天,这可比《三字经》难背太多了,夫子也不会劝慰他慢慢来,只会吹胡子瞪眼,要他赶紧背。

    程书然现在也没有把诗经背会,可是看着图上那片芦苇丛,他头一次对诗经产生了兴趣。

    原来《诗三百》这么美,他想。

    他非常自然地伸手,果然新的一张递给了他,每一句诗下都会配上一张图,图自然算不上特别精细,可至少那是画呀,就比挤在一块的墨字好多了,更何况画的还不是那些复杂的人物,而是以动物和风景为主,色彩鲜明的画。

    这个画师定然是极其了解孩子的。

    程书然看得如痴如醉,也有几幅,他并不是很懂什么意思,可是若是配上这图,便也牢牢记住了那句子。

    要是夫子这样教他,他早就学会了,程书然想。

    “鹿娘子,这是你画的吗?还有没有别的?”一转眼小半个上午就过去了,程书然头一次在桌子前看了这么久的书,对于像他这样不学无术、一坐到桌前就屁股乱扭的孩子来说,那可真的是太不容易了,而且他不但看完了,甚至还记住了里面不少句子。

    有一些记得不太清,他甚至还想翻回去再看看——书可真是太有意思了,程书然想。

    “这不是我画的,”鹿琼含笑道,“但以后还会有更多。”

    鹿琼此时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

    其实一开始,她想做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更类似于识字的牌子。

    鹿琼自己经受过不能识字的麻烦,从小她就想:要是识字能不需要夫子就好了,书再贵,攒一攒还是有希望的,但像鹿琼这种,她甚至没有拜师读书的机会。

    现在她识了字、读了书,她就想为别人做些什么,譬如白云二字,若是有牌子,画了云朵,她是不是买了这牌子,就能认识这两个字了?

    小张师傅的彩色颜料更是增加了新的可能性。

    只是那种牌子,难度和成本都太大了,做成木头或者石头的,不好携带和放置,做成纸的,不管是一张张画还是雕版,也都很麻烦。

    成本高,那么用的人就不会太多,而有钱人家,能直接找夫子的还是大多数了,这个构想就鸡肋了。

    鹿琼这几日又去找于大娘玩了一次,准确来说,于大娘派了婆子来请她去玩。

    想到于大娘家那怪怪的情况,鹿琼就问了谢子介,能不能和于大娘来往,谢子介想了想,说不会有事,鹿琼想去就去好了。

    鹿琼还是挺喜欢于大娘的,于是她也就去了,也就是这一次,鹿琼才发现于大娘居然还会画画,并且画的很不错。

    于大娘问鹿琼最近在做什么?鹿琼便讲了自己的经历。当听到鹿琼打算做识字的牌子,但又嫌成本更高而效果不大的时候,于大娘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不尝试蒙书呢?

    各种韵书,《诗三百》,《三字经》等等,本来就有给幼童识字用的意思,

    韵诗,三字经,诗经都很好。

    幼儿开蒙能用,那么成年人识字,自然也能用。

    鹿琼这个时候也想起来了谢子介给他她做过的那本书,顿时感觉豁然开朗,谢秀才给她配画,她也能给蒙书配画,虽然还有别的问题,但可比识字牌子好多了。

    她又问于大娘要不要和她一起做生意,鹿琼自己虽然也跟着谢子介学了几笔画,但学画是个长期功夫,她现在那一手,看还可以,画实在算实在不行。

    于大娘没答应,让她回去问问谢子介说:“你家夫君要是觉得好,我再答应。”

    鹿琼立即道:“谢郎是不会阻拦我的,是我和你做生意。”不是谢秀才。

    于大娘摇头不语,让她回去问问。

    鹿琼没办法,只好回去问谢子介,谢子介听完后点点头,并不意外:“她这样说也是正常的,你可还记得李保成?”

    鹿琼自然是记得的,怎么可能忘记呢?

