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一趟消耗的时间要比江怀无预计的长,等他再次回到木屋的时候,置于一旁的的汤药果不其然还在原地,没有丝毫减少。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的柜子上,腾出手摸了摸碗壁,已经凉透了,再探探魏淮的额头,还是烫的。
江怀无皱皱眉没有叫醒魏淮,端着碗走了出去。片刻后,又端了回来,碗口冒着些微的热气。
他推了推还在睡觉的魏淮,直到睁开眼睛,“醒醒,吃药。”
魏淮刚一挣扎着醒来,就感觉自己身上的风寒似乎又加重了,头痛欲裂,不需要江怀无再说,他就自觉地接过手中的碗。入手温热,倒是不像之前那么烫了。
人生病时在睡梦中会丧失对时间的感知力,他只以为这是那碗药放了小段时间自然变凉了。
药汁漆黑,微微晃动间似乎还可看出一些浓稠,味道是不必凑近都能闻得到的苦涩刺鼻。做好心理建设后,魏淮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
苦涩的滋味甫一进口,浓烈刺激的苦味便在舌苔上迸溅而开,色中夹杂着莫名酸味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一时间魏淮竟然感受不到自己口腔的存在,就连牙齿都像是被腐蚀了一般。
“咳……”魏淮咽下汤药没忍住轻咳一声,鼻端瞬间就传来一股更加浓郁的苦味。
怎的这般娇气。
江怀无看着魏淮皱成一块干橘皮的脸,皱了皱眉,接过药碗转身出门。
在将碗放入水中冲洗之前,他带着点疑惑和好奇般的将碗凑到鼻尖闻了闻,有些不懂。
这种药不都一直这么苦?
三两下洗完了药碗,江怀无将碗放到一旁的空地上,让阳光晒着,去去味。
回到屋里时,就看见魏淮撑着床板,艰难地想要下地。
“你别动,”江怀无蹙眉,制止了他的动作,“你的脚还没好,还要卧床一段时间才能下地走动。”
“抱歉,”魏淮坐在床边,笑了笑,“我只是想起来坐一会儿。”
看着眼前人虚弱的身体和柔弱的表情,江怀无撇开了眼,“不需要向我道歉,只是建议。”
实际上是被身下的戳出来的坚硬秸秆硌的腰背疼起来缓一缓的魏淮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再动。
江怀无这几日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白天几乎都在山上找药,晚上才会来这里休息,没有和别人住一起的习惯,现在突然多了个人,他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房子小,坐着难受,站着也很奇怪。
他左右看看,瞟到了自己带回来的包裹,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干。就像是突然被解救的囚犯,江怀无这一刻感到了无比的轻松,连对着魏淮说话都不那么生硬了。
“你坐那别动,我给你收拾一下床。”他刷的一下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收拾床跑外面干嘛去?魏淮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江怀无怀里抱着一堆干草进来了。
他也才来这座山没几天,床上的被褥都是原本就留在这的,习武之人身子骨硬,哪怕不睡床都没什么问题,因此那些东西一直都没换过。
但看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娇贵小姐怕是睡不惯,捡到她时身上的料子不是贫苦人家能穿得起的。
想到这,江怀无愈发觉得这中原的女子到底不如他们江湖女子。
不知道面前人正在暗暗嫌弃他的魏淮侧了侧身,给他让出足够的位置。
江怀无将原本发霉结块的秸秆尽数归拢,抱了出去,随后换上刚刚从山里割的干草,铺了厚厚一层,又从包裹中找出刚刚买的布匹,铺在干草上面。
铺完,他伸手按了按,入手的触感不说绵软但也不算扎人,布料很厚实,躺起来的感觉比之前要好得多。
魏淮在旁边闲来无事看他铺床,之前躺在床上时没发现,现在坐起来和江怀无凑近了才发现眼前人的身高不是一般的鹤立鸡群。
俯身时的阴影能把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脸部线条坚毅流畅,鼻梁高挺,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塞北的血脉,身上的肌肉线条也十分漂亮,只是身上灰扑扑的旧袍子看着不太顺眼,遮盖了原本优异的身形。
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魏淮难得的起了爱才之心,宿国如今正缺能领头的武将,如果这人有天赋,好好培养一番,日后必定能够在战场上发光发热。若是收入自己麾下,他想要什么魏淮都能考虑。
看着看着,眼前正对着自己的身体就侧了侧身,魏淮抬头看去,就见江怀无皱着眉看他。
“?”
江怀无见眼前的女人一副懵懂疑惑的表情抿了抿唇,“不要这样盯着我看。”
他五感本就敏锐,对于别人随便瞟他的视线都能立刻发觉,更别提这样赤裸裸的眼神。
原本只是看他的脸也就罢了,谁知这女人不知遮掩也就算了,视线还越来越露骨,竟然盯着他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来回扫视。
江怀无有些生气。
真当这世上都是好人不成!
魏淮反应慢半拍才发觉他现在是女装,这样直白的盯着人家确实不好,但放别人身上估计还巴不得被这样盯着看呢,这人竟如此纯情,直接说出来了,“抱歉,我不看了。”
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视线终于消失之后,江怀无终于转过身来,再次将胸膛对着床,只是手上的功夫更快了几分,几下便将床褥铺好,又掏出买来的兽皮放置一旁,“你要睡觉的话,可以盖这个。”
“谢谢。”魏淮朝他笑了笑,就见眼前的人侧过头去一副不愿看他的表情,真挚感激的笑容在他脸上凝固了。
他长得也不差吧?换了衣裙梳了发髻的样子他在那间房子里也对着镜子反复看过,没有哪里不合适的。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怎么,我很难看吗?”魏淮幽幽道。
江怀无原本见这女子冲着自己眉眼含笑,明眸皓齿的样子心跳有些漏拍,只好避过头去,不愿看她。谁知道头才刚刚侧过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幽怨委屈的质问。
“没有,”他握了握拳,深知女子都是十分注意自己的外貌的,就算是江湖上的女人听见有人说她们长相不好,也是要提刀拼命的,“你很……漂亮。”
见眼前的人还是不愿转头,只是支支吾吾的解释着,魏淮撇了撇嘴,总归他是个男人,并不十分在意面皮如何,他觉得好看就行了。
觉得不好看的准是审美有问题。
这张脸带点粉饰,他一个见惯美人的皇帝看了都想纳到宫里去。
江怀无解释完没听见身后人出声,拎着自己的剑出去了,临出门时叮嘱魏淮:“旁边有治疗脚扭伤的药,你记得涂。”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还要上山找药。
魏淮应了一声,索性当下无事,脚腕又疼的厉害,倒不如先涂了药,或许会有所缓解。
这么想着,他打开了旁边的药包,只见药包中全是些草药,杂七杂八的混作一堆,根本分不清都是些什么药,更不知道该如何涂了。
看到这,魏淮有心想要将江怀无喊回来,但没想到这人溜得比兔子还快,说走就走,等他挣扎着挪到门口,早就不见了人影-
又是一天毫无所获,江怀无拎着顺手猎到的野兔回到木屋,远远就见着屋子里亮着一点灯火。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自小就没了双亲,都是师傅抚养他长大,一个整日漂泊的浪子能回家一趟就已是不易,更别提待在家里等他回家。
从来都是等待别人的江怀无突然就懂了为什么那些看上去放荡不羁声称终身不娶,以剑为伴的侠客们,最终都成了家,隐退江湖。
原以为是美人膝英雄冢。
现在看来其实不尽然。
不过若他要找,也绝不要找这样娇气的,太麻烦了。江怀无在心底暗下决心。
回到屋子,江怀无照例将剑靠在墙边,视线下意识朝床上转去,看见床上拱起的弧度时松了口气。随后视线下移,余光瞥到一抹亮眼红,仔细一看却见本该涂了药的脚腕上什么都没有,一下午没见反而红肿的更厉害了。
江怀无心头窜起一阵无名火,明明走之前说过的要涂药,那药包都放在手边了,怎么对自己这么不上心。
“你若是不想要你的脚,可以直说,我也免得跑去给你买药。”他面色有些冷沉,年轻的脸上露出一抹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魏淮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正闲得慌,好不容易听见江怀无回来了,心里期待着,结果这人一进门就先把他训斥了一顿。
久居高位的人被奉承惯了,脾气都不算好,他也冷了脸,盯着江怀无的双眼有些冒火,“你又没告诉我怎么涂!”
“里面都是草,叫我怎么涂?我拖着伤腿出去找你,你都不见人影了!”
油灯的火光将魏淮的双眼照的亮晶晶的,瞳孔像是藏着两朵跳跃的火苗。
江怀无看着眼前亮晶晶的,像是泫然欲泣的一双眸子,双眸颤了颤,撇开眼有些慌了,“对……对不起。”
他确实没想到魏淮会不知道该怎么涂药,这也让他对她的身份又多了一些认知。
怕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过伤,家里十分宠爱。
“我确实忘记告诉你了。”江怀无抿了抿唇,走到床边,就见魏淮撇开眼不看他。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拿起旁边的药包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将晾在外面的陶瓷碗拿进来,将药包里的药倒进去一些,然后在床边捣碎研磨,特意离魏淮近了一些。
虽然江怀无没叫他看,但魏淮还是看的认真,还不确定江怀无愿不愿意送他回京,要做好自己一个人上路的准备。
“这种程度就差不多了。”江怀无让魏淮看了看然后将里面已经变成糊糊的药挖出来,另一只手抓着魏淮的脚腕,细细涂了上去。
魏淮本想说自己来,但他动作太快,没来得及。
最后还是江怀无握着魏淮的脚腕涂完了药。
“其实……我可以自己涂的。”魏淮见他涂完,这才幽幽的说了一句。果不其然看见面前的人绯红的耳根,然后飞快的将他的腿放回床上。
“抱……抱歉。”江怀无手心发烫,撇开脸,殊不知这一动作叫魏淮将他红了的耳根和侧脸看了个干净。
“唔,没关系。”魏淮眯了眯眼,俯身伸手碰了碰那颗红彤彤的耳垂,“你今年多大了?”
原本蹲在床边的男人像只受惊的豹子一般弹起来,站在原地看着魏淮的眼神惊疑不定,两片唇瓣抿的紧紧的,半晌才憋出一句:“……今年十八了。”
这么小?
魏淮上下打量着江怀无,他还以为这么高的个子,起码二十了呢。
怪不得这么青涩,不就随便碰了碰。
依然站在床边的江怀无察觉到那股熟悉又放肆的视线,绷着一张脸浑身僵硬,举棋不定。
“傻站着做什么?天色这么晚了,不上来准备睡觉?”魏淮看他一眼。
“……”这女人怎么如此大胆?江怀无憋红了一整张脸。
“放心,我又不对你做什么,”魏淮嗤笑一声,“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少年,怕什么?”
更何况,他才是被收留的那个,总不好意思叫主人家的睡在地上吧。
第72章
“我是个成年男人了,”江怀无双臂环胸,看着他的眼神充斥着不可思议,江湖人成家比较晚也就算了,但据他所知中原地区的男人在他这个年纪,若是花心好色一点小妾都收了两房了,“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男女有别?”
他抿抿唇,扭过头不想再看,语气生硬道:“我就靠在旁边休息一会儿,你自己睡吧。”
怎的这般自来熟,一点不知道避嫌。
魏淮抬了抬眼皮,不置可否,语气淡淡道:“随你。”
不愿意睡就算了,他还怕睡着睡着凑太近了自己的伪装被发现。既然他不愿意,那刚刚好,皆大欢喜了。
熄了灯后,魏淮躺在床上有些心烦气躁。
或许是他白天的时候睡得太多,现在一时半会有些睡不着。他还从未独自离开皇宫这么久,虽然心里相信自己一定会回去,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忧,这些担忧在白天不那么明显,到了夜晚存在感就格外的强。
闲来无事,魏淮思考着该如何劝说江怀无送他回京。如果路上能多他一个,那他的成功率将会上升一大截。
若想笼络人心,无非就是钱权二字,这也是他作为一个皇帝从来都不缺的东西。
但直觉告诉他,江怀无未必会接受他的条件。像这样的江湖人,还是个初出茅庐空有功夫的少年,最不愿为了所谓皇权效命。
他们都心高气傲惯了,只想做个孤云野鹤。
必须要找到切入点,找到真正能让他动摇的东西。
这么想着,总归睡不着,魏淮试探着开口了,轻声问道:“你睡了吗?”
静默片刻,在他以为江怀无已经睡了的时候,“没有。”
“那能聊聊天吗?我有点睡不着。”魏淮掐着嗓子轻声问道,声音轻柔,叫人听了便不想拒绝。
他的母后从前在在这方面颇有建树,把他父皇拿捏的死死的,他也不过学着用用,希望能表现点皮毛出来。
这么个纯情的傻小子,随便学个十分之一都足够叫他找不着北。
江怀无坐在椅子上靠着墙假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闻言也没睁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你是哪里人?来这里是做什么?”魏淮适时表达自己的好奇心,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
“漠北,来这里找药。”
漠北?魏淮想了想他比起旁人更加深邃的眉眼和带些卷曲的头发,有些了然。那边的确多混血。
“找什么药?或许我能帮上忙。”祁县虽然距离皇城较远算是边缘地带,但距离漠北也有些距离,大老远的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求药,恐怕这药意义非凡。
拐人的希望好像已经看到了曙光。
“你?”江怀无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人,“你现在都还不能下床,你能帮我什么?”
魏淮一听,自己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咳,我家在京城也算小有钱财,药草的库存也有一些,你若是可以送我回京,草药随你挑。”
他语气十分自信,就怕江怀无不信。毕竟宿国叫得上名字的草药,宫里或多或少都备着一些。
若是他这里没有,那就只能去邻国沛川碰碰运气了。
江怀无沉默片刻,听她这样自信心里也有些期待,毕竟师傅的病不宜再拖,越早找到药越好,万一她真有呢?
“我要找白玉赤阳。”
魏淮眉头跳了跳,这可是护国神花,据他所知只有宫里才有,当年是一位宫廷药师带回来培育的,“谁告诉你这里能找到白玉赤阳的?”
这孩子,别是被骗了吧?
就祁县这地方,能找到白玉赤阳?
就算能找到,估计也早就送到宫里去了。
“书上看到的,”江怀无见他并没有询问白玉赤阳是什么,明显就是知道这东西,心里也多了些希冀,话也说的多了一些,“我是在一本游记上看到的,上面说他在五十年前曾在祁县附近的山上见过长得和白玉赤阳很相似的花。”
白玉赤阳,顾名思义,草叶茎秆长得形如白玉,开的花如同赤阳一般热烈。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
魏淮却知道这全是夸张,因为他爹吃了这花还是死了。
撑死了药效好一些,能让人活得久一点,哪有这么神奇。
“你要救的人,他现在如何了?”魏淮委婉的问了句,就怕江怀无这小子也是冲着这骗人的起死回生功效来的,这样就算他给了药,没有效果他一样不会愿意给自己卖命。
“我师父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还是越快越好。”江怀无眼神有些热切,看样子她的手里似乎真的有白玉赤阳。
“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是国花,只有宫里才有的东西,我们家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一株。”魏淮眯了眯眼,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他想了想,心思转了一圈试探道:“这东西的决定权在我父亲手里,若是你想要得到它,估计不太简单。”
“条件任提,我都可以接受!”江怀无见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突然有了眉目,心情激动,声音都高了些许,显得有些急切,“你,你说什么条件,只要是不违背道义的我都可以接受。”
还是个年轻人呢。
魏淮感叹一声,故作苦恼,“这,若是你能送我回京,我一定劝说我父亲将白玉赤阳给你,到时他看在你救我一命,还平安送我回来的份上,一定会考虑的。”
“但我也不敢打包票,到时他恐怕还会提出些别的条件……”
“谢谢!这就够了。”江怀无的声音都轻松了许多,他很清楚白玉赤阳的价值,能有一个可能得到它的机会已经实属不易,到时对方再提任何要求只要他能做到,都算是他赚了。
毕竟很多人连找到白玉赤阳的一丝机会也接触不到,而他已经有了敲门砖。
没想到他随手救下的人竟然能带给他这样的惊喜。
“你懂就好。”魏淮笑了笑,意味不明,“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如果我只是想骗你送我回京,实际上并没有白玉赤阳怎么办?”
