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旒云的条陈递了上去,立即得到兵部的集体支持。刘子飞为了私人恩怨定要出来唱唱反调,但是兵部却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的,好没意思——不过,他也还是找到了同盟者,礼部和户部强烈反对这些新建议。礼部认为,□□、太宗立国以来学习楚制,四书五经、圣人文章,那才是治世之本,虽然马上打天下,但是不可以马上治天下,设立武备学塾等于给了武夫做文官的机会——那以后武举岂不是和科举混为一谈?这就是挑战了圣贤的权威性,还不天下大乱。更何况,让小民都知道了如何治军,如何打仗,朝廷还怎么统治平民?户部的理由则是账目问题——建立如此庞大的一项新税和抚恤储备本来就很麻烦,老兵退伍之后分散到全国各地,地方上要怎样将他们一一纪录在案,月月分发薪金?还要对谁死了谁活着、谁的老婆有没有改嫁都了如指掌,户部哪里还这么多官员管理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说到设立新官职的可能性,就牵扯到吏部了。吏部本来在刘子飞和玉旒云的争执上就站在刘子飞一边,此事虽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但还是表明了态度:需要反复论证,仔细考虑,不妨看看议政处是何态度?
问议政处就等于是问悦敏。悦敏大概很奇怪在这个时候玉旒云为什么要搞这些花样。他不敢轻易批准或者驳回,所以一边叫玉旒云回去想想怎么解决礼部和户部提出的问题,以备朝会辩论,一边就将条陈抄了一份带回去给赵王看。
玉旒云想,郭罡既然敢叫自己提出这些建议来,就不怕被赵王知道,因此并不担心。只不过如何对付礼部和户部的刁钻问题,实在大费脑筋。她心里自然的觉得这两部官员提的问题都是故意刁难,但自知这样在朝会上辩论必然显得幼稚可笑。为了寻出不容驳斥的理由,她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去请教郭罡。
于是便故技重施,拿翼王做幌子去刑部大牢审讯奸细。
翼王不疑有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玉旒云一叫他独自审问,他就立刻赌咒发誓,说这次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而玉旒云就像上次一样悄悄地来到了郭罡的囚室前。
郭罡依然还是守着一盘棋,自己同自己拼杀。听了她的问题,呵呵笑道:“什么东西能治世,那还不是人说的?这就好像什么东西能治病一样——就连神农氏也是遍尝百草才知道哪些能救人哪些会害人吧?而神农之后又有多少郎中孜孜不倦,寻求新药?如果大家就捧着太古时代传下来的几种药奉为万灵之丹,世上将有多少人枉送性命呢?这治国的道理也应该不断地寻求,不断地完善,怎么能就凭着孔孟说的几句话,写的几本书,就当成万古不变之理?”
玉旒云听言不禁一愕:可不是如此!便暗暗记下了,准备朝会上用。
郭罡接着道:“至于朝廷将无法统治百姓这一条,简直就是狗屁!就像先前我和大人所讨论过的,一支每一个士兵都‘训练有素,进退有度,处变不惊,灵活机动’的部队才是王者之师,才能百战不殆。国家不也一样么?今有一国之民懵懂愚昧,一国之民醉生梦死,另一国之民勤奋明慧,哪一国将制造出最精良的武器?哪一国能培植出最高产的粮食?哪一国能出现最卓尔不群的学者?哪一国将最终称霸天下呢?一个愚蠢无用的将军,最希望自己的士兵也都愚蠢无用,因此就不会发现自己的短处,一个腐败无能的朝廷最希望自己的百姓都蒙昧痴呆,就不会发现朝廷的短处。今樾军有玉大人和石将军这样机智骁勇的战将,如何需要护短?礼部的那些人想阻止大人开民智,难道是怕百姓懂得了分辨是非,就发现礼部的那些人实际都是蠢材吗?还是他们想指桑骂槐说万岁爷无用?”
“哈!妙极了!”玉旒云差点儿拊掌大笑。这一番言论如此符合她的个性,朝会上她就这说,看看礼部的家伙们脸色会变成什么样儿!
郭罡微微而笑:“那记账的事显然是户部故意找麻烦。”
“可不!”玉旒云道,“他户部不愿意做,我兵部来接手不就好了?”
“那也万万不可。”郭罡道,“一国的财政就要由专司财政的衙门来管,要是人人都横插一脚,还不乱套了?”看玉旒云很是不忿的样子,他又接着道:“当然,户部的人存心给大人找茬儿,将来我自然帮大人收拾他们。不过现在先把他们这些无聊借口先挡回去——户部在地方上收人头税不是很在行么?这些都能搞得清楚,怎么就不知道谁当过兵没有?再说,退伍之人将军可以发凭证,用多板套色印刷,兵部密印防伪,上面注明人姓名的出生年月籍贯何处,并在兵部户部备案,将来只要凭着这张纸去地方衙门领银子就行。如果去的是女人,县衙里难道没有户籍表明她是谁的妻子吗?两下里一对照就行了。若有人冒领,抓住重重惩治几个,其他人也就不敢了——这都是很远的事,二十五年后,大人早就把户部收拾得服服帖帖,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玉旒云很想知道究竟郭罡要怎么帮自己“收拾户部”,但这时却还关心不了那么多。说到多板套色印刷,她自然就记起利用张至美传信给细作偷取楚国官票印板之事,这是出自郭罡的建议,但怎样实施,以及将来怎样用楚国的银子来兴办武备学塾,却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心中不免得意,把对郭罡的戒备与厌恶都暂时抛到了一边,向是小孩子要向长辈炫耀自己在学堂里的成绩似的,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郭罡听了一遍。
郭罡听罢,拈须笑道:“大人聪敏机智,举一反三,天下还不迟早是大人的囊中之物?”
