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誉是知青里边公认的学霸,而他哥当年更甚,考入了京城一所知名大学,留下的试卷含金量很高,秦恒誉也不是小气的人,何况有些题他也不会,干脆就分享了出来。
一整个知青点不复先前的安静,热火朝天地抄题解题,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讨论。
秦恒誉和李诚都属于被簇拥起来的人,在阳光下仿佛自带光环。
陈升埋头往纸上书写,一道题写完,他停下笔,目前为止剩下的题都是他不会的了。
接着,陈升站起身就往知青点外边走,秦恒誉见了尔康手叫住他:“陈升!你去哪儿?我还等着你写完,跟你谈一下第六题怎么写呢。”
陈升朝他扬了一下手上抄满题目的纸,挥了挥,纸面扑簌作响,他回道:“第六题我也不会!我去找亭哥,跟他一块儿复习。”
秦恒誉不禁郁闷,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低头自己写。
李诚周围的那群人却噗嗤一声笑了:“我没听错吧?你去找李亭?”
“哪个李亭?小学毕业就没再上,成天种地长得像瘦猴那个?”
“就是他就是他!”
李诚清了清嗓,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你们别这么说,我哥虽然才上到小学,但是最近为了高考也挺用功的,别笑话他了。”
他周围的人显然是知道两兄弟之间的关系究竟怎么样的,不但嘲笑声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大了。
“为了高考!哟,有梦想,了不起!”有人竖起大拇指,笑得欢快,却是嘲笑的口吻。
“六年的知识,用四个月补齐?笑死。”
“陈升你这是去当辅导老师了啊,还想不想高考了?”
陈升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亭哥就算上到小学,那也是年级第一,要不是有的人成绩也就那样,一直靠压榨兄长活着,亭哥早就以高分从高中毕业了。”
“诶哟,陈升,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生什么气啊?”
这些人嘲笑的声音颇有些喧哗,秦恒誉转脸就看到这些人自得肆意的嘴脸,皱了皱眉,他拍了拍桌面扬声道:“行了,讨论别人做什么,题都会做了?”
“你把别人踩进泥里你也还是那副德行,有时间不如多看两眼书。”
秦恒誉在知青点很有威望,他一发话,说话的人都闭嘴了,只是凑成一小堆时,又互相交换眼神,小声议论起来。
陈升憋着一口闷气,抓着抄好的题向仓库那边跑去。
断断续续地学了很久,相里亭从小兜里摸出一瓶苹果糖水罐头,他撸起袖子,揭开盖子,拿出勺子,准备开吃,这时远远飘来一声——
“亭哥!”
“嗯?”相里亭应声,随后咬了一口脆脆的苹果,混着清甜的糖水一同咽下去,“怎么了?”
陈升一路跑来呼哧呼哧大喘气,那张瘦黄发黑的脸上滚着汗珠,他和相里亭在外表上很像,相里亭看见他就跟照镜子似的,见不得他这么狼狈,递给他纸让他擦擦。
擦完汗珠,陈升将纸拍在桌面上:“亭哥,来,咱们做题。”
相里亭点了点头,猫腰从桌洞里掏出一个勺子给他:“吃点儿不?”
陈升看他左手边放书,右手边又是糖水罐头,又是葡萄干、奶糖的,想说“复习要紧,咱们不能被吃的迷惑住”,但他唾液分泌得实在有些快,捣蒜般点点头:“好啊好啊。”
李珍珍看了他俩一眼,从仓库里边搬出一个凳子给陈升,陈升连忙道谢。
李珍珍抿笑,露出两个酒窝:“甭客气!你们以后考上大学,也带动我们麦香村建设就行啦!”
相里亭拿过那张题,由上至下扫了一眼:“对勾函数、椭圆、根号方程、分解因式、抛物线……出题水准还不错。”
陈升吃了两口,听到这话一怔,能这么清晰地说出考点,亭哥基础没他想得那么差,而且听语气,这些题目似乎对他来说……
“第六题不会?”相里亭拿起笔,转头问他。
或许是暑气太盛,陈升晕乎乎地点点头,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这一瞬间他觉得,亭哥身上的学霸气势比秦恒誉还强。
下一秒,滤镜破碎。
相里亭左手伸长,捏了个葡萄干送进嘴里,咀嚼间那股子学霸气势泯灭得一干二净,他在纸上写了几个步骤。
“看我做什么?看题啊。”
看你吃挺香,陈升憋住了没有说出口,低头一看瞬间激动了,一拍大腿:“居然是这么解的!”
相里亭见他一看就明白了,也就没再多说:“你自己研究一下,还有哪题不会?”
陈升顺着思路,把这道题推了一遍,填上正确答案,突然缓过神。
不是啊,他来这主要是想帮亭哥复习功课,讲他目前掌握的题目的,怎么成了亭哥给他讲?