“我觉得你不会,”江怀无很诚实,也非常的坦荡,带着江湖上沾染的侠气与一丝少年意气,“若你骗我,我就杀了你。”
他举了举手边的剑。
“……放心,这件事我绝没骗你。”魏淮心想他也不是个傻的,还有可以培养的余地,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了,正准备结束话题睡觉时,就听旁边人迟疑地问道:“你家既然在京城,那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大概是江怀无并不习惯询问别人的私事,听起来有些犹豫。
“这……”魏淮故作苦闷,实则心里在飞快的盘算着该编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我是……我是几年前嫁到这边来的,只是生活过得并不好,趁着我那丈夫前些日子去世了,所以跑了出来,想要回娘家。”
本想编一个不那么狗血的,只是要么解释不通,要么他这个年纪也不合适。
“当年我不该不听父亲的话,下嫁到这偏远的地方来,”编都编了,索性直接编到底,魏淮十分情真意切,仿佛自己这些年来真受了如此多的委屈一般,声音都带着些哽咽,“他娶了我,便不珍惜了,有时还会动手……我实在受不了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头,可他的家人却不愿意放过我,一直不让我走。”
“这伤,都是在被他们追着逃跑的时候落下的。”
江怀无听着耳边的细声抽噎,有些慌了,“抱歉,我,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你别哭……”
他手忙脚乱的找出今天买的巾帕,叠成一块小方块递给魏淮,“阿……阿淮,你别哭。”
他头一次叫她的名字,还有些磕磕绊绊的,空着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揪着衣角揉搓,慌张的样子哪怕没有点灯魏淮都感觉的到。
“我没事。”魏淮接过巾帕顺势倒向了江怀无,将半张脸埋入怀中,用巾帕按着自己的眼角做出一副拭泪的模样,“我只是太后悔了。”
江怀无是个嘴笨的,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师傅,他师父自己都还没有娶妻,自然也从未教过他这些。他从前认识的那些女子,都是豪爽的一口能干三碗酒,从没有这般的……
他想了想,却不知如何去形容。
这般的……像水做的一样。
柔和中偏又带着韧性,黏在身上就像是被紧紧缠住了一般,再也扯不掉了。
她伏在自己的胸口抽抽搭搭,细声呜咽,江怀无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掌下的身体在细细的颤抖。
怀里的人是那般的可怜无助,哪怕心里痛苦极了,揪着自己衣襟的手还是如此轻柔,情感毫无顾忌的朝他倾泻,好像这世上他便是她唯一的依靠。
江怀无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自己过于剧烈的呼吸动作会吓到正在哭泣的人。
“阿淮……”语言十分匮乏的他笨嘴拙舌的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地叫着她的名字,然后在无人发现的阴影中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将袍子的边角都攥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而心里的紧促感,也并没有比这袍子好上多少。
明明怀里的身体并不重,但就好似有千斤一般,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上气,只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
待怀中人停止抽泣后,江怀无才恍惚的意识到,刚刚趴伏在他怀里的人,似乎才刚刚死了丈夫没多久。
她还是个寡妇。
第73章
魏淮觉得自己在模仿这方面似乎颇有天赋,起码将她母后的神态动作刻画了个入木三分。
他的母亲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多愁善感就仿佛江南六月朦胧的烟雨,一颦一笑不浮躁,不张扬,一动一静皆是淡淡的惆怅与氤氲而出的淡泊恬静。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再度用巾帕的一角拭了拭眼尾,躺了回去,伸手将被子向上拽了拽,一直到脖颈处。
可要把他的宝贝喉结藏好了。
“阿淮,我会送你回家的。”江怀无握紧了他的剑柄,黑暗中的脸面色不变,只是眼神透出些坚定的微光。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希望自己的保证能让眼前命途多舛的人安心一点。
魏淮无声的叹了口气,“谢谢你。”
他保证,这是他登基以来说的最情深意切的一句话了。
好兄弟,若是回去后你愿意助我一统天下,回头必定给你封个异姓王做做。
殊不知自己已经在他人眼里被打上寡妇标签的魏淮安然的闭上了眼-
第二天天大亮时,魏淮醒了,他自认为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每天起早贪黑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待他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江怀无的身影,他坐起身,感觉脚踝处没有昨天那么疼了,反倒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
魏淮低头一看,他的脚腕上竟然已经被换过了药。
什么时候换的?
魏淮一惊。
是他警惕心变弱了,还是江怀无这人太过于神出鬼没。
正想着,脑子里还在揣摩的对象便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熟悉的药碗,江怀无刚一踏进房门,魏淮便闻到了那股难闻的苦涩味道,随着江怀无的慢慢逼近,这味道越来越浓,魏淮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但他又不能不喝,他的烧刚刚退下,风寒还没好完全,若是不喝药,有极大的可能会再度复发。
他的身体好上一分,回京的希望就能多上一分。
“你醒了,”或许是昨晚的经历让江怀无在看见魏淮时依然有些不自在,他走过来的姿势还是和以往一样沉稳有力,但眼神却飘了飘,“已经温了,正好可以直接喝。”
说着,他将手里的碗递给魏淮。
“……”魏淮盯着黑乎乎的药汁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捏着鼻子将药一口干掉。
多一口都是对他味蕾的不尊重。
“给。”
魏淮听见声音,抬眼看去,之间江怀无朝他伸出了手,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个小口袋,里面装满了撒着糖霜的果脯。
“你什么时候买的?”
“早上。”江怀无顿了片刻,又补上一句,“出去顺道就买了。”
“谢了!”魏淮眼神一亮接过果脯,动作迅速地塞了三个进嘴里,“你身上还有银钱吗?”
“拿去,我身上只有这点了,不过你放心,我回家之后肯定会报答你的。”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来,他可是个有身份的人,做不出白吃白喝的事情。
可惜在路上丢了一些,身上就剩下了这点。
据他所知,这群江湖人天天在外漂泊,有钱了就好酒美食,没钱了就风餐露宿,看江怀无住在这大山里,大概身上也是没什么钱了。
“我有。”江怀无皱了皱眉,将手里还有余温的碎银强硬的塞回魏淮的手里,“我身上还有钱,你自己的钱自己收好罢。”他这么多年多少也存了些,怎么能要一个如今无依无靠的寡妇的钱。
或许这就是她身上唯一可以傍身的东西了。
他拿了这像个什么样子。
江怀无不给魏淮拒绝的机会,转身朝门外走去,“总之,你先养病吧,养好了病我们就出发。我先出去一趟。”
“……”魏淮的制止声还没等发出来,就被噎在了嗓子里,眼睁睁的看着他拎着剑几步就跨出门外。
他看了看手里的碎银,又塞回怀里。
罢了,等他腿脚好了,到时候在路上买点东西送给江怀无吧。
他最讨厌欠人情。
江怀无说是出门有事,其实就是随便逛逛,顺便看看有没有人追上山。
早上去城里买果脯时,刚好看见一队官兵在搜什么人,态度十足嚣张,场面闹得很难看。
他猜测这些人估计是在找阿淮,为了避免那些人搜山,还是经常看一看比较保险。
想到这,江怀无顺手做了几个陷阱,能用上最好,用不上猎几只兔子山鸡也能加餐。
做好这些之后,看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又转了几圈才往回走。
总之,尽量缩短与魏淮共处一室的时间。
“我回来了。”江怀无朝屋内说了一声后,开始处理今天猎到的猎物。
两只肥兔子,和一只体型不算大的野鸡。
他经常在外游荡,师傅也教给他许多生存知识,该如何处理这些动物做成美味的口粮对于他来说已经算得上驾轻就熟。
将兔子剥皮放血,掏除内脏后,江怀无找了个树枝穿起来,支起烤架生火。
然后将野鸡绑的严严实实的放在一边。
如果只有他就算了,一只兔子,再挖点山里的野菜烧成汤,也能凑合。但现在多了个受伤的魏淮,饮食就要注意一点。
野鸡虽然不大,也不是老母鸡,但明天早上煮个鸡汤也够了,多少能补一补。
不能总是吃野菜汤,明天可以去城里再买点米。
江怀无想着,这样就又能对付半天了,然后下午照例去巡山,这又是半天。
他叹了口气,开始想后天不和魏淮待在一起的借口-
五天后。
祁县街头。
“喂!你,有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队甲卫占据了大半个街道,领头的手中拿着一张黄纸,上面印着官府官印和几行文书,正中间是一副画像。
“这……”药铺先生年纪很大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褶子,眼球浑浊,眯着眼辨认着纸上的画像,“没见过。”
“再仔细看看,你真没见过?”领头的人又狠狠抖了抖手上的纸,凑近了些,用手指着上面的一行字,“仔细着看!诏天下有能告杀人者,赏钱一万!”
“若能提供线索,照样有赏!懂吗?”
老人眼珠微微一转,闻言又是仔细看了看,半晌还是摇摇头,“这我真没见过。”
“头儿,这是城里最大的医馆了,那人身上有伤,不可能跑远,要不咱们再去别的医馆看看?”头领身后的人见此,上前一步附耳轻声道,“还有最后两个医馆了,咱们只剩三天,拖不起啊。”
头领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面前的老头,唾骂一声,“我告诉你,要是最后查出来你知情不报,就等着掉脑袋吧!”
随后带着身后一众,转身朝下一个地方走去。
“他们来做什么?”江怀无皱着眉从人群中挤出来,掏出几两碎银放在医馆的桌上,“还是老样子。”
老人闻言眉心跳了跳,一边招呼身后的学徒去拿药,一边答:“哼!那群人还能做什么?一帮恃强凌弱的东西罢了!”
“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我看着上面写的似乎是个杀了人的。”老头呸了一声,“每次遇到他们准没好事。”
“哦?那个画像上的男人长什么样子?”江怀无不动声色,状似随意的问道。
“长相么……”老人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想了想,“应该挺年轻的,我年纪大了,看不清楚喽。”
江怀无闻言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找阿淮的。
打听清楚消息,他也不再多待,拿了药便走。或许是官兵搜城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回去的路上,江怀无特意在城里多绕了几圈,确定身后没人跟着,这才往山上走。
……
“你回来了。”魏淮的脚经过几天持续的敷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脚腕跟之前相比没有什么不同,下地走动时也感觉不到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江怀无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他再多敷几天。
他的风寒来得快,去的也快,前两天已经大好了,最近换了治疗内伤的药。
江怀无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魏淮,皱了皱眉,“外面冷,进屋去。”
魏淮很想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自己的病已经好了,根本不怕冷,但温婉贤淑的人设不允许他这么做,只能露出一个轻柔的笑,装模作样道:“我就出来看看你,这就回去。”实际上,前些天在床上躺的他憋屈的窝火,好不容易脚好了,想出来走一走的心根本按奈不住。
闻言,江怀无脸色稍缓,将手里的药和一袋米放到一边,开始生火,“若是在屋子里待得无聊,可出来走动片刻,但要多穿一些。”
魏淮眼神一亮,二话不说跨出门外,“知道了。”
他对这附近不熟,要出来活动也要等江怀无在家的时候,不然在山里迷路就是死路一条,而且山下还有人在找他,那些人迟早要上来说搜山,若是江怀无在附近,出门也能安全一些。
这个时节山上的树也掉了大半的叶子,看着有些秃秃的,没什么观赏价值,走两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没什么事做,魏淮干脆蹲在江怀无旁边,看着他熬药。
魏淮看的专注,江怀无的体验感就不怎么好了,“……你蹲这做什么?”
他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离魏淮远了些。
“……”魏淮抿了抿唇,知道的这是避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上是不是有传染病。
“你躲这么远做什么?”他看了一眼江怀无,幽幽道:“我就想看看你是怎么煎药的,以后我可以自己来,就不用天天麻烦你了。”
江怀无眉心微蹙,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是为了你好,不要闹脾气。”
“?”魏淮挑了挑眉,这话他怎么感觉有点听不懂了呢?
江怀无见他依然“控诉”的看着自己,继续道:“即使四下无人,我们也该保持距离。你想学煎药,可以,但是不要说些闹脾气的话。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魏淮的表情的话语,听在江怀无耳朵里就是自己避让的动作让他生气了,或许是觉得自己嫌弃她,或许是别的原因,于是故意说些以后都不叫他帮忙之类的话,以此表达自己的心情。
果真中原的女子说起话来都要拐上几道弯,若是放到江湖上,感到不顺心的话恐怕一把剑就砍过来了。
江怀无低下头,突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虽然有些别扭,但是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魏淮沉默了,他突然觉得形象太深入人心也不好。
就像现在,他竟有一种有口难辩的感觉。
“我没有那样想……”挣扎还是要挣扎一下的。
江怀无盯着他不说话,眼里露出一种海纳百川的包容感。
“……”算了。
第74章
“对了,我们再等一天,等你的脚完全好,我们就上路。”江怀无熬完药突然想到刚刚在城里的见闻,保险起见还是早点走的好,“刚刚我在药铺门口看见官兵似乎是在搜查,或许会搜到山上来。”
“你的身份不方便,我们早些离开,避免和他们碰面。”
魏淮心里咯噔一声,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好。”
“……你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人吗?”
江怀无见她面带忧愁的望着自己,顿了顿,随后淡然道:“你别担心,他们找的是个男人。”
“只是保险起见我才提议早点走,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养病。”
找的是男人不是更应该担心了么。
魏淮眼神微动,将端起的药暂且放到一旁,他还不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人跟着你?”
见他将药放到一旁,江怀无不赞同的视线立刻就扫了过去,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魏淮的疑问,只好继续回答,“没有,我专门绕了几圈的,没人跟着。”
她是真的害怕被抓回去,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再三确认才能安心,可想而知没逃出来之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江怀无看着魏淮松了口气的样子,内心对于要抓她回去的那家人更愤怒几分。
魏淮表面上安心,实际上却更加忧虑。这座城市不算大,药铺一共就那么几家,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旦开始搜查最近几天去买过治疗内伤的药物的人,江怀无这个生面孔一定逃不掉,到时候恐怕通缉的人又要多一个。
必须尽快离开……
“该喝药了。”江怀无干咳两声,唤回魏淮的思绪,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被放到一边的药碗,然后凝视着魏淮。
“……”
魏淮端起碗一干而尽。
那股视线总算消失了。
随后他默默摸出两个果脯塞进嘴里。
果然不论是治风寒的药,还是治内伤的药,都是那么的难喝。
……
啧,一个年纪轻轻的,怎么这压迫感比他母后还要强烈。
——
又过了一天,魏淮和江怀无收拾包裹准备离开祁县。
他们起了个大早,准备乘着清早尽快离开,以免迟则生变。
清早的人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城门口的官兵睡眼惺忪却依旧强打精神,视线在每个进出城门的人脸上来回扫荡。
魏淮观察了一会,确定他们的视线主要都放在男性的脸上,对女人则松懈的多,稍稍安下心来。
昨天,他特意叫江怀无带回来一些胭脂花钿,今早将自己的脸细细装扮一番,脖子上也戴了护颈,确保自己显露在外的地方看不出一点男性特征,除了自己有些扎眼的身高以外。
但魏淮觉得,只要站在江怀无身边,就不算突兀。
现在,就是这些准备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祁县城内。
永安药铺。
“让开让开!都让开!”熟悉的官兵从街头冲过来,硬生生从拥挤的人群小贩中开出一条路,占据了药房整个门口。
“这……各位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药铺老板擦擦脑袋上的汗,他年纪大了,受不住这样三天两头的折磨,“上次那个人我是真的没见过啊。”
“今儿个来,不问你这个!”依旧是那个头领,与前些年相比,这次又多了些焦躁,语气中掩藏不住的急切与躁动,“我问你,最近有没有人来你这里买过治疗内伤的药?”
头领想起今早县主给他下达的最后通牒,心中万分惊恐,天还不亮就上街一家一家的搜查,这次若是还搜不到,只怕自己回去没有好果子吃,“如实招来!”
“这……”老头吓了一跳,在头领欲择人而噬的目光下身体忍不住细细颤抖,“有,有的……”
“都有谁!”头领一拍桌子,本就不结实的木桌“咔嚓——”一声桌面裂了个大缝,随后一条桌腿也跟着不堪重负的断裂,整张桌子侧倾着摔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但此刻,都没人去关心这张老旧的终于走到尽头的桌子。
头领的目光愈发凶恶,老板的身体越发颤抖,干裂的嘴唇上下颤抖了半天,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气氛剑拔弩张,就要头领眼看着将要忍不住挥起手中的刀时,站在旁边的学徒终于从沉重压迫的氛围中惊醒,开口大喊:“我知道,我知道!”
头领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学徒忍不住吞咽两下,一瞬间天上的日光和对面的目光都万分的刺眼,他感到有些目眩,忍不住眯了眯眼嗓音颤抖的说道:“我……我记得都有谁。”
“有城西铁匠铺的王铁匠,他说他前段时间被砸到了胸口,总是不舒服,师傅看过后给他开了药,还有……还有就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学徒年纪尚轻,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惧,眼神盯着头领手中的刀一刻也不敢离开,生怕下一秒那刀就砍在了自己身上,“他也要了治疗内伤的药,但我们真的不认识他!”
“真的不认识……”学徒咬着嘴唇,不断的重复着,以求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头领对身后使了个眼色,队伍中立刻离开两人往城西方向走去,学徒见了欲言又止,但最终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头领又拿出一张画像,置于学徒面前,“看看!是不是他?”