    谢子介道:“于大娘当初,是在灯会上被拐子拐走,后来沦落到了宝丰县的花楼里,她长得冰雪可爱,老鸨就当成头牌来养,她琴棋书画都会,但那却不是当做大家闺秀养成,而是花娘头牌的技艺,后来李保成买了她,直到,”他顿了顿,还是说道:“直到后来这事儿被于大人知道了,于大人便派人就去救回了于大娘,李保成被收监,从拐子到老鸨一条线都被揪出来了,这才有了现在的于大娘。”

    他没说的是,于大娘被拐,还有别的原因,那是于大娘自己都不知道的。

    “于大娘人品很好,”鹿琼想了想认真道,“她是怕我觉得做蒙书,她这样的身世不合适。”

    “于大人自己是很愁于大娘以后要做什么的,于大人的同僚们是知道,”谢子介解释道,“于大娘这情况,于大人看中的佳婿不愿意,愿意的于大人看不中,于大人也不想把于大娘再嫁的远远的,毕竟是好容易寻回来的骨肉,你若是拉她做生意,于大人自然是千般万般愿意的,但你可要想好了。”

    拉上了于大娘,于大娘背后是于大人,可没有反悔的余地。

    鹿琼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谢秀才,我想好了。”

    “谢秀才,你帮忙再找个秀才来,或许他做的会比于大娘更精妙,可是秀才能懂得太多,做出来的却不一定是孩子喜欢的。”

    而且精通诗画的秀才,身价也不低,蒙书却是贵不起来的。

    于大娘就不一样了,她聪明、画技好,也没有书生的眼高于顶,了解人心是非常通彻的,

    那就是更完全合适的人了。

    画师找好了,下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做。

    最好也最省钱的自然是雕版,但彩色雕版,市面上虽然也有,但造价贵,颜料也贵,木板子之外,鹿琼也考虑了石印,当然,实在不行,就放弃彩色,或者手绘一部分彩色的蒙书,再做一些黑白的。

    他们第一个要试的就是小张师傅那种颜料。

    鹿琼已经做好了这种颜料不行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小张师傅那种颜料和雕版居然很搭,明明和香膏放在一块会变得极其花脸,但是简单调整过后,放到雕板上反而做出来的色彩清晰。比他们特意买的颜料还好些。

    粗糙还是粗糙的,但至少是彩色啊。

    小张师傅也是极其佩服鹿琼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的这种点子。

    那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就是这种图,到底孩子们喜不喜欢,于是鹿琼就想到了程书然,这孩子是不喜欢读书的,鹿琼知道,可正是因为不喜欢读书,又必须要读,才适合来看看鹿琼的画书。

    要是换了前朝,鹿琼这生意就做不了了,那是世家大族豪门林立的年代,读书识字对于农家子来说是比登天还难,但本朝书价便宜,此外雕版也发达,而全民读书之风盛行,不管你是商户、农户,都可以读书科举,一步登天。

    所以像府城这地方,家里稍微有些钱的生意人们,都是很愿意供出来几个孩子读书的。

    尽管这些孩子他们自己并不一定珍惜,也不一定读得下去。

    制作雕版是复杂的,因此先让于大娘做了几页诗经和三字经。确认了程书然这孩子是非常喜欢,并且程书然还说他身边的孩子们也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定然也是很喜欢后,鹿琼才松了一口气,准备去做彩色雕版了。

    具体的就不需要鹿琼来管了,大张师傅以前就是木匠,对这些很在行不说,还有几个这方面的朋友,他请那几个匠人帮忙把其他部分做出来,最机密的部分由他自己操刀,除了小张师傅,谁也没让看,终于做出来了一套板子。

    画和字是分开的,为了防止颜料晕开,大张师傅做了其他处理,鹿琼没听懂,不过成品效果是非常好的,那就够了。

    因为有字有画,一本是做不了一整本蒙书的,手里的本钱也不够,就每本蒙书都先做了一部分——于大娘那里,倒是全构思好了,只等挣到钱就能继续。

    小张师傅那个颜料的确降低了原料的成本,但鹿琼那套手衣的钱,也可以说是全部搭进去了。

    而被送回家的程书然也让全家人惊喜,“鹿娘子可真是神奇,”程童生喃喃道。

    不但她自己读书快,怎么让程书然也读书快乐起来呢?

    要知道他家就是开书铺的,虽然主要卖的是话本,但是正经的启蒙的书也都是不少的,程书然可从来没翻过。

    时间再往往后推几天,鹿琼这一日早早便拉着谢子介来到了铺子里,大张师傅和小张师傅都在,胡伙计么,则按照鹿琼的吩咐去外面找别的东西了,小张师傅拿着他的颜料,大张师傅则买了不少其他材料,谢子介在一旁看着他们一摞一摞的往里面运东西,也是有些好奇。

    连他也不知道鹿琼到底想做什么。

    鹿琼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的把东西放好,然后又让小张师傅把几种颜料拿出来,各取了一小份,另外一边大张师傅就把那些木板取出来,这一回谢子介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他惊异道,:“雕版。”

    雕版是个好东西,谢子介最是清楚,不过,这不是印书用的吗?鹿琼难道是要做书坊铺子?

