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七岁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正确的。
只见台上,校长娓娓道来:
“昨天,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方七……方同学!
“她见义勇为,劝下自寻短见的同学,拯救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希望大家都要向她学习!
“让这件事登上校报的同时,我们也会邀请市报记者对她进行采访,将她的事迹发扬光大,温暖整个顷海市!”
方七岁:……
“大家掌声送给我们的方七……方同学!”
校长几次口误暴-露,让部分知情人的视线瞬间锁定方七岁。
吃瓜群众敏锐地感觉到这些视线,纷纷注目而去——
却只见同样也在鼓掌,并且和他们一样好奇四处打量的方七岁。
于是,全操场学生视线交错,掌声雷动,持续不断……
却愣是找不到谁是这个应该接受掌声的人!
打不过,就加入!
只要别人为你鼓掌时,你也给他们鼓掌……
他们就会分不清是谁在给谁鼓掌!
书包套头虽可笑,但有用。
表彰装傻虽可耻,但有用。
两番操作,方七岁竟真巧妙脱身,没被路人认出来!
尴尬化解,顺利解散。
方七岁刚舒了一口气,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她看见身后的方戍楼,正满面崇拜,问:“表姐,刚才校长说的那个‘方七方同学’,是不是你?”
“嘘——”方七岁忙按住他,“别声张!”
方戍楼忙捂嘴,只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须臾又露出遗憾的表情,放下手说:“都怪我这两天生病了,没来上课,错过了表姐这么英勇的事迹!”
这是好事!
所以你才能顺便错过英勇表姐头套书包狼狈溜走的事迹。
方七岁心想。
“怎么能怪自己身体不好?”方七岁揉揉他的头发,“这又不是你的错!走吧,回教室。”
他俩虽是表姐弟,但只相差两个月。年纪相仿,年级相同,就被安排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在校园里,大多数时候,她和他会结伴而行。
唯独放学以后,一个要回家睡觉,一个要留校自习,才会分开行动。
二人走到校园公示栏边,方戍楼眼尖,瞬间看见与表姐有关的线索,拉着她指给她看,“表姐表姐!这是在说你的事吗?”
方七岁看过去——
那是一张醒目的“表彰书”,写着一个催泪度90%、真实度却只有10%的,女学生智救轻生少年的故事。
而那10%的真实度,由以下字眼提供——
“不愿透露姓名的方同学”、“陈某某”、“某晋某”、“某某轩”……
作者究竟是何方神圣,方七岁心头有数了。
校长!不愧是你!
你给名字打的码,相当于打在人的头发上了好吗!
整张脸清晰可见啊!
不过,方七岁倒是顺便得知了那少年的全名——
原来,他叫陈晋轩。
撕下那张表彰,方七岁把纸折叠起来。
“表姐,怎么了?”方戍楼不解地问。
“抽空我要找校长一趟。”方七岁解释,“他对隐私权一无所知。”
于是这一天,方七岁做了这个,让她最后悔的决定。
即,放学后,找校长谈话。
找校长谈话不是关键所在,关键是……
校长想让她接受记者采访!
而这位记者……
“你好!你就是方七岁同学吗?你的名字可真特殊,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这个名字呢!所以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而不是六岁五岁四岁呢?往上说,八岁九岁十岁也有可能啊!话说回来,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太多了?先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叫张城,不是立早章,而是弓长张。不是诚实的诚,而是城市的城……”
方七岁听得心力交瘁,脑瓜子嗡嗡,“好的,记者先生。”
记者:“你可以叫我张哥,虽然我年纪比你大不少,但是大家都叫我哥,我习惯了,所以你也……”
方七岁:“没问题,记者先生。”
委婉地同校长表达过不愿意接受记者采访的态度之后,方七岁准备回家。
校长却拉住她:
“你给记者提供些素材,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
“不。”
“十分钟?”
“不。”
“那五分钟?”
“不。”
“七岁,你也知道,我们实验中学好久没有出过风头了,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不。”
眼见方七岁铁石心肠,校长只好比她更加强硬。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她带来的表彰书,坏笑道:“你若是不答应……”
方七岁冷眼,“怎么着?”
“我就让记者把陈晋轩的全名写到报纸上去。”
“……”
僵持一分钟之后,方七岁扶额妥协,“就十分钟。”
“好的呢!谢谢我们懂事的七岁!”校长无耻卖萌。
方七岁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正确的。
这个记者比她想象之中,更加话痨!