学徒定睛一看,立刻点了点头,“是……应该就是他。”
画像上白纸黑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副栩栩如生的人像,与江怀无有六七分相似。
待官兵走后,老人恢复了以往的样子,看着身边学徒的眼神有几分复杂。
“到底还是孩子……”不懂这些人的不讲道理,若是咬定不认识糊弄过去还好,不然他们要是最后没找到人,必然拿他们泄愤。
听着师傅的喃喃自语,徒弟有些不安,还没有从害怕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却从师傅的表现里意识到了些许,面上又露出几分惶恐来。
“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老人叹了口气,目光看起来更加浑浊几分,他抬手摸摸面前人的头,看着这张尚且年轻的脸庞,“没有……只是,你或许不能在我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为什么!”
“拿着这些钱,尽快离开这里吧。”老人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些财物,塞进徒弟的手里,看着他懵懂的眼神,嘱咐一句:“医馆以后就靠你了。”
听了这句话,他咽下了嘴边的“我不走!”,嗫嚅着,半晌,将手中的银票和碎银揣进怀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师傅要赶他走,但直觉让他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本想留下继续陪着师傅,但在身上背负着师傅的期望后,却怎么也说不出留下的话了。
“头儿!”一个官兵从后方赶上队伍,跑到前面,“搜查过了,山上也没人,城西的铁匠确实受了伤。”
“那就是那个男人了。”头领目光一沉,心里生出些不妙的预感来,“走!快点跟上!”
顿时,一众人加快了去往城门的步伐。
城门口。
魏淮看了看天色,今天的人虽然多,但好在速度不算慢,天刚蒙蒙亮,清早的雾气还未散尽,很快就排到了他们。
“停!”
虽然心里有所铺垫,但到了关键时刻,魏淮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江怀无面上依旧一片沉稳,看上去十分镇定,波澜不惊,这倒让魏淮稍微安心了些许。
门口的守卫瞟了一眼他俩,因为两人都十足出挑的身高多看了几眼,但由于江怀无实在过高了一些,魏淮虽然是个男人,但站在他旁边两人的身高差一时间也看不出不对劲来。
随后守卫的视线便放在了魏淮的脸上,但很快便移开了,转到了江怀无的脸上,他对着城门口贴的告示细细核对几眼,确定和江怀无的脸对不上之后,不耐烦的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哎呦,真受不了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魏淮跟着江怀无朝城外走,听着身后的声音逐渐远去,直到一点也听不见后,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出了祁县,只要一路顺着官路走下去,很快便能到达京城。
再往后,距离京城越近,就越安全,只要能平安进城,那么一切就都该落幕了。
出了守城官兵的视线,江怀无向旁边迈了一步,再次和魏淮拉开距离。
他们原本是伪装成夫妻,于是出城时凑得近了些。
魏淮本想伪装成姐弟,但看着江怀无那一头微卷发和明显深邃的眉眼,就再说不出姐弟这二字了。
“没有这个必要,”魏淮示意了一下他的动作,“就算像刚刚那样走在路上,也是很正常的,你不必这样……”
这距离,看着他俩像是走在路上的陌生人似的。
“不行。”江怀无言简意赅,将规矩进行到底。
行吧。
魏淮隐晦地抽抽嘴角,没有再劝,只是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又往江怀无那边垮了一步,“你不觉得像刚刚那样我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吗?”
他的嗓子若是想女性化一点,就得低低的压着,听起来颇有几分温言软语的调调。
江怀无看他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再动。
漠北来的少年从未见过这样即温婉柔弱,又自来熟的女子,在他看来,他们本就是陌生人,也就是熟悉一些罢了。
没想到在她心里他们竟然就已经是关系亲密的人了么?江怀无眼神飘了飘,耳根隐隐有些泛红。
中原的女子可真粘人。
第75章
两人离开祁县前买了一匹马,本来买了两匹的,但就在临走前一天,那匹马突然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精神恹恹,根本无法站立,更别说长途跋涉了。
现买又没有时间,只能先凑合着,等到了下一个城池,或是路上驿站遇到了,再去买马。
江怀无虽然不再故意离魏淮很远,但要他和魏淮共乘一匹马还是有些别扭,拧着脖子宁死不屈,只愿意在下面牵着马匹。魏淮没有办法,这是他的救命恩人,又不是宫里的太监小厮,叫他在上面坐着,人家在下面走,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而且这买马的钱还是江怀无出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更不方便在上面坐着了。
于是拉扯一番,到了最后,江怀无牵着马,魏淮在旁边跟着,谁也没上马。
正午时分。
城门口。
终于赶到门口的头领示意守城的官兵停下,“都停下!接受检查!”
人群见状有些骚乱,纷纷低声询问出了些什么事,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头领眉头一皱,大声喝道:“安静!”
“例行检查!”
说着,头领扫过他们的脸,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心里一直以来的不安仿佛终于落到了实处,但他还是咬咬牙,怀着一丝希望,拿着手里的画像朝守城的卫兵走去。
“你,见过这张脸吗?”
卫兵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贴在城门口的告示上的那张画像吗?他在这尽忠职守,绝对没见过。
于是卫兵斩钉截铁道:“没有!”
“我一直盯着的,绝对不会漏看。”
头领心下稍安,或许只是他们还有哪里没有找,这人或许还在城中也说不定,于是他又拿出另一张画像,“这个呢?这个人你见过吗?”
守卫细细凝神,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个大高个吗?
一头卷发和鹤立鸡群的身高让他印象非常深刻。
“这……”守卫有些支支吾吾。
头领一看,眼前一黑,强忍怒气与恐慌,大声喝着,“问你话呢?见过这个人吗?”
守卫听着他咬牙切齿的语气,更慌了,但还是勉强开口回答,“这……这个人我是见过的。”
“什么时候?走了多久了!”头领没忍住死死抓着守卫的肩膀,怒目圆睁。
“……好一会儿了,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就出城去了。”守卫心一横,闭着眼一口气说完。
头领抬头看了看已经正午的大太阳,蓦然间满身颓然,拼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他……他当时身边可还有别人?”
到了这个份上守卫也明白了,脸色苍白,“……是,是有一个女人跟在他旁边。”
完了,全完了。
头领松开手,静静的站了半晌,最终有气无力的抬手招呼着身后的一众折返回城。
人没抓到,这下一顿板子是肯定少不了。
只是不知是何人,能让那位花这么多心思?
——
为了避免身后有人追上来,虽然官道更方便,但魏淮提议最好还是走小路。
江怀无也没怀疑什么,只当魏淮的夫家家大业大,铁了心的不让她离开,所以会派人追赶,又或者是她受压迫太久了,在还没到家之前,心里总是不安,所以容易多想。
对于他来讲,走官道还是走小路都没有什么区别,既然阿淮要走小路,他也没意见,总归也就是慢个一两天。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行李要拿,只有当初买的兽皮布匹,放在了马背上,江怀无依旧背着他自己的剑。
“你天天都剑不离手吗?”魏淮有些好奇,他很少见到江怀无的剑离开他的手,实在没办法拿了,才会背到背上或是短暂的在墙边靠一会儿。
总之,他的剑是绝对不会随便丢在地上的。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江怀无拎着剑,看起来十分的轻松,“算是……传承?”他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个词。
魏淮挑了挑眉,也不算太惊讶。
他听说过,江湖中有时候很看重传承,青年才俊一大半都是师出有名的,什么剑圣的弟子,空山派的首席之类的,甚至会为了一把有名的刀剑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听说去年有人发现了麟王爷的宝藏,为了找到藏宝图,死了很多人,是不是?”既然聊到了这,魏淮不介意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江怀无不加思索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
“那最后是谁得到了藏宝图?他最后找到宝藏藏匿的地点了吗?”魏淮眼神一亮,拽住了江怀无的衣袖。
江怀无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当初那张藏宝图被人得到后,损毁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找到宝藏。”他解释道。
“损毁了?怎么损毁的?”
江怀无淡淡道,“用灶台里的火,点着了,最后烧的就剩一个角,直接丢到灶台里去了,一点没剩下。”
魏淮沉默片刻,看了眼面色丝毫不变的江怀无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在现场?”
不仅知道是怎么损坏的,还知道这么详细的过程,不是当时就在现场,就是这东西就是他本人烧的。
魏淮选择问的委婉一点。
“对。”江怀无一点也不委婉,十分的直接,“我亲手烧的。”
“你为什么要烧了他?”魏淮有些诧异,这事能传到他耳朵里,自然不仅仅只是死了几个人那么简单,当时闹了好大的阵仗,各家为了得到宝藏,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朝廷都没忍住进去插了一脚。
当然,他不是冲着所谓宝藏去的,他是冲着人去的。
在关键时刻给予些帮助,这些性情耿直的江湖人就会自愿为朝廷打工了。
十分好用。
“因为那不是个好东西,”江怀无看着眼前充满了好奇和求知欲的水润眼神,仔细解释着,“我认为那是引起争端的源头,它让我所认识的那些人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一般,变得不像他们自己了。”
巨大的利益总是会蛊惑人心,魏淮深有感触。
“我师父,是个很德高望重的人,平日里大家都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可那次,那些人只是表面同意,却一点也没听进去我师父的建议,背地里依旧在为了那张纸角逐。”
“直到最后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惊动了他老人家,才让我去拿了图,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
“一张纸竟然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它本就不该存在。”江怀无握紧了手中的剑。
魏淮看着他的双眼,其中的怒火是那样的璀璨耀眼,这个时候他才恍然认识到面前的人还很年轻这个事实。
还是个少年人,根本不懂,引出人们心底野兽的,从来都是自己心中的贪欲,而不是一张毫无生命力的纸。
“可是,毁了藏宝图,看似是解决了源头,可若是以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或许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或许是一份赏金万千的名单,同样的事情还会再度上演。”魏淮看着他,态度认真,“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杜绝的事情。”
“就像人无法阻止水流的流动,你也无法阻止他们追名逐利。”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虽然魏淮没见过他出剑,但他本身也算是习武之人,江怀无给他的感觉就如同磅礴的山岳,其本身一定非常强悍。他希望江怀无以后能为他所用,那么就该提前教他点东西。
若是真的能拐过来,总不能还这样单纯,会被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吃的渣都不剩的。
“我知道。”江怀无看了眼自己的剑,“但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人心中的贪欲是无法从外界消磨的,只能解决引起源头的东西。
“可你也可以不做,”魏淮淡淡道:“等他们再反复来几次,发现收获的与获得的根本不成正比之后,自然会停止了。”
简单来说,就是长个教训。
“师傅叫我做的。”江怀无很诚实,他只关心自己在意的人,其他人怎么样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若不是师傅叫他这么干,他一点也不会管。
“师傅说,这就是职责。我接受了他的传承,就要承担这样的职责。”
“……”魏淮不太能理解,“什么职责?”
他们江湖人不都独来独往吗,还有什么职责一说。
“维护天下太平。”
江怀无很坦然,魏淮则是抽了抽嘴角,先不说这个内忧外患的世道,根本就太平不起来,就说想要天下太平那里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而且这事什么时候轮到这群江湖人来管了。
“志向还挺远大。”魏淮干巴巴的说着,随即陷入沉默,不知该接什么话。
见他沉默,江怀无反倒出了声,“你怎么知道他们最后的结果会是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正常来看,只要自己得到了麟王爷的宝藏,不管别人如何,自己一定会是赚的。
因此江怀无有些好奇。
虽然在江怀无的领域能让他感到好奇魏淮很有成就感,但是这个问题他还真回答不了。
他总不能说这个宝藏早就在他当年上位的时候就带人挖走了吧?
一个前朝王爷的宝藏,挖起来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反而爽的不行。
所以一点都没剩。
“这个……怎么说呢?”魏淮沉吟片刻拖延时间,“大概是因为感觉吧……”
他装模作样道:“我觉得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了。”
“得到了宝藏却丢了性命,当然是得不偿失。”
江怀无见他坚定而又澄澈的目光,心中妥帖,只觉得面前的女子坚毅又善良,跟那些极端追求利益,连亲情友情都不顾的人都不一样。
那个死了的男人真没眼光,活该死的早。
江怀无这样想着,心里更觉得可惜,盯着魏淮十分认真的夸了一句,“你真的很好。”
魏淮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呵呵,谢谢你喽。
第76章
三天后,魏淮和江怀无终于到了一个可供修养的小县城,泉石县。
“还是城里人多些,也热闹些。”魏淮牵着马和江怀无并肩而行,进了城门后,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街边时不时传来几道吆喝声,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有些手中还牵着牛羊。泉石县不大,仅从周边的房屋与街道的建设来看,这里并不算是富裕的地方,但每个走过他们身边的人脸上,都没有半分愁苦的表情。
“嗯。”江怀无习惯性的观察着周围的人,以防有意外突发状况发生。人多的地方就容易起争端,一个不查就可能被牵扯进一些与自己无关的意外中。这是江怀无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魏淮看着周围的房屋建筑与周围人们的穿着表情,心里稍感满意。
泉石县他知道,这是一个临江的县城,地方不大,据说很久以前旁边的江还只是一道泉,县城也只是一个小村子,因为在距离村边不远的地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因此这个地方在当时被叫做泉石村。
还有一种传说是,这口泉水来自地底深渊,深不可测,拥有其自己的泉灵,会在夜晚吸引路过的村民跳入泉中,吸收他们的生命,以求自身可以得道飞升。后来有一个道士路过此地,见邪恶的泉灵肆意夺取村民的性命,于是从远方施法搬来一块灵石,镇压了泉灵,从此再也没有人在深夜莫名其妙的跳入泉水中。此后的村民为了纪念这件事,于是将村子改名为泉石村。
但让他留下印象的是,这个泉石县因为长久遭受洪水的侵扰,每年朝廷都要拨款救灾,时间长了,他也记住了这个地方。以现在看来,救灾款应该还是起了作用,不然临近洪期,这些人脸上不会这么平和。
魏淮暗自松了口气,就怕有人中饱私囊,私吞款项。
“那边是干嘛的?”他的视线被街边围起来的一群人吸引,不等江怀无跟上,就挤进了人堆里。
江怀无伸出的手抓了一下什么也没抓到,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了。他没有贸然跟着挤进去,只是站在原地视线紧紧盯着人堆里唯一的一点亮色,直到熟悉的身影又挤了出来,才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魏淮回到江怀无身边。
“哪来的什么妖魔道士,都是骗人的。”魏淮从街边卖艺的那里听完故事,撇撇嘴,这传说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原本还以为那边聚了那多人是干什么的,原来就只是讲了一个俗套的传说故事。
“街边的故事大多都是这样的,只是人编的罢了,哪有什么可信的。”江怀无拎着剑,板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看着魏淮,“下次要去哪先和我说,不要随便就走开,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你若是走散了,我可不找你。”
魏淮看着江怀无皱着眉,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人硬生生显得跟二十八了似的。如果要让人在他俩之间挑一个年纪大的出来,估计大概率都会选江怀无。
“我知道了。”魏淮也收敛了眼中的兴奋,虽然他觉得江怀无沉稳的过了头,但这话是对的,在人多的地方确实容易失散。
看着眼前的人眼眸中的兴奋与新奇渐渐消失,江怀无抿了抿唇,觉得自己似乎过于严厉了些,毕竟阿淮家里很严格,恐怕这么多年也没有出来过几次,除了她出嫁的时候走过这么远之外,应该就是这次了,想到这,江怀无又有点不舒服,于是放柔语气,又说:“想去哪跟我说。”他顿了顿,“我带你去。”
“好。”魏淮看他一眼,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像看犊子一样看着,感觉还真是奇怪。
“咱们先找个地方住,歇息一天再走,”江怀无左右环顾,走在街上寻找合适的落脚点,还有要再买一匹马,不,应该雇一辆马车。
客舍不能选太大的,太豪华的,这种一般都查得严,他们的牙牌都是找人办的假货,要是被发现了少不了一顿盘问,也不能选太差的,住店感受差不说,还有可能是黑店,同样很麻烦。
因此江怀无的目光大多放在牌坊偏僻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走了半天才看到一个中意的。
“我们去那家店问问。”
“走吧。”魏淮看了眼金礼客舍的招牌,跟在身后。
客舍不大,门口的木门看上去有些饱经风霜,门槛中间凹下去一块,上面也变得十分圆滑,不比最开始方正的样子,甚至在光线的照射下有些反光。入门还算干净,地面虽灰扑扑的但看着没什么垃圾,打扫的很仔细,边边角角也没有遗留。
“二位住店还是?”客舍老板不在,迎面来的是个身着短打的店小二,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衣服打了几个不甚显眼的补丁,浆洗的有些发白。
小二看着面前高出自己将近一个头,身材结实,面色黑沉手里还拿着把剑的男人,悄悄咽了咽口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这种脾气暴躁的江湖人还是态度好点的好,不然惹恼了他突然给自己一剑可怎么办。
江怀无:“住店。”
魏淮没有出声,他的声音可一点也不算温婉,也就遇着江怀无的时候刚好感了风寒,嗓子沙哑些也很正常,后来好了之后再加上他刻意的变音,听惯了的确实听不太出来不对劲,但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没准就会起点疑心。
他说到底还是男人的身骨,可经不住别人刻意的打量,尤其是这种见惯了各色人的店小二,察言观色的本事可精着。
“好嘞!您是要通铺,客房还是头房?”小二迎着他们进店,掏出一本小簿子登记。
江怀无将两人的牙牌递过去,“客房。”
“好嘞!”小二动作很快,几下就登记完毕,见江怀无并没有发怒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这家店上一个小二就是因为动作太慢,被一个大胡子的江湖人砍了一刀,现在都还在家里养病。
“您要几间房?”
