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那不过是错觉而已。
转而就到了拍摄那天。
片场上依旧很热闹，不一会儿，人就都到齐了。
顾翌丰也很快就到了。
这一场就是之前一直没拍的重头戏，对演员配置也就很清楚。
因而看到场上多出来的一人，有些愣。
发觉顾翌丰注意到了自己，季枫眠是紧张的，但更多的是雀跃。
他虽然不是顾翌丰的粉丝，但知道对方是最红影帝，自然想给对方留下好的印象。
因而很快扬起一个甜甜的，充满活力的笑容，大大方方打招呼：“顾影帝好，我是季枫眠！”
顾翌丰微顿，点了点头。
他并不认识季枫眠，也没在剧本里看到哪个多出来的角色，因而没怎么放在心上。
大概就是哪个演员带过来探班的朋友吧？
顾翌丰这么想着，只等着接下来同季溪澈的那场拍摄。
然而机子一开，徐导却将目光在季溪澈和季枫眠身上扫了一遍。
“你们谁先来？”
顾翌丰：？
这时候，季枫眠才生出了些对戏的紧张来。
他上的表演课其实不少了，但来之后这几天好像都顾着交际，打压……没怎么看过剧本。
紧张犹豫之际。
一直都沉默的季溪澈，却在这时道：“我来。”
季溪澈在看到最终拿到的、未曾有变动的剧本，就差不多知道徐导的意思了：
要他和季枫眠pk，看谁能将这一场戏中，即将经历破茧成蝶的裴知行诠释得更好，谁就会是最终的裴知行。
此刻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和缓，如同山涧中的潺潺流水。
却因为几日的沉淀，让这片流水中，多了沙石粗粝。
不过也只让他更加坚定了。
徐导有些意外，不过眼中到底闪过几抹赞许之色。
而季枫眠并不知晓这一切，只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也好，让季溪澈先上，也正好能反衬出后上场的自己了。
徐导那边也点了点头，准备开机了。
同时又有点心虚地看了顾翌丰一眼。
虽然被一直蒙进鼓里，但毕竟拍了这么多年戏，此刻寥寥几句，就足够他推测出现在是什么情况。
“徐导要我给人试戏，是不是提前得跟我打声招呼？”
说话间，居然是丢下了手里的佩剑道具，大有不愿拍的架势。
徐导更为心虚。
这也是他费尽心思瞒着顾翌丰的原因。
顾翌丰是一个很正义的人！
他看不得这种圈内黑暗。
一是因为这是明目张胆欺迫小新人无异了，二是因为在正式拍摄时还搞出这种pk制，和玩票有什么区别？
种种可谓都是在他的禁区蹦跶。
而徐导拖到最后一刻，就是想到时候只要哄哄顾翌丰，说不明就能侥幸过关了。
反正都到场了，一切都准备了，拍拍看也没什么。
但没想到，说了几句劝说的话之后，都不见效。
顾翌丰的脸色更冷了。
徐导这才知道急了。
季溪澈小艺人一个，背后也没给他撑腰的，自然是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可顾翌丰不一样，他如果真被惹毛，说不拍就不拍了，那遇神算是完蛋了。
毕竟现在依旧有大半的人都是冲着他来看的。
却也在这时，季溪澈仍然是站出来的那一个。
或许旁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只会觉得畅快。
正好这场令他受尽委屈、令他有一半可能丧失角色的戏，可以不拍了。
但季溪澈却全然没有这种侥幸的心思。
他是真正想要拍这场戏。
也是敢于接受这个挑战的。
动怒的影帝没人敢靠近。
而季溪澈明知顾翌丰动怒并不全是因为自己，却也还是上前。
他走向了生气的狗勾。
顾翌丰比他高出许多，方便他抬眼。
眼尾向后延展勾勒，而他轻轻地说：
“顾老师，可以和我搭戏吗？”
与他这几日的沉默全不相同。
这几日他被忽视，被打压，就像是亮眼的明珠突然被土覆没，失去光芒。
让人不觉轻视：原来他的光芒只是源于旁人的注目。
而注目一旦消散，他便也随之黯淡下来。
但此时才知，季溪澈的光芒并不源自于旁人，而是来自他本身。
即便仍处被质疑被忽视当中，他依旧能够亮眼起来，吸引旁人的视线。只看他想不想要而已。
而顾翌丰虽然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但仍然觉得季溪澈很熟悉。
熟悉得漂亮到，让人没办法拒绝。
＊
拍摄开始。
接上回，邪祟进入裴知行体内。如果不将其逼出，为了铲除邪祟，裴知行将被一道杀死。