这是一句要掉脑袋的僭越之话,玉旒云也没在意,想想不能耽搁太久,既然问题都解决了,便退出了刑部大牢。
第二天适逢朝会之日,玉旒云就把郭罡所教之话原封不动地抛了出来,礼部、户部的官员目瞪口呆。龙椅上的庆澜帝都有些一愣一愣的:“玉爱卿,你再说清楚些,朕不太明白。”
悦敏从一众议政王中出列禀奏,把玉旒云前日递上的条陈总结了一番。有点出乎玉旒云意料的是,他大力支持,而且提出应该把这新法推行到侍卫禁军、护军和步军之中:“虽然当差的地方不同,但都是为万岁效力的军人,到了年龄如果愿意也可以退伍,将来朝廷亦应该替他们养老。”
对于这个建议,玉旒云听不出表面上有何不妥,不过她直觉上以为,悦敏回去跟赵王商议了一番,决不可能真心支持自己,必定有所阴谋。细细想了一下:莫非是要借禁军、护军和步军人事变动之时有些不轨之图?那可决不能答应。因此,她立即出声反对:“不可!”
“哦?为何?”悦敏带着一丝笑意,仿佛玉旒云已经掉入他的圈套。
玉旒云心思转得飞快,知道自己必须找一条令人信服又不那么敏感的理由。这两天看着郭罡的手札算账算得多了,倒有不少心得,信手拈来,道:“外面的普通士兵月俸甚少,今让万岁赏他们每月五厘作为养老税,过了二十五年,积攒起来的钱足够支付五两。但禁军、护军和步军的月俸可高得多,禁军就是每月十两,如果万岁爷只赏五厘,岂不是要五十年才能攒够银子?倘若要多赏些,又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有道理。”悦敏点头,“不过,我却有一条不明——玉大人是领侍卫内大臣,统领京城驻军。同时你也带领京外各部——他们大家都是为皇上当差,为何禁军、护军和步军的俸禄要比普通士兵高?前锋营、骁骑营等冲锋陷阵,出生入死,难道不应该和禁军享受同样的薪俸么?如果这些士兵在从军之时能拿到和禁军一样的薪俸,储蓄数载,到了五十岁时,也有可观的数目供自己颐养天年了——玉大人似乎精通算学,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玉旒云一愕,意识到自己还是没能逃脱悦敏的陷阱:郭罡让她为士卒争取养老银子,乃是为了鼓励更多的人主动参军,同时也提高自己在军中的威信。而悦敏尖锐地指出京外普通部队的薪俸比驻京部队少一半还不止,自己如果反对给这些士兵加月例,那就是明显偏帮禁军,悦敏稍去宣传,必定引起不满。而如果自己支持加俸,顷刻之间,军费开销就要翻一倍,那还不把户部、兵部全都得罪光了?
真是可恶,她暗暗捏紧了拳头。
好在庆澜帝出来解围了:“两位爱卿算来算去的,朕的头都大了。不如你们回去商议好了再来朝会上奏报。其他还有谁有本上奏?”
自然有好几个人有事要向皇上禀报,这时依次进行。因为并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没一会就都处理完了。庆澜帝即宣布退朝,但叫玉旒云留了片刻,悄悄问道:“玉爱卿,这时候你不帮朕想法子对付皇叔,却来弄这个什么养老税,是何意思?”
玉旒云暗想,姐夫是个好老人,对于尔虞我诈之事并不在行,郭罡的计策一时半刻又怎么解释得清楚?因道:“万岁放心,臣必不会让赵王爷有可乘之机。养老税是为了鼓励士卒更加忠心为皇上办差,所以请万岁务必批准。”
庆澜帝道:“你们说的这个,朕一头雾水。不过玉爱卿的提议,朕是一定准奏的。只是永泽公把持议政处,玉爱卿不过他那一关,这事朕也无能为力——说起来,永泽公在议政处只手遮天,始终是心腹大患,爱卿想出什么对策么?”
玉旒云摇摇头。
正这时,本已出了殿的翼王又折返回来:“玉大人,藤王府新来的戏班子唱作俱佳,我好容易才借回去一日,想请你赏光一起听戏,意下如何?”
玉旒云哪儿有心情理会他?庆澜帝看了看弟弟,又颇有深意地看了看玉旒云:“爱卿,如果你能进议政处的话……”
那就非得做内亲王。这是将她和翼王的婚事旧事重提。玉旒云立刻板下脸,行礼道:“万岁,臣还要回去考虑修改养老税一事,先行告退。”
“唉,这……”庆澜帝也拿她没办法,只好挥挥手,准她离去。
翼王穷追不舍:“玉大人,养老税的事,小王能帮上什么忙?”
玉旒云正是心烦意乱,看到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加快步子,要将他甩开。一时走得急了,连等待在殿门口的石梦泉也没注意到,一径跑下了台阶去。
翼王脚不沾地紧紧追上:“大人,要是一时想不出,不妨先抛开一边,去小王家里听戏。我从藤王府借的那个班子可好啦……”
玉旒云只当没听见。
翼王并不气馁:“要是大人觉得听戏不是正经事,小王陪大人做正经事也行——养老税想不通,就先做点别的——去审问楚国奸细如何?我看他们也嘴硬不了多长时间啦!”
