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段时间,相里亭没再频繁出门吃喝玩乐,他被三个损友抓了起来,一起复习。
相里亭一开始十分抗拒:“我都会了。”
“我去这么嚣张啊,珍珍快抽一道政治语文题考他!”
这两科相里亭只记了个大概,疯玩一段时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好举手投降,拿起书本认真记忆。
这会儿对知青的管制已经不太严格了,八月起就有很多知青返乡,如今返乡的浪潮卷到麦香村生产队,陈升和秦恒誉都回家过一趟,又乘火车回来。
四个人一起温习的节奏和氛围很舒适,谁都不想单独脱离出去。
不过等到高考结束,他们估计就不会再回生产队了。
全情投入地学习到十二月初,四人在相里亭的号召下,提前去了考场所在的县里。
从紧锣密鼓的复习节奏中脱离出来,陈升等人都有些恍惚,相里亭熟门熟路安排好食宿,很快规划出一条玩赏的路线,带他们出门放松。
“考前就应该放空一下自己,你们现在这个状态实在太紧绷了。”
“相里老师,这是哪儿看来的道理?”
“《高考模拟试题汇编第二册》。”
“……”
县城景点不多,但周边的那一段长城却是必去的。
青山笼着薄雾,相里亭打头,斜背着包顺着山路往上走,身后陈升和秦恒誉早就累得背部弓起,呼哧呼哧迈小碎步,反而是李珍珍体能不错,不时拽他俩一把。
这一带长城历史很久远,从石墙的皲裂和风霜就能看出来。相里亭踏着石阶走过石洞门,放慢脚步游览山庄、古堡。
昨夜的薄雪映着庭院山石,冬季的长城格外疏旷寂静。
秦恒誉和陈升慢慢地也不喊累了,坠在后边专注地左右张望。
相里亭找到一个拍照的人,商量好后,招呼他们:“别愣着,摆好pose,我们拍张照留念。”
没等话音落下,相里亭当先一步走到庭院中枝杈覆雪的树下,负手呈深沉状仰头凝望。
陈升反应很快,扫开石头上的雪坐了上去,屈起一条腿,洒脱不羁地拨头发,李珍珍和秦恒誉也连忙摆好姿势。
摄影师手持相机,看着这几个年轻人各异的动作,忍不住笑出声:“我要按快门了啊,三,二,一……”
“咔!”
画面定格,摄影师笑道:“好家伙,你们几个还挺有竹林七贤的风采,等过两天照片洗好了我就给你们寄过去啊。”
相里亭立马卸下包袱,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他们四个姿势各异地摆拍,脸上的神情都是又拽又装,中二气满满,
相里亭都不敢想象洗出来的照片究竟怎么样。
陈升一把揽住相里亭的肩膀,伸手比划:“洗四张,我们四个一人一张,等拿到手我就把它裱起来!”
……
相里亭现编的那套歪理可能确实管用,总之四人直到坐在考场里边,心态依旧平稳,感受不到半点儿焦虑。
反正,肯定能考上。
相里亭将准考证和笔归置好,四下一望,入目的考生年龄段很广,有少年人,也有三十多岁已经为人父母的中年人。
这一年对于高考报名格外宽容,充分展现出对知识和人才的尊重。
他们是新生代的华国脊梁。
距离高考开始还有一会儿,相里亭闭目养神。
他一手闲散地转着笔,另一手贴在桌面上稳住身形,直到开考才缓缓睁开双眼。
相里亭报的理科,那么要考语政数理化五科。
第一科,便是语文。
试卷到手,相里亭简单扫了一眼,难度还算可以,翻过去一瞧,题目是“未来的华国”,这个范围很大,短时间内不好把握,相里亭又将试卷翻过去,踏踏实实从前往后写。
分析句子成分、加标点断句……看见题目内容的瞬间,相里亭的脑海已自动将要点标注出来。
——他前段时间真是被逼着恶补了很多。
一路顺利地过关斩将答到作文,相里亭暂时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向给出的题目。
华国的未来……
相里亭分分钟能编出一篇引经据典的议论文出来,但未免有些假大空,他潜意识里不太愿意写。
两手指节交错,搭成塔状抵住下巴,相里亭陷入沉思,双目有些出神。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落笔声,考生们许久没正经地学习高中知识,临时复习四个月,缺漏的地方很多,尤其语文题容易给人一种模棱两可的错觉,感觉这样想也行,那样想也可以。
为了筛选人才,高考的试题难度没有降下来,考生答着答着就陷进自我怀疑。
那些迷茫与崩溃,监考老师在底下游荡时能清楚感觉到,也能够理解。
但是坐在第三排靠窗的男生手搭下巴足足四十分钟,眼都不怎么眨一下,监考老师就不能理解了。
监考老师抬步走过去,看见作文那边雪一般白茫茫一片,内心呐喊:距离考试结束没多久了!作文写啥都行你倒是快编啊!