江怀无瞥了一眼魏淮,言简意赅,“两间。”
魏淮十分配合,脸上露出生气的表情,在江怀无看过来时将头撇向一边,轻轻哼了一声。
他们扮的是夫妻,没有适当的理由的话,分开住会惹人怀疑。
“啊……好嘞!两间客房,二位请跟我来!”小二反应很快,将手下的一又添了一横,放下笔引着他们上楼。
小二走在前面,余光瞟着身后的二人,暗暗咂舌,看着两个人挺般配的,没成想还是对闹了别扭的夫妻,幸亏刚刚多问了一句。
“到了,就是这。”上了喽,小二停在相邻的两间房门外,“您二位自个儿挑着,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一声就好。”
“等会送点吃食上来,晚上再送两桶热水。”江怀无推开门,打量着。
“好嘞!”小二等了会儿,见魏淮没出声,便识趣儿的下楼去了。
他们到泉石县时是下午,加上在街上找店的时间,安顿下来时已经是傍晚,两个房间朝向都不错,夕阳在暗黄色的花窗上镀上一层火红的眩光,地面上映照着几块大块的暗色花纹,边缘虚幻,仿若雾里看花。
魏淮推开窗户,楼下正好是一条小街道,这个点正是出游的好时间,路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叫卖声,人们身着各色的衣裙,或提灯,或牵马,偶尔跑过几个扎着小辫的孩子,清脆悦耳的笑声混杂其中。
他支着头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这都是在宫里看不见的。高位待得久了,有些东西就看不见了。
折子里的国泰民安就像这地上的影子,足够好看但却失了真实。
有些东西还是要亲眼去看,去听,去感受,或许才能触及到丝毫真实的内里。
直至夜幕黑沉,星子闪烁,街上的游人和点点灯火皆沉入暗色中时,魏淮转身离开床边,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
整个房间只余窗外倾泻而来的些微月光。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道“扑棱”声,一只鸽子借着夜色的遮掩从窗外飞进来,落在桌子上。
魏淮在黑暗中已经待了许久,早已适应了暗色,在黑夜中准确的抓住鸽子,从鸽腿上取下一张纸条,随后鸽子便又借着夜色飞出窗外。
他点了灯,借着灯火的光亮慢慢展开手上的纸条。
片刻后,魏淮取下灯罩,将纸条凑近火苗,直至全部烧成灰烬。
又坐了一刻钟,困意袭来,眼皮终于带上了一丝沉重,魏淮张嘴打了个哈欠,便起身走到床边准备睡觉。
这些天一直赶路,虽然有马,但还是累的厉害,一松懈下来感觉四肢都在泛酸。
魏淮一边宽衣,一边张嘴又打了一个哈欠,难掩困意。
嗯,这床虽然硬,但也算干净,没什么怪味,勉强能凑合。
累的仿佛批了三天三夜奏折的皇帝终于躺下,准备睡个安稳觉。
然后——
“咔——嘭!”
魏淮刷的一下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被子下面的手控制不住的握拳,青筋乍起。
他迅速翻身下床,起身前在愤怒中勉强记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扯过外衣披在身上。江怀无是个五感敏锐的人,就住在隔壁,这么大的声音肯定瞒不过他,若是待会儿他过来查看,自己不穿衣服遮挡着点,恐怕要露馅。
魏淮看向被撞开的窗户,第一声恐怕就是窗户发出来的。
随后他借着月光看向地面,那声“嘭”是什么声音?
眯着眼细细看了看,鼻尖隐隐传来一丝血腥味。
魏淮快步走向窗边,将窗户关上,向地上撒了点身上荷包中的粉末,随后贴着墙站在窗户旁盯着窗外。
没一会儿,几道人影闪过,伴随着几声听不清楚的说话声。魏淮一直等着,直到人影来来回回晃了好几圈,最后终于看不见为止。
看来人是走了。
魏淮松了口气,这才重新将视线放在地上黑乎乎的一坨影子上。
“这是谁?”房间中突兀亮起一道亮光,魏淮一抖,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江怀无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他的房间,在门口静静站着,手里还提了一盏灯。
剧烈颤抖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魏淮紧缩的瞳孔也恢复了正常。
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跟个鬼似的?!
江怀无提着灯,走近魏淮,见他衣衫凌乱,额头似乎出了些汗,鬓角的发丝一部分黏在了皮肤上。
他的视线下移,只见地上躺着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灯火照映着他的脸,显得有几分诡谲。
不带起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醇厚的音色显得有些森冷暗沉,在夜色中仿若夜行的精怪。
“他是谁?”
第77章
“……”这家伙是真吓人啊。
魏淮沉默半秒,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披了外衣,“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刚刚我正睡着,就听见窗户被撞开的声音,我起床来看,就看见他躺在这里了。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说着,魏淮用脚尖给地上那人翻了个面,变成正脸朝上,好让江怀无看的清楚一些。
“你衣服乱了,”江怀无没有去管地上那人,左右不过是个暂时没什么行动力的,“刚刚进来的,感觉外面有人,我就没点灯。”
他皱着眉,盯着魏淮只是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外衣,“夜里凉。”
魏淮也觉得夜里的寒气有些冻人,伸手细细理了理衣服,系上繁复的衣带,感觉稍微暖和了些。
见他穿好,随后江怀无将视线放在了地上的人身上。
魏淮有些感叹,两个人经过之前几天的相处,江怀无总算不再见了他就撇开眼睛,像是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现在终于能睁眼瞧他,视线直视了。
见江怀无蹲下,魏淮也蹲了下来,借着江怀无手里的灯观察这个半夜闯进他房里的人。
地上的男人一袭黑衣,只有脸上没什么遮挡,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似乎被划了几刀,有些破损,魏淮伸手在破口周围摸了摸,抬手一看,上面果然沾着些红色。
江怀无将手里的提灯凑近男人的脸,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这人我认识。”
“嗯?”魏淮蹙眉,衣服下的肌肉绷紧了些,心中警惕,“你认识他?”
这么巧?他们刚刚到城里,当天晚上就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就惹了麻烦的不速之客,还刚好就是认识的人?
虽然追他的人动作应该不会这么快,可万一目标是江怀无,那也是个麻烦。
“嗯。”江怀无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一边喂到他嘴里,“这人以前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双刀都很擅长,尤其擅长左手刀。”
“他叫柳星驰,我以前和他交过手。”
柳星驰这名字听上去更像个书生,实际上是个脸上长着大胡子,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倒是很符合漠北刀客的形象,魏淮看过他的手,确实两只手上都有很厚的茧,是长期习武才能达到的效果。
“他怎么会在这里?”魏淮见江怀无给他喂药,暂且松了口气,既然都给喂了药,那关系应该还算可以,最起码不是敌人。
“不知道。”江怀无顿了顿,“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很久没见过了?
魏淮皱了皱眉,既然很久没见过,那是否还可信可就不一定了,“现在怎么办?”
“先让他在我那里待一晚,明天送到官府去。”
“嗯?”魏淮惊讶了,他知道这群江湖人一旦内部起了纠纷,轻易是不会找官府的,基本都是私下解决。
难道他猜错了?这两个人关系其实并不好,所以江怀无要让这人进牢里去?
江怀无冷哼一声,“他后来去做衙役了。”
原来如此。
既然是官家的人,似乎还颇有一番本事,那还是全须全尾的送回去比较好。
只是他受这么多伤,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若是因为私仇造成的,那也就罢了,可若是因为查案造成的,这事就一定不会小。
魏淮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魏淮便起了身,叫小二送了些饭菜上来。早饭还没吃完,江怀无便带着清醒过来的柳星驰进了门。
柳星驰见房间里还有个自己没见过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抱拳,“想必这位就是江怀无的朋友了吧,我是柳星驰,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魏淮虽然没江怀无高壮,但穿着女装,气质出尘,看上去就身姿挺拔,英气十足,再加上柳星驰认识江怀无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见过他有江湖以外的朋友,于是自然而然的认为魏淮也是个江湖侠士。
从来没了解过江湖的魏淮愣住了。
他这时候应该学着柳星驰的动作给他回个礼吗?
“不必。”江怀无适时出声,伸手挡住了柳星驰行了一半的礼,“她只是个普通人,不用这么麻烦。”
“啊?”大胡子一楞,看了两眼魏淮的身板,咂舌。
这身板,竟然是个没学过武的?
作为女子是不是有些结实了点?
这壮汉的表情十分直白,魏淮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装作没看出来的样子,走到江怀无身边,拉着他的衣往身后躲了躲,演的就是一个怕生人的模样,他掐着嗓子,声音比之前更加尖细了些,“叫我阿淮就好。”
他的眼神先是瞟了一眼柳星驰,随后低垂下来,睫毛遮住了半边眸子,细细的颤着。脸上硬是屏息憋出了点红晕,小半边身子躲在江怀无身后,端的就是个烟视媚行,婷婷袅袅之态。
同样来自漠北的刀客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挠挠头,总觉得是自己吓着了人,连连摆手,脸上扯出自认为最亲和的笑,看上去有几分憨态,“你别怕,我是江怀无的朋友,就是长得凶了些,哈哈。”
魏淮抿着唇,抬手遮住了半边勾起的唇角,至于另外半边半遮不露,眼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恰似存了一湾春水。
柳星驰手脚顿时有些无措,他虽离开漠北了好些时日,在这里接触了些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女子,但像眼前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他正愣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就见面前的身影被一个熟悉的身体挡的严严实实。
“……”他回过神,抬头无语的瞥了一眼表情沉稳的江怀无,眉尾跳了跳,咳嗽两声,“既然我已经醒了,那么这就准备告辞,咱们有缘再见。”
柳星驰又瞥了眼対面的江怀无,这会儿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觉得魏淮有些高壮,只觉得是自己看走了眼,两人站在一起明明很正常,郎情妾意好不快活。
魏淮见他这样就知道柳星驰不再対自己的形象抱有怀疑,从江怀无身后露出头来。
果然,像身高这种无法改变的东西,只要往更高的人旁边一站,自己就会显得正常许多。
“吃过早饭了吗?没吃的话不如坐下来吃了再走吧?”既然是县衙的人,不如多问两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柳星驰有些犹豫,看了看江怀无的脸上并未露出排斥的表情,这才顺着魏淮的手坐下,“那就多谢姑娘了。”
“没事,他付钱。”魏淮指了指江怀无,表示这个谢意自己受之有愧。
“……”柳星驰咬着手里的糕点,看着眼前二人顿时觉得嘴里好像缺了点味。
魏淮又叫了点吃食,跟着江怀无一起坐下来,继续自己的早饭。
“柳大哥,你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啊?”他现在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形象,好就好在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不必去管其他,也不必去遵守江湖的规矩。
“是出了什么事吗?”
魏淮的表情语气都十分真挚,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眼神瞟过柳星驰身上受了伤的地方时,还隐隐流露出一丝不忍。
鲜少出门的女子头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伤,有点害怕和恻隐之心才是正常的。
“这……”柳星驰语带犹豫,他不想把自己身上的麻烦牵扯到他人身上,但他觉得自己昨晚浑身是伤,满身沾血的突然闯进来,人家姑娘肯定吓了一跳,不给个答案怕是还要继续害怕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我是个衙役,昨晚在追捕一个犯人,失了手,你放心,定不会连累了你的。”
“至于是犯了什么罪,我不能告诉你。”
说到这,他又看了看江怀无,有些遗憾。
他今早醒来一眼就看见江怀无站于一旁,心情顿时激动,想着看在他们以往的情分上,能帮他找找自己要抓的人,可惜被拒绝了,说是要先送人回家。
唉。
魏淮见他遗憾的目光老往江怀无身上瞟,明白了这件事如果自己想知道,恐怕还要靠江怀无帮他的忙,这样江怀无就算是和柳星驰站在一边,柳星驰才能把官事告诉江怀无,然后他或许可以从江怀无那里解决自己的疑惑。
那就算了。
查案势必要消耗很久的时间,为了一个好奇心在这里多留,不太稳妥。
饭毕,柳星驰告辞。
临走前,他还是没忍住対着江怀无又说了一句:“你再考虑考虑,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我希望你可以多想一想。”
等柳星驰走后,魏淮随口问了一句:“他要找你帮什么忙?”
他原本没想着江怀无能告诉他,在魏淮看来,如果是他的话,在江怀无没有接受他的邀请之前,他是不会把事情告诉江怀无的。
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
“找我查案。赈灾银丢了。”
“……”魏淮愣了片刻,仔细琢磨了半天,什么玩意儿丢了?
“赈灾银丢了?”他反问道。
“嗯。”
“……”魏淮抿了抿唇,此时他已经不再去想别的事,而是一心想着昨晚收到的纸条,权衡利弊。
思来想去,魏淮还是咬咬牙道:“其实……我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如果你想帮他查案的话,不必管我。”
没有钱去修堤坝,対于泉石县是十分致命的,这代表着洪水会摧毁大部分的庄稼,房屋等,人们将会流离失所,如果今年恰好是个大洪水,死伤必定不计其数。朝中如今内忧严重,灾民一多起来,更添一份变数,最重要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胆子敢劫官银。
魏淮昨天刚入城时之所以挤进人群中,一方面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另一方面是看见了个能替他传递消息的人,离开这么久,他迫切的想知道宫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果不其然,夜里收到了信鸽送来的回信。
信上的内容则是让他松了口气。
影一的扮演没有出任何差错,那群人也没有怀疑,只以为他们的计划失败,他已经平安回到宫中,现在正惴惴不安,自顾不暇,可以说在影一暴露之前,他将不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回丢失的赈灾银,修堤坝。
如果等他回去再解决这件事,时间上必定来不及,那些人不彻底解决,他心难安,而且银钱的调动也不是一时片刻能解决的。更何况如果不找出幕后主使,就算再派一次也同样会有被劫的风险。
这个风险他担不起,城中的百姓同样担不起。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犯这样的罪,将一城百姓弃之不顾,蔑视皇家威仪。
第78章
“你想要我去帮他?”江怀无抱着剑,双臂环胸,目光沉稳,“这会耽搁很长时间。”
“但赈灾银丢了是大事,这关系到这一座城。”魏淮冷静分析,试图说服江怀无,“我们可以先试试看,若是能找到最好,若是……”
“好。”
魏淮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江怀无同意的声音,他眼神一亮,心怀天下又一心向民,他更想把江怀无带回去为他做事了。
“既然你想留下帮忙,那就留下几天,”江怀无,“待会我带你去找柳星驰,他会安排的。”-
两人续了房,去找柳星驰。
“真的?你真的愿意留下帮我?”柳星驰见到二人,知晓二人来意时,神情十分雀跃,“哈哈,那真是太好了,我去给知县说一声,你们等着。”
说着,他便引二人进门,随即转身跑了出去,片刻后,又风风火火的跑回来。
魏淮见他面上丝毫不见颓意,心下暗想这大概又是个高手。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柳星驰照样一身黑衣,腰间挎着两把长刀,期待地看着江怀无,随后视线转到魏淮身上,“还有这位……阿淮姑娘,暂且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的房间一般也没人来,有人来你报我名儿就行。”
“不,我……”魏淮话还没说完,江怀无便出声,“她和我们一起去。”
“嗯?”柳星驰一愣,想起了上午的场景,有些犹豫,“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些线索,昨晚追杀我的人我怀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想灭我的口,阿淮姑娘……这很危险的。”
他压根没想到这姑娘也要去,还把自己房子收拾了一下,这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没事,有我。”江怀无拉过魏淮表明立场,在他看来没有比跟着他还安全的地方了。
若是他们真的被盯上,幕后之人秉着斩草除根的心态,也不可能放过阿淮。他信不过这县衙里的人,倒不如自己来。
柳星驰想了想,也明白他是不放心,用过来人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江怀无,嘿嘿一笑,“也行。”
“那咱们走吧。”
路上。
“这赈灾银啊,以往都是顺着这条路送过来的,”柳星驰边走边说,“今年本该也是这样,可谁知道七天前就该送到的东西,又多等了两天也不见踪影。”
“本以为只是路上出了事故,于是派我们来接,可我们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也没见着马车的影子。像那种大型车队,留下的车辙印都很深,我们感觉似乎出了意外,所以沿路都很注意观察地上马车留下的痕迹。”
“喏,就是这里,那边的车辙印都还很深,可到了这就戛然而止了。”
柳星驰指了指地上的印记,让他们留意不要踩到。
魏淮蹲下仔细看了看,确实有几条车辙印比其他的都要深。
“就像是突然消失一样。”柳星驰道。
江怀无同样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后伸手捻了捻泥土,“最近几天有下雨吗?”