听他这样说,玉旒云放慢了脚步:去找郭罡商量商量也好。本来她怕自己频繁提出去刑部迟早会引起怀疑,但既然是翼王先说的,那又另当别论。
“好。”她道,“就去找那些老匹夫们出出气也是可以的!”
“太好了!”翼王几乎原地蹦起三丈高,“大人请——”
远远的,石梦泉听不见两人的谈话,但是看到两人几乎是肩并肩沿着步道朝宫外走,他心中好不奇怪:究竟是什么,能够让玉旒云忍受翼王如此接近自己?
他忍不住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可是,脚步才动,却听到了愉郡主的声音:“好不好看?”
他一愣,见到一条绣花汗巾递到了自己的跟前。黑色的底子上绣着一匹银色的骏马,而愉郡主擎着汗巾的那只手上随处可见针扎的伤痕,可见这匹骏马是她的杰作了。
“到底好不好看?”愉郡主见他不说话,就追问。
“郡主您亲手一针一线绣的,怎么能不好看?”娇荇陪在一边笑道,“所以石将军才看傻了呀!”
愉郡主瞪了丫鬟一眼,将汗巾塞到石梦泉手中:“不管好不好看,你要系起来,每天都得系着,不许拿下来!”
“郡主,”娇荇小声提醒,“这是汗巾,每天都带着岂不是要臭了?要是想石将军天天都系着您绣的汗巾,恐怕得多做几条才行。”
“多嘴!”愉郡主斥道,“是不是母妃叫你盯着我多做女红?你又从她那儿讨了什么好处?”
“冤枉哉!”娇荇道,“王妃让郡主做女红,奴婢我能得什么好处?最后还不是都成了奴婢做女红——”才说到这里,发觉漏了嘴——这岂不就是告诉石梦泉,那汗巾上的绣花至少有一大半是她娇荇的功劳?
愉郡主气得直跺脚,正举手要打,听悦敏的声音道:“小愉,太极殿门口是给你胡闹的么?”原来下朝之后他竟没有离去。这时走上前来,跟石梦泉拱了拱手:“石兄弟,你回来之后咱们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大家现在是什么立场,心照不宣。石梦泉略带尴尬地回了礼:“小王爷现在整天在议政处忙碌,怎好意思打扰?”
“又说这么见外的话!”悦敏道,“我是你未来大舅子。我叫你兄弟,你也应该当我是兄弟,什么‘小王爷’不‘小王爷’的?我就在议政处有一座山那么多的公文要处理,也不能不和未来妹夫你喝一杯酒。再说,我父王也一直很惦记你和玉大人呢。”
“岂敢。”石梦泉客套着。
“今日倒很清闲。”悦敏道,“本来想请玉大人一起去家里坐一坐,刚才看她和翼王爷走了,真是件怪事。”
“有什么奇怪?”愉郡主插嘴,“翼哥哥想了多少主意要娶这个男人婆?虽然我看她没什么好,但是既然翼哥哥吃了秤砣铁了心,我也希望皇天不负有心人啦!”
悦敏摇头笑笑,对石梦泉道:“怎样,兄弟?玉大人虽然没空,你愿不愿意赏光?”
这是做什么?莫非事到如今,赵王还想拉拢他?石梦泉心中转过了无数的怀疑,无论如何,总不至于骗我去赵王府想杀了我吧?便跟去摸摸他们的底细也好。因答道:“小王爷如此盛情,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果然是出于赵王的授意。到赵王府的时候,酒席早就准备好了,也预留了玉旒云的座位,悦敏说她和翼王一起走了,赵王才愣了愣,笑道:“哦?莫非这两人的好事也近了么?”跟着就吩咐人撤去一套碗筷,请石梦泉入席。
赵王妃、愉郡主都在席上,所以并没有任何要紧的话说。无非赵王妃的言语中旁敲侧击,想看看石梦泉打算什么时候迎娶愉郡主过门。她也暗示丈夫和儿子明确地把这问题提出来。但赵王就仿佛没听见。而悦敏则不住地说起在北方和蛮族作战的趣事——当初玉旒云让戴罪的锁月总兵岑远去北方挑起战乱,如今从悦敏的叙述中知道,岑远受了重伤,军医说恐怕下半生都会瘫痪,所以岑广已经奏明庆澜帝,将侄子接到身边去。也不知道岑远说了什么没有?岑广老将军是会怪罪赵王还是怨恨玉旈云?石梦泉不免担心——这实在不是另外树敌的时候!
一时饭毕,赵王妃要去歇午觉,愉郡主须得陪同母亲回房。觑着这一个时机,悦敏立刻建议:“父王,请石兄弟一起喝茶吧?”
“恩。”赵王点头,“上练武房那边去,清静些,省得妇道人家一直在耳边唠叨。”
练武房,石梦泉知道,那里有间密室,一年前就是在那里,赵王向他和玉旒云提出了合作谋取天下的建议,如今又要到那里去,赵王这是要切入正题了。他于是一边起身跟着这父子二人出门,一边提醒自己,要时时警惕,步步小心,千万不要中了人的奸计,陷玉旒云于危险之中。
于是,由悦敏打头,三人来到了赵王府练武房。正如石梦泉所料,悦敏打开了密室的门,将父亲和石梦泉都引了进去。
这里看来跟一年前并无甚变化,樾□□皇帝手书的“驰骋天下”条幅依然气势雄浑地挂在正对面的墙上,书架和兵器架侧立两面,显着“文韬武略”之意。唯一不同的是,原来摆放在当中的青铜宝鼎不知去向——但只要赵王心中还有问鼎之念,这笨重的青铜玩意儿在与不在又有何关系?