心声过于强烈,神奇地唤醒了神游天外的男生,他终于动了!
他的手放下,拿起笔,写下作文题目与第一句话:华国的过去与未来皆与田野不可分割。
监考老师松了口气,移开目光走了。
相里亭没有注意到他,兀自在那头脑风暴,他运笔飞快,字迹偏又写得隽逸清楚。
他没有用过华丽的辞藻耍弄文笔,只是平白地陈述自己在麦香村生产队的见闻,描述秋收时乡亲额上的汗水在阳光下跳跃着光。
他写如今华国农村拥有绝大多数人口,作物的亩产量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如果能够提升上去,那将会真的利国利民,以及小萝卜实验和未来的构想。
华国的未来,就在于万万人食已果腹,安居乐业。
洋洋洒洒一大片,相里亭想到哪写到哪,力求言之有物不搞虚的,等到停下来时,一篇文章已经写完了,将答题区域占据得满满当当。
他撂下笔,先是自己欣赏了一遍,接着将试卷翻过面来,开始检查前面。
相里亭心情稍松,也是在这时才注意到整间考场的焦虑空气已经分外浓郁了。
还有五分钟收卷。
监考老师又一次路过,低头一瞥,目光忽然顿住,非常意外相里亭居然已经检查完试卷,开始收拾文具和准考证,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了。
此时试卷在正面,准考证也明明白白地摆在桌面上,监考老师心想这孩子可真是有够能编作文的,看了一眼他的名字。
相里亭。
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啊,但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监考老师路过之后仍然感到纳闷,难道这是自己亲戚家的小孩儿?但他没啥印象啊!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卷子收上去后,监考老师整理好,抱着往外走,突然脚步一顿,瞳孔骤缩,吓了旁边的同事一跳。
“你怎么了?”
“我撞见鬼了!”
相里亭自觉考得不错,算是正常发挥,考试一结束就步履带风,第一个从考场溜出来。
有个考生跟他同步出来,个子不高腿也短,一路边小跑边双手合十,嘴上念念叨叨。
“哈利路亚,相里老师千万保佑我高中啊!我代表我爸我妈我爷我奶我全家感谢你!”
相里亭正大步流星往校门口走去,听到这话一点一点地将头转过去,看向那名神神叨叨的考生。
那考生睁着眼睛,注意到相里亭一瞬不眨在看自己,停下祷告哼道:“你看什么看!”
相里亭语重心长:“咱们学马哲的可不兴迷信那一套。”
他好言相劝,没想到那考生异常凶:“你懂什么!信相里老师才不是迷信!”
一嗓子嚎完,考生又开始念叨:“哈利路亚,相里老师你可千万别听他瞎说,我当然是信你的,只要你让我今年考上大学,我就让我爸给你供起来,天天给你烧香供果……”
相里亭有点儿想笑,他边听考生祷告边笑,一直走到校门口,他轻咳一声道:“他不信基督,你念哈利路亚没用。”
抛下这句,相里亭转身就走,去找陈升等人。
“诶!你!”那考生想到自己一路上的叨念,一张脸爆红,见相里亭又往考场的方向走,使劲跺了跺脚。
过了会儿,考生才从社死的尴尬中缓过来,又两手合十,小声道:“相里老师,多有冒犯了啊,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我是真想考上大学啊,做梦都想,你就开开眼点拨一下我呗?”
……
第一科语文考完,接下来几科就简单了。
尤其是数理化,对于相里亭来说,这种难度的高考题他扫一眼题目就能写出答案来。
但为了表示对考试和知识的敬重,相里亭的步骤一步一步写得明白细致,看到试卷还有不少空白的地方,又用其他方法解了一遍,那架势恨不得把出题老师的心思都搬上卷面。
最后一科试卷收上去,相里亭百无聊赖从考场中晃出去,写完从头至尾检查五遍,又久坐半天,他实在想念考场外自由的空气。
陈升、李珍珍和秦恒誉已经在教学楼外等他,见相里亭走出来夸张地伸长手臂朝他挥手:“这边这边!”
相里亭走过去问:“考得怎么样?”
“还行,考到京城的大学过去敲你几顿饭肯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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