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像先前在平地上走时那样，往前迈出一步。
但前头哪里还是平地？那是悬崖！
那一步不出意外地踏空。
这段跳崖戏便是如此完成的。
比起那种通常的、下意识的起跃跳法，这样的表演，显然是一种打破常规的尝试。
但引起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回过味来才知道，于裴知行来说，即便是跳崖，都应该延续他一贯的绝望消沉。
前面有路如何？无路如何？真正想死的，绝望的人，是不会关注这些的。
如此一来，也更加让人心疼了。
而像这种太过细节细腻的东西，不是每一个人都能get到的。
一时间g不到也没有关系，视觉的刺激效果是最直接的。
随着“踏空”的动作，季溪澈那愈发孱弱的身形在崖边轻微一晃，便直直坠落下去。
视野骤然一空，抛去所有不谈，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掉入悬崖，任谁都是心间隔一紧的。
甚至有人为此做出了伸手救援的动作。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演戏，不是真的。
可心跳仍咚咚不止。
恍悟到——对啊！这不就是跳崖戏本身该有的效果吗！
就是高崖，从上面跃下一刻带给人的心惊之感，直面死亡。
但后来，人们表现悲情时用跳崖，表现决绝时用跳崖，表现阴差阳错时用跳崖……
总之这一戏码就成了块砖一样，哪里需要往哪搬，却渐渐的，偏离了其本身该有的震撼效果。
直到此刻。
片场上的惊呼持续了一阵，之后仍旧是无法平静的交谈。
季溪澈的这个跳崖，无疑让整个片场都沸腾了起来。
助理李汉明激动地声音都不觉颤抖：“你刚才表现得很好！你听他们……”
他们全在为你欢呼。
实则季溪澈刚才拍戏时李汉明是没敢看的。
他光是听见开拍前对季溪澈的那些质疑心态就崩了。
因为他知道，那些质疑是对的。
季溪澈跟新人并没两样，签了公司就被雪藏两年，得不到一点锻炼，性子又自卑怯懦，恐怕连看镜头都不敢。还表演？
他已经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等着季溪澈被叫停被发现心理问题进而打包退回艺格娱乐了。
没想到……
他只等来了众人对季溪澈的惊叹。
他不知道季溪澈是怎么做到的，但身为季溪澈的助理，他自然是激动欣喜的。
而制造出这一切轰动的季溪澈，反应看起来却是最为平静的。
闻言只是笑了一下：”嗯，听到了。”
但刚才的拍摄依旧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体能的消耗令他气息并不平静，那很薄的胸膛轻微地起伏着，带动得额角的汗珠都簌簌下落。
那汗珠是珍珠一样的饱满，因而流落下来的时候并不会造成丝毫的黏连之感。
就像浑身上下散发着汗水，却只会觉出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有别于平日的皑皑白雪般的清冷形象，别富魅力。
任谁也想不到，结束拍摄后的季溪澈，居然会变得比平和时更加动人！
但季溪澈此刻正站在水池旁，很快就弯腰洗掉了汗珠，让人直觉遗憾。
擦掉了水珠后道：“我们走吧。”
居然是直接要离场了。
李汉明一愣。
直觉有些可惜。
因为季溪澈那场表演放哪里都是很难得的，众人还为之沸腾着，怎么就这么默默走掉了？
然而，才想到这才是拍摄现场，在座的终归不是观众粉丝，而是工作人员。
再沸腾又能怎样呢？剧未播，今日这一切都是不能透露的。
惊艳永远只在一瞬间。
李汉明想着至少发条朋友圈保留一下记忆，然而点开朋友圈后又是一愣。
接着更是激动道：“哥，你看！现场好多工作人员为你发了朋友圈！！！”
……
另一端。
顾翌丰刚刚结束了拍摄，同经纪人陆方坐进车里。
车门刚要关闭时，远处一个工作人员跑了过来，手上还拿了张纸。
因为是顾翌丰这边的车门，便直接对着顾翌丰说了：“顾老师，这是后面几天的通告单，您看一下。还有徐导让我通知您，明天在小会议室有个剧本讨论。”
今天的戏份都是主配角分开来的，ab两组分别进行拍摄，相同的是拍摄内容都是为第三副本的故事作铺垫。
主角这里一直以追寻邪祟的轨迹为线索。如今邪祟再度逃跑，主角随之来到另一州，新的故事由此展开。
这之后，主配角也真能汇合到一块一起拍摄了。
并且在这之前设置一场小型的剧本讨论，也是有必要的，不但能促进演员们之间的相互熟悉配合，更有助于对整体剧情的把控。
这也是徐导拍摄的一贯风格了。
同时，明天主配角也都能见上面了。
