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第一次婚姻来的仓促, 为了活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而已,鹿琼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其实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的。

    鹿琼其实并不能保证谢子介有没有动其他会伤害到她的心思。

    幸好她赌赢了。

    因此那次的婚礼, 在鹿琼的印象里,其实是一种又明亮而又暗淡的颜色,明亮在于后面的相处给它添了温暖的色彩,暗淡则在于那时候的鹿琼实在没有什么特别欣喜的心思。

    就像他们当时自己说的那样, 那只是一种救人的办法而已。

    可是鹿琼也没有想到,这个救人的办法居然兜兜转转成为了一种新的期待。

    既然是正式的提亲, 谢子介反而没有来, 而是先拜托媒人上门询问。

    和他们当初在宝丰时候不一样, 这一回的礼仪明显就郑重且繁琐多了。

    毕竟他们并不需要赶着救人。

    老通判笑的眼睛眯了起来,鹿芝他们哪见过这样的大人物,更没有想到这样的大人物登门居然是为了提亲。

    这样一来最镇定的反而是早有预料的鹿琼了。

    看到妹妹的神色, 鹿芝哪里还不能明白,更何况提亲的还是江二公子。

    她那天上江家门求助,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听说江家和通判关系不错,便想着试一试,万一有办法呢?

    没想到的是江二公子居然会自己深入草原。

    能豁出命来救自己的妹妹, 鹿芝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老通判是带着求婚书来的,鹿芝心情复杂的接过求婚书,到底还是客客气气答应了。

    鹿芝有很多想问,而老通判也很客气,但鹿芝很快意识到自己是问不出来什么的,因为老通判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看了一眼还在发呆把玩着小玉鹿的妹妹,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客客气气送走了来作媒的老通判。

    妹妹的眼神已经把什么都出卖了。

    现在再想来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怎么偏偏就雕了头鹿呢。

    虽然鹿芝自己也一直筹谋着给鹿琼找个好婚事,但真来了个好婚事,意识到妹妹马上又要嫁人了,她心里还是蓦然生出了不舍。

    幸好妹妹就在身边,鹿芝还能问问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儿。

    别的不说,那不是江家的二公子吗?可求婚书上写的却是谢呢。

    就算鹿芝不问,鹿琼肯定也是要说的,他把有关天家,空照,还有复仇之类的隐去,只讲了他们的故事,鹿芝听得连连抹泪,也是心疼自己妹妹这一路不容易。

    她不敢想,假如当初鹿琼没有遇到谢子介,自己也没回宝丰,妹妹到底该怎么办?

    这么一看,这两个人倒真的是天赐的姻缘了。

    又想起来妹妹说的又是要书生,又是要声音好听,还要俊秀,这哪是找夫君的要求,这分明指的就是一个人呀。

    鹿芝不禁感慨,自己居然这时候才明白。

    鹿芝能做的也就是告诉妹妹,这回的婚事。会由她和唐姐夫来操持,鹿琼只管期待婚礼就够了。

    妹妹这样不容易,第一次婚礼又是狼狈仓促,鹿芝觉得,这回可定不能那样了。

    带着心疼,鹿芝去和江家那边商量该怎么办。

    鹿琼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很闲。

    这一回的婚事两边都很郑重,除了请老通判作媒,其余的每一步谢子介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大雁要打最好羽毛最亮的,聘礼要比着石雁城最好的,甚至连新房推开窗是什么景色,都是博学多才的谢十三郎一点一点准备的。

    最好笑的大概是纳吉这一项了,据说谢十三郎一脸冷漠的瞪着眼,他平时让人如沐春风,但这时候就有了点目若寒星的意思,都快把卜者给吓坏了。

    卜者哪还敢给别的选择,虽然说他们做这行的,除非是看出来有别的要求,不然个个都是大吉,但是这回就连卜者自己都小心翼翼,唯恐卜出来个别的,被面前这看着就不好惹的家伙给杀人泄愤。

    其实这倒是他们错怪谢子介了,谢子介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是在威胁这卜者,他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当然他也不觉得这卜者能卜出来别的,就算要是真的卜出来不是大吉,那他就换一个卜者,至于这一个,如此不机灵,倒不如劝他换个行业干。

    鹿琼没去,是听空照说的,小和尚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决定把头发留起来,此时顶着一头短发,笑得前仰后合。

    一切都让鹿琼感到很新奇。

    鹿琼不知道其余小娘子成婚之前是不是也是这样,但至少对她来说,这的确是一种很美好的期待。

    直到现在鹿琼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会期待和谢子介共度余生的。

    是在他们还没有和离之前,谢子介带她看月亮的晚上吗?还是在白九坦坦荡荡要和她领婚书的时候?她没有刻意去想,感觉哪个时候都有可能,又或许根本没有那个确切的时候,只是在一日一日的相处中早就动了心。

    鹿琼分不清,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现在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愉快。