但裴知行本就是去求死的，对他而言，生死本就没有意义。
却是天真单纯的小师弟，锲而不舍地劝说，让一心向死的裴知行有了怔愣时刻。
……活着，真的有那么好吗？
小师弟临了还在给裴知行打气，而大师兄划下结界。
只剩裴知行独自面对邪祟。
这时的裴知行心底的求生欲望还没有那么强烈，腐朽绝望的心灵还是邪祟的最佳栖身之所。
所以即便被术法妄图剥离，他也能死死在里头生根，两种相背的力量，最痛得就是裴知行。
他痛得仰倒在病榻上。
拉扯的痛苦在身体里流窜，他却要在这种流窜的痛苦里，独自找到光明。
从绝望，到希望，是这场戏。
全是抽象的情绪转换，监视器后的众人都当季溪澈作为新人，会是第一次拍摄，会处理得很艰难。
但没有人知道，这个场景，季溪澈已经独自演过千百遍了。
《遇神》里的每一场戏份，他都独自演过了千百遍。
前世，季溪澈被季家哄骗着签约艺格后不久，就被关进黑暗的练习室里雪藏。
他反抗过挣扎过，无果。
最终还被打压，被击碎了全部的自信与骄傲，变成了一个自卑胆怯的人。
他逢人绕道走，避不开了就低头，人群里就瑟缩。
真的宛如一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常常引来别人异样的目光。
而这样的他，却正是徐导所需要的。
这无异于是他在黑漆的处境里照射进来的一缕光。
因为喜欢顾翌丰，《遇神》也是他一直在追看的。
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也可以去拍自己喜欢的电视剧，见到一直支撑着自己的偶像。
可以去演戏，重新走上星途，追逐理想；
可以与偶像合作，互相成就。
这种惊喜，暂压住了自卑。
可到底经不起季家一再的打压，最终崩溃地将机会让给了季枫眠。
而这并不是说季溪澈就能抽身了。
《遇神》虽然与他全然无关了，但他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此痛苦。
因为他也是人，他也会为错过的可惜，遗憾。
眼看着拍摄完成，然后播出，网络上信息如潮。
季溪澈却并没有刻意屏蔽，规避痛苦。
因为终究是祝福向上的情绪大过了一切。这也是他放手的一种原因：
他确实没学过表演，可能会演不好。但公司和季家每年在他身上砸那么多培训费，他肯定能完成得很好吧。
自己会毁了剧组，而季枫眠则会成就剧组。
带着这样的心情，季溪澈仍是打开了电视机。
此后黑评如潮水一般涌来。
季枫眠的表演毁了一切。
《遇神》口碑直转而下，连向来在演技这块没话说的顾翌丰，都被殃及到了。
结果已出。
《遇神》口碑崩坏，后续剧情草草收尾。
季枫眠被艺格护着，徐导被骂了阵转而投入于下一部剧的筹备中，而息影几年的顾翌丰从此少了消息。
但顾翌丰应该不是受此影响，因为到了他这个阶段，已经不会把娱乐圈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谩骂过的网友离开了，真爱过的观众也隐匿了。
所有人都开始继续生活。
但季溪澈却被了困在了《遇神》里，翻来覆去地看。
他常常会想，如果他当时勇敢一点会怎么样。
也常常会责备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珍视的东西，交到别人手上。
带着这种不甘心，季溪澈在那间黑暗的练习室里独自演绎。
他没有学过表演，什么都不会。
但没有剧本，他就通过反复地观看，把每一处的情节都铭记于心。
不会台词，他一遍一遍地念。
不会动作表情，他一遍一遍地尝试。
没有对手戏演员……
他就将电视打开着，他站在电视机前，挡住季枫眠的位置，只留下顾翌丰的。
电视机里的顾翌丰说什么做什么，他就接着后面的戏。
他一遍一遍地试，只为求出最恰当的反应。
也许演得不会是最好，但却会是最接近裴知行的。
他不分昼夜地独自演绎，入了魔一样，连休息都会忘记。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
他终于找到了最匹配的演绎，好像经历过一场最猛烈的运动，过后是如释重负般的放松。
却也同时，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因为被完成而消失了。
他的头脑中一阵阵晕眩，最后倒在了练习室里。