三人在原先摆放宝鼎之处站定。悦敏轻轻拍了拍手。石梦泉只听“卡卡”数声,书架和兵器架都移开了,后面各露出一扇门来,而内中鱼贯走出两列人,书架后走出的都是文士打扮,而兵器架后走出的,自然都是束袖的武者。石梦泉也习武多年,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行伍出身,都是武林高手。当先一个鹤发童颜的,才一现身,悦敏立刻就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师父。”而后面跟着的人,悦敏也一一见过,分别称为“二师父”“三师父”,又有几个是他的师兄师弟。
啊!石梦泉心想,原来悦敏都是跟着这些江湖中人学的武艺,难怪当初他能用“铁砂寒冰掌”这种古怪功夫袭击玉旒云。却不晓得这些高手们还教了他什么厉害玩意儿?
悦敏微微笑着向石梦泉介绍这些文士武者,并且称他是自己的未来妹夫。这些隐藏的高人也就很有礼貌地同石梦泉或点头或抱拳作为招呼,仿佛真是见了赵王的半子,自己未来的半个少主人。寒暄了一圈,悦敏道:“各位都还有正事要忙,父王和我也要和石兄弟谈点事,大家各忙各的吧!”这些人也就纷纷行礼,退回那两扇门中去了。悦敏再次拍了拍手,书架和兵器架都移回原位。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石梦泉看着这父子俩,揣测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赵王负着手,慢条斯理:“上次你和玉旒云来的时候,本王跟你们说过。你们走进了这间密室,可以好端端地走出去,也可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两个年轻人大概是把本王的话当成玩笑了吧?”
原来是一个下马威,石梦泉暗想,但是谅赵王也不敢真的叫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他神色自若,道:“下官不敢把王爷的话当玩笑,玉大人也是一样。”
“是么?”赵王看了看他,“你们两个在西瑶好大的动静,竟然说服孝文太后和青锋太子跟你们结盟——本王花了那么多心血才达成的盟约,你们两个年轻人竟然这么轻易就达到了,实在叫本王不敢小觑。”
“王爷,一个巴掌拍不响。”石梦泉道,“如果不是青锋太子相邀,下官和玉大人也不会冒险穿过楚国远赴西瑶。西瑶人之所以最后要舍弃王爷而和皇上结盟,个中原因王爷自己也应该能猜测得到吧?”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谋朝篡位者,人人得而诛之。
赵王却并不生气:“西瑶人不是跟皇上结盟,而是跟玉旒云结盟。你们两个都是人才,就连本王都希望与你们合作,何况西瑶人呢?这次你们提出设立武备学塾,又增加养老税金,实在是一项绝妙的设想。如果由本王来做主,根本就不会容礼部、户部的人来刁难,一早就诏令实施了。”
“这都是玉大人的提议,下官不敢居功。”石梦泉道,“而现在刁难着不想让这新法通过的并不是礼部和户部,正是小王爷永泽公您——”
悦敏拉着指节,格格作响,笑道:“我今天在朝堂上所说的并非存心刁难,而是指出新法的漏洞,让玉大人补上。这些新法可以使我大樾国的军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相信实施一段时间后别说楚国、西瑶不是我们的对手,就算穿过沙漠那些凶狠的红毛番国骑兵,也不在话下。如此重要的新法,如果有漏洞就太可惜了。我想,以玉大人的聪明一定可以尽快想出解决之法。到那时候,我一定鼎力支持新法的实施。”
你会么?石梦泉狐疑地看了悦敏一眼。
悦敏仿佛听见了他这个无声的问题,挺胸而立,道:“石兄弟,你我都的带兵之人,岂有不想军人得利的?朝中大臣多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社稷和百姓。我悦敏却不是这样的人。就算你和玉大人想要与我为敌,我的目的却是要使国家强盛。我父王也是如此。你和玉大人是想在如今的朝廷中捆手捆脚,被人猜疑被人刁难,还是想要新朝廷新气象,尽情地一展身手?”
石梦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连谋逆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不仅是一展身手的问题。”赵王道,“其实也是生死存亡的问题。石将军,你能够坐到今天的位置,当然是出自玉旒云的提携,你便就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哪怕她要你去死,你也会去死。男人知恩图报,本王很欣赏你这一点。然而,如此愚忠对你的主公并没有好处。玉旒云性格偏执,认定了一件事对,就非要去做,认准一个人好,就非要去拥护,你比她冷静,比她成熟,应该替她看清形势。你想眼睁睁看着她走向覆亡么?你想跟着她一起走向覆亡么?”
“下官不明白王爷的意思。”石梦泉道,“如今胜败未分,怎见得走向覆亡的不是王爷您?”
赵王笑了笑:“不错,本王要做的这件大事的确还是胜败未分。但是你以为你们帮着皇帝斗败本王,你们就不会走向覆亡?”
大概又要说起那“功高震主”的老一套,石梦泉暗想,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王就是个好例子。当今圣上庆澜帝怎么会加害玉旒云呢?