    可是大周的书并不算很贵,读书人众多,书铺也多得很,不少背后都有秀才,举人,甚至进士老爷的噱头。如果没有一点特色的话,书铺子是很难在府城立足。

    可鹿琼已经很得意的把一个册子给递给了谢子介。

    “谢秀才,你看看这个孩子们会喜欢吗?”

    程书然代表的是孩子,而谢秀才,鹿琼要知道书生眼里这套蒙书怎么样。

    图比画多的蒙书,做到了哪怕不识这字,看图也能猜出来大概是什么。

    “这……”谢十三郎也惊住了。

    他给鹿琼的那种绘本,世家大族里还是有几本的,不过没有蒙书。

    他虽然不觉得读书是难事,但是他族中也是有怎么也不愿意读书的兄弟的,家中的老人若是有了空,也会帮他们画上几笔引导向学,但是尽心尽力的做一整本,除非是专门请的画师,否则不可能的,谁也没那闲工夫。

    不想读书也很好办,打就是了。

    敲得嗷嗷大哭,看见书就打哆嗦,但是也没地方去,就只能含着眼泪读书了,好用。

    但若是给了当时的那些兄弟们这样一本书呢,谢子介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也许他们就不用挨打了。

    这种书是很薄的,此外他看了看纸质并不是很厚实,鹿琼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手里是没有钱了,这种纸又便宜,而且容易印彩图,就很好。”

    谢子介笑笑说:“这种纸就好。”

    他想的则是另一件事,粗糙的纸反而不显得画粗糙了,鹿琼明显不是要做大人物的生意,做得太精致,孩子们不敢看,反而不美。

    “你打算都做什么书?”他问道,“若是继续往上做,不少书你们恐怕是做不来的。”

    谢子介说的委婉,实际上何止是做不来,是根本就不能做,以图示书本质其实是对书的一种解释,蒙书也就罢了,继续往上,有一些东西是当世鸿儒也都要相互争辩的,鹿琼和于大娘两个弱女子,连读书人都不是,做这个会很难,若是有个学问深厚的读书人替他们把关还好,不然的话,狂生们闹起来,铺子都保不住。

    谢十三郎在学识上倒是勉强够了,谢子介心中有些遗憾,若是谢家没有倒,他自可求了祖父让祖父帮忙做这一套书。

    鹿琼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们也没想做那些呀,我只是想着若我小时候能有这么一套书,攒攒钱,努力买下一本,是不是就能早点读书了?”

    读书真是件好事

    谢子介怔忪,他想起来那个在书院门口,攥着铜板欲哭无泪的少女,最后道:“你说得很对。”

    鹿琼第一次并没有印太多,一来是人手和本钱不够,大张师傅小张师傅,连胡伙计都上阵了十来天,也堪堪印出来了几百本而已,除此以外,就算程书然说喜欢,鹿琼也得看看这东西,到底受不受府城百姓的喜欢。

    毕竟她身上,还欠着谢秀才一整座院子呢。

    *

    兰大娘带着小孙子,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昨日因为读书的事,兰小郎和她又生气了,兰大娘每次看着孙子不好好读书,心里就着急。

    可是小孩子你是不能跟他吵的,越吵兰小郎越不想读书。哪能不读书呢?哪怕以后不去考科举,去做个账房先生,或者去药铺里当个学徒,你也得识字呀。

    还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兰大娘和周围的几个大娘都这样说,但话是这么说,还是要想办法让孩子读书的。

    兰小郎已经八岁了,换了两个先生。现在这个严厉,之前那个苦口婆心,无论哪个都没治好兰小郎这不爱读书的毛病,今日还是兰小郎和兰大娘说:他有个同窗,给他推荐了一家铺子,里面有非常好看的画,啊,不!是书,所以他想来看看。

    兰大娘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但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跟着孙子来,要真是不太好的书,还能有个数,不然的话,孙子自己也会想办法,从他娘那里磨过来钱买书的。