“下了,快到涨水的时候了,这几天天天下雨。”
“那之后这里还有马车经过吗?”魏淮疑惑。
柳星驰想了想答道:“应该都没什么马车从这里过,我们发现之后,这条路就一直有人看着,如果要从这里过,就要从旁边绕过去。”柳星驰指了指旁边的几条浅淡的车辙印,“那些就是这几天从这走的马车车辙印。”
魏淮看了看,没感觉有什么问题。
“你们查到什么了?”江怀无站起身,拉了一把魏淮,“慢点。”
“我们最开始发现的时候,这周围全是杂乱的脚印,所以,我认为是有人劫持了马车,然后将车停在这里,将车上的银两全部搬运下来,送到别的地方去。”柳星驰用手指着圈了一大块地,“这边,还有那里,这周围基本上都是脚印,看着像是两方人马,乱的很,只是最近几天都在下雨,脚印几乎全被冲掉了。”
“应该是劫匪和运送的官兵争斗后,抢劫了赈灾银。我们也在不远处找到了几具官兵的尸体。”柳星驰叹了口气,摇摇头,“可惜的是,只找到了大约一半人,剩下的都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怎么会找不到的?”魏淮皱眉,“没道理劫匪只杀一半人。”
“可能是被山里的野兽吃了,也可能是我们还没找到。”柳星驰也很无奈,摊了摊手,“找到的一部分人里,有些是从土里挖出来的,这四面都是山,随便找个地方就地埋了都很正常,而且野兽很多,被叼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们的重点都在追查赈灾银的下落,至于这些人的尸首,只能往后放一放。”
“不对劲。”江怀无皱着眉,声音低沉,“押送的队伍人应该很多才对,怎么会一半都找不到了。”
“没错,而且既然有些人的尸首没有被掩埋,也就是说埋不埋尸首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魏淮摸着下巴,思索着,“押送的队伍大约百十号人,一下子没了一半也未免太多了些。”
“虽然也不是没有你说的那种可能。”
“嗯……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但还是找出银子的下落比较重要,所以也没有再下功夫了。”柳星驰叹了口气,表示他也没办法,“不过要是确定真的和人数有关的话,我们可以再仔细找找。”
江怀无摆了摆手,“这个先不用。”
的确,找人这事耗时耗力,他们也不确定这些消失的人是否和此案有关,现在他们耗不起这个时间,“你们还有什么发现?”魏淮问。
“我们跟着脚印找过去,发现都是往那座山上走的,但是我们搜了山,并没有发现银两的痕迹。”柳星驰指了指对面的一座山头。
“有没有泥土翻过的痕迹?”江怀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没有。”柳星驰语气非常肯定,“那么多银子,就算要埋在地下,也是个大工程,痕迹不可能被掩盖。”
“如果他们分开埋呢?”魏淮皱了皱眉。
“那样痕迹只会更多,毕竟这么大的量,除非分很多份,否则都是一样显眼。”柳星驰,“而如果真的分了很多份,也同样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痕迹虽然会变小,但数量会增多,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我们搜山搜了好几遍,不可能没发现。”柳星驰拍拍衣服上沾到的泥土,伸了伸腰,“行了,咱们先回吧,快中午了,回去吃了饭咱们再上山看看。”
魏淮和江怀无对视一眼,都感到有些棘手,虽然还没怎么饿,但抬头看看天色,也确实该往回走了。
等到回了县衙,已经到了正午,阳光并不大,看着有点雾蒙蒙的。
“看来今天又要下雨喽。”柳星驰咂咂嘴,手上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混沌,低头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葱花,猛喝一口汤,“天气凉了,果然就该喝点热的哈哈!”
“舒服!”
魏淮和江怀无都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很少接他的话,但柳星驰依旧说的开心。
“说说呗,你俩咋认识的啊?”他三两下吃完了碗中的混沌,喟叹一声,瞅了两眼两人碗里还剩大半的混沌,闲不住的开始试图聊天。
魏淮见江怀无一心吃饭不说话,不好让柳星驰在一边晾着,只好回答:“他救了我,我答应给他报酬,让他安全送我回家。”
“这样啊,”听了她简短的解释,柳星驰一点也不失望,反而看着江怀无笑的一脸褶子,每一根胡子都好像在飞扬,“哎呦,不错啊,这小子也会主动救人了!”
“嘿嘿,真不错啊。”
“……呵呵。”魏淮沉默,他是真想说当初要不是他自己求生欲强,晕过去之前抓住了江怀无的腿,恐怕这人就从自己身上跨过去了。
可一点都算不上“主动”。
可惜说出来的话,他自己好像也不太有面子,还是不说的好。
“哎,阿淮姑娘,我问你啊,”柳星驰朝魏淮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过来,放低声音问道:“要帮我这事,是不是你提的啊?”
魏淮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嘿,这事又不难猜,”柳星驰一副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的样子,“我早上找他的时候,他说要送你回去所以拒绝了,现在突然又答应了,可不就是因为姑娘你吗?”
“而且啊,这不是最主要的,”柳星驰一脸神秘的样子,再次放低的声音,魏淮有点无语,就江怀无那听力,声音再低他也能听得着,不过他还是配合着又凑近了点听柳星驰说话,“最主要的是,这小子压根就不喜欢朝廷,哪可能主动帮忙呢。”
“什么?”魏淮忍不住抬高了音量,这可是他看好的一员大将,怎么会讨厌朝廷呢?
“真的吗?”他追问。
“嘿,当然,我柳星驰可从来不骗人,不信你问他?”柳星驰朝江怀无抬抬下巴。
“他为什么会讨厌……朝廷?”魏淮内心有些崩溃,人还没拐到手,怎么就从根源上出了问题。
柳星驰想了想,一脸遗憾,“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是因为他讨厌那位吧,”说着,柳星驰指了指天上,“具体的你可以问问他。这也正常,我们也少有喜欢的。”
“……”没想到这答案竟然具体到了他自己身上,魏淮心情十分复杂,他转头问,“真的吗?”
江怀无依旧一脸淡然深沉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喝着碗里的汤,没有回答。
魏淮知道他这就是默认了,按照他们以往的默契,这就是他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但魏淮还是问道:“为什么?”
他想来想去,都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江怀无,又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没有为什么,”江怀无看了一眼魏淮,似乎有些诧异,但他也没在意,随口说道:“一定要说的话,我就是讨厌他,或许是因为他太丑了吧。”
言语一点避讳都没有,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厌恶之情。
“……?”魏淮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你见过……他吗?”
“没有。”
“?”魏淮出离的愤怒了,没见过就来诋毁我?“那你怎么知道他丑?”
“大家都这么说。”
“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柳星驰在旁边发出一声怪笑。
江怀无看他一眼,随后低下了头,“好看。”
“……”魏淮瞥他一眼,懒得搭理。
“嚯嘿嘿嘿嘿……”
旁边又传来一阵怪笑。
——
午饭的混沌味道十分香浓,却只有魏淮吃的没滋没味。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在他看来江怀无武力高强,也足够聪明,观察力,决断力都是一等一的好,学习能力也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很快,只要稍加教导,短时间内就能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武将。
可惜,这样的人才,竟然不能为他所用。
不过所幸他似乎也只喜欢漠北,不能为他做事,也不会帮别人,威胁不大。
吃过饭后,他们按照计划好的上了山。
经过之前在山上住的一段时间,魏淮已经有了些经验,虽然天上飘着雨,但脚下的步子一点没慢,毕竟作为储君,他也练过武,习惯起来很快,倒是柳星驰有些诧异,看了他好几眼,魏淮发现后,立马又往江怀无身边靠了靠。
“小心。”江怀无眼疾手快扶住了旁边将要滑倒的魏淮。
“啧啧。”柳星驰瞟了几眼,见两人在后面拉拉扯扯的样子,摇摇头眼不见为净的转过头去不再看了。
他还想着江怀无这小子惯不会照顾人,万一把人家姑娘摔了可怎么办,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
魏淮见他不再关注自己,松了口气,站稳脚跟。江怀无见魏淮站稳以后,适时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此后像这样的错魏淮又故意犯了两次,直到确定柳星驰再也没有一点怀疑后才放弃。
只是,江怀无现在已经完全不会为了拉开距离故意避着他了,魏淮一时间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上山的大概就只有这条路,不过他们脚印分的很散,并不都顺着山路走,而且这些脚印就像那些车辙印一样,到了一个地方就完全消失了,奇怪的很。”柳星驰在前面拨开散乱的灌木和树枝,“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当时的脚印了。”
“你看到的脚印大概都是什么样的?”江怀无问。
“嗯……一定要说的话,”柳星驰想了想,“什么样的都有,不过基本都比较大,排除有女人的可能性,去四面八方的都有,好像是在乱转一样。”
“难道他们是临时起意?还没有找好藏银子的地方吗?”魏淮皱了皱眉,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官银的标志都很大,一般人都认得,而且一般人也不会想要去劫官银。”
“有命劫,没命花,照样没用。”江怀无接上,“既然敢劫官银,那必然有了确切能万无一失的办法和计划,不会显得这么匆忙。”
“没错,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柳星驰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查案现在陷入了瓶颈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迈。”
“你叫我来也没用,我不擅长这个。”江怀无看他一眼。
“我知道,我其实是怕我一个人到时候找到点什么线索,孤军奋战,打不过人家。”柳星驰,“这不叫你来保驾护航,增添点武力值吗?而且你这小子也聪明,万一能发现点什么东西呢?我是这么想的。”
“你确实没打过。”江怀无默默陈述。
“那是他们人多势众。”柳星驰不服气,“上次咱俩可是我赢了。”
“是,但再不会了。”
柳星驰还想反驳,但看了江怀无两眼,还是悻悻闭上了嘴。
魏淮没管他俩,还在思考着这么多官银,究竟去哪了?
总不能真的凭空消失了吧?
“那你们究竟查到了什么能让那群黑衣人抓着你不放?”魏淮想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他们这点似是而非的线索究竟是哪里让柳星驰被人盯上了,甚至是下了死手。
柳星驰也皱起了眉,带着几分困惑,“这两天唯一的变化就是我决定向山的那边搜一搜。”
“翻过了这座山头,在往那边有几个村子,再继续往那边走,就到了下一个县城,我猜想那群劫匪是不是把银子运到了山那边,”柳星驰说着,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当时这些脚印还有一部分下山的,因为那些下山的脚印比较少,所以我认为这可能是为了迷惑我们而故意踩出来的。”
“确实像是这样,”魏淮摸摸下巴,“可是这不是太明显了吗,很难起到迷惑人的作用吧?”
“但好像也很合理。”毕竟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要翻过山,那就不可能下山的比上山的脚印多,符合实际情况。
“所以那群人盯上你是因为你打算去那边看看,于是决定杀你灭口?”江怀无问。
“我想应该是这样。”柳星驰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也可能是你无意间看到或是接触到他们认为可能暴露他们身份的事情,虽然你没有什么印象,但他们为了以防万一于是决定斩草除根。”
“也有这个可能。”柳星驰附和。
“那我们先回去吧,去看看那些尸体。”魏淮提议。
这山上什么也没有,就算当时留下的痕迹,过了这么些天,也早就被雨水冲走了。
或许这个时间点也是他们特意算好了的。魏淮想着,一时间没注意脚下,还真滑了一下。
雨天的泥巴地比结了冰还要滑,一脚踩下去,脚感绵软湿滑,黏巴巴的,一时不慎就可能出大乱子,魏淮总算是认识到了这句话。
真摔果真比假摔真实且严重的多,江怀无照旧拉住他的胳膊,原以为还会像之前那样,也就没再额外使力,结果手上传来的拉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的多,一时不查竟然有被一起带下去的趋势。
完了!
魏淮感受到了江怀无并没有做好准备的仓促,柳星驰距离他们的距离又有点远,肯定是来不及了。
他瞄了一眼身后,并不是很高,心下松了口气,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倒也不会很严重,就是连累了江怀无了。
不过一想到眼前这人说他丑,魏淮又呵呵冷笑两声,干脆完全放开了自己,暗自下定决心要拉江怀无一起下水,最好还能拉他垫背。
就在魏淮已经做好了两人一起摔下去的准备时,突然发觉自己腰上多了一条胳膊,瞬间,他和江怀无转了半圈,即将掉下去的形势逆转,两人都平安的站在地上。
“嚯嘿嘿嘿……呃,”柳星驰原本看见两人亲密的抱在一起时的怪笑,在看见地上的剑时,卡进了嗓子里,憋得胡子下面的脸色都有些发红……
魏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平日里江怀无轻易不离手的剑,头一次整个剑身躺在了地上。
江怀无对两人的视线视若无睹,照旧撑着一身沉稳的气派,松开魏淮后,弯腰捡起了刚刚掉在脚边的剑,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尘土。
“救人要紧。”他解释一句。
“噢,我们都晓得的。”柳星驰面对着江怀无挤着眼睛,没叫魏淮看到自己脸上促狭的表情。
他这么一说,魏淮想了想也是,如果是他,第一反应也是先放下手上的东西去把人拉上来再说。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不必。”江怀无冷眼盯了一眼柳星驰,随即转到魏淮身上,“你是不是重了点?”
他觉得之前拉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重量。
“嘎?”柳星驰脸上挤眉弄眼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没有。”魏淮扯了扯嘴角,虽然自己不在意这个,但这话题转的让他觉得自己刚刚的感动就应该喂狗。
江怀无琢磨着,就算要长,也不应该这么快,距离上次拉她也就过了两个多时辰,正常人没有这样长的。
“也是。”他点了点头。
“嘎?”柳星驰再一次僵住了。
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79章
上了一趟山,结果却一无所获,还淋了一身雨。
“今日的雨也就是一点点,毛毛细雨,前几天的才叫大雨,”柳星驰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抓起自己的衣角拧了拧,“瞧,这雨小的,也就打湿了一点,放在前两天,出门查案必须要打着伞,身上还被雨淋了个湿透,这样一拧都能拧得出水来。”
或许人的长相确实是很重要的。魏淮摸着下巴看两人。一个是脸上长着大胡子,皮肤黝黑的落水大汉,淋了雨显得潮湿的头发贴在脸上,黑色的衣服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看着好不狼狈。
另一边是身姿挺拔,怀抱着剑的少年,卷曲的头发倒是甚少受到雨水的干扰,还是显得很蓬松,发梢上挂着的几点雨珠反倒增添了一抹朦胧的意味,像是从雨中走来的,氤氲着朦胧雾气的剑客。
柳星驰见没人接他的话,嘿嘿一笑,并不在意,“我们没关系,身子硬朗着呢,倒是姑娘你,先去换身衣服比较好,这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着凉。”说着看向江怀无。
江怀无没什么反应,只是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县衙距离他们的客舍并不远,再加上县衙里也没有多余的地方,江怀无和魏淮便没有换地方,依旧住在原本的客舍里,换洗的衣物也放在了客舍,要换衣服只能先回去。
“走吧。”江怀无先一步迈出柳星驰房间的大门。
魏淮紧随其后。
“你觉得这些官银是去哪了?”路上,闲来无事,魏淮问江怀无。
江怀无的回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简洁有力,“不知道。”
魏淮也不失望,现在的线索的确太少了,不知道才正常。
“看来只能希望那些人的身体上能留下点什么痕迹。”-
洗过澡,换过衣服后,两人再次找到柳星驰。
“走吧,带你们去看看”
到了殓房,推门而入便是传来一股难闻的臭味。
“这些都放了好些天了,难免味道上有些重哈哈,”柳星驰递给二人两块巾帕,“用这个,勉强可以挡一挡。”
魏淮接过,捂住了口鼻。他这辈子都没闻过这样的味道。想想以前,闻的味道都是各地呈上来的香薰,香料,没成想现在竟然到了这样的境地。
江怀无从他身边走过,巾帕被抓在手中,面色不改,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你不觉得窒息吗?”魏淮真诚发问。
江怀无:“我内力深厚,练过屏息的内功,一时半刻不碍事。”
魏淮看着江怀无的目光更可惜了。
这么好一个人才,不能搞到手真的好亏。
“看看吧,都在这里了。”柳星驰随手掀开一张草席,露出了下面盖着的尸体。
他俩都不是干仵作的,一个天天看奏折文书,一个干的就是杀人的事,压根不沾边。
魏淮就想来看看这些人身上有没有符牌。
“这是什么痕迹?”江怀无指着一具尸体手腕和胳膊上的痕迹。
“仵作说那是捆绑的痕迹,”柳星驰解释,“应该是他们被杀以前先是遭人捆绑,最后才被一击致命。”
魏淮看了看他们腰上的符牌皱了皱眉,护送赈灾银的队伍统一从一支军队中抽调的,也确实是这个符牌,但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殓房很大,以前是座道观后来废弃了,就被拿来做殓房使用,放下这么多人好歹也都是平躺的姿势,不至于堆在一起。
转了一圈后,魏淮转头问柳星驰,“他们从那里运过来就是这样的吗?身上的东西有没有人动过?”
柳星驰摆了摆手,“没有,送过来就是这样的,哪会有人去动死人的东西呢?”