顾翌丰对此却没什么反应，而是着意看了一下这位工作人员，才接过了单子：
“好，辛苦了。”
他的声音很礼貌，与此同时脸上也是一个礼貌的笑容。
这笑容天然的真诚，像是温顺的巨犬一般。
工作人员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
有些受宠若惊。
没想到顾影帝是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比不少小明星都还要好万倍。
怪不得组里人都那么喜欢他。
“那我就先去忙了，顾老师再见！”
合上车门。
里座的陆方倒是注意到顾翌丰刚刚看工作人员的动作，不禁奇道：“你最近倒是越来越留意工作人员了？”
“嗯。”顾翌丰应声。
自从迷路过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身边出现工作人员的话，哪怕是远远的见着一个，顾翌丰就会不自觉地留意一下。
明明以前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的。
但顾翌丰依旧记得当时带自己回来的那名漂亮的少年。
对方留给他的印象太好了，以致最后不留姓名地就离开，也没让他忘记这个人。
反而总想着，对方既然也是剧组的工作人员，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不经意之间，在自己身边工作的某个工作人员里就有他呢？
然而剧组很大，显然没有那么碰巧的事。
不过顾翌丰也不至于为此失落。
因为对方本就与美好息息相关。
换作以往，顾翌丰肯定是会和人分享的。
不过碍于对方很为低调，不希望别人知道他，顾翌丰便自觉地守护起这个秘密，从不与人多说。
此刻依旧如此。
陆方不以为意，也没有继续深问。
看顾翌丰不知发起什么呆来，兀自从兜里摸出手机来，刷起朋友圈玩。
陆方这号里有不少剧组的工作人员。
平时会有很多工作人员在里头分享工作或者日常生活。
但此刻粗粗一眼扫过去，居然是密密麻麻的，文案也是一大堆字数。
熟悉。
太熟悉了。
记得顾翌丰刚进组那会儿，因为许多都没亲眼见过他本人，更没见识到他的现场拍摄。
所以每每拍摄一场，现场的工作人员便人人化身尖叫鸡，微博不能发，便在朋友圈里齐齐“发疯”。
当时的文案在排版字数上都和这个很像，所以这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不过自从顾翌丰在组里待久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工作人员们也不至于每回都发疯，只是在高光戏份或者演技炸裂之时忍不住来鸡叫。
但今天的戏份就是铺设后边剧情用的啊，有不少还是补镜头，并没有发挥顾翌丰演技的地方好吧？
所以又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陆方都知道这么多刷屏似的朋友圈必是和顾翌丰有关。
原因很简单，还有谁能和顾翌丰有一样的排面？
这么想着，陆方便细看了几眼。
【顾影帝今天在片场好帅哟，比心~】
【顾影帝yyds！】
【今天在a组，可以近距离观摩影帝啦！】
……
诚然，与顾翌丰相关是有的。
不过也就这么些条了。
更多的，却是有关于另一个人的。
【2202年了，我居然还会为了跳崖这种被拍烂了的戏码如痴如醉……谁懂】
【加我一个。不怪你，是那个小哥哥太强了，瑞思拜】
【今天片场有个小哥哥，仿佛有那个表演牛逼症。就是你觉得他不行，他给你演到合格线之上，你以为他只能到这儿了，他直接超神！】
【宝啊，《关于只要你演60分你却演出了200分》，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等等，你们居然都很认真地在关注他的演技？对不起，是我一整个肤浅住！】
【同样肤浅的还有我！不过他真的好漂亮呜呜呜从他一进来我就一直在留意他了】
【亲眼看到一个小姐姐冲了！他还蛮温柔蛮好说话的诶，不过我想着我的笨蛋老婆已经很多了，就没有冲，说到这里我想我的privilege已经展露无疑了……
不过等我追悔莫及时，他已经成了大家的老婆，不是随便够的上的了，猫猫头流泪】
……
陆方这时已然非常惊讶了。
他看到这些工作人员居然都是b组的？
往常不都只有他们看着a组发疯的份吗？
而a组的一些工作人员也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
【救命，你们在说哪位菩萨，能给个图看看吗？（卑微】