无意间看了一眼日期。
2023年5月18日。
他死在了他20岁生日的这天。
意识消逝的最后一刻，过往的种种画面都会浮现出来。
他终于能看透季家对他的打压，艺格对他的埋没。
但他没有后悔，也没有痛恨。
他想的只是：如果能有重来的机会，那他一定要勇敢一点。
……
上一世的季溪澈至死没有找到希望。
那他如何能带着裴知行找到？
只见画面中，季溪澈演绎裴知行所带来的绝望是极其强烈的，那情感能感染到在场所有人！
却只见到他绝望，见到他绝望，他越来越绝望……
好像要背离剧本，裴知行这样下去并不能逼出邪祟。
这个邪恶至极的东西，只要有点绝望腐朽的气息就能扎根，他似乎就要蚕食裴知行，彻底掠夺对方的身体了……！！
却也在这时，转机忽而出现。
裴知行仿佛骤然被照亮了。
他痛得仰倒在床上，却没有哭，但呈现出了挣扎的姿态，仿佛在与邪祟拉扯，他开始反击，开始从混沌的绝望里找到光明。
对外，这是天真善良的小师弟叩开他的心门，给他送来一捧光束。
别人都会以为，对真正绝望自卑的人，只要将一缕光给他们，他们就能站起来。
但实际上不是的。
这一刻，更像是两个世界的隔阂仿佛被打开了。
绝望的裴知行，与绝望的季溪澈相遇。
是用一生作代价，找到勇气真谛的季溪澈温柔地给予了裴知行指引。
……
虽然无实物，但所有人都被季溪澈的演绎深深震撼到了。
没有人能想通，他的情绪传达能力怎会如此强烈。
包括顾翌丰。
他正是徐导所说的那种彻底的方法派。
再加上多年的实战经验，让他更是沦为这种极端。
他可以让观众亦哭亦笑，让观众回味无穷。
但他本人无论是在戏中，还是戏后，他可以演绎得完美无瑕，却从来没有投入过丝毫情感。
但这一刻，他却被吸入了季溪澈的磁场里。
他好像也真的成了小师弟。
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师弟，那个生动活泼的小师弟。
他那么努力地劝说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活下去，正是出于此，他的观念里，就是活着比死了好，开心比难过好！
那么，看到裴知行那么痛苦，他真的能什么都不做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吗？
等回过神之后，小师弟已然不管不顾地朝裴知行冲了过去！
等顾翌丰回神，自己已然将季溪澈压在了身下。
钳制住了他痛苦乱动的双手。
然后，居然又轻轻地将前额贴上了对方的——
是修仙界的疼痛转移术！
而季溪澈愣了一下，随即很快也反应过来了。
在摄像机拍摄不到的地方，他轻弯了弯唇角。
因为这不是他一人的自我拯救了。
但也很快的，他继续投入进戏中。
作为裴知行，他果然不再疼痛挣动。
也好像用力太过而疲累，也好像为告别过去告别苦楚而疲累，他静静地闭上眼睛，只是还尚留余韵的喘.息。
他们二人分明没有任何的交流，却在戏中奇异地对上。
如此契合得演绎，即使是原画面，没有后期ps上专属于修仙界的术法、结界，但也能让人看懂。
不符合剧本的一幕出现，惊讶过后，内心只余为演绎本身的激荡。
徐导在监视器后，眼睛更是亮了又亮。
唯独季枫眠自始至终慌张，他虽看不懂，可也知道季溪澈演得很好！
而看到此时不符合剧本的一幕，他以为是bug了，终于有纰漏了，立时兴奋地大叫：“他们出错了！出错了！”
生怕惊扰演员，向来处事有些圆滑的徐导竟急凶立色地对季枫眠喊道：“闭嘴！”
季枫眠哪里被人这样凶过？眼泪都要出来了。
但无人有暇顾及他。
徐导看着监视器，终于差不多了，才满意地喊道：“卡——”
而顾翌丰这时才回过神来。
这时看到的才是季溪澈本人。
季溪澈的衣襟被蹭得有些开了，露出了脖颈连着锁骨的一小片皮肤。
白的晃眼，却也因此能看到泛上来的点点粉色。
而有过刚才戏中的痛苦挣扎、撕扯，季溪澈咬了自己的嘴唇，把那饱满得很有肉感的嘴唇小小地咬出齿印。
顾翌丰微微退离他些许，抬起寸许上身。
季溪澈这时才慢慢地睁眼，长睫黏连，眼角滑落了一颗极美的泪，那是角色流下来的泪水。
而他恍若不知，眼中迷蒙一片，只是唇间轻轻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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