赵王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年轻人,你以为皇上真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如果他是一个毫无主见,万事都需要别人来替他决断的人,他是怎样坐上今天这个位子的?仁宗朝兄弟阋墙,朝中多少王孙公子送了性命,偏偏就这样一个窝囊的老好人活了下来,还碰巧仁宗无后,让他当了皇帝?天下间竟有这么奇怪的事情?难道真是什么佛祖在背后保佑他么?”
石梦泉怔了怔:庆澜帝的确平庸,但是待人宽厚。也许老天正是要让机关算尽小人们知道公义之所在,才让庆澜帝一帆风顺,处处化险为夷。巧则巧矣,却没什么不合情理的。
赵王冷冷一笑:“年轻人,世上没有佛祖。所谓事在人为,你所见到的所有巧合,都是人做出来的。他装得越傻,你们就是越肯替他卖命,等有朝一日你们发现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坐稳的王位,又牢牢抓住了你们的弱点,只要动动小指头,你们两个就丢了小命——到那时候,就太迟了。”
石梦泉觉得赵王纯粹是危言耸听,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王爷找下官来就是为了要说这些?忠臣不事二主,就算将来皇上要下官的性命,下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总强过谋朝篡位,不得好死。”
“石梦泉!”悦敏低喝道,“我父王是还想拉你一把才跟你说这些,你不要不识好歹!”
赵王抬起一只手,示意儿子不要插嘴,自己微微一笑,对石梦泉道:“年轻人,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我若不给你看看真凭实据,你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我来问你,你知不知道当今皇后是什么出身?”
玉朝雾?石梦泉只道能嫁给王族为妃的自然出身不凡,虽然后宫之中从来没听人人提过,他本以为大概是皇太后的某位远房亲戚。但是去年秋天和玉旒云楚国一行,藏身在芙蓉庙古墓之中,他亲耳听到玉旒云告诉自己,她原来是楚人,那么毫无疑问,玉朝雾也是楚人了,两人都是那“于文正公适之”的女儿。赵王突然有此一问,不知他对这件事知道多少?石梦泉警觉了起来,咬了咬嘴唇,道:“皇后娘娘的事,我做臣子的,怎么会去打听?”
赵王道:“玉旒云没有跟你说过吧?呵呵,这样的事,她怎么会跟你说呢?你真要打听,也没处问。”老奸巨猾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笑容:“不过我想有一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太宗八年的时候,楚国战败,送了一位公主来和亲。但是公主进宫之后不久就没了踪影,而楚国也以此为借口撕毁盟约,与我国重新开战——这些太宗实录上都写着呢,你知道吧?”
石梦泉当然知道。他就是在太宗天元八年的时候和母亲来到西京,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玉旒云。
赵王道:“楚国的借口,确切的说来是认为太宗皇帝害死了这位公主,而我国还击的理由是楚国自己派人刺杀了这位公主——在双方的史书上,我相信这位公主都已经死了。她的封号是朝阳,而她来的时候陪嫁的还有一个妹妹封号是素云。石将军,你现在能猜出这位公主是谁了么?”
赵王把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朝阳公主必是玉朝雾,而素云公主不消说就是玉旒云。各国用宗室甚至不相干的女子充做公主外嫁敌国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石梦泉只是不明白,就算是樾、楚两国盟约已破,玉朝雾姐妹也没有必要隐瞒身份,皇上、皇太后更不需要对此事绝口不提——宫廷中多年以似乎没人谈及此事,也不可不谓一桩怪事。玉旒云不肯说的事,必然有她的理由。换在过去,石梦泉有再大的好奇心,也会压抑下去。然而赵王的话语让他产生了一丝不安。他不由自主地看着这父子二人,眼神已经把他的动摇表露无遗。
赵王微微笑了笑,吩咐悦敏道:“看来石将军对个中奥秘一无所知,我得好好跟他聊聊,给我们上茶来。”
“是。”悦敏恭敬地答应,退开一边。赵王便请石梦泉坐下,慢条斯理道:“对于仁宗初年的真假遗诏之争,你知道多少?”