“我怀疑他们不是原本护送的队伍。”魏淮皱眉,神情十分凝重,“我听说李将军的队伍纪律严明,対队中军士的着装要求很高,可他们衣衫凌乱,腰间的符牌也挂的乱七八糟,位置不一。”
“不会吧?”柳星驰愣了一下,他対这方面并没有什么了解,“衣衫凌乱或许是搬运的过程中弄乱的,而且现场脚步凌乱,可见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这个过程也有可能弄乱衣服,至于符牌,真的有人会天天规规矩矩的拴在同一个地方吗?”
作为一个不受约束的江湖人,在他看来,话虽这么说,但一个军队那么多人,哪会有人真的那么听话,要是他的话,肯定随性而为,每天挂的位置都不一样。
“李将军的性格非常严厉,在着装这方面只要违反了他的规定,就要挨板子,被他发现超过三次,就要被赶回去。”魏淮解释道,“军队的福利不必我多说,进了军队的普通军士,基本家中都很困难,但如果入了军,每月都有俸禄不说,死了家人也能得到不少钱。”
“不说被赶回去自己的名声怎么样,就说这一点就不会有人愿意被赶回去的。”
“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身上的伤是不是也太少了点?”这个魏淮不太确定,语气也没有那么坚定,“而且身上还有被捆绑的痕迹,战斗中怎么还会留意一定要留下活口,除非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才能生擒住人捆绑后再杀掉。但现场的情况根据你的描述和这样的可能大大相反。”
“没错。”江怀无肯定了他的说法,“如果是场恶战,伤口不会只有这些。”
魏淮点点头,又俯下身仔细看了看绳结处的系法,“这系绳子的方法也各不一样。”
“这,军队里还规定了怎么系符牌?”柳星驰惊讶了,喃喃自语道:“规矩可真多,还好我不参军。”
魏淮没管他的话,“対,系法也有要求,为的就是辨别身份。因为他们的符牌图案简单,材料也是普通的木料,很容易冒充。除此之外,対于符牌所系的位置的要求是,统一系于腰部右侧三分之一处。”
“这些符牌虽然都系在右侧,但位置都不一样,系法上有些是対的,但有些并不标准,像是匆忙为之。”
江怀无凑过来看了看,“确实。”
“阿淮姑娘你懂得真多。”柳星驰感叹。
“……我家是京城的,以前听说过这些事。李将军为人忠厚,为国家立下汗血功劳,大家都很崇拜他,这些关于他的消息传得自然比较广泛。”魏淮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
柳星驰摸摸脑袋,憨憨一笑,“嘿嘿,那也很厉害了,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魏淮一时间分不清这人是不是在试探他,听这话像,但看表情又不太像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最多猜测一下他的身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东西,重新上路。
于是魏淮瞥他一眼,没有出声。
“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柳星驰皱眉沉思,“这些人又是哪来的?”
“难道抢劫了官银的人就是护送官银过来的那些兵丁?他们劫走了马车然后找了替死鬼伪装身份,从而洗脱自己的嫌疑,还可以带着官银远走高飞,没有后顾之忧。”
“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再多找点人?而且,这些绳结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他们之间的伪装手法各有高低,如果真是一队的兵丁都反叛参与了行动,这些人的伪装不会做的这么漏洞百出。”魏淮保持反対的意见。
这里的尸体只有一半的人数,要是押送官银的兵士全部谋反,一个伪装一个都绰绰有余,更何况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熟悉军队的习惯作风,动作只会更快。
“那也可能是只叛变了一部分人,另外一部分抢了官银,然后杀了他们。如果是一个队伍的人,那么就可以在饭菜或是水里下药,然后趁着人失去意识的将人绑起来,最后伪装成这样。”柳星驰猜测道,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対,“不対,这样的话根本不需要用这些人来伪装,直接将被杀死的那部分兵士留下,然后这些人还可以用来填补剩下的人数,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人数和身份都対不上的情况。”
“这些人应该是农户,猎户,或是一些没有接触过训练的普通人。”江怀无转了一圈,走回魏淮身边,“他们有的人手上有茧子,但他们手上的茧子位置和厚度都不対,更像是打猎和做农活留下来的,不像是兵器磨出来的。”
“另一部分手上比较干净,平滑,平日里应该是做些不太需要体力的工作。”
魏淮练过武,虽然登基之后多有放松,但茧子还没消退。他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拇指和食指第一节 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些浅浅的茧子,其他地方他记得以前也有一些,但现在都消失了。
正看着,魏淮的面前就又多了一只手。
手掌宽大,掌心白皙,透着淡淡的血色,指节分明,手指修长。虎口处,食指第一节 靠近手掌左侧面,以及四指指肚均有茧。
魏淮顺着胳膊看过去,就见江怀无左手拎着剑,一脸冷淡的目视前方,右手还稳稳的伸在自己面前。
“这是练剑的手。”
第80章
看过尸体,他们的疑惑没有解决却反而更多了。
天色渐晚,夜幕夕沉。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柳星驰叹了口气,见二人也没有什么发现,脸上不由得愁苦了些,但还是打起精神向二人告别。
魏淮也没推辞,时间确实不早了,他还有几个问题要回去慢慢想一想。
到了客舍,魏淮叫了店小二给他拿了纸笔,点上灯后坐在桌旁沉思。
两辆马车不翼而飞,现场留下了几道车辙印以及杂乱的脚印。
魏淮提笔在纸上写着。
本该继续的车辙印突然断掉,车辙印很深,下了雨的泥巴地不存在可以抹除痕迹的可能性,那就不是人为后期做的手脚,只能是马车真的在那里出于某种原因不见了。
将车停在原地,把官银卸下来之后,再把马车拉走……?
魏淮想着,食指在桌子上轻点。
如果要这样做的话……
“笃笃笃——”
魏淮回过神来,起身走到门边,“谁啊?”
“我。”江怀无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魏淮打开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他向旁边退了一步,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示意江怀无进来,“怎么了?”
“你好像对这件事很上心,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魏淮一听,眼神微亮,对啊,他差点把江怀无忘了。两个人可以互相对一对自己的想法,这样效率更高。
“你来的正好,我刚好对一些东西不是很熟悉。”
江怀无微微点头,径直走到桌子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唇角在黑暗中微微勾起,又很快抚平,拿起桌子上魏淮刚刚写过的纸,轻咳一声,“你有哪里不太懂?”
魏淮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对他说了自己刚刚的想法,问:“你觉得这种方法可行吗?”
“最近几天都在下雨,卸掉官银的马车也就是普通马车的重量,这样的话后面的车辙印过个两天就差不多能消失了吧?”
江怀无点头,“如果是其他时候,不一定,但那两天刚刚好下了大雨,确实可以。”
魏淮听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眼神一亮,“这样的话,假设劫匪在干掉那些运送官银的官兵之后,将银子运走,然后将马车带到别的地方去,这样就能造成马车突然消失的样子了。”
“不对,”突然之间,魏淮想起来这几天柳星驰他们就已经在顺着这个想法推进,只是可惜一无所获。
江怀无点了点头,“你忘记了,最开始我们就是顺着这个想法才继续往后查的。”
确实,今天的事情有些多,魏淮一时间有点记不清了。
“那就暂且顺着这个想法往后走。”魏淮闭了闭眼,理理思路,“然后,我们顺着脚印到了山上,山上的脚印同样很乱,并且有一部分是往山下走的。”
江怀无接上,“柳星驰他们认为劫匪的目的应该是往山的那边走了。”
“山那边有什么?”魏淮问。
“山那边比较近的是几个村子,在往南边走就到了梁县。”
魏淮想了想,“柳星驰他们查过那边吗?有没有大量陌生人口的流动。”
“没有。”江怀无摇了摇头,“这几天还不足以让那些人带着这么多银子走到梁县,柳星驰派人快马加鞭的走过一遍,路上都没有遇到大规模的可疑人口。路上的村庄倒是有这个人力,但经过搜查,也没有什么收获。”
魏淮在纸上画了一个叉。
“找不到肯定是我们的思路哪里出了问题,有没有可能这些脚印都是用来迷惑我们的?其实他们没有往山那边走,而是留了下来,甚至可能就在县城中?或者那些人和官银其实都藏在了去临县的路上,只是我们没找到?”
魏淮又在后面画了两条支路,写上自己的猜测。
“藏在路上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江怀无,“我问了柳星驰,一路上都没有土木动过的不自然的痕迹,如果藏在村子里的话,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而且那些村子里的人,都不是一家的,想抢劫官银这样掉脑袋的事情,一家人尚且不够信任,多方联合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魏淮点点头,“确实。”
“但是如果是前一种想法的话,可能性也不高,”江怀无继续说道:“柳星驰他们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城中并没有大量陌生人口流动的痕迹,和上面的原因一样,城中的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那么多的人。”
“如果是高手呢?”魏淮突然想到那晚追杀柳星驰的黑衣人,“如果是内力深厚的高手的话,这个人数应该就能大大缩短吧?”
“城里也没有足够的高手。”
魏淮小心翼翼道:“你是拿你自己比的吗?”
江怀无瞥他一眼,“柳星驰的判断。”
那行。
“两条路都走不通啊。”魏淮叹了口气,“那换一条路,从那些尸体身上找找线索。”
“尸体的数量只有原本护送队伍的一半,还都不是兵丁,全是普通人,那原本一队的人都去哪了?”
魏淮在纸上打了个问号,“还有,他们遮掩的行为究竟有什么目的?”
抢劫官银本就是一件危险极大的事情,时间也并不宽裕,不可能在本就紧张的时间里还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遮掩身份有两个可能,”江怀无伸出两根手指,“一是掩盖劫匪就是兵丁,这个我们已经排除了。”
“二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没法得到兵丁的尸体,于是只能凑人数伪装一下。”
“对啊!还有这种可能,”魏淮记录下来,“如果是这样,那么护送的队伍可能就不是在这里遇害的,而是早就被人替换了,所以他们没有办法在这个地方留下兵丁的尸体。”
“那么,抢劫的过程就不是发生在这里,而是在更早的地方!只要在哪里找到那些兵丁的尸体,哪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魏淮一手握拳,眼神发亮,“明天就去找柳星驰,让他排查一下!”-
第二天一早,魏淮和江怀无就去了县衙,找柳星驰提出了他们的想法。
“确实有这种可能,我叫他们多派几个人,再往远处找一找。”柳星驰一拍脑袋,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一天之后就能出结果。”魏淮松了口气,如果顺利的话,这件事应该能往前迈个一大截。
然而很快,一天后的下午,派出去搜查的衙役便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都没找到?”
“对,他们说一路上都没有找到尸体。”
“怎么会?”魏淮诧异,如果这样的都找不到的话,只能表示运送的队伍恐怕在更早的时候就遇害了,这样的话,就出了他们能管辖的范围。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在距离泉石县这么近的地方故弄玄虚?”魏淮想不通。
江怀无:“事到如今,咱们只能再去现场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好。”
又到了熟悉的地点。
最近只是在飘小雨,车辙印只比前两天稍微浅了些。
“这痕迹还挺牢固的。”柳星驰感叹一声,有些庆幸,“幸好他消失的慢,不然再过两天我们估计就看不见了。”
魏淮蹲下身,仔细的观察着,果然和前两天的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跟旁边的比起来……
嗯?
魏淮看了看旁边几近消失的印记,将另外两人叫过来。
“你们看,前天早上我们来的时候,这边的印记还比较清晰是不是?”
“好像吧,我也不太确定。”柳星驰挠头,“这边都是最近几天无关的马车从旁边绕行留下的痕迹,我没注意。”
“是。”江怀无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么,这几道为什么能留这么久的时间?”魏淮支着头,“和前几天相比简直算得上没什么变化了,留这么久印记还这么深是正常的吗?”
他这么一说,柳星驰也挤了过来,皱眉观察,“确实,按理来说,距离官银被盗都过了这么久了,还下了几天的大雨,不应该还这么深的。”
“我以前也见过运送官银的队伍留下的车辙印,也就和这个差不多,”柳星驰面色凝重,“可这都是过了这么多天之后的痕迹了。”
“压了两遍。”江怀无给出结论。
“对,只有这样,才能留下这么深的痕迹,”魏淮站起身,“他们应该是将马车赶到这里之后,又顺着印子原路倒回去了。”
“这样就能掩饰他们真正搬运官银的地点!”
“既然特意做了这一出,那就代表着他们并不想让我们知道真正的地点在哪里,也就是说,藏匿白银的地方应该就在那附近。”江怀无补充道:“拐了这么道弯,特意选在了雨季的这几天动手,恐怕就是为了让雨水冲刷掉一部分的痕迹,让我们看不出其中的变化。”
柳星驰也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就去看看,到底是在哪里搬运的官银,又搬到哪里去了。”
——
三人跟着车辙印一路走,仔细对比着深浅变化,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找到了车辙印变化的源头。
“就是这里了吧?”最前方的柳星驰停下来,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痕迹,“看,再往那边走,车辙印明显浅了许多。”
“没错,应该就是这里,劫匪应该是将车倒回这里之后,将车上的官银卸了下来,然后搬运到了某个地点。”魏淮左右看看,这里地处偏僻,附近都是平地,周围却长着许多高大的树木,是个四周有天然遮挡的好地点,比较隐秘。
“他们杀掉的那些人应该就是他们搬运官银时,路过这里的人以及附近山上的猎户。”柳星驰紧紧皱眉,左手握拳狠狠锤了下地面,“该死,这些人根本就是拿人命当儿戏!滥杀无辜!”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官银被藏到了哪里,然后找出幕后黑手,给这些无辜死去的人一个交代。”魏淮心情也不大美妙,虽然案子有了进展,但人死不能复生,尤其是这些人还是以如此荒谬的理由死去。
“没错,”柳星驰站起身,“我们去找找看,看看官银有没有藏在这附近。”
“藏在这附近的可能性不大,”魏淮摇摇头,“可惜下雨冲刷掉了这周围的脚印,不然就可以从脚印上知道这些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先找找吧,这附近没有,就再往周围扩。”柳星驰率先迈出步伐,“现在不早了,我们先看看,等明天我再叫兄弟们一起过来搜查。””这样也好。”
——
第二天一早,三人带着县衙内的衙役一起搜索。
“都找过了吗?有没有发现?”柳星驰问。
“没有。”
“我这边也没有。”
“报告,没有。”
听着衙役们传来的反馈,柳星驰叹了口气,如果这附近找不到的话,那搜索范围可就大了。
“只能从周边可以藏得下这么多白银的地方开始下手,”魏淮思索着,“现在我们有两条路,一是往梁县那边寻找,二是往城内寻找。”
这里紧邻官道,再往前不远处就是一条岔路口,一条直走,便可以到达隔壁梁县,不必翻山。
“那些人当初追杀我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实际的藏匿地点在梁县?而我当时又恰好要往梁县搜查?”柳星驰想着,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那些脚印。”江怀无说道,“那座山上的脚印是那群人踩出来的,最终的导向是梁县。但实际上他们是在这里搬运的官银。”
“没错,那些脚印是他们故意踩出来的,目的就是诱导我们去梁县搜查。”魏淮的目光看向泉石县的方向,“那些人虽然追杀你,但到了客舍就仅仅只是转了几圈就离开了,如果是我,必定要进客舍里仔细搜查一番,他们放弃的太轻易,倒像是只是装个样子。”
江怀无看向柳星驰,“他们追杀你时,你身上的伤口也都不致命,劈砍的动作以及留下的位置都很随意。”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诱导你向梁县的方向搜查,实际上,真正的地点应该是他们想要隐藏的方向。”魏淮道。
柳星驰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城内。”
“对,不过这也只是猜测,最保险的方法是派一部分人去梁县搜查看看,我们留在这里,主要查城内是否有可以藏得下官银的地方。”魏淮提议。
“好。”柳星驰点头,叫来一队衙役,附耳叮嘱了一会儿,就见他们骑着马往梁县的方向而去。
“我们也走。”柳星驰招呼着,三人带着剩下的几个衙役朝城内的方向走去。
“官银数量众多,他们既然选择了在这里搬运,藏匿的地点就应该不会离的太远。”柳星驰边走边说,“我们现在走的是朝向泉石县的最短距离,只要走到城墙附近,那么距离这个点的周围几个庄园嫌疑就很大了。”
“好。”
一刻钟后,三人到达城墙脚下。
“就是这里了,但这附近似乎没有能进去的地方。”柳星驰,“他们是怎么把官银运送进去的?”
“或许是某些我们还没发现的密道,又或者是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有出入口,只是我们不知道。”魏淮想着。
柳星驰挠挠头,“如果不能确定一个范围的话,这样很难排查,密道只需要很小就足够进出,不容易被发现,而城墙这么长,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可能存在一个小出入口的。”
“那就从里面开始找。”魏淮,“先排查这附近的庄子,只要找到了官银在哪,出入口可以以后再说。”
官银这个目标毕竟要大一些,也好找的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附近一共有三个庄子,我带你们去看看。”柳星驰挥挥手,“走吧。”
从城门入了城,三人吃过午饭便往目的地走。
“你们查过这三个庄子吗?”
