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檀捏着手里的傀儡娃娃一路回了历代圣君居住的宫殿。


    说是宫殿也不尽然,历代魔门圣君为了修炼和防止偷袭,直接在小光明镜另辟了一处洞天,唯有圣君自己和亲近之人,才能掌握进出此地的钥匙。


    光影变幻之后,他把手里的娃娃向半空一抛,重黎就冲破法术,手脚舒展地跳了下来。


    “这里,就是主人的家么?果然不愧是主人,此地灵气就算和沧溟宗相比,也毫不逊色。”


    重黎打量着眼前的亭台楼阁,眸中露出好奇与亲近之色。


    “家?”


    杨檀一晃神,不由想起一栋模模糊糊的房子,还有房前栽种的苦楝与桑树,酸涩旋即化作嘲讽笑容。


    “不过是个歇脚的地方罢了,这里也配叫做‘家’?”


    凡间有句俗语,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哪怕此地再是灵气丰厚,琼楼玉宇,也不过是历代魔主偶尔住的地方罢了。这样一个四方魔头汇聚,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人打上门的地方,又怎么可能称之为家?


    他抛开前世亲人故友,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罅隙,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个险恶之地,刚刚醒来便身负重伤,时日无多。等他稍稍振作,又有不知何处来的阴魔闯入,逼得他不得不离开小光明镜,远赴水府求药……


    如此危机四伏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让他安心居住?


    尤其这里还曾经是……的住所……


    一股郁气猛然袭上心头,杨檀不着痕迹地蹙眉,悄悄掩住表情。


    刚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原主记忆却只是浮光掠影地一闪,就轻飘飘地从指缝漏走了。但那股始终无法释怀的抑郁之气,却是久久难消,连带他也心情大坏。


    “主人?”


    杨檀回头,正见重黎澄澈双眸里含着几分关切,直勾勾地盯着他。


    “无事,不过许久没回来了,有些感慨罢了。”杨檀掩饰性地抬手,本想摸摸重黎毛茸茸的脑袋,但举到一半才发现重黎更高,只能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第一次来,怕是还不知道路,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不认识路的话,不是用神识扫扫就可以了么?


    重黎眨眨眼,看着明显情绪低落的主人,明智地决定闭嘴。


    ……


    在带着自家傀儡溜达完一圈之后,两人总算回了寝殿。


    洞天之中楼阁无数,历代圣君各有各的口味,因而寝殿也各不相同。原主更偏好月光朗照的卧云楼,便命人将其打扫出来,在清雅幽静的书阁外,又另置了一间卧房。


    卧云楼下,更暗藏有一口阴泉,对人傀儡修行大有益处。


    架上青鸾听见主人回归,便急不可耐地飞了过去,落在他肩头又叫又蹭。重黎看得眼热,也想伸手去摸,却被啄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杨檀安抚,才转了转眼珠,勉强接受了重黎随侍的事实。


    在那之后,便是每日的例行公事。


    返魂香袅袅燃起,散出一片轻烟,青鸟立在架上,疑惑地歪着脑袋,看向突然垂落的床帘。


    高床软枕,暗香浮动,杨檀睁着眼,看向悄悄凑到他身边的重黎。此刻他去了羽冠,满头乌发散在枕头上,秾丽眉眼消了白天的煞气,宽和温软地看向眼前人,简直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揉进骨子里。


    然而在场两人都没有那种旖旎心思。


    杨檀伸出手,抵住在脖子边蹭来蹭去的傀儡眉心,而重黎则顺势把手拉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之握住,最后成了十指紧扣的模样。


    冰冷阴气即刻翻涌上来,顺着发凉指尖沁入骨髓。


    人傀儡都是死人,而死人,是绝不会拥有温度的。


    他忍住阴气袭体的僵冷感,把活人富有生命力的气息注入经络,又沿着特殊路线在重黎经络里转了一圈,驱散傀儡体内不断滋长的阴气。


    这也正是魔门炼尸之法的奥秘所在,阳气主生机,阴气主衰亡。人还活着的时候,两者相生相克,维持着微妙平衡,人一旦死去,就只剩下了一团重浊阴气。


    此时以独门手法炼制尸体,将阴气激发,便会炼出僵尸,倘若用特殊技巧将生者阳气注入尸体,那尸体便会获得虚假的生命,成为只听命于主人的傀儡。


    但傀儡的阴气并不会消散,而是会倒卷入炼制者经脉,将炼制者本就虚弱的生机再削一层。


    堪称折寿秘法。


    不知不觉间,重黎已经整个人靠了过来,把人抱了个满怀,似是极为贪恋那点少少的生机。杨檀窝在他怀里,因生机减弱,一时也懒得动弹。


    “最近还老是暴躁么?”


    发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重黎看了看连眼睛都快闭上的主人,又调整了姿势,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一点,这才压低了声音:


    “好多了,最近不过是有些困,倒是不怎么想杀人了。”


    “困?”杨檀迷惑地挑了挑眉,“怎么会困?你吸了我这么多阳气,怎么还困起来了?”