石梦泉在太宗天元八年进京,天元九年太宗皇帝驾崩,其长子奉大行皇帝遗诏继承大统改元开泰,史称仁宗。虽然仁宗是太宗的长子,且十岁时就已经封为太子,但是太宗尚有一幼子密王是皇后元氏所出,太宗对他宠爱有加,时常说这个儿子同自己最相像。有传闻说,太宗打算废长立嫡,以幼子即位,长子辅政。究竟有没有这回事,拥护仁宗的持遗诏为凭,而拥护密王的坚持说太宗已经打算修改遗诏,只是来不及,并有元皇后作证。朝中的亲贵大臣审时度势。分成两派,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党争。
对于这一切,石梦泉只有模糊的印象。一是因为当时年幼,二是因为那时封为庆王的庆澜帝在众皇子中最甘于平淡,任亲贵大臣们日日奔走,连横合纵,他除了每日向母亲全太妃晨昏定省以及必要的朝会之外,基本不进皇宫。别人养了一门的谋臣死士,他却养了一群乐师画匠——不是陪玉朝雾下棋弹琴就是找高僧到府中来讲道,又延请名师来给玉旒云授业,仿佛只要他的庆王府里人人欢喜,他就再没什么别的好忧虑了。在剑拔弩张的西京,庆王府就像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关起大门来就是自己的世界。
“真假遗诏和当今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他故作镇定地反问赵王。
“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赵王淡淡的,“那场党争的细节你们这些年轻人自然不会清楚。亲贵大臣们除了自己亲自上阵之外,他们家中的女眷也都忙得不亦乐乎。密王的母亲是正宫皇后,密王的未婚妻是开国元勋乐安侯的孙女儿;支持密王的有淑贵妃的儿子齐王,他母舅是九门提督,岳父是户部尚书;妄图自立门户的秦王,母亲静贵妃是铴国公主,自己又娶了个铴国郡主;后来拥兵叛乱的东河公,虽然母亲宣嫔出身寒微,但岳父却是当地首富;仁宗自己更是如此,他个性懦弱怕事,能坐稳王位全靠女人支持——他母亲庄懿孝显皇后早亡,但外公总督南方七郡,把握全国一半以上的粮食;仁宗先后立过三位皇后也都是名门望族——开泰初年五名所谓太宗的‘托孤之臣’其中有三位都和仁宗的皇后有关。这些有钱有势的女人,大概在太宗驾崩之前就已经开始处心积虑为儿子为丈夫经营,希望可以爬上龙椅,掌握天下。”
石梦泉皱着眉头:玉朝雾虽然是楚国公主的身份,但是来到樾国和亲,可以算是被祖国抛弃,既没钱也没势,和这些显赫的贵族女子刚刚相反——赵王究竟想说什么?
赵王微微一笑,道:“今上,也就是当时的庆王爷正好是两样,他的母妃全贵妃出身商家,以前在关外是马贩子,因为□□皇帝起兵时曾向她家借过马,后来才算成了有功之臣,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实权。庆王的王妃就选得更加妙了——楚国送来的所谓公主,举目无亲、一文不名,然而美貌贤淑楚楚可人,就好像一把写了情诗的扇子,轻轻一竖,额头上哪怕刻着野心,也都挡住了。如此母亲,如此妻子,在天下大乱的仁宗初年不就是保命符么?”
石梦泉感觉赵王的推断实在强词夺理有些可笑:“王爷如此说皇太后,难道忘记了王妃是太后娘娘的妹妹么?”
“怎么会忘记?”赵王道,“太宗皇帝是如何对我的,你们也听说了。在他的眼里,‘造反’两个字就刻在我的脸上,如果我也娶一个父、兄都掌握大权的妻子,恐怕太宗皇帝早就把我杀了。在大乱之时,锋芒毕露只会自寻死路。”
可真是机关算尽,石梦泉想,赵王这样一个小人,怎见得世上之人都和他一样?
正巧这时悦敏上茶来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赵王评价王妃的那些言语,只是将茶碗分别递给石梦泉和父亲。赵王呷了一口,继续道:“在你眼里当今皇上也就是当年的庆王是一个与世无争之人。不错,在太宗年间,甚至在仁宗年间,他都根本不具备与别人一争的实力。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应该装傻充愣,这样,就可以等着对手一个一个互相消灭,自己便不争而胜了。他就是靠着这个战略一步一步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如今,他就等着本王和玉旒云斗个你死我活——无论我们谁胜谁负,失败的一方会死,胜利的一方也将受到重创,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我们都除掉了。”
石梦泉觉得这些话越来越荒谬:“皇上和皇后娘娘相敬如宾恩爱和美,玉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为什么要她除掉?王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话简直全无道理。”
“相敬如宾恩爱和美?”赵王冷笑,“如果是农夫和他的婆娘,这也许可信,不过皇室之中‘相敬如宾恩爱和美’值几个钱?庆王和朝阳公主成婚,这其中的曲折可大着呢——”他将茶碗放开一边,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着,道:“当年朝阳公主来到我国,本是要配给太子仁宗为妃。庆王陪着兄长一齐到城外来迎接。不想从朝阳公主的送嫁队伍里突然跳出一名刺客来,挺剑直向仁宗刺了过去。仁宗吓得魂不附体,是庆王舍命推开了兄长,这才保住他的性命。侍卫高手一拥而上,将这刺客抓获,但是没问出个所以然,他已经自尽了。当时推断,楚国送公主和亲是假,企图谋刺太宗父子是真。于是,朝阳公主一行立刻被软禁,只待查出真凭实据就要处死。”
竟有这种事?石梦泉的确没听说过。
赵王接着道:“不过我们料错了一点。原来楚人使的是连环毒计。刺杀太子不成,他们就企图杀掉朝阳公主,并将罪责推于我国,借口撕毁和约。也算是朝阳公主命大,这次又被庆王‘英雄救美’。但与其说庆王是救美,倒不如说是要救自己。其时各皇子觊觎王位,一方面想害太子仁宗,一方面又想把其他人也都铲除。太宗身体不好,管束不了儿子们,兄弟相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庆王每天风花雪月地为自己做掩护,朝阳公主很快就成了他的新幌子。他让母亲全贵妃上奏太宗,说楚人诡计多端,但朝阳是无辜被利用,他对朝阳一见钟情,希望太宗可以把朝阳许配给他,云云。朝阳公主既是涉嫌参与谋刺太子的犯人,又是楚国刺客不断试图刺杀的对象,差不多是一个等死的人。庆王竟有如此提议,听到的人都惊讶万分。太宗教训儿子,不可以为了美人而不顾江山、不要性命。庆王答说,江山现在是父王的,将来是兄长的,他从来也没想要;而性命是他自己的,他爱朝阳公主更甚于自己,就算为此丢了性命,他也在所不惜。太宗虽然大骂他没出息,但是心里却喜爱他更甚于那些成日就打算谋太子之位的皇儿。全贵妃和太宗商议,为了成全儿子的‘痴情’,对外宣称朝阳已经遭了楚人的毒手,背地里将朝阳改名换性,冒充为珍太妃的远房亲戚重新由太宗指婚给庆王。由于宫廷之中并没有什么人见过朝阳,这个计划未遇到阻滞,世上从此凭空消失了两个人,又凭空多出了两个人。”
原来是这样,石梦泉想,楚人刺杀自己的公主,这事他是有所耳闻的。难怪玉旒云会如此憎恨楚国。不过,有一点十分奇怪:他当年见到玉旒云的时候,显然姐妹二人已经改换了身份,但后来有一日见她拿着一柄剑在花园里疯狂地劈砍,且发誓要灭亡楚国,不知这期间她又受到了什么打击?
