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地方就是这样, 王公贵族们互相联姻,彼此之间七扭八拐的都能算得上姻亲。
平乐侯约的地点,是京城里一家有名的茶铺子。
鹿琼是和燕叔柠一起去赴约的, 除了他俩,还有一个人非要跟上来,就是空照。
空照这些天在汴京城,过得其实挺憋闷的, 在府城那边,他想跑去哪儿就跑去哪, 京城这边就不一样了, 唯恐在哪里遇到了熟人或者他的好哥哥。
听说要建这么一个有意思的人, 空照强烈要求一定要带着他过去。
燕叔柠都没有制止,鹿群猜想,平乐侯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因此就带着空照去了。
因为有了谢子介的提醒,鹿琼来之前对平乐侯也有了一点猜测。
鹿琼想起来谢子介讲过,这一位年少的时候,也是京城有名的英才,因为比大皇子优秀,让天子对比之下心里不舒服, 还导致了已故的大皇子和天子之间关系疏远。
鹿琼想象里这应该也是个谢子介一样的人物。
平乐侯本人还是个青年,看起来约莫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大,面容凶戾,他的穿着也没有比鹿琼他们好多少,并不像这几天鹿琼偶尔在街上看到的一些衙内一样,身披绮绣绫罗, 花枝招展。
他的笑容是很亲切的,带着一点油滑,倒像是鹿琼经常见的那些江湖客。
不过看着现在的平乐侯,是实在看不出来几分比皇子还英才的样子。
鹿琼知道,空照的师父,也就是范家子,一直在脸上是有伪装的,真实年龄远远到不了鹿琼见到的苍老和尚的地步,但是不得不说,平乐侯和老和尚的确是长得一点也不一样。
鹿琼来之前,觉得平乐侯的聊聊应该就是不打算为他们提供庇佑,或者准备让加价了。
他们本来的说法是让一分利给平乐侯,这个条件在汴京城可以说是相当优厚,倒不是平乐侯对他们青眼有加,而是投靠平乐侯的外地商铺都是这样抽取的。
江湖客们愿意为平乐侯做事,也是有原因的。
没想到的是,平乐侯先对他俩拱拱手,又很客气地居然称赞了鹿琼:“我早看那个纯秀郡主不顺眼了。”
平乐侯冷笑道:“天天走这里访那里,满肚子心思,想的什么当别人不知道吗?”
他特别豪爽的一挥手:今日便是我和几位见个面叙叙旧情,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就好,也不用利息。 ”
居然还可以这样,鹿琼都要惊呆了,反而是江六这时候赶紧跟上。
江六也不跟平乐侯客气,一声声大哥地叫了起来。
平乐侯果然并不觉得被商户这样称呼有什么冒犯的,依然是反而很高兴。
燕叔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挑了挑眉毛,而旁边一直在听着的空照,则依然沉默不语。
平乐侯是个热心人,还告诉鹿琼纯秀郡主的事。
“纯秀郡主那个夫婿呀,倒算是咱们陛下的红人,”平乐侯讲到,“石大比纯秀郡主大了有三四岁,要不是前几年在守孝的缘故,两个人早就该完婚了。”
“不过虽然还没有完婚,”平乐侯笑呵呵道,“纯秀郡主也已经以石家宗妇自居了,石家人也是乐意的,毕竟纯秀郡主地位高嘛,又满心愿意为石家打算。”
这就是很委婉地暗示了,鹿琼暗暗记下,准备回去和谢子介说一声,也要告诉于大娘,可以查查于通判和石家是不是有过什么矛盾。
话都已经说到位了,平乐侯也不多留他们,说等会儿还要和禁军那边的兄弟们去喝酒,鹿琼他们便识趣的告辞了。
临走前平乐侯看了眼空照,依然是笑呵呵的。
“说起来最近靠近嘉明宫那个商市,闹了好几次事儿了,咱们这两位皇子呀,可真是谁也看不惯谁,几位还是避开些好。”
空照还没有说话,燕叔柠已经开口:“是了,谢谢您的提醒,不过我们寻常百姓,从来是不去那边的。”
平乐侯很明显是在对空照试探,燕叔柠便把空照摘了一干二净。
平乐侯也没有说相信不相信,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离开了。
出了门江六也忍不住地一声说了:“这人可真的是……”
明明一直笑眯眯的,但江六和他说话的时候却觉得寒毛炸立,几次都想匆匆告辞离开,再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总而言之,江六现在感觉毛毛的。
燕叔柠也不是很舒服,此时皱眉道:“我记得他不是这个性子来着,只不过我之前和他也不是很熟,只远远见过几次……不如我再给你们找个朋友,咱们离他远一些。”
鹿琼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来了一句:“你和他也不是很熟,那他说的是在和谁叙旧交情呢。”
剩下几个人都愣住了,是啊,平乐侯一张嘴,说的并不是来叙交情,而是叙旧情。
戴着帷帽的空照,声音依然淡淡的:“我小的时候和他见过几次面,但也不是很熟。”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平乐侯古怪,燕叔柠再次说道::算了,咱们再找个人。”
鹿琼则摇了摇头:“我回去再想一想。”
*
这一天谢子介先去合山寺那边的秀才们一块儿谈论了会文章,又跟着胡善龙见了两个谢让曾经的弟子。
看着这个明显是谢家人长相的孩子,叫他们师叔,那两个弟子也是很恍惚的。
他们不是胡善龙,在京城混得也并不是很好,因此午夜梦回反而更容易想起在谢家那些日子。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初谢家出事的时候,他们跟着一块写了痛骂谢让的文章,那么现在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当听到胡善龙给谢子介起字叫嘉鹿的时候,两个人的表情就更加古怪了。
谢子介只冷眼看着,终于他等到了胡善龙那句话。
“明日我带你去见安庆侯。”
安庆侯姓石,在京城有名有姓的人们会叫他一声石大,谢子介刺杀过他的三弟弟。
而导致谢妃身死的直接原因,三年前的巫蛊案,就是石家推手的缘故。
此外,谢子介一直怀疑所谓的取龙子的心头血求长生,也是石家推波助澜的。
只是有谢子介这张脸,他就能见到胡善龙,但是想要见到石大就没那么容易了。
幸好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
这阵子两个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回去后看到鹿琼在等自己,谢子介一挑眉笑道:“可是平乐侯说了什么?”