【b组，新人演员季溪澈！只有做造型之前偷偷拍的图！】
【谢谢，社了】
……
所以，今天让工作人员刷屏的，不再是顾翌丰，而是b组某不知名小演员？！
陆方更为吃惊了。
刚想要让顾翌丰过来看，然而此刻车正好停下，一无所知的顾翌丰已经率先下了车，陆方便也只得收起手机跟上。
等会儿再说好了。
*
此刻，季溪澈与李汉明也从片场回来，正往休息室走。
李汉明依然沉浸在朋友圈的激越中，没见过这世面的他即使走路也忍不住一直刷着。
而之前在路上的时候，季溪澈也就着李汉明的手机看过了。
心里说不意外是假的。
他从一开始便只是想把这戏演得出彩而已，原以为现场那阵惊呼会是他这场戏的唯一反馈，这在戏不能播的现阶段也已足够。
却是没有料想过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发朋友圈。
就在这时，季溪澈看见了什么，脚步忽而一顿。
李汉明一时没刹住，差点撞上他。
而顺着季溪澈的目光往前一看：“顾、顾影帝？”
“嗯，是他。”季溪澈应了一声。
刚才还很安静的脸忽而笑了一下，仔细看，竟有些绚烂的意味。
顾翌丰今天穿了一件纯黑色的衬衫，黑色衬着他的白色皮肤都微泛冷意，衬衣的版型又完美地展现出他的太平洋宽肩与长腿劲腰的优势。
在鼻梁上，还架了一副漆黑墨镜，看起来很冷很酷。
季溪澈又很轻地一笑。
李汉明还没有所觉：“没想到居然能偶遇顾影帝……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若依以往，季溪澈兴许就这么顺从了。
因为虽然在同一个剧组，但真要和顾翌丰碰面的几率还是很小的。
像过去的一周，他不也没和顾翌丰碰上吗？
而顾翌丰又和大狗一样，注意力很容易被更新鲜的事物吸引住，迷路已然过去一周，他再不出现，那留下的印记是会淡的。
季溪澈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唇角。
是以他并非在刻意躲顾翌丰，相反在能够露面时，他是不惧于展现自己的。
但现下，他并不觉得，此时平常无奇出现在剧组某个角落的自己，会比如今众人朋友圈里的自己，更加令人惊艳。
因而季溪澈道：“不急。”
便是变相地拒绝了。
观众的心灵冷漠又热情，会在起初接触你时抗拒，但如果真的被演员打动了，情感被调动起来，他们也不会多加修饰，热情而坦诚地想要分享。
微博还不可以，那在朋友圈也是一样的。
并且在朋友圈中的性质还不一样了。众所周知，微博是一个公共平台，很多营销途径都是通过它。
所以那些夸赞的话语，除了发自真心，也有很大可能是下了水军。
但工作人员们集体发朋友圈，则直接排除后一点，只剩一个缘由。
相信顾翌丰也是会知道的。
而赞美与喜爱，无异于是为一个人添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很多时候，人们会因为这道耀眼至迷惑的光芒，更容易对他产生好感，甚至是喜爱的情感。
所以，朋友圈里那令人人惊艳，集聚了赞美与喜爱的季溪澈，便留给现下的顾翌丰。
至于真心的季溪澈，那便剧本讨论上再见。
李汉明虽不理解，但对于季溪澈的决定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呃……可顾影帝已经过来了。”
这种情况下，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季溪澈才发现顾翌丰确实远远地朝这里过来了。
先前他一直在座花坛后面，一尊石像刚好挡住了他。
所以角度问题，他能很好地看到远处行走的顾翌丰，顾翌丰却看不到他。
见与不见的主动权一直在他这。
他一直是主导。
顾翌丰此时走过来会经过这里，到时势必就会从花坛侧面发现他了。
情况便会有所改变。
更为糟糕的是，顾翌丰刚才还一直目不斜视前行的，进入这块区域后不知怎的，一直向四处看。
不知道是什么雷达动了，在经过季溪澈这里的时候，本来朝向另一边的目光倏然转了过来——
季溪澈也没有惊慌，更没有因这一变故而顺理成章地放弃原本的狩猎计划。
就在同一个瞬间，季溪澈朝前一步，借着石像，生生与顾翌丰错开。
顾翌丰原本该饱涨的视线果然落空。
他神色有些莫名，没有察觉到什么，继续朝前走了。
只不过，总觉得刚才经过那里时，连风都是勾人的。
却偏偏在即将把人勾到手时，轻滑溜走。
只令人剩下无端的心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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