“查过,主要是人口排查,他们都没有足够多的劳动力可以去盗取赈灾银。”柳星驰说道:“他们三个庄子最多的家丁也就二三十个。”
“都不符合吗?”魏淮皱眉,“有高手吗?”
柳星驰耸耸肩,“没看出来有什么能弥补这么多人数差距的高手。”
“到了。”江怀无停下,让柳星驰先进。
这种上门搜查还是让专业人士打头阵比较好。
“笃笃笃——”
“谁啊——”随着一声询问,一个扎着辫子的小童打开门走出来,打了个哈欠,“你们找谁?”
柳星驰掏出腰牌给他看了看,“搜查。”
小童揉了揉眼,看看他们身后人穿的衣服,再定睛一看,“哦,是您啊,前两天儿不是刚来过吗?稍等,我去通报管家一声。”过了一会儿,小童回来了,“进来吧。”
三人相互看了看,带着身后的衙役走进院子。
第一座别庄是个商人的,内部装饰雕梁画栋,假山跌水绿意盎然,小景做的极具观赏价值,令人心旷神怡,只是当魏淮进入屋内时,就发现不论摆件还是装饰屏风,均金光闪闪,不是金就是银,一派富贵的气息,弄得室内和室外形成了两个风格。
“我家老爷今儿个不在庄子里,出去走生意了,大概半个月后回来,你们先看着。”小童吩咐身边的几个侍女跟着他们,随后又回了门口的椅子上看门房去了。
“这庄园外景和内部装饰绝不是同一个人做的。”魏淮得出结论。
柳星驰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江怀无依旧抱着剑,没有说话。
第二座别庄是今年新盖起来的,不久前刚刚完工,据说是个外地来的大老爷,想在泉石县做生意,于是就先买了座宅子,准备考察一段时间。庄子内部的外景同样做的十分华丽,比之第一座还要多了些意境美,哪怕是在天气渐凉的现在,庭院中的树木也照样青翠,不见一片黄叶。
“你还弄了个泉?”柳星驰看见庭院中心的泉,有些惊讶,“我们泉石县的人可都不怎么喜欢泉。”
“哎呀,主要是漂亮嘛,”大老爷一身红衣,带着官家,一边摸着胡子笑眯眯道:“我是外地来的,建宅子的时候还没听说过泉石县的传说,只是觉得既然这里都叫泉石县了,那我就干脆也在院子里弄个泉,图个吉利嘛。”
“我们商人,最看重这些了。”大老爷摆摆手。
魏淮见状,凑过去看了看,泉不大,有点月牙状,确实挺漂亮。
看过后,三人又来到第三座别庄。
第三座别庄看上去普普通通,庭院造景做的一般,庄内的树木花草像是平时不勤修剪,已经失了最初的样子,院内的假山上落了一层灰尘,池子中的水不算浑浊,其中没有一条鱼,室内的家具均是上等的木材,擦拭的很干净,透着一股沉静的氛围。
“这座别庄是一位官员的庄子,买来已经放了好几年了,偶尔拿来养一养他新收的小妾,庄内的管事年岁已高,是跟随那位大官员的老人,平日里就住在这座庄子里,到时间了,就叫佃户给他交租。”柳星驰说给两人听。
“这户人家的佣人数量如何?”魏淮问。
“是最少的,但也有十几人,”柳星驰,“事实上,这三家的人数都大差不差,相互之间也就是几个人的差别。”
“有高手吗?”魏淮问出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个相同的问题。
柳星驰不敢过于肯定,“我看着不像是有高手的,但介于他们年纪都比较大了,这个……”换言之,年纪大的可能内功修为在他之上,有看不出来的风险,因此不敢肯定。
“没有。”江怀无抬了抬眼皮,语气不变,“都是上了年纪的普通人,或许身体还不太好。”
“确定吗?”魏淮狐疑的看了眼旁边的柳星驰。
“哎呀,听他的没问题,”柳星驰看了眼似乎不打算开口的江怀无,对魏淮笑了笑,“这方面他应该不会有错的。”
魏淮看着两人欲言又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一次他们两个切磋的时候,好像是平手来着?
能和江湖上有名的柳星驰打成平手,时间怎么也不可能太早,就算江怀无是天才,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又能长进多少?怎么柳星驰看不出深浅的人他江怀无就这么肯定。
虽然心中疑惑,但出于对江怀无一向沉稳作风的新任,魏淮姑且没问出口。
还是年轻人呢,多少给点信任,给留点面儿吧。
“如何?我们还要再去别家看看吗?”柳星驰问。
“看看吧,保险些,不过大概率就是这三家其中之一了。”
第81章
走访过周围的几个庄子后,三人找了间茶楼,在二楼定了间包间。
“今天整点好的,我请你们,”柳星驰说着,叫店小二定了隔壁酒楼的烧鸡。
等到晚饭一切就绪后,他指着桌上的饭菜,“我跟你们说啊,泉石县就俩吃食特有名,一个就是这烧鸡,还有一个就是这鱼。”柳星驰指着桌上的一鸡一鱼,倒了酒,“前几天都在调查,今儿个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咱们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魏淮原本是个对吃挺讲究的人,但这半个月的经历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吃什么都无所谓,至于江怀无,能一连一个月都蹲在山里吃烤兔子的人,明显在方面也没什么追求。
“咱们边吃边聊,”柳星驰招呼着,“这三家按照别庄的面积来看,都够放得下官银,可他们的庄子里我们也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藏的,也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房间。背后的主人身份也都干净。”
“你觉得哪家最可疑?”魏淮问柳星驰。
“最可疑?”柳星驰想了想,皱眉,“我觉得可疑吧,都有点可疑,但又都没那么可疑。”
“真的是这三家之一吗?他们的人手都不够来做这种事吧?”他有些疑惑,觉得还是梁县的可能性或许要大一些,“一定要说的话,第一家的庭院和房屋差别有点大了,如果他们将官银埋在庭院的地下,然后翻新的话,是有可能的。而且主人家不在,也可能是见我们上门,怕查到自己头上,提前跑路避风头去了。”
“第二家的话,是新盖的别庄,时间上比较巧,他没来之前都没有类似的事情,而且如果早有预谋,那在建造别庄的时候就可以动点手脚,那里距离城门又近,想要偷偷弄个通道出来也有时间,而且不引人注目。”
“第三家,看上去是最普通的,”柳星驰想了半天,挠挠头,“呃,或许是因为太普通了吧,反而给人一种有问题的感觉。不过这家的池塘很大,看上去是死水,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那下面应该也足够挖个地窖藏官银,而且这家主人是个官员,有机会接触到押运赈灾银的事情。”
柳星驰说完自己的分析,转头看向魏淮,“你怎么看?”
“不错,第一家庭院和房屋建筑的差别太大,不像出自一人之手,一般来说房屋在建造的时候庭院就会一起弄了,周围造景和建筑不应该有匹配不上的情况。”魏淮点了点头继续说:“但是庄子的主人是个商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别庄应该不止有过他这一任主人。”
“房屋内部的装饰风格拍偏向于金银饰品,很多造型都寓意这招财进宝,风水上也大多都有此意,应该是专请人来改过,符合他商人的身份。而且这种人大多都不太重视其他的,庭院差不多就行,没那么多要求,他不精此道,也看不出什么美丑。再一个就是,商人的确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自己的庄子里,最近又是天气转寒的时段,如果要走商,这就是今年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样啊,确实有道理。”柳星驰想了想他之前看过的卷宗,那家人似乎确实是两年前从一个书画家手里买来的这座别庄。
“先说第三家,这第三家家里的佣人大多都是老人,是最没可能犯案的。”魏淮摇了摇头,还想继续,就见江怀无往他碗里夹了几块鸡肉鱼肉,手边还放着一杯温热的茶。
“吃点再说,要凉了。”
魏淮一顿,这一停下来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久,嘴唇早已干燥,这杯茶来的正式时候。
柳星驰看着对面的江怀无搓搓手,“不会那么快凉的,说完再吃也一样嘛……”
任谁正听得入神却被突然打断都会难受的。
可惜,他打不过江怀无。
柳星驰想着,这江怀无目光的凝视下收回了自己的表情,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不过,当然还是身体更重要,理应吃了饭再谈。”
魏淮吃着碗里的饭,刚刚吃完准备放下筷子继续谈,就见见了底的碗又被填上了,甚至比之前还要多。
作为身份尊贵的储君,从小到大被人伺候惯了,魏淮还没反应过来,顺手就将碗里的又吃了个一干二净。
然后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
“……”魏淮手一顿,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这可不是在宫里。
他抬头,就见江怀无手里还抓着公筷,就没放下来过,对面的柳星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令人汗颜。
以前还没觉得,现在突然发现这样被两个人看着吃饭实在有些令人坐立难安。
为了礼尚往来,也为了不要让自己一个人在这吃饭,显得很奇怪,魏淮也拿起筷子给江怀无碗里夹着菜,直到夹了满满一碗才放手。
“……”江怀无愣了片刻才端起碗,慢条斯理的吃着碗里的饭。
所以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夹点呢?柳星驰想着,决定还是自食其力的好。
待三人都吃的差不多后,魏淮继续说。
“继续说第三家,”他想了一会儿之前说到哪了,“哦,第三家平日里就管事的在打理庄子,他年岁高了,家里的仆人也都年纪大了,像庭院这样不好打理,面积又大的地方难免照顾不到,主人家平时也不会回来,那就更不需要经常打理,只需要在主人回来前清理一下而已。那个池塘应该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没有养鱼,至于屋内,屋内的打扫不需要很大的力气,在加上每天都要清理,所以看上去还是非常的干净整洁。”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们都是普通的上了年纪的人,要是都是武林高手,那就另当别论。”
“那……听你的意思是,劫匪就是第二家的人?”柳星驰面色变得凝重些许,向魏淮确认。
“没错,”魏淮点点头,但也没把话说的太死,“第二家的可能性最大,原因有三,其一是那位大老爷,他也是个商人,却在这个应该做生意的时候经常待在家中,而且,只是一次小小的搜查,我们就带了几个人,但他却还是亲自出来迎接,并且全程跟随,不太合理。”
“其二,就如同你说的,时间上的巧合,如果说谁最可能做到偷盗官银这件事,那户人家是最有可能的。首先宅院是今年刚建立的,位于城墙边,从庭院的造景来看,他非常的有钱,这种大商人更愿意将宅院买在城内,他们没有钱财上的顾虑,而且城内的商机更多,同样不合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非这个地段不可,比如要利用建造房屋时挖地道,地窖或是在城墙上开个口。”
“其三,那口泉。”
“泉?”柳星驰回忆了一下,“那口月牙泉?”
“没错,不管是第一家的假山跌水,还是第三家的池塘,这才是正常来说庭院造景常用到的元素,但他却偏偏建了一口泉。”魏淮喝了口茶水润润喉,“还是在泉石县这个人们讨厌惧怕泉的地方。”
“这有什么问题吗?就像他说的,他是今年新来的,不知道泉石县的传说也很正常。”柳星驰不太明白。
“但还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就是那口泉的下面,有他想要隐藏的东西,他知道这里的人都害怕泉水,故意在上面建了个月牙泉,这样就不会有人靠近,而且在搜查时,那些衙役也只是看了一眼,甚至避免自己过于靠近那个月牙泉。”
“而且,”魏淮继续,“庭院中都是常青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保持造景的氛围让那月牙泉不突兀的作用。”
毕竟天气冷了,要是别的什么树,到了这个时候叶子掉光了,变成秃秃的树枝,那个泉就会变得显眼,到时候一定会引人注目。
“确实很可疑,可是人数又该怎么解释?”柳星驰还是想不明白这点。
“江怀无说过的吧,那家里的仆人里面,有几个会武的。”
“只有几个根本不够,而且像这样买得起宅院的,多少会请几个打手看家护院。”柳星驰反驳。
魏淮却摇摇头,“不,他们只需要几个就够了,只需要几个能给你造成麻烦,造成危险的,能起到迷惑你查案方向的目的就足够了。”
“那谁去劫官银呢?”
“那些建造宅子的工人。”江怀无有些明悟,回答了柳星驰。
“没错,这也是我觉得他们最有嫌疑的原因。”魏淮,“只有他们今年有大规模的人口变动,建造房屋需要很多人,既然护送队伍的尸体找不到,那也有可能官银很早就被劫了,那些人将护送的队伍的替换掉之后,留下一部分的人带着官银继续往这边走,另一部分建造完庄子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柳星驰反应也很快,“山上的脚印之所以下山的少,不是因为他们往梁县去了,而是因为他们就只有那些人,剩下的都是故意踩出来的,为的就是混淆人数上的差异,将自己排除在有能力劫走官银的人之外。而脚印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全都冲刷掉了,也就避免我们从脚印的排布等方面看出什么问题。”
魏淮看着柳星驰继续说道:“这样一切不都解释的通了吗?”
柳星驰也盯着他的眼睛,突然他的眼神亮了起来,“没错,等着,我这就叫人去抓人,一定把他们藏起来的官银都找出来!”
“那还等什么?饭都吃完了,走吧?”魏淮率先起身。
——
经过一番搜查,柳星驰带着人果真在那月牙泉下面挖出了官银,造成一时轰动。
因为地处偏僻加上这件事最初就没有声张,最开始都没有风声传出,也因此在事情曝光的时候格外受人关注,成为了一方大案。
魏淮和江怀无一直等到官银全被找出,确定分毫不差时,才准备上路。
这次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租的马匹马车,干粮,因为耗时较长,加上快要入冬的这几天一天一个温度,还准备了几件厚衣服,以及取暖的手炉等。
临走之前柳星驰又请二人在熟悉的茶楼吃了顿饭。
“阿淮姑娘哪里人啊?怎么孤身一人就往京城跑?”柳星驰破了案,心情正高,没吃两口便一直抱着他的酒坛子咣咣几口,说话都不利索。
江怀无瞥他一眼,心想着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一个了。但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有点……显得过于亲近了。
这么想着却又感觉还是不太得劲,江怀无干脆端起碗像柳星驰一样干了一口。
“咳——咳咳!”
魏淮正准备回答,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转头一看,旁边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这会儿正被呛得脸红。
他稀奇地盯着旁边的人,不得不说,江怀无长得并不老成,眉目清俊,五官长得都比旁人要深邃一些,这会儿褪去了平日里宛若面具一般的沉稳表情,看上去终于符合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飞扬。
与此同时,脸色呛的通红,眼角湿润的伏在桌子上喘气的样子,也让魏淮看得稀奇极了。
他总算知道了他父皇怎么总是喜欢一些更加年轻的女子,也知道了为什么有些人偏喜欢将一些平时强势的人弄出点不一样的表情。
前者应该是喜欢年轻人身上的血气,更加热血,更加富有冲劲,似乎什么都不怕,还有梦想,对是非黑白有坚定的认识,不与世界同流合污。
后者么,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但在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往后总是会想要更多。
魏淮在旁边摸着下巴看,柳星驰在对面哈哈大笑,“哈哈哈,弟你不行啊,这才哪到哪?”
“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能一个人干掉一整坛了,你这,你还要多练知道不?”他上半身探过来,拍着江怀无的肩膀后背啪啪作响,“不要整天就知道练功,你看人家,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跑了。”
或许是这两下让江怀无缓过气来,他坐起身,拍开柳星驰的手,冷冷盯他一眼,只可惜面上的薄红还未散去,平时杀伤力极强的一眼现在看在魏淮眼里就跟小孩闹脾气似的。
要不是他和柳星驰不像,魏淮真能把他俩看成父子。
柳星驰也没被他唬住,反而笑的更大声了,“要我看,你小子和阿淮姑娘就蛮配的嘛……”
“这不合适的,”魏淮适时出声打断他的话,可别叫江怀无听了心有芥蒂,为了避嫌不愿意送他回京了。
像这样面皮薄的年轻人,没准被别人调侃两句,就要远远避开了去。
他们好不容易才相处的自然些,可别再回到之前那样,后面可是还有好几天的车程要一直待在一起。
“为啥啊?”柳星驰瞪着双眼,不服气的样子,“咋不合适了?男未婚,女未嫁的,这……”
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凑近魏淮问道:“姑娘应该还未嫁吧?”
“这倒是还没有。”
“哈哈哈,那就没得事了噻!”柳星驰又干了一碗酒,哈哈大笑。
“我刚刚死了相公才半个月。”魏淮微笑道。
“哈哈哈哈……嘎?”柳星驰又一次噎住了。
“嘭——”
正在这时,旁边的人一拍桌子,站起身,一米九多的高大身影带来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一阵静默后,只听他嘟囔着——
“二十一天了,”说着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二十一天!”
