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忧之走后, 偌大的长安城好像瞬间空荡荡了起来。明明街头巷陌皆是人声,但皎皎仍是觉得满身孤寂。
小皇帝如今在几位新太傅的教导下,成长日益明显, 不但稳坐朝堂,对政事也渐渐有了独到见解。
朝中不少老臣对此尤为欣慰,在朝政上对小皇帝也多了不少耐心,哪怕有时小皇帝说出一些不符帝王身份的话, 老臣们也是包容指教大于批评责问。
小皇帝不明所以,私下里还曾与皎皎抱怨, “最近那帮老臣看朕的目光怪怪的。”他眉头紧皱, 一副纳闷奇怪却又不得其解的样子。
“朕总觉得,他们像是把朕当成了自家的孙子。”皎皎看得出来,他抱怨归抱怨,对老臣们的包容示好却很是受用。于是她便只是笑了笑,任由小皇帝抱怨完,一转头再与那些老臣们商议着朝政。
端午过后, 小皇帝婚期临近。宫中各处也忙碌了起来。皎皎如今代掌凤印, 自然更是忙碌,封后大典的各项事宜都需她过目,她还要去巡视皇后寝宫的布置情况, 还要查看凤冠凤袍等各物的完成情况。整日忙碌之后,皎皎回到寝殿, 几乎是倒头就睡。
本以为这样的忙碌等到小皇帝大婚之后就会有所好转, 但谁曾想大婚之日还未到来, 齐国公府的未来皇后又出了问题。
孟若昭这段时日一直待在绣楼,在宫中派去的教导嬷嬷的指导下,为即将到来的大婚做着各种准备。在这样紧张又满怀期盼的日子里, 一日晌午时分,负责教导的嬷嬷下去歇息片刻,留孟若昭一人待在绣楼复习刚刚教导的礼仪。
夏日午后的阳光白得有些刺眼,窗外蝉鸣不断,孟若昭正昏昏欲睡,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
孟若昭抬头,便瞧见一只白底黄花的小猫从一堆碧绿的枝叶中露出小脑袋。
那只小猫有着一双很好看的蓝色眼睛,如蔚蓝的天空,充满懵懂与好奇。瞧见孟若昭,它小声喵喵叫了两声。孟若昭被困在绣楼许久,乍一瞧见小猫,心头烦闷顿时消减了不少。
她朝小猫伸出了手,逗了逗它。只是那猫或许野性难驯,见她伸出手,顿时目露凶相,拱起脊背,浑身皮毛炸起。孟若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小猫像是突然受激,猛地朝她跳了过来。等到孟若昭反应过来之时,那小猫早已逃之夭夭,只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随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惊动了整个齐国公府。
好不容易得空午睡一会儿的皎皎也立即被惊醒,听闻了此事。
本来只是被野猫挠到,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孟若昭是未来的皇后,婚期将近,而她被挠到的地方,还恰恰是最重要的面容。
大婚当日,皇帝与皇后需要站在承天台上,接受万民朝拜。而皇后面容有损,即便是过段时间便能消去,但在大婚当日,接受万民朝拜之时,面容有损,是为德行有失。
而司天监也上奏表明,大婚之前惊见血光,必为不详。
一时间,朝野上下数十位官员上书参奏孟氏女德行有失,请小皇帝慎重考虑皇后人选。
小皇帝本就不喜孟氏女,看到这些奏章顿时喜不自胜,拿着便冲到了皎皎面前。瞧着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眸,尽管不忍,皎皎却还是硬着心肠道:“孟氏女是太皇太后指定的皇后人选,不能更改。”
小皇帝眼眸之中的光亮瞬间暗淡了下来,仿佛太阳落下山头,余晖散去,天际染上黑暗。他抿了抿嘴,满脸落寞失意,“可朝臣们那边怎么说?”
上奏的这些朝臣并非玩弄权术之人,他们或许古板,或许庸碌,但他们对大庆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可以说,他们才是大庆稳定朝局的基石。面对这样一群朝臣,权术计谋与威逼利诱全都失去了作用,就连皎皎都不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她连夜将齐国公与其子孟清奕宣召进宫商议此事。
如今小皇帝与齐国公府成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立后之事不能平安化解,不但齐国公府难逃天下人苛责,就连小皇帝的威信都将有损。
二人在皎皎与小皇帝面前都愁眉不展,许久都未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啪的一声,烛花爆了个轻响。小皇帝突然道:“既然朝臣们反对孟若昭为后,最好的方法便是朕另择他人为后。”
他仍是对另立皇后不死心,皎皎下意识就要摇头,却不想齐国公猛地抬起头,面带惊喜,语气还显沉静:“陛下说得对,既然若昭不行,那么就另换他人!”
