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摇光最终在殿外风平浪静守了一夜。
等不到人喂食的小花蛇气冲冲爬过来,仰着蛇头,冲她“嘶嘶”吐出蛇信。
时摇光自觉理亏,伸出手指讨好地蹭了蹭它的脑袋,由任由它傻乎乎的将冰凉黏腻的蛇身卷成一个圈,盘在她的手腕上假装自个儿是个花手镯。
东方晨光大亮,同样神经紧绷了一晚上的雾莲生伸了个懒腰:“只来了两拨不入流的刺客,果然,卫重云还是没疯到在我们北疆王宫动……”
话到一半突然停住,正在低头喂蛇的时摇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本不该在此出现的卫氏兄妹。
没有通报,没有侍卫示警,卫重光和卫重云就这般大咧咧现身在被层层护卫的北疆王宫。
“这是给下马威来了。”时摇光暗自嘀咕了一句,抹了一把脸从拐角匆匆跑出去,埋头和一身红裙的卫重云撞了个满怀。
“是你啊。”卫重云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手上的小花蛇停了一瞬,拎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放远了些,笑盈盈道,“你从哪里过来,怎么跑的满头是汗?”
“姐姐!”时摇光眼睛亮了亮,似是很高兴见到自己昨日刚刚寻到的亲人。
她抬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嘴里乖乖答道,“我刚从太医署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肚子上痛的厉害,可他们都说我肚子上只是轻伤。”她说着不满的嘟了嘟嘴,做足了七岁小孩子的模样,“可是真的很疼,比我的右手还要疼。”
时摇光右掌的伤口昨日卫重光卫重云都见到了,比断掌之痛还要疼的伤口……
卫重云目光闪了闪,脸上的笑容更和气:“这么疼啊,来,告诉姐姐,是肚子上的哪个地方疼?”
时摇光冬衣宫袍外加披风斗篷裹的像是个圆团子,闻言笨拙地单手从披风中扒拉出一条细缝,手指直直指向腹上两寸:“就这里。”
卫重云眉头一挑,就连抱臂站在旁边一直未开口的卫重光都往此处投来一瞥。
时摇光飞快将披风重新裹好,嘴里低声嘟囔着:“昨天大秦哥哥也问了我肚子哪里痛,还说今天会有神医姐姐来替我看病。姐姐,哥哥,我先去找大秦哥哥了。”
藏身暗处的暗风被这称呼吓得不敢回头去看自家主上的脸色,倒是“大秦哥哥”本人面不改色,迤迤然走到殿外和卫氏兄妹打了个招呼,又挥手让人给脸色发白的小摇光上了一盏热乎乎的紫姜茶。
“今日本王和卫城主一起过来,是有一事想与北疆王相商。”卫重云看着正低头小口小口抿茶的时摇光,语气温和,“说起来还是为了这孩子,她流落在外多年,身上又带了不少伤,刚刚在殿外还嚷嚷着肚子疼,本王实在是放心不下。”
“南王的意思是?”
“既然这孩子自己想在北疆住些日子,本王也不愿违了她的意思,只是本王许是要在北疆多叨扰些日子了。”
卫重云话音刚落,卫重光又笑眯眯补了一句:“卫氏血脉艰难,我与小妹一腔关怀之心,还望北疆王能够体谅。”
“昨日卫城主从她脸上扯鳞片的时候,孤倒是没瞧见什么关怀之心。”
秦无籍这满是嘲讽的话一出,不说卫重光卫重云两兄妹,就连在一旁默默喝茶的时摇光都愣住了。
纵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什么放心不下、关怀之情都不过是明面上的漂亮话,但不管心思如何,只要没有明着撕破脸,把这表面功夫做足,都是各家约定俗成的默契。
这般赤/裸裸将遮羞布扯下来,相当于将卫氏兄妹脚下的台阶拆了个一干二净,这可不像是秦无籍的作风。
卫重光眼神危险地眯了起来。
“孤说会护着这个孩子,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时摇光低头饮茶,遮住了眼底古怪的神色。
“不管你西南在计划或谋算什么,但在她有自保之力前,孤都不会让她离开北疆。”
秦无籍懒得和这对兄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作为交换,孤可以告知两位一个秘密。”
这种甩完巴掌再给个甜枣的事他显然是做惯了,根本没给对面两人开口的机会,直接将手里的王炸往桌上一甩:“关于姬金戈的命门,孤得到了一点消息。”
“姬金戈的命门?”卫重云眉目一挑,“北疆王还真是神通广大。”
“不过是因缘巧合。这消息对我北疆无甚大用,对两位而言,可就不一样了。”秦无籍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姬凌渊死在这里,不管背后隐情到底如何,但两位既然想继续作客我北疆王都,想来不久后就能在此地见到这位神都宗师了。”
卫重光终于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眼前这位的心思算计,他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引我二人与姬金戈鹬蚌相争,北疆坐得渔翁之利,北疆王还真以为我卫氏是你手上指哪打哪的一杆傻子枪不成?”