    他知道孙子那个同窗叫做程书然,自己家里就是开话本铺子的,兰大娘把程书然在心里骂了个透,结果却看到孙子并不是去程书然家那边,反而去了——

    那不是胭脂铺子吗?兰大娘有些意外。

    那家胭脂铺子,兰大娘是知道的,说起来她和那铺子的主人还吵过一架,兰大娘是有些贪小便宜的,那家里面的胭脂有几种颜色,还便宜,兰大娘就很喜欢,结果买了两次,脸上就开始刺痛,除此以外还洗不掉,能多用些时候是好事,可是花了满脸还洗不掉,那就不是好事了。

    兰大娘吵完架后,神清气爽,回去把那些瓶子什么的全部都扔到了箱子里,这胭脂铺子要卖什么书?不会是讲涂脂抹粉的吧。

    这让兰大娘心里更加忧愁了,张口想骂兰小郎不好好读正经的书,生生咽回肚子里面了。

    她也实在不想小孙子和自己继续生气了。

    抱着极度的不信任,兰大娘带着小孙子走到了这胭脂铺子前,这才发现胭脂铺子换来招牌,兰大娘心里终于高兴了一点,她就说,这胭脂铺子干不下去吧。

    胭脂铺子那个胡伙计还在,兰大娘对胡伙计印象是不错的,上次她和铺子主人吵架,胡伙计也是尽力拦了,还向自己赔礼道歉,这新东家啊,让胡伙计来看店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这铺子前面,也太吵了吧?怎么这么多人?

    兰大娘走近了,这才发现,原来铺子前面是围了一堆孩子。

    招呼这堆孩子的,则是话本铺子的程三丁和程书然,这一大一小把这群孩子管得井井有条,这孩子们大多都是六七岁的样子,有男有女,还都是梳着小揪揪的年纪,他们面前呢,是一块很大的石板。

    石板上面则画了一些动物,每个动物下面都标了一句话。

    兰大娘不识字,但兰小郎是识字的,就算认识的不多,此时也能给兰大娘介绍起来,那句是《三字经》里的,下面的图也是,这句是《诗》里面的,所以便画了里面的图。

    石板很大,上每上这些动物都被片了小格子,旁边呢,还放了一罐的颜料,做成了长条,每个孩子都能拿着颜料条在石板上画来画去,颜料并不是很结实的那种,下一个人画了便会轻而易举的覆盖上一个人的颜色,另有程书然在那,还一脸汗津津的对着周围的大娘们说道:“对,拿书来,一本书能画两个格子!”

    兰大娘摸不着头脑,这时候她对上了兰小郎希冀的眼神:“阿奶我也想画!”

    这铺子可实在是太会耍滑头了,兰大娘在心里骂着,还是抬步走了进去,可万万没想到,铺子里两个伙计居然说的是兰大娘知道的书。

    “大娘要什么?是《对韵》还是《三字经》?”那小的一点的伙计问兰大娘。

    旁边有一个大娘哎哟了一声:“哎呀,你不是小张师傅吗?怎么不在工坊里做活了?”

    小张师傅有些憨憨地笑了起来:“目前也没什么活,我们就这些书。”

    那个大娘叽叽喳喳的:“我看你们这书卖的不错,你们呀,迟早还得再回去干活的。你们掌柜有能耐啊!”

    大张师傅沉稳道:“承您吉言。”

    打断了这段闲扯。

    买什么话本,兰大娘是满心不情愿,甚至打算好了买回去就让儿子把话本收掉,不准给小孙子看,可若是买《对韵》,她就是万分情愿啊!

    兰大娘便道:“来一本诗经,再来一本《对韵》吧。”

    这《对韵》要说起来,家里也是有的,纸还更好一点,可打开就看出来不一样了,里面居然是有彩图的,这图再怎么粗糙那也是彩的啊。

    别说是兰小郎了,就连兰大娘自己都一连翻了好几页,看着停不下来,你要他看那满是墨字的书,兰大娘不识字看不下去的,可是你让他看这些动物啊、小人啊‘花呀草呀,那就很看得下去了。

    对于刚刚开始学字的兰小郎来说,这书又是不一样的感受,偶尔认识几个字,他便惊喜万分,若有不认识的,也要记下来,说等回去我去问夫子。

    还能有这种好事,兰大娘感动得简直要潸然泪下,他家不缺钱,因此至少买书的钱是不缺的,兰大娘毫不犹豫道:“你这里都有什么类型的书,每本都给我包一个。”

    想了想又赶紧补充一句:“要适合我小孙子的。”

    小张师傅笑笑道:“我们店里只做蒙书,过些日子,您还能来买后面的。”