鹿群看他一眼,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平乐侯说要和我们叙叙旧交情,可我们几个人没一个和他有旧交情的,我就在想和他有交情的,是不是你或者空照他师父呢?”
谢子介忽然愣住,他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你是说平乐侯说要叙旧交情?”
鹿琼点点头,她看着谢子介的模样有些意外:“难道我都猜错了?”
“是我猜错了,”谢子介平静回答道:“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敢直接和你说要叙旧交情。”
谢子介给鹿琼讲:“当初范家子以僧人的身份进了皇宫,那时候他是没有和平乐侯联系过的。
按照道理来说,范家子也算是平乐侯的舅舅,但就像谢子介孤注一掷的时候,绝对不会把空照卷进来,范家子已经失去了大皇子这个外甥,自然更不想把本来已经是边缘人的平乐侯卷进这可能会有杀身之祸的漩涡。
“但他们后来还是联系了?”鹿琼只能这样猜测。
谢子介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平乐侯在范家子和空照出京的时候帮了一把忙,范家子自己都不知道,平乐侯是真的单纯豪爽仗义,还是认出来了他。”
但既然是叙旧交情,那么毫无疑问,当时平乐侯帮忙把范家子和空照送出去,是因为认出来了是谁。
“那他现在这样坦白是做什么呢?”鹿琼有些不明白,京城这滩水太浑了,让她感觉头脑发晕。”
谢子介看她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笑道:“你可能想的太多了,平乐侯可能只是在表示善意。”
鹿琼看着谢子介,忽然间明白了,她说:“我懂了,平乐侯是不是不想你和空照走向范家子一样的路。”
谢子介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假如他没有自己想明白,那么平乐侯的善意是没有用的,但现在谢子介自己想通了,打算用新的办法,也许他们就能和平乐侯聊一聊了。
“过些日子吧,”谢子介决定:“我和你,还有空照,再一起去找一次平乐侯。”
那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既然是释放善意,自己也要接受,倒是可以和燕叔柠说一声,不要再去找别的朋友了,省得平乐侯误会。
*
说是要去和禁军的兄弟们喝酒,送走鹿琼他们之后,平乐侯却没有去皇宫的方向,而是回了自己的家。
平乐侯府曾经也繁华过,如今人口凋零,主人家又从来不邀朋友进府里小聚,便显出来一种孤冷。
进家之后,他面上那种油滑而精明的表情便消失了,此时的他虽然面上平平淡淡的,但看着倒要比在外应酬的时候,更像曾经也名满京城的少年郎。
平乐侯没有娶妻,至少近些年也不会有这种想法,父亲和嫡母早些年就已经去世,他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府里面除了他这个光棍主人,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先去了左边的屋子拜过了自己立的母亲的牌位,然后才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范妃就算身死,骨灰天子就算洒去乱葬岗,也和他平乐侯无关,因此他也不知道,自己拜的牌位,母亲是否能知道。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听懂,平乐侯想,按理说他今天就不该见这一面,也不该这样说,但是平乐侯实在有些忍不住。
好容易他舅舅出了京城,结果还是被抓回来了,本来以为十一皇子能在外面过自己的日子,也不枉他舅舅这一番苦心,怎么居然也回来了呢?
平乐侯很无奈。
他现在只能祈祷对方能听懂他的意思,并且让十一皇子早点离开京城。
只是他绝对不会想到,没过几天居然有人给他递了帖子。
看着留名的谢嘉鹿三个字,隐忍了这么多年,处变不惊,就算是当初把自己舅舅救出京城都能冷静的平乐侯,第一次怀疑起来。
十一皇子跟的这人靠谱吗?
这不是江南谢家子的大名吗?居然就这样大喇喇的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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