赵王把故事接着说下去,就解开了他的疑问:“成事的关键在于瞒天过海,因此知道内情的人要尽可能地杀掉灭口。况且太宗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楚人敢跟他玩诡计,他就要加倍奉还。他密令大内高手将朝阳的送嫁随从、官员统统杀掉,并且将一切都推到楚人身上。最后一个杀的是素云的保姆。因为下手的时机不巧,正好被素云撞见。素云向来和保姆亲昵,就扑上去自不量力要和杀手搏斗。若不是朝阳和庆王正巧撞了进来,素云早就殒命当场。庆王为了心上人不顾一切,在有限的几个知情人中传为美谈,尤其太宗和仁宗对这个重情重义的皇子分外欣赏,其他几位皇子大约也有眼线打探到了此事,从此既不把庆王当成对手,也不把他当拉拢的对象。他才在开泰初年的混乱之中保全了实力。玉旒云根本就不知道,她姐姐是庆王和全贵妃用来演戏的木偶,而她自己其实连木偶都不如,充其量不过是一件道具。可怜她还一心以为是楚人想置她们姐妹于死地,所以读书习武发誓要灭亡楚国。总算她颇有武运,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仁宗驾崩,庆王顺利地登上王位,玉旒云既为了给自己‘报仇’,又为了报答‘救命恩人’,开始替当今皇上东征西讨——现在,皇帝又要利用她来对付本王,她这件道具经历磨练,成了皇上的一件兵器。皇上用这兵器铲除异己,平定天下,然后会如何?”
石梦泉还在震惊与怀疑中挣扎,根本没有注意到赵王的问题。而赵王也没打算要他回答,径自说下去:“其实去年和玉旒云在此会面时我已经提醒过她,她的真实身份一旦被公诸于世,她恐怕很难在樾军中立足。现在皇上用得着她,自然不会说半个字。然而有一天皇上再用不着她了,或者觉得她‘功高震主’了,自然就会把她扳倒。”
“王爷把这经过打听得如此详细,我看是王爷想要用这些来威胁玉大人帮你谋反才是。”石梦泉道,“反而皇上那边,只要玉大人一直对他忠心不二,他何必要公布皇后娘娘的身世?”
“不错。”赵王笑道,“如果玉旒云不识时务坚持不肯跟本王合作,本王会公开她的身份,让她再也无从立身朝堂。至于皇上——以前你们被他那装傻充愣的行为所迷惑,认定他不会忌讳玉旒云的战功,如今我已经把他的真面目告诉了你,你还坚持那样认为么?如果本王倒了台,皇上第一个对付的就是玉旒云。”
说来说去都是赵王的臆测,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石梦泉虽然有些烦乱,但还是保持着旧念:“王爷不必再说了。皇上的为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你的片面之词实在荒唐可笑。有时间来编出这些言论,又作些非分之想,还不如安享天年。”
“石梦泉!”悦敏怒道,“父王是看你跟玉旒云的确是人才,想拉你们一把,才把这些告诉你们。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们就是知道好歹才不做这大逆不道的事。”石梦泉道,“就算是玉大人受了你们的要挟帮你们谋朝篡位,他日你们忌讳起她来,还不是一样会再把她的身世公开?与其相信你们这不忠不义之人,还不如相信皇上。”
“你……”悦敏起初让家中的高手出来,就是为了要震慑石梦泉,让他乖乖听话。不想,他竟敢当面斥责,不由既惊且怒。
赵王拈须呵呵而笑:“只要玉旒云不让我忌讳不就行了?她再怎么用兵如神,毕竟还是个女人。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外头再发生天大的事情,她也不会管了。石将军,你们助我得王位,我就助玉旒云灭亡楚国,然后我把她许配给你,如何?”
石梦泉一怔,不意他竟突然说出这种话,没的一连退开了好几步:“王爷胡说些什么?”
“胡说?”赵王笑道,“我那个傻女儿的确是看上了你。不过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又怎么会看不出?年轻人,我吃盐比你吃饭还多,看事情自然也看得比你准。虽说我们皇亲国戚官宦世家,儿女联姻首要是利益,感情根本不在考虑之列,但是强把小愉嫁给你并不能绑住你的人,倒不如真正让你称心如意,你才会领本王的情,真心替本王做事。”
“王爷这话说得太过分了。”石梦泉正色道,“无端毁人名声。下官对玉大人从来就没有非分之想。”
赵王摆了摆手:“不用否认了。本王的眼线决不止泰和商号的那些人。你们南下西瑶又东征郑国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啊,说到这个,你们在富安夺了范柏的兵权之后曾经请求皇上给一封发兵的圣旨,正式任命玉旒云为主帅,然而等来等去,就是不见圣旨来到,是也不是?”