小皇帝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顿时满面惊喜。可他还未开口,就听到孟清奕用同样惊喜的语气道:“若水与若昭年纪相仿,又是姐妹,岂不是最佳人选?”
小皇帝满腔的欢喜僵住,下意识抬眼去看皎皎。而皎皎眉目微敛,眉心微拧着,似乎在思索着。小皇帝心跳加快,等待着她嘴里说出一个“不”字。
然而等到皎皎抬头,问:“可圣旨已下,陛下要册封的皇后是若昭小姐。”小皇帝满眼的喜悦散尽,仿佛满室沉香只余灰烬。他无声冷笑一下,却无任何人在意。
齐国公却摇了摇头,道:“太皇太后的遗命只说要立孟氏女为后,却并未指定是谁。既然若昭若水是至亲姐妹,那么不管是立姐姐为后,还是立妹妹为后,总归都是孟氏女。”
他未曾说出口的话还有,孟若水与孟若昭比起来,更为端庄温婉,年纪虽然不大,但在长安城已颇有才名。先前册封皇后的圣旨下到齐国公府时,很多人都觉得奇怪,为何不是册立孟若水为后?
皎皎之所以挑选孟若昭而非孟若水,不过是觉得孟若水虽然颇有才名,又端庄雅致,但行事举止似乎颇有心思。她不欲将小皇帝的后宫弄成什么龙潭虎穴,自然还是想挑选一个没那么多心思的姑娘。只是如今看来,似乎是天意如此。
很快旨意便下到了齐国公府,改册立孟若水为后。朝臣们虽仍是不满齐国公府的小姐被册立为后,却也知晓相比孟若昭,孟若水更得人心。
果然,旨意传到民间,惹来长安城百姓的拍手叫好。
两姐妹相差一岁,但身形相仿,从前为孟若昭准备的种种东西,孟若水依旧能用。但孟夫人担心她心怀芥蒂,特意将她唤来,与她细说了一番。然而孟若水豁达大度,并不计较使用妹妹先前的东西。
无论是齐国公,还是孟夫人,对若水的宽容大度都给予了高度赞扬,一时间齐国公府一扫先前的沉闷,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先前负责教导孟若昭的嬷嬷也继续留在齐国公府,教导孟若水。与孟若昭的懒散顽劣相比,孟若水更有国母风范,一举一动,雍容华贵,大方得体,一向苛刻的教导嬷嬷都对她赞不绝口。
就在着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唯有孟若昭饱尝冷待与忽视,从前围着她的众人如今纷纷围到了姐姐身边,就连祖父为她选定了侍女都送到了孟若水的身边。她只能在所有人的忽视下,盯着脸上久久未痊愈的伤疤,黯然度日。
很快就要了大婚当日。身着凤冠霞帔的孟若水从绣楼出嫁,满身荣耀繁华。而面容有损的孟若昭躲在暗处,偷偷看着姐姐坐上凤辇,满心苦涩无处诉说。
她确实贪玩懒散,却也不傻。那小猫不会无缘无故跑进绣楼,更不会莫名其妙对她目露凶相。这背后不是有人故意唆使,便是有人故意诱导。
可她年纪尚小,家中长辈又都担忧她皇后之位不保,无人肯去细查。即便是后来她无意间发现,姐姐先前居住的院里时常有猫出入,可大婚在即,家中长辈都围着姐姐转,更无一人细听她的言语。
她悲苦绝望之下,只能扑到母亲的怀里哭诉。可一向疼爱她的母亲却冷冷推开她,还交代她不许声张此事,否则阖府上下都将难保。
她被母亲满眼的冷意吓到,满腔的委屈再也说不出,只能浑身僵硬地点头。
可母亲还是不满,让她指天发誓,再也不多言此事,否则肠穿肚烂而亡。
她从前有多喜欢姐姐、亲近姐姐,这件事之后便对姐姐有多失望。自她受伤之后,姐姐从未来看过她,后来更是直接取代了她原先的位置。她从未想过要与姐姐争抢什么,倘若姐姐一开始便告诉她,她想要什么,那么她绝对不会去与姐姐争抢。
她生性天真散漫,从来不喜欢宫中那种拘束的生活。尤其是在绣楼的那段时日,她要注意言行举止,还要学种种规矩,她每天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困锁在孤牢,不得自由,无法解脱。
倘若姐姐那时能站出来,告诉她,她想要做皇后,那么她绝对毫无怨言便将皇后的位置让给她。可如今被迫放弃,她看着满心欢喜出嫁的姐姐,漫天的红色彰显喜气与荣华,心底种种不满便随之而生。
——穿着凤袍出嫁的人差一点就是她,凭什么如今却换了人?
可前往府中恭贺的人却没有一个在意她的心情,所有人都为姐姐的出嫁而欢喜,他们脸上的笑容喜气在此刻的孟若昭看来,竟是别样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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