    那可就太好了,兰大娘提着一摞的书,心里美得不行,又看到小孙子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这才一拍脑袋问道:“现在我们可以出去玩那个石板子了吧?”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小张师傅笑呵呵的。

    这一摞蒙书,还是求助于谢子介的。

    市面上的蒙书,鹿琼总共凑出来了六本,都是小孩子刚刚开蒙时候选的,但谢子介又帮她添了八本,总共凑了十四种。

    这些就是曾经谢家的珍藏了。

    谢子介还帮鹿琼对这些书里面错漏部分都进行了简单修改,对于大娘的画也进行了一些建议,也不是在画工上,而是在内容的准确度和精细度上。

    就算来个老学究,看到这套书也挑不出来太多毛病的。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这个铺子要怎么才能让人知道呢?

    程书然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当仁不让,他可以去请同窗们来看。

    他知道,只有鹿琼的铺子生意好,他才能看到这些蒙书的后续。

    但就算来了,人家自己手里有蒙书,也不一定会走进来。

    于是还是小张师傅想了个主意,他说瓦舍上有卖那种泥人的,咱们能不能也做个大泥人,做成蒙书里动物的样子来卖。

    可是再去捏泥人,一来时间跟不上,二来这种手艺人也是不好找的,此外他们到底是个卖书铺的,以后也就算了,上来先卖泥人,别人家叫起来就是那个泥人铺子,也不是很好。

    倒是鹿琼看到后院里本来打算做石印的大板子,有了个新想法,小张师傅的颜料香膏是有很多的油脂,把成分简单的调整后,就做成了能在石板上作画的颜料。

    那些卖不出去,也不敢再卖的香膏也终于有了用途。毕竟俞五娘是个壕阔人,做的实在是太多了,而鹿琼做招揽生意的东西的石板也只需要放三天,香膏里面添上其他东西,小张师傅再调整一下,完全可以供给孩子们玩。

    几百本书,鹿琼以为要卖很久,可实际上三天不到已经卖完了,到了后来她和于大娘只能出来招呼客人,因为大张师傅和小张师傅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在做新的。

    收入自然也是可观的,不但把做手衣的钱这和院子的钱也挣了回来,甚至鹿琼还能再余下三百贯。

    这些够她还有胡伙计他们都过个好年了。

    在第一波呼朋引伴过来带着儿子、孙子买书的大娘大爷们离开之后,鹿琼的蒙书铺子恢复了平静,自然是一直有人要来买的,而且她们以后还要做后面的,此外,等全部做好了,还可以把图换一换,保持新鲜感。

    也就是大周的雕板行业发达,价格也低,她们才能办到。

    鹿琼这个时候也知道了,于大娘的大名叫做于连梦,于大娘告诉鹿琼,她本来是叫做怜梦的,被父亲找回后便改了名字,于大人嫌怜梦两个字不够好听也显得不够大气。

    其实他们都知道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于大人觉得这名字一直在提醒于大娘发生过什么。

    于大人本来是有些不满意女儿和谢子介的娘子交往的,毕竟谢子介这个人他帮忙是一回事,不想多沾手是另外一回事,可女儿是管不住的。

    眼看着女儿整天在屋子里面闷闷不乐,他心里也,急于大人对于多年未养育的女儿如此上心,除了骨肉之情,还有另一个原因,于连梦丢后这么多年来,他的发妻对自己都是冷淡的,他以为他和妻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于连梦一回来,妻子立马就振奋精神。

    于大人是爱女更是爱妻,因此。他也很不希望于连梦一直躲在旧日里的忧愁与恐惧里的,可是这哪里是一两天能解决的事呢,他也只能给于连梦多加功课,让她没空想别的。

    但这些都不如和鹿琼一起开铺子来得好。

    于大人并不缺钱,他们家本来就是西平路那那边有名的商户女儿能因为开铺子而高兴起来。那怎么都值了。

    更何况他听于连梦说这铺子也好,院子也好,都是谢秀才那娘子的私产,于连梦心思灵巧,鹿琼要在府城扎根,瞒不过于连梦,就挑能说的告诉于连梦,比如她和谢子介要和离。

    于连梦本来想劝,毕竟他俩十分默契恩爱,但于大人却让她一个字也别劝,还说,和离,是对鹿娘子好。

    不说于连梦心里猜了多少,总之,此时卖完了年前最后一批书,鹿琼的铺子也暂时关门了。

    要过年了,鹿琼第一次这样期待又这样不期待过年,这是她和谢子介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鹿琼知道也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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