    话刚说出口,他就忍不住想起在民间听到的那些书生狐狸的话本子,在脑海给重黎安上狐狸尾巴和耳朵之后,嘴角就抽了起来。


    “你难道不是傀儡,是狐狸精变的吗?”


    狐狸精?


    重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以他从主人这儿学到的常识来看,狐狸精无论男女都长得妖冶动人,他应该够不上狐狸精的格。


    相比之下,主人才最该是狐狸精。


    但这话还是不要给主人说了,免得他又生气。


    “就算是狐狸精,我也只是主人的狐狸精。”


    最后重黎如此答道。


    多次被重黎“表白”的杨檀对此已经有了抵抗力,仅仅是“唔”了一声后,就又继续瘫着,几乎睡死过去。等重黎偷偷下了床,往他怀里塞了一块暖玉时,他才突然惊醒,继而想起之前有人给他送了个什么东西。


    “先前自在门的笑面书生送了我一块索影晶球,我拿来没什么用,你若是想要,就自己拿去玩吧。”


    杨檀从被子里伸出半截手臂,虚虚往空中一划,晶莹剔透,内里若有万千光影的小球就掉了下来,滚到傀儡手边。


    “主人——”


    重黎拿起晶球,正要道谢,突然两人脸色齐齐一变。


    独属魔门圣君的小洞天,被打开了。


    ……


    等向华予走上卧云楼的时候,杨檀早就坐在了书案边上,甚至还有闲心拈出几枚玉实喂养青鸾。


    十指纤长,肌骨莹润,几枚上等的蓝田玉实落在掌中,竟也显出了几分灰暗。时常束起的头发散了下来,丝丝缕缕地勾在衣襟上,无端带出一片风流,眼神更是懒懒的,只在主人眼波流转间露出几分恼意: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那三十鞭子可领了?”


    视线在微敞的衣襟上一掠而过,向华予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低眉顺目道:


    “弟子在回来以后,便去刑房领了抽魂鞭,倘若师尊心存疑虑,弟子可以给师尊验伤。”


    说着就要脱去外衣,把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展现给杨檀。


    “算了,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杨檀把手一挥,青鸾便扑棱棱地飞上了架子,漠然地瞧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说吧,什么事?”


    “师尊,是这样的……”


    向华予垂着头,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报告了出来。


    原是从前就不服他的绿云老祖听说他被仙道高人击退,以为他受了不轻的伤,干脆连夜带齐法宝,试图挑战他魔门圣君的位置,结果被便宜徒儿带着一帮人包了饺子。


    绿云老祖身死魂灭,留下的大片基业却没有消失,向华予星夜赶来,正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


    杨檀接过单子一看,只见上面全都是些蛊虫、饵料之类的东西,顿时大失所望,反手又把清单扔回去。


    “这些东西你看着办就行了,何必又来烦我?”


    向华予猛然抬头,赤红双瞳此刻更是灼人,像极了一只呲牙咧嘴的狼崽子。


    “可是师尊这些日子,分明一直防备着徒儿,徒儿要是不事事都给师尊过目,师尊难道不会因此起疑?徒儿自问这些年事事以师尊为重,从未有丝毫逾越,可师尊却……却从未让徒儿窥见真心。难道说,师尊宁肯把真心交给一个死人,也不肯看一眼徒儿么?”


    说到后半句时,已是有了半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到底还是被看出来了,果然不愧是当了那么多年魔门少主的人物。


    心惊之余,杨檀本能地感到便宜徒儿话里有话,似乎并不仅仅因为他的防备感到不满,还包含了更深的嫉妒。但原主究竟和这只小狼崽子究竟有什么过往,他一个穿越者根本就无从了解,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


    赶人。


    片刻后,向华予盯着缓缓合拢的光门,脸色阴霾。


    几点彩光瞬息即至,落到地上幻成几个男男女女。


    “怎么样,圣君那边……没发现吧?”


    一个妖媚女子小声道,假如杨檀在场,就会发现,这正是出手试探他的祝玉华。


    “没发现,但也快了。”


    向华予淡淡道。


    “师尊他现在已经起了疑心,宁肯把大事交给傀儡,也不肯托付给我了。不过也没事,反正我已经把话放了出去,说师尊近日准备把新人安插到左右护法的位置,把原来的人调去仙门卧底,我就不信那两个老家伙没想法。”


    说到此处,他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上尽是惋惜不舍。


    “至于师尊……自从他把我从上代圣君手里捞出来的时候,我是真心敬重他的,可谁叫他在这个位置实在太久了呢?这世间,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呐。”


    向华予拂开衣袖,裹在手臂的布条扑簌簌落下,刚才还血肉翻卷的小臂,瞬间就愈合如初。


    “我记得当年师尊击败上代圣君的时候,曾用过一件绝密法宝,也不知现在放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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