陈升挠挠头,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亭哥真人不露相,数学那么好,高考肯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他们一个讲,一个写,效率很高,没到半小时陈升把题目全弄明白了。
相里亭吃掉最后一口糖水罐头,闲闲散散坐着,将罐头瓶一推,打了个哈欠:“我把数学书翻完,感觉高考题差不多也就出卷子上这些考点。我给你出几道同类型题,你再掌握掌握?”
陈升托着下巴看整张卷子,依旧沉浸在震惊当中,听到这话立马点头:“诶好。”
相里亭出题的时候,陈升就问:“亭哥,你数学这么好,其他科复习得怎么样?”
陈升想,亭哥帮他补习数学,他也总得帮亭哥补补别的科目,他各科都挺不错的。
相里亭侧脸懒倦,下笔倒是飞快,闻言头也没抬:“理化还行,语文、政治这两项正在背,你有这两科的题吗?”
“有的有的,我那存着好多,亭哥你带了语文书啊,那我帮你划下重点。”
“好啊。”相里亭欣然道,他正背得头疼。
仓库这边学习环境很不错,阴凉不晒,空气清新通畅,只偶尔有玉米运送过来的动静,运送的几个青年看见相里亭正在学习,也尽量放轻了响动。
他们一直学到黄昏即将下工,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山头,为不远处铺陈的玉米洒上一层柔光。
富有穿透力的喊叫声从远方传来,无比激动:“卖冰棍的来啦!”
余热未消,相里亭抹了把汗,看了李珍珍和陈升一眼:“走,咱们去买冰棍,我请客。”
李珍珍今天帮他登记不少,陈升也给他划了两本书的重点,加上一个下午三人已经很是熟络,倒也没有客气。
他们循声走过去,夏天麦香村常有骑自行车来卖冰棍的人,自行车后座上放着一个木质的大柜子,外皮用红色漆着“冰棍”“奶糕”。
等到相里亭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围了挺多人,有小孩子拽着大人的衣摆撒着娇让买,也有家境较为阔绰的知青买了在路边吃。
这儿离知青点很近,很多知青都跑出来了。
“怎么卖的?”相里亭没多久就排到了,问了一句。
“老冰棍五分,奶糕两毛。”
“三个奶糕。”
“好嘞!”
雪糕从柜子里拿出来时就已经不是很冰了,此时气温又很高,没走两步就开始往下嘀嗒水,他们三个人并排着边走边吃,周围的小孩朝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暖融融的夕阳落在身上,冷凉凉的冰糕在唇齿间融化,耳边李珍珍正和陈升正说着什么,相里亭眉眼舒展笑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好高兴。
“陈升!”
秦恒誉在前面招手,他周围的知青在路边解决冰棍,听见这一声,都朝相里亭他们看来。
“你第六题解出来了吗?”
秦恒誉还心心念念这道题,他挠掉了七根头发也没能想出来。
“噗嗤。”
没等陈升开口,一个细眼高瘦的青年突然笑出了声:“不是吧陈升,你还真去找李亭复习去了啊?复习什么样了啊,第六题会了没,快给我们展示展示。”
“哈哈哈哈哈你这不是为难人呢嘛!人家指不定正在补初一……哦不,小学的课程呢,毕竟这么多年没碰了,你倒是体谅体谅人家。”
“也是哦,真不好意思。”
李诚嘴角勾起微妙的笑意,听周围的知青你一句我一句地冷嘲热讽,心里比吃了十根冰棍还要舒爽。
喧哗中,李诚注意到,相里亭三人的面色平淡,他眼皮子又跳了起来。
秦恒誉皱了皱眉,简直无语,要不是一直以来的教养他肯定骂人了,嘲讽这些能当饭吃吗?能加一分吗?有用吗?
“在左右两边加2y-4。”陈升道。
“什么?”
“我说,第六题,在左右两边加2y-4。”陈升又重复了一遍。
笑闹的几个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他们脑子短路算不动,正想说是现编的,就听秦恒誉道:“对!就是这么做!”
秦恒誉双眼很亮,视线却径直落在相里亭身上:“第十六题呢?”
相里亭:“设f(x)=2ax+bx。”
暑风携着热浪吹来,刚才高声嘲讽的人闭了嘴,只觉冰凉的巴掌印在脸上,清脆的响声谁都能听到。
他们死都做不出来的题目,就这么……被他们嘲讽的人解出来了?
不,一定是假的!
遥遥地,秦恒誉朝相里亭竖起大拇指:“牛啊!”
这一声毫不吝啬的夸奖,彻底击碎了那些人的侥幸。
风吹动额前的碎发,相里亭轻飘飘瞥了眼鸦雀无声的人群,仿佛一场沉默的凌迟,他咬了口奶糕:“还有问题吗?咱们可以继续探讨一下。”
“毕竟小学生难度,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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