    这一回谢氏三郎也不用偷偷摸摸的送一根木簪子了,直接送过来了全套的金头面,其样式之华丽,映的整个屋子都灿烂了几分。

    这一回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什么隐瞒的秘密了。

    当然此时鹿琼的心态和当时也不再一样,她现在很安定,鹿琼什么也不用害怕。

    她甚至还有心思听空照说谢子介做了什么。

    谢十三郎力求完美,不管是哪一步都要做到最好,把自己和周围人算是折腾了个遍。

    被折腾的人倒是不包括鹿琼,凡是需要鹿琼自己动手的,谢子介突然改口不需要那么繁琐,唯恐把鹿琼烦着累着。

    这让江大又好气又好笑,跟江六讲:“可见这厮也是知道他折腾的这一通太麻烦了。”

    江六嘿然:“大哥你说呢,这家伙根本就是高兴劲儿没处放。”

    净折腾人。

    因此鹿琼听发生了什么更是觉得好玩,婚前他们两个人倒是没再见过面,大部分时间,鹿琼都在和鹿芝一起出去玩。

    成婚之后他们恐怕就要去汴京城了,再见到姐姐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这一回就是真的纯粹的玩耍,没有什么阴谋,也不用牵扯别的,鹿琼觉得这种日子的确是无忧无虑。

    一直以来她要忧心的东西都很多,一直没有喘口气的机会,虽然现在是深秋,但是这些日子鹿琼却是放松又觉得暖洋洋的。

    空照小和尚两头跑,谢子介想支使他去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就回唐家了,平时呢,则溜溜达达去那边看热闹。

    而在婚礼前一旬,博学多才的谢书生突然发现自己有一个很大的知识漏洞。

    他非常严肃地让亲信替他买了书,在亲信古怪的神色里,把自己关进了屋子读书。

    要知道以谢家家风的严厉,不到成婚之前,这个知识漏洞是没有机会补全的,而后来还没等到父亲的教导,谢书生就已经家破人亡,整天挣扎在生死之上了。

    自然,连婚姻都不打算有的谢书生,也根本没有想过补全知识漏洞。

    谢书生觉得现在这样不行。

    他拿出了如果当初治学是这个态度,就连祖父都要劝他,还是要劳逸结合的勤奋,以事事要做到极致的精神要求自己,下了苦功夫钻研学问。

    终于到了婚礼当日。

    鹿琼抬头看着天空,在那一瞬间,坐在院子里的她居然有种又回到鹿家村的错觉。

    但很快鹿芝的声音就将她唤回了现实,姐姐亲切而温暖的呼唤让鹿琼哑然失笑,顿时意识到所有都还是不一样的。

    她看着身上的嫁衣,以小鹿掌柜现在的眼光,已经不是当初看着嫁衣都认不出料子的时候了,这身衣裳是鹿芝带着她,找了相熟的老裁缝,又买了好料子赶工来的。

    因为石雁城这边已经到了深秋,天气转凉,料子也很厚实,但穿在身上绝对没有累赘之感。

    她也不会除了嫁衣,再没有一身能够好好替换的衣裳。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新郎官还是当初那个新郎官,但仔细看过去也还是不一样的。

    谢子介自从能坦然接受曾经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身上便渐渐多了几分掩不去的锋锐,此时他站在不远,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少年人的样子,而是个沉稳俊秀的青年。

    这样的他本来就够神采夺目,但是等看到新娘子之后,新郎官忽然一笑,那双眼睛都简直要再明亮三分。

    就算谢子介唯恐怕累着鹿琼,但婚事到底不是那么轻松的,等到一切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了,鹿芝给鹿琼备有糕点,让她路上略微填填肚子,此时却也感觉到了饿。

    江家的小厮从来是很贴心的,桌子上除了常规婚礼备的东西外,也有些很能填肚子的,鹿琼有点犹豫,要不要等谢子介一起来吃,还没犹豫多久前院喧闹完了,新郎官便踏入了屋内。

    他身上甚至没什么酒气,鹿琼与他太熟悉了,立马恍然,恐怕谢子介来之前还简单擦洗了一下。

    谢子介笑了笑,问她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自然是要的。

    其实他俩单单同一个屋檐下都住了那么久,简直是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新房里,鹿琼居然难得地生出来了一丝紧张。

    她也没有太大的胃口,捡了些糕点吃了一点,眼睛便看到合卺酒。

    而谢子介则在看她。

    合髻合卺,同心百年,两缕发丝被谢子介合在一起,小心放在匣子里的时候,鹿琼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等他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再看这两缕头发,估计会觉得很亲切吧。

    喝合卺酒的时候他们离得那样近,鹿琼轻轻抬眼,看见谢子介墨玉一样的眼睛中全是自己。

    如蜜的酒液咽入喉中,之后鹿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果然这次婚礼,和第一次是完全不一样的。

    至少他们不会再就这月色和宾客的喧闹,聊一晚上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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