说好了十分钟,如今已经18:50……
记者仍在滔滔不绝,而关于方七岁的问题,还一句没问过!
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娱乐八卦,关于当前社会年轻人的生存压力,他剖析得面面俱到!
什么毕业后躺了十年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什么幼儿园教师人均研究生,什么桥洞底下的地铺需要摇号,什么中年人上有老年boss下有吞金baby……
他全都讲过了!
唯独没问过方七岁,关于“见义勇为”的任何问题!
方七岁终于忍无可忍。
她拎着书包站起来,果断道:“不好意思记者先生,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我得走了。”
记者慌张,“但我什么问题都还没问啊!”
……原来你也知道啊?!
“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这样我很为难,校长也会很为难……”
“打住!”方七岁打断,“机会我给您了,没有被问出关键信息,我不需要因此反省。原谅我不能给您更多时间,告辞。”
方七岁说走就走,记者嘤咛一声,居然扑过去——
抱住了她的大腿!
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方七岁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不要走,求你了!我报道你的事情,也是想拯救一下当下冷漠的风气!现在年轻人低血糖晕倒都没人扶,地铁上到处都是疲惫的表情!如今自杀率越来越高……”
“嗯哼。”
方七岁轻咳一声,提醒记者,对方又偏题了。
记者连忙转回正题,“毕竟我都答应过你,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不会提及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我只采访你,这样还不行吗?”
“我给过你机会了。”
这话说完,方七岁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记者顺杆儿爬,“没了你,我可怎么活?这次的报道文章再写不出来,我业绩垫底,就会丢了这份工作了!没了这工作,我可怎么活?我还有老人和小孩要养啊……这社会为何这么残忍啊!”
记者先生,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您业绩垫底,与社会无关……
与您说话没重点的业务能力有关?
方七岁没有直说,她知道,当前社会,竞争残酷,不可能没人告诉对方这件事。
但他还是有这样的毛病,也许天生戒不掉,他也很痛苦。
方七岁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我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我们可以同行一段距离,这段时间您可以继续采访我。但是下了地铁,我们的采访就正式结束,可以吗?”
“天呢!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善良的高中生!你的大恩大德,我……”
“嗯哼。”
“……谢谢。”
于是这一天,方七岁做了第二个,让她最后悔的决定。
即,回家路上,让记者随行。
这一路,她的半边耳朵就没有清净过。
她甚至怀疑,下了地铁之后,她会不会只剩另一半耳朵还能听得见。
好在这次,记者好歹是问了些有用的问题的。
所以哪怕这次残忍拒绝,她也不用担心对方因此丢了工作。
她掏出手机,给某人发了条短信。
出了地铁站,方七岁准备与记者告别。
记者却意犹未尽,还要继续纠缠,再补充几个问题。
但是,方七岁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方七岁了!
她长大了!
现在的她是钮钴禄.七岁!
早准备好后援的方七岁,自信地带着记者,走上大街。
拐过一处街角之后,果不其然,她看见了期待之中、那个熟悉的面孔——
方戍楼!
方七岁邪魅一笑。
只见,那小天使一般的表弟狂奔而来,擦着额角的汗珠,用接不到戏的浮夸演技,棒读台词,“啊!表姐!不好了!你的家里,着火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方七岁顺势浮夸接戏,大惊失色,“怎会如此!我这就回去!”
她扭头对记者说:“不好意思记者先生你也看见了我家里确实有事告辞!”
一句标点没有,一个停顿不留,她头也不回,丢下还没反应过来的记者,飞驰而去。
留下记者和表弟面面相觑。
表弟:一脸单纯地憨笑。
记者:恶向胆边生地邪笑。
“你是方同学的表弟?那你一定很了解她吧!请接受我的采访!先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叫张城,不是立早章,而是弓长张。不是诚实的诚,而是城市的城……”
那一天,方戍楼回忆起了,被话痨支配的恐惧。
另一头,话痨口逃生的方七岁,终得清净,心有余悸,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这一天的混乱终于结束了!
她终于可以按时回家,准时直播了!
但是。
众所周知。
不可抗力。
方七岁看着胡同中闪出来的“天台自杀男”,一脸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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