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出门的时候,看到和光畏畏缩缩躲在门外的角落里,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她在门口站了站,让如云将其叫了过来。
和光到了她跟前,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开口。皎皎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
她的眼神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活泼神采,沉寂如死水,安静地仿佛不像她了。
和光素来都有些畏惧她,但如今瞧着这样的皎皎,那些畏惧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不知所措与尴尬。他挠了挠头,眼神到处乱瞟,就是不敢落到皎皎面上。
皎皎始终安静等待着,没有催促。半晌,和光才扭扭捏捏说:“公子出城去了。他临走前,让我同郡主您说一声,等他回来,有要事和您说。”往日公子不论去哪,都不会特地跟皎皎说一声,这次公子这样交代,让和光倍感为难。
从前他什么都不说,皎皎却偏偏要问个清楚。可如今他特地让和光交代一声,却得不到皎皎半点回应。
和光瞧着皎皎微微颔首后,转身就要走,不由得问了一句:“您不问公子去哪里了吗?”
皎皎微微一怔,问道:“我为什么要问?”
和光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又挠了挠腮帮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往日可不是这种态度。
皎皎对自家公子的痴缠,可谓响彻长安城。每逢公子外出,她总会逮着和光问“他去哪里了?”“几时回来?”
问完再交代一声,“他若回来了,就立即让人告诉我!”
搞得和光总是左右为难,既不想对不起自家公子,又不想招惹她这个煞星。
可如今皎皎微微垂下目光,轻声道:“他去哪里,与我再没有关系了。”
和光一听,先是一愣,而后顿时急了,“怎么会没有关系?您不是……”虽说先前他和长安城中所有人那样,都以为皎皎只是单方面痴缠,自家公子对她无意。可如今想来,倘若公子当真对她无意,又怎会处处妥协忍让?
更何况如今南嘉长公主府覆灭,公子完全可以一纸休书将她赶出府去,可他却始终没有写下休书的意思。
身为公子的贴身小厮,和光远比外人看得更多。自南嘉长公主出事以来,夫人不知道多少次找到公子,让他写下休书,以此撇清与南嘉长公主的关系。可公子总是沉默不语。
被夫人催得急了,便会说:“此时写下休书,只怕陛下那边不好交代。”而后将夫人打发走了。
或许公子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对皎皎的包容忍让、关注在意,已经远远超过很多人了。
可和光话说了一半,便瞧见了皎皎的目光。
那目光满是死寂,黑沉沉的,仿佛一口照不进阳光的古井,瞧不见半点希望与明亮。
和光第一次意识到,皎皎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骄横任性的小郡主了。他想到南嘉长公主府的落败覆灭,眼中不禁浮起深深的同情与悲哀。
原来权势这种东西,可以养人,也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
皎皎根本不知和光的想法,倘若她知道,只怕也只会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她如今不像往昔那般看中得失。从前有人敢在背后说一句长公主府的不是,只要被她知晓,必定不会让那人好过。
可如今,于她而言,什么都无所谓。最重要的东西不见了,谁还会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对和光露出一个笑容,笑容恬淡安静——那是以往绝对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
“从前那些事,是我对不住你。”她微微欠身,“往后我不会再过问他的任何事了。”
那些痴迷爱恋,如今想来,更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醒来,她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留不住。
出了徐府,皎皎坐上马车,一路朝着南嘉长公主府而去。
南嘉长公主的死讯早已传到宫中,一同传去的,还有她的供词。那供词之上清楚写着,她与燕王赵垣熙合谋逼宫,嫁祸逼死二皇子赵垣佐。而紧随其后服毒自尽的定国公,更是默认了此事。
三司于朝堂上禀明此事后,身子本就不好的皇帝更是当场呕了一口血,随后不顾病体,当众下旨将赵垣熙贬为庶人,永远幽禁在明华殿,永不得赦免!
此事牵涉太多,五皇子一党被严查,整个长安城风雨飘摇,人人自危。
风雨之中,皎皎反而是最淡定的。母亲与赵垣熙合谋,她身为南嘉长公主之女,理应首当其冲被彻查。
可不知,到底是皇帝顾念亲情,还是徐空月之妻的身份护佑住了她,她处在风雨之中,却并未受到风雨侵袭。
而明华殿中的赵垣熙,似乎也已经认命。据传,他如今被幽禁,却并未受到苛待,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皎皎却不由得想起,从前他谈论山水诗画,神采飞扬的模样。
与赵垣佐相比,赵垣熙其实从未表现出对皇位的争夺之心。他更安静内敛,与所有皇子都维持着一团和气,上敬父皇兄长,下爱幼弟。
与权势相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像是喜欢诗词歌赋,山水景色。那种喜欢不像是为了韬光养晦而假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无比真实的喜欢。
皎皎虽然不喜皇权争斗,也从不参与其中,可她毕竟身处在这个巨大的泥潭污秽之中,见惯了虚伪作假、丑腔恶态,她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记得赵垣熙曾经说过,“倘若有一日,我能同那些隐士高人一般,在南山之下种一亩地,采菊东篱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该有多好。”
彼时他的面前,搁着一副田园山水画,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皎皎当时看不懂他幽深的目光,只是打趣道:“那还不简单!倘若皇帝舅舅不同意,五表兄就藏进深山里,采菊养鹤,岂不悠闲自在?”
当时的赵垣熙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晦涩难辨,皎皎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随即他就垂下眼帘,微微笑着,“等那时表兄我穷得揭不开锅,可就劳烦皎皎你为我送米添衣了。”
——笑容一如往常,仿佛种种不自然皆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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