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行走在校园里,经过教学楼,实验楼,多媒体楼,操场,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仿佛他又回到了在学校教书的日子,平静而不被世俗所惊扰。
\"叮铃铃!\"
清脆的打铃声响起,像是一颗小石头砸进水里,打破凝滞的氛围,带起一圈圈涟漪。
整个校园如乍然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喧嚣从那些黑洞洞的门框里传来,尖利的笑声,兴奋地嚎叫,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有人激动的拍打着桌面,有人挥舞着衣服冲出教室门。
男生穿着黑色的中山装,女生则是蓝色的盘扣短衫和黑色及膝的长裙,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他们高声谈论着,嬉笑打闹地从沙棠身边穿过。
这美好的一幕确实让沙棠的手猛地一颤揪紧了衣摆,冷汗从毛孔中争先恐后地冒出,他缓缓吸进一口气,直到肺叶都感觉到一丝抽痛才又吐出,谁能想到,不过就是逛一个校园也能遇到灵异事件呢。
只见那些学生或是面目模糊,或是脸上只有鼻孔和一张黑洞般的嘴,看着就让人禁不住后背发凉。
\"嘭\"
突然一个奔跑的男孩子撞在沙棠身上,那男孩宛若是难民营里出来的小孩,瘦巴巴的一小只,手腕上的骨头深刻的外凸,衣服上是密密麻麻的脚印,或大或小,脸颊上涕泗横流,青黄交接,眼里透着恐惧,像是看到了吃人的怪物。
这是沙棠在这校园里看到的第一个长了眼睛的人,确切说是五官齐全的人,只是他的状态并不太好。
不等沙棠说话,他就尖叫了起来,那声音似是垂死的鸟雀,孤独,恐惧又刺耳,他疯狂地往前跑,不管不顾,沿途撞到了不少人。
那些学生很愤怒,他们张开空洞的大嘴,唇舌蠕动,咒骂着那个不长眼的小子,一个个恶毒的字眼从他们嘴里飚射出来,化作利剑,一下下地扎在男孩的身上,鲜血顺着男孩的衣服往下流淌,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
然而他们似是看不见男孩的变化,他们咒骂着还不忘和身边的同伴打闹,男孩像是有流不尽的血,染红了一整条林荫小道,又蔓延向更远的地方,这样的场景荒诞又恐怖。
后面又是一阵嘈杂,七八个学生追了过来,与那些模糊的人面不同,这些孩子脸上是清晰而扭曲的五官,像是文艺复兴时的抽象画,他们有的手很长,有的脚很大,形同怪物一般,手上拿着水瓶,扫把还有拖布。
他们穿着体面,小皮鞋擦的蹭亮,头发一丝不苟,像是贵族家的少爷小姐,却追在仓皇落魄的男孩身后,嘴里发出兴奋地嚎叫。
男孩最终被堵在学校门口,那几个学生围着他,沿途经过的学生似是见怪不怪,只有一些人会停下脚步凑热闹。
那几个学生肆意嘲笑着男孩,男孩此时身上的血流淌得更快了,几乎覆盖了脚下的水泥地板,他们抄起手上的道具,有人将水瓶里冒着热气的水兜头泼在男孩的头脸上,有人用扫把杆去捶打男孩的手脚。
他们在地上吐口水,逼男孩舔干净,将拖把捆在男孩身上,让男孩趴在地上拖地,在男孩身上尿尿,看到男孩卑微得像是一条狗,那些人高兴得手舞足蹈,面上泛起兴奋的潮红,像是末日的狂欢。
他们围着男孩又唱又跳,歌词里嘲讽男孩是不详的小孩,是带来诅咒的魔鬼,他们将男孩的手踩在脚下,用脚尖去碾那一直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听到男孩的惨叫他们会互相击掌,欢呼,像是快乐的小鸟。
\"恶心,去死吧!\"
\"六指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我是你我早就去死了,丑八怪\"
棍棒一下下敲打在男孩的身体上,纤细的骨头不堪重负,发出\"顿顿\"的钝响。
沙棠想要上前阻止,然后他动不了,甚至动一下手指都是奢望,他仿佛成为了这个校园里的一尊长了眼的雕像,只能被动的看着。
男孩倒在血泊中,鼻口涌出鲜血,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混在殷红中也变成了红色。
那群学生玩够了,笑够了,围观的人也看够了,所有人陆续退场,像是剧场谢幕一般,世界突如其来进入黑夜。
男孩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的身体在抽搐,在颤抖,他的手被践踏得血肉模糊,有家长抱着小孩从他身边经过。
小孩张大了黑白分明的眼,好奇问道:\"妈妈,这个人为什么躺在这里啊,为什么他流了好多血?\"
孩子妈妈连忙捂住小孩的眼睛,不许他再看,\"不准看,他流血是因为被打了。\"
小孩用力地挣扎了两下,却没有挣开妈妈挡住眼睛的手,他继续问道:\"为什么会被打啊?\"
\"因为他是坏孩子,他做错了事。\"
\"他做错了什么事啊?\"
孩子妈妈想了一下,她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只好含糊其辞道:\"不知道,但是人家不打别人,就打他,那肯定是因为他不好,是他做了什么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小孩哦了一声,不再去掰扯妈妈的手,他将头埋进妈妈的怀抱里,不再想着要去看那个倒在血泊里的男孩。