传信兵被你杀了,自然无法递送圣旨,石梦泉暗想。
赵王道:“我腊月初十回到京中,手下就向我汇报了这个消息。他们知道我不想玉旒云在归顺我之前就重掌兵权,然而拦截圣旨毕竟太过张扬,在没请示我同意之前,他们未敢擅自行事。此时我再要决断,想那传信兵也已经去得远了,如何还追得上呢?我正为这事烦恼,皇上就请我进宫品尝冰葡萄酒。这样的大冷天,哪有喝冰葡萄酒的道理?我知道他必有所谋。果然,在冰窖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我的手下认出那人来,正是你们所派的传信兵。”
他的意思是,传信兵并非他所杀?石梦泉皱了皱眉头:庆澜帝说,赵王是腊月初一回京,而赵王却说是腊月初十;庆澜帝说是赵王提出要喝冰葡萄酒,故意让人发现尸体以此“示威”,而赵王却说是庆澜帝请自己去喝冰葡萄酒,因此才发现了尸体——究竟谁在说谎?
“他既要借玉旒云之手除掉我,又不想双方的实力太悬殊,这场争斗太轻易就结束。”赵王道,“他要的就是两败俱伤,然后他就可以轻松收拾残局了。”
“你胡说。”石梦泉微微颤抖。
“年轻人,”赵王道,“玉旒云被仇恨蒙蔽,所以只看到事情的假象。你比她理智,应该注重真凭实据。我告诉你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承诺你的也决不食言。”
石梦泉只觉得一时间有太多的声音同时在他的脑中争吵,他不知道该听哪一个,该信哪一个。连带的,他的精神也恍惚了起来,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了赵王的密室,怎么摆脱了愉郡主的纠缠,又是怎么离开了赵王府的。
他一个人在西京繁华的街道上走着,玉旒云的身世,那些血淋淋的刺杀,一幕一幕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不论赵王的话是真是假,他总算依稀了解了玉旒云憎恨楚国的原因。而玉旒云的将来,也无论赵王的话是真是假,都笼罩在她身世的阴云之中。他想倾尽一切,流干最后一滴血,咽下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她,然而要怎样呢?
他想,如果要阻止赵王将玉旒云的身世公开,只有尽快将他扳倒;可万一庆澜帝真的深藏不露,只等着“飞鸟尽,良弓藏”,那该……使劲甩了甩头:效忠庆澜帝有十几年了,难道所见都是伪装?不可能!今日种种,必然都是赵王的攻心术!
这样一想,他的思绪又清朗起来:赵王还没有做好造反的准备,所以迟迟不能起事,他忌惮玉旒云权势日增,所以要造些谣言来扰乱人心。那么,不如逼迫赵王提早动手,趁他们不成熟,迅速将其扑灭?
这倒是可行之计!他想,可以使人将那“肖家娘子树下走”的歌谣传出去,谣言一起,赵王恐怕就要狗急跳墙了。
有了头绪,他想要立刻跟玉旒云商量,因而加快了步子。但这时也发现自己竟然将坐骑忘在了赵王府,再抬头看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兵部衙门跟前。心里猛地起了另一个念头:真相,也许这里就会有答案!
因而走了进去,仿佛不经意地向书记官要去年兵队调动的纪录。翻到十一月时,他的手已经有些颤抖,再翻到十二月,他已经全身都绷紧了,不过眼睛一瞟,顿觉轻松——在十二月初一,上面记载赵王率部凯旋回京,而十二月初十却是空白的。
赵王果然是满口胡言!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书记官不明就里:“将军怎么想起来翻这些?难得有人查呢!”
石梦泉笑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没什么,多谢了!”拱了拱手就转身出门。却险些和一个太监迎面撞上。
“哎哟,我的天老爷!”太监想是跑得急了,帽子也歪了,看到石梦泉,先是赔罪,又笑道:“在这里见到石将军就好啦,省得奴才还要再多跑一趟您府上。”
“什么事?”石梦泉问道。
“自然是大喜事。”太监笑道,“各位兵部的大人们,大喜事呀。万岁爷今晚设宴招待各位,你们有什么公务都先摆一摆,准备进宫吧。”
大家都有些奇怪:“公公,说了半天是什么喜事?万岁爷怎么突然要设宴?”
“瞧我!”太监一拍脑袋,“跑急了说话颠三倒四——玉旒云玉大人要和翼王爷订婚。她说兵部的同僚就好像她自己的弟兄一样,这订婚宴也要请你们出席。”
“什么!”当场就有好几只砚台和镇纸摔到了地上。听在石梦泉的耳中,如五雷轰顶:“公公,你说玉大人和翼王爷订婚……这……这……”这怎么可能!
“天降良缘,真是人人都惊喜万分呢!”太监道,“玉大人和翼王爷自己跟万岁爷说的,立刻下圣旨了——奴才是负责通知石将军和兵部各位大人的,还有旁人去通知城外的军官了。石将军,奴才看您也别在衙门里耽搁了,快快回家洗把脸换身衣服准备进宫吧!”
“是……啊……”石梦泉怔怔地说了一句。他是要进宫。他想知道这几个时辰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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