“西南二位与姬王爷是否会相争是否会有一战孤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秦无籍恹恹地将手里的茶水泼到地上,“孤只问一句,这交易,卫城主和南王,做还是不做?”
喝茶群众时摇光听完全程,恨不得起身鼓掌叫好。
明谋,秦无籍连装都懒得装,完全是因为这是一出放在台面上毫不遮掩的明谋。
北疆当然希望西南和神都打起来,打的越厉害越好,这心思全天下都知道。
可西南纵然知道秦无籍的小心思又有什么用,卫重光卫重云同时进阶宗师,早已成了神都帝君的眼中钉肉中刺,西南和神都敌对之势不可能改变,不过是早打晚打的问题。
在这般局势之下,宗师一战不可避免。
现如今姬金戈的命门这么大一个诱惑就在眼前,时摇光可不信这兄妹俩能忍住不咬勾。
别人不知道,但上辈子一一与这三位宗师交过手的时摇光最清楚西南这两位所谓的宗师掺了多少水分。
相信他们自己也明白,若真动起手来,两人联手也绝不是姬金戈的对手。
果然,卫重□□的咬碎了半口银牙,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这口气,反倒是卫重云气不过,皮笑肉不笑道:“北疆可没有宗师,北疆王就不怕欺人太甚折了自个儿?”
“我北疆边界的十万铁骑,既然能剑指神都令其不敢妄动。”秦无籍轻描淡写道,“自然也能驱马回转挥兵南下。”
北疆铁骑战力凶悍,又素来对秦氏王族忠心不二,卫重云这话也不过就是嘴上逞能,秦无籍若真死在她的手里,北疆与西南不死不休,最终不过便宜了神都。
也就是忧则生乱的时摇光脑袋一时没能转过弯来,巴巴握着破月剑在殿外守了一夜。
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尾椎骨上那团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一晃实在是硌得慌。
卫重光卫重云拿着秘密出了宫。
时摇光脑袋里的警报终于解除,她跑回房间,躲在被窝里忍着疼揪了一撮尾巴尖上软蓬蓬的白毛。
窗户缝里漏进来的阳光照在白毛上,时摇光托着腮帮子瞧了又瞧,也没瞧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动物的尾巴毛。
神都异兽,禁药雪骨。
秦无籍不会无端提起这些,人面蛇鳞的刺客,还有她身上的古怪的耳朵和尾巴,难道都与此有关吗?
时摇光带着满脑子胡乱猜测的疑问,终究还是没能抵住汹涌的困意。
若是从前的她熬一整晚不睡自然算不得什么,可现如今这幅身子不过七岁,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紧绷的神经在软绵绵的床褥中松懈下来,彻底陷入睡梦之中。
梦中的她仿佛回到了在斗兽营刺杀姬凌渊的那一晚。
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炉烧红了夜空,异兽凄厉的惨叫声穿过牢笼,穿破血色明亮的火焰,化作一柄刺穿心脏的利剑。
正在火炉前下令焚烧异兽残次幼崽的姬凌渊重重倒在地上。
胸口的血花像是一支细细的喷泉,倒映出不可一世的姬小王爷临死前定格在脸上的,惊恐的神情。
时摇光收回破月,漫天飞扬的尸骸尘骨和此起彼伏的异兽惨叫完美地遮掩了她的身形动作。
在撤退前,她甚至还有心思去看被关在笼子里、即将被投入火炉的异兽幼崽。
长着垂耳的狐狸,五条腿的狸花猫,还有生出透明翅膀的长颈天鹅。
时摇光心中厌恶胜于惊诧。
这些模样奇怪的动物,眼底无一不燃烧着痛苦绝望的烈火。
那双巨大的,透明的,在光亮之下流光溢彩的翅膀在滔天的热浪下枯萎融化,白天鹅的嚎叫渐弱,背上两块凸起的骨头血流如注,身躯抽搐,眼角滚落一滴浊泪。
时摇光在那滴眼泪里听到了哀求。
可她一个为杀人而来的刺客,救不了它。
破月乘风,剑刃划过滚烫的咽喉。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替它尽快了结这份痛苦折磨。
精神紧绷如临大敌的守卫察觉到此处动静,泛着寒光的利箭瞬间齐发。
时摇光依仗着鬼影步飞速躲蹿,斗兽营的朱红色高墙已在眼前。
就在她要翻身跃墙的那一刻,一个身着黑斗篷的蒙面身影拦住去路!
时摇光不再留手,破月戮日双剑齐出——
剑风擦脸而过,熊熊火焰之下,泛着寒光的剑刃上,倒映出墨绿色的细长瞳仁。
长在瞳仁之下,藏在眼角和黑布之间的,赫然是半片青黑色的蛇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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