沙棠发现,就在小孩说出哦,放弃挣扎的时候,小孩明亮的眉眼也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一般。
小孩和那妈妈的身上隆起一层黑雾,如水缭绕,他们渐行渐远,路灯忽明忽暗,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仿佛是想要将影子剥离下来般,直到彻底远去,也不知是他们被黑暗吞没还是他们融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整个夜,黑暗如潮水退去,太阳升起,就在沙棠抬头看向太阳之际,那男孩就不见了,地上的血也消失了,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学生背着书包走进学校,他们仍旧是笑着闹着,欢快的笑声从他们模糊的身影上传出来,他们从沙棠身边经过,布料摩挲间的清晰触感传入脑海,沙棠发现他又能动了。
正在此时,校门口走进一个男孩,他长得很胖,加大的中山装穿在他身上都没办法扣上扣子,他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山,每走一步都会带得地动山摇。
是真的地动山摇,沙棠扶住旁边没站稳倒过来的女孩子,那女孩柔柔弱弱的,却是难得拥有一双很有灵气的眼睛,小狗眼圆溜溜的带着惊惶和点点晶莹,像是被夜风惊扰的群星,白皙的手臂搭在他的腰上,上半身与他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女孩的手仿佛带着一股电流钻进他的身体,叫他忍不住绷紧了脊背,似是察觉到他的僵硬,她有些惊奇地又摸了摸他的腰。
腰侧是沙棠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平时也没人会这样触碰到他,所以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推开她接连退了几步,嘴上正要道歉,就又是一阵摇晃,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女孩竟又再一次扑进他的怀里,虽然对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但是沙棠自己作为一位人民教师,他向来非常注重与学生之间的距离。
所以这样的变故只让他觉得尴尬万分,本来他也不至于会在意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在看到女孩的眼睛后,莫名就无法把她当成一个小孩,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仿佛里面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
\"哇哦,大肥猪来了!\"
一声欢呼乍起,那剧烈的晃动总算是停止了。
沙棠看向那个胖男孩,胖男孩因为过度的肥胖,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巴肥厚地嘟起,看上去很有些滑稽。
这个男孩沙棠见过,正是通灵车上那个胖男孩,也就是那吉祥叔的孙子,同时也是昨天那个躺在血泊里的男孩,虽然他胖了很多,但是眉眼里总能找到些许痕迹。
随着欢呼声响起,胖男孩身边立刻围上来一群学生,有男有女,他们指着男孩极尽辱骂,嘲笑他是屠宰场里待宰的肥猪,有人拎起他的衣摆,大声的笑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
\"你们快看他的衣服,他衣服袖子是红色的,哈哈哈,你家是不是已经穷到要打补丁,哦不是,这只袖子是哪里捡来缝上去的吧!\"
他一边笑,一边去拖拽男孩的衣服,男孩因为太胖,失去了之前的灵活,他只能被动的接受他们的嘲弄,他的外套被脱去,露出里面深蓝色的毛衣,左手袖子的红十分突兀,若不是知道真相,沙棠大概也会觉得是打了补丁。
在男孩被辱骂,被捉弄时他都沉默地应对,而如今他像是一只笨拙的鸭子,扑腾着想要阻拦那些人撕扯他的毛衣,可见他确实非常珍惜这件毛衣。
围着他的人笑得更欢了,有人从书包里翻出手工课用的剪刀,趁着男孩被其他人吸引了注意力手持剪刀就要剪下去,却是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那手纤细修长,手指圆润而葱白,煞是好看,他愣愣地抬起头。
拉住他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眉眼如画,飘飘然不似凡人,明明只是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却有一种矜贵的气质萦绕其中。
那人笑起来,宛若风起云散,\"小同学,不可以做坏事。\"
见那学生傻愣愣地点头,沙棠欣慰的笑了笑,顺手把那剪刀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才不是因为害怕想要找一个武器防身,他真的只是为了胖男孩……的毛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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