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谙之又往前走了几步,拐进一条小巷子,指着最后那道木门说:“这便是我家,夫子随我来罢。”


    承晚跟他进了门。小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十分干净。


    中间一间正房,东边还有间厢房。院子西边地上养着几簇花,现在孤零零的只剩了些花枝,不过看那花枝粗壮茂密,可以想见春日的繁盛。


    南墙根下放着一翁大缸,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里头几尾青鱼没精神的趴在缸底,偶尔摆摆尾巴。


    见承晚瞅着大缸,顾谙之放下手中的菜解释说:“我每次休沐都会多买几尾鱼。牛二哥是个木匠,有时忙了来不及给我父亲做饭,杀一条鱼能吃好几顿,只用放在炉子上热一热就好。”


    他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承晚听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正说着,中间的正屋里传出个有些无劲的声音:“是谙之回来了吗?”


    “是,父亲,我回来了,”顾谙之扬声回道,“还有位贵客到访。”


    到这时承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跑到顾谙之家里来过年,竟什么东西都没买,抱着个酒壶就直喇喇的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顾谙之的衣袖小声说:“我还没给你父亲带礼物呢,不然你稍等会儿,我去买些糕点再来?”


    顾谙之却摇了摇头,叫她不必客气:“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街上的商户想必早就收摊回家过年了。夫子不必客气,只是一顿便饭而已,我父亲为人最是和善,往常家里只有我们父子俩,今日你来倒是让这个年过的格外热闹些。”


    听他这样说,承晚心里才舒服点。


    顾谙之领着承晚进屋,眼前的景象倒是让承晚有些意想不到。


    她印象里常年卧床不起的病人总归是有些邋遢,特别是像顾谙之这种在外求学,长久不在家中照料的,更会到处乱糟糟脏兮兮。但顾谙之的养父却十分干净爽利。


    虽说他半靠在床头上只有脑袋能动,但头发梳的很齐整,衣服虽旧却也干净。屋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床头上还放着一株红梅,十分温馨。


    顾谙之介绍说:“这位是儿子在清晖书院的夫子,姓沈。平日儿子在书院多受沈夫子照拂,如今过年,沈夫子家眷又都在外地,儿子就自己做主将夫子邀回家中了。”


    承晚也冲床上的老汉拜了拜:“沈某无状,过年还来打搅,实在是不应该。”


    顾父因常年卧床,身形看着有些瘦弱,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但整个人精神还算不错,面色尚佳。他听见承晚的话,连忙摆摆头:“沈夫子客气,您是贵客,今日到访我高兴极了。你也看到了,我是废人一个,年年过年家里都不比别人家热闹,今年承蒙夫子不嫌弃,能到我家过年,实在是我家的幸事。”


    顾父的话说的很有涵养,怪不得能将顾谙之教育的如此雍雅。


    “常听谙之提起您,”顾父歇了歇又说,“对了,上次谙之带回家的那些菜肴,也是沈夫子所买罢。明堂我是知道的,可是大宁首屈一指的酒楼,那满满一食盒菜肴想必不会便宜。受您照拂多次,还得跟您说声谢谢。”


    承晚忙推拒说只是小事而已,不必介怀。


    顾谙之给顾父倒了杯热茶,细心地服侍他喝了两口。顾父咂咂嘴,对他们笑着说:“我动不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谙之你快去包饺子,不要怠慢了沈夫子。”


    顾谙之应了一声,和承晚一同出了屋门。


    旁边一个小间是厨房,顾谙之熟练地系上围裙开始和面。


    承晚看的十分惊奇,她见惯了苍濬舞剑、顾谙之握笔,突然之间系上围裙洗手作羹汤还让她有些不适应。


    顾谙之倒是十分坦然:“夫子就在一旁休息休息,想必您也不会包饺子罢。”


    承晚双手环臂倚在门上,嘴角止不住的笑意:“真没想到你还会包饺子。都说君子远庖厨,你是怎么回事?”


    顾谙之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真到了没饭吃的地步,君子就什么都会干了。”


    承晚默然。是了,父亲瘫痪在床上,若是连做饭都不会,只怕一老一小真的要饿死了。


    厨房有些逼仄,顾谙之站在其中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他修长的手指放在面中,不急不缓的放水和面,不多一会儿一个光滑的面团就成形了。


    承晚硬是在他和面的动作里看出了些当年他挥剑征战四方的从容不迫来。


    她在心里暗想,难怪都说苍濬是九重天上最清冷贵矜的神,不管这人手里是剑还是一坨面团,竟都能舞出一股天下在手,江河入怀的气度来,当真不是寻常人等。


    正看着,外面大门“吱呀”一声,一个高壮的青年人端着两个盘子进了院子。


    看见承晚在这里,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见从厨房探出头来的顾谙之,这才露出笑容:“怪不得你嫂子说听着这边有陌生人,原是家里有客啊。”他抬了抬手里的盘子:“你嫂子做了两道菜,新学的手艺,过来给你尝尝。”


    顾谙之擦擦手接过两个盘子,十分感谢的模样。青年人也不多留,客气一番出门去了。


    “那就是牛二哥,”顾谙之对承晚解释说,“这些年我在外面上学,平日里多亏了他和嫂子。”


    承晚点点头:“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说着她又打趣道:“待将来你一飞冲天平步青云,可不要忘了人家。”


    提起这茬,两人都回想到了之前冷战的事情,气氛有些冷凝。


    “我相信你。”


    顾谙之包着饺子忽然开口。


    承晚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考中状元的事。


    “为什么相信我?”她问。


    顾谙之侧头,语气轻柔却眼神坚定:“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没有什么理由。”


    承晚笑起来。她直到这刻才确信,顾谙之和苍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顾谙之会温柔的说“我相信你”,而苍濬呢,大概只会嫌她话多,冷冷的抛个眼神过来。


    等顾谙之下好饺子,外头天已经黑头了。村子里爆竹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承晚活了十万年,还是头一次过人间的除夕,她站在院子里仰头听着,显得十分兴奋,就连冷风吹在身上都没觉得有多冷。


    顾谙之将她喊进屋里,塞给她个手炉。


    “过年时习俗很多,规矩也繁琐,但我家人口简单,所以没有那么多礼节,”他盛了碗饺子递给承晚,笑着说,“夫子今晚只要吃好喝好便是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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