随后摇晃着身子又坐了下来,还紧紧盯着魏淮。
被他这么一看,魏淮有一种小时候上课时,被夫子点起来回答问题的紧张的。
江怀无还在看,似乎不得到一个反馈就不转头了一般,但时间过了这么久,魏淮早就忘了当初他编故事时,那个不存在的夫君到底死了几天。
索性直接附和着,“对对,是二十一天。”
江怀无终于转过头去了。
柳星驰坐在对面看了半天,被酒精侵蚀的大脑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丧偶的那个。
“唔,那也没关系嘛哈哈……”柳星驰尴尬的笑了两声,见二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又开始教训江怀无,“你就是还年轻,一点点酒都喝不得,以后该多喝多练!”
说着他举起一碗酒,凑到江怀无面前。
于是魏淮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还面无表情发着呆的江怀无,脸上的红晕都还褪下,就跟着柳星驰一起举起了碗,伴随着干杯时清脆的响声,两只碗相撞,小半碗的酒液都撒了出来,本就带点酒香的包间酒味更加浓厚了些。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
原本定好的下午出发,在江怀无出乎意料奇差无比的酒量中,又往后延了一天。
柳星驰结了饭钱后,摇摇晃晃的出门,到了门口,看向同样晕晕乎乎的江怀无,张嘴酝酿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魏淮搀扶着江怀无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
“……哎?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沉默片刻,魏淮转去扶着柳星驰,帮他转了个身,“看见眼前这条路了吗?会县衙的路还记得不?”
过了一会儿,柳星驰缓缓点头。
“那行,走吧。”他拍了拍柳星驰的肩示意。
看着面前的壮汉能安稳的自己走路,魏淮这才回过头。
同样是醉酒,好在这一个安静多了。
柳星驰一喝醉,完全就是一只醉酒了大猩猩,走路歪七扭八,表达欲还特强,魏淮已经数不清一顿饭听了几个“我跟你说……”
江怀无就完全是他的反面,虽然沾酒就醉,但胜在安静,比平时还要安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下一秒将要飞升或是立地成佛的飘然感。喝多了也就是呆呆的坐着或站着,让抬手就抬手,让往哪边走就往哪边走。
“还能认得我是谁不?”魏淮在江怀无面前挥了挥手。
江怀无盯着他不说话。
魏淮看着他迷茫的眼神,乐了。
这会儿要是江怀无能说话,是不是他说什么都能答应。
有了这个想法,魏淮将人牵进了客舍,开始实践。
他开始问,“我是谁?”
首先,要让江怀无乖乖开口。
在魏淮问了十多遍后,江怀无终于开了口。
“阿淮……”
年轻的脸上没了沉稳的表情,逐渐露出了点符合年龄的委屈表情,像是一只正在抱着松子睡觉的松鼠,被“笃笃笃”的啄木鸟硬生生叩开了家门。
“你好吵,烦……”
魏淮凑近他,“先别管咱俩是谁吵,我就问你,咱们是不是朋友,是不是一起的?”
“……”江怀无的表情还有些迷茫,魏淮说了两遍他才眯着眼说了句“是。”
“那我说,咱们既然是朋友,朋友有难是不是该帮忙?”魏淮继续。
“……是。”
“那我现在需要一个人,为朝廷效力,你愿意不?”
谁知道刚刚还满口说是的人,听了这话当即皱了皱眉,“不愿意……”
嘿,这怎么喝醉了还这么固执呢?
魏淮换了问题,“那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
“……昏君,我才不要,”江怀无说出了一整天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唔,他是昏君,我不帮他……”
“?”魏淮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谁是昏君,我……他,他才不是,”他看了一眼晕晕乎乎的江怀无,松了口气,“他每天起早贪黑,励精图治,怎么昏君了?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江怀无看他一眼,目光带着不解,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魏淮敢发誓,太往前的不说,就说往上三代,他可以保证他绝对是最勤勉的那个皇帝了!
这都不用问,肯定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谣言,等他回去,一个都跑不掉。可惜现在他顶着这么一个身份也不好和江怀无理论,转变观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江怀无还醉着,这个问题没法讨论,魏淮有换了个方向,“那,我们是不是朋友?你既然都说了我们是朋友,那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们就要互帮互助是不是?”
江怀无愣了一会儿,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不对,不是。”他再一次否定。
“怎么能不是呢?”魏淮循循善诱,“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能遇见吗,那就是我们有缘,你看,那么大一片山,就你刚好捡到了我,而你刚好需要白玉赤阳,我又刚好有,我们还一起破了案,明天还要一起上路一起回京,怎么人这么多,我们偏偏遇上了呢?”
“……”江怀无瞪大了迷茫的双眼,虚虚地望了一会儿魏淮的脸,正想说什么,却又被魏淮堵了回去。
“你知道吗?那都是我们有缘,也许上一辈子我们就是好朋友,好兄弟,我们就是一家人,”魏淮,“既然是一家人,我们肯定要互相帮助啊,现在我帮你找到了白玉赤阳,你是不是也该来帮我一下?我们要互相帮助的嘛,有来有往才能让关系继续啊,这样才能成为和谐的一家人,是不是?”
江怀无缓了半天,迟疑着点了点头,却又突然皱眉嘟囔着,“不,你是寡妇,我们才不是一家人。”
“……?”寡妇怎么招惹你了?
魏淮看着江怀无的目光很不可理喻。
都喝成这样了,还记得他是寡妇呢?
“那咱换一句话说,就算我是寡妇,你难道就嫌弃我了?咱们几辈子的家人,你就因为这个就要嫌弃我了?我也不想做寡妇的呀?这难道还是我的错吗?”
“不,不是你的错……”
“好,既然不是我的错,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你嫌弃我是个寡妇。现在我不计较这件事,我都不和你计较你嫌弃我了,你难道不希望咱们再次成为一家人吗?”魏淮说到情深处还做出一副不计前嫌的表情,:“你不希望我们成为一家人,互帮互助是吗?”
江怀无皱紧了眉头,大脑有些混沌,只能跟着本能回答,“不,不是这样,我希望……”
“那就行啊,多好啊咱们,你来帮我,帮我领兵,我也不占你便宜,我……我让皇帝封你为将军,我还帮你找到白玉赤阳,救你师傅,咱俩相互帮忙,这多好啊是不是?”
“……”或许是话里没再出现让他帮朝廷的话,江怀无反应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那好啊!那咱们可就说定了!”魏淮眼神一亮,没想到还真说动了,他一时激动,伸手揽住了江怀无的肩。
江怀无很高,坐在床上被魏淮一揽,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弓着腰,再加上醉了酒,魏淮的力气又大,最后被硬生生的埋在了肩窝里。
听着耳边略带兴奋的声音,他被藏起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像是又喝了酒——
作者有话要说: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小江
第82章
魏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结果去隔壁一看,从来不睡懒觉,很少在天彻底亮起来之后起床的江怀无还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他估计应该是宿醉的原因。
反正都留了这么久了,他们也不差这点时间,魏淮就没有叫醒他,让他多睡会儿。随后打了个哈欠,干脆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一直快到正午时分,魏淮才再次醒过来,然而依旧不见江怀无的身影。
怕人出事,他专门又去了趟隔壁,见人还好好的躺在床上才松了口气。为了保险起见,魏淮还用手探了探江怀无的额头,确保没有发热的情况,呼吸平稳正常,才退了出去。
回了房,开始收拾路上要带的东西。其实前一天就已经收拾过一次,结果昨天没走成,这才又回来了。因此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就把昨晚拿出来的东西再塞回去,联系租的马车和车夫先在楼下等候。
等一切就绪,魏淮觉得不能再等了,就进了江怀无的房间,准备把人直接叫醒。
宿醉也不能一下子睡这么久吧。
到了隔壁,江怀无果真还没醒,整个人板正板正的躺在客舍的木板床上,被子盖到脖颈,跟昨晚上魏淮盖的一模一样,这让他有点怀疑江怀无睡觉是不是从来都不翻身的。
他推了推江怀无,“醒醒,该走了。”
掌下的身体隔着被子动了动,紧闭的双眼随着微颤的睫毛缓缓睁开,起初还有些迷茫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清明,转变之快让魏淮有种自己眼花了的错觉。
江怀无面无表情的伸出了两条胳膊,坐起身,起到一般准备撩开被子时突然顿住了,抬眼看向床边的魏淮。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因为江怀无刚刚起床,身上的气质比起平时温润许多,看上去没有以前那么锋利,魏淮总觉得他表情呆呆的,还一直盯着自己,他就多看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淡淡的红色从江怀无的脖颈一直蔓延到脸上。
魏淮看着他的眼神更稀罕了。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一直盯着他看。江怀无憋不住了,看着魏淮的眼神逐渐锋利起来,驱散了晨起时的一点暖意。
魏淮看着他那张黑脸也不恼,怎么都是未来自己左膀右臂的预备役了,一点点情绪多变的小缺点无伤大雅。
“你又不是没穿衣服,有必要这么避嫌吗?”他瞟了一眼江怀无裹着被子的动作,暗暗撇了撇嘴,昨晚上他的衣服还是自己给脱得,有么有穿裤子自己再清楚不过,突然魏淮灵光一闪,“你不会昨天晚上醒来,把自己裤子脱掉了吧?”
这天也不冷啊?不至于被热醒吧?
虽然魏淮有意为自己的真实性别做点铺垫,语气上也放松了些,到时候坦白时接受程度也好一些。但要是江怀无真没穿裤子,现在还顶着女子身份的他确实该避一避。
跟现在的表面上的性别关系不大,主要是他不想看。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江怀无黑着脸看了一眼魏淮,“我要换衣服。”
宿醉睡了一晚,还穿着里衣,多少都沾了点味,确实该换。
“干净衣服旁边有,你换好了之后,等洗漱完我们就走。”魏淮耸耸肩,交代一声,转身出门,给江怀无留下了私人空间。
江怀无坐在床边,抱着被子,脸色黑一阵红一阵,像个五彩缤纷的调色盘,半晌才恨恨丢开了被子,抓起床边干净的里衣换上。
魏淮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又吃了半碟桃花酥,这才等到江怀无出门。
“走吧。”他见人终于出来,拍拍手上沾到的糕点碎屑,率先带着包裹下楼。
江怀无看着魏淮的背影,脚步一顿才拎起包裹跟在后面。
昨晚发生的事他都想起来了,甚至连一点细节都没忘记。包括魏淮是如何诱骗他,趁他神志不清醒的时候占他便宜。
什么一家人……
明明之前说个话都温温柔柔像江南水乡似的,现在却一点都不含蓄……
这才认识几天,就向他表白心意。
江怀无绷着一张脸,没叫魏淮瞧出半点不自在来。
她一个有经历的女人,懂得肯定很多,自己要是才经历这一点点的挑战就心神动摇,一定要被她瞧不起了。
从来不肯服输的江怀无心里越想要忘记昨晚的事,就越容易想起来,心里也就愈发的波涛汹涌,可这面上就是分毫不显。
魏淮暗暗观察了半天,都没看出江怀无到底记不记得昨晚的对话。
他不会是那种醉了,一觉起来就什么也不记得的人吧……
魏淮有些忧虑。
这要是真不记得了,自己昨晚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好不容易忽悠来的未来左膀右臂也要泡汤了。
要是真忘了可怎么办?魏淮愁的皱起了眉。
两个人一路上愣是没说一句话,奇怪的氛围让赶来给二人送行的柳星驰都有些奇怪。
“你俩这是怎么了?”柳星驰挠了挠头,凑近江怀无,他常年喝酒,昨天虽然喝得多,但也只是让他睡到很晚,起床之后依旧精神气十足,一点看不出萎靡的神态,拍着江怀无肩膀的手更是啪啪作响。
“没事。”江怀无拍开他的手。
“没事你俩中间隔这么远?”柳星驰一脸看透的表情,“还都不说话,你说,是不是你冒犯到人家姑娘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江怀无语气很沉,还带着点不可思议,明明是阿淮的问题,怎么还能怪到他头上来?
柳星驰一看就知道他未说完的话,但在他眼里,魏淮就是一个弱女子,现在身上还带着无依无靠的寡妇标签,要说是谁惹了谁,根本就是不用思考的问题。
他以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的叮嘱江怀无,“不是我说啊,对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人家现在无依无靠的,你还不愿意理人家,要阿淮姑娘心里如何想?”
“你们马上就要上路了,等到了路上,她可就只有你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你还这样对待人家,时冷时热的人家心里指不定得多难受,多不安呢?”柳星驰看了看旁边神色自然的魏淮,又凑近了江怀无,声音放的更小了,“你要是对人家有意思,就更不该这样了。”
“咳……虽然阿淮姑娘结过亲,但其他的可样样不差,又聪明,还漂亮,听哥一句劝,”柳星驰神色郑重,“你可不能因为人家有过一段就摆脸,可不敢看不起人家,听到没有?”
江怀无越听脸越黑,“我没有。”他哪里看不起了?
“你真没有?”柳星驰怀疑。
“没有!”
江怀无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魏淮消瘦暗淡的身影,莫名的觉得柳星驰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不会真的因为他伤心了吧?
想一想今早起来他的态度确实不算好,昨晚阿淮试探他是不是就是因为快要走了,没有安全感?那自己早上的态度会不会让她误会自己并不想管她了……
想着魏淮这会可能正在伤心,或许心里还在害怕自己丢下她不管,江怀无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他明明没那个意思,既然说了要送她回家就一定会做到的,他说话从不食言。
但阿淮担心也很正常,她无依无靠,自己又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保不准就觉得他忽冷忽热,不太可靠……
柳星驰看他一眼,隐晦的翻了个白眼,还说没有,这表情一看就是还担心人家呢。要是真没得罪人,干嘛要担心?
他心里琢磨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说,你不会趁着昨晚醉酒,把人欺负了吧?”
说着,柳星驰眉头一皱,看着江怀无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了。
“没有!”江怀无一听这话,昨晚被换衣服时,全身被摸了个彻底的记忆瞬间又浮了上来,脸红了个彻底,“真的没有!”
柳星驰啧啧两声,看他这样子心想着就算没干什么,肯定也有点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发生,不然脸至于红成这个样子么?
他看江怀无这样,也没忍心点破,好歹认识这么久了,还是给留点面子比较好。
“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给人家一个准话?”
“……什么准话?”江怀无缓了缓,将脸上的红压了下去。
柳星驰暗骂一声不开窍的,“当然是承诺之类的啊?你让人家姑娘跟你走,不会一句让人家安心的话都没说过吧?”他看着江怀无的眼神恨铁不成钢。
“……”江怀无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虽然不是自己提的,但也算答应了。都答应成为一家人了,这总算得上是承诺了吧。
“你还等啥啊?”柳星驰松了一口气,暗想这小子还不算无可救药,“你还不去安慰人家去?”
江怀无抿了抿唇,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犹豫片刻,被看不下去的柳星驰往魏淮的方向推了一把,才走到魏淮身边。
魏淮被突然出现的高大人影吓了一跳,“?”
“那个……你别担心,”江怀无声音依旧沉稳,但声线却藏着一丝颤抖,“……昨晚说的话我都记得的。”
魏淮一愣,倒是没听出他的语气又什么不对。
他反应过来之后心有安慰,脸上也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记得就好。”
看来这家伙也不是太无可救药,竟然还看的出来他是在担心什么,真不错啊。
这样的话,他的左膀右臂是不是就板上钉钉了?
魏淮心里略有些兴奋,眼里的光也雀跃了几分。
江怀无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底松了口气,果真是在怕他反悔,不愿意遵守昨晚的约定吗?
想到这,他又想起了约定的“一家人”,神色有些别扭。
虽然是有一点点喜欢,但这会不会太快了点……
他们还没认识多久,而且她还要守寡三年,这才过了22天。
一想起这个,江怀无心里突然又涌出一股无名之怒。
那个男人就该早点死。
如果不存在那就更好了。
随后他定了定心神,阿淮都愿意改嫁了,那他等一等又如何,正好他们也应该慢慢来,多熟悉一段时间。
万一阿淮只是因为害怕路上无人照顾才这么说……
江怀无皱了皱眉,否定了这个想法。
柳星驰有心给两人留出点二人世界,谁知道江怀无过去说了一句话就没了下文,跟在一边傻呆呆的,也不知道多说几句。
不争气的!
他看着江怀无的身影,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阿淮姑娘啊,江怀无这小子不会说话,要是惹恼了你还希望多担待着点。”
“他师父现在不在,我也算是他长辈,以后啊,他但凡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只管和我说!”柳星驰拍着胸脯保证,随后压低了声音,“你放心,我们江湖人都不在意那些个条条框框的,你以后尽管看管着他,他要是敢瞧不起你,跟我讲。”
不就是寡妇嘛,这有什么的,不值得在这里犹犹豫豫的。柳星驰瞪了江怀无一眼,让他学着点。
要不是想让这姑娘不要受身份影响,给你扫除点障碍,顺便以长辈的身份给你撑个腰,他柳星驰才不来干这个活。
江怀无抿了抿唇,没吭声,气的柳星驰胡子直颤。
“?”魏淮诧异的看了一眼柳星驰,有些茫然,他的心思就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柳星驰也看出来他想招安江怀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论事业批小魏和恋爱脑小江的思维差异
第83章
“行了,你们准备准备上路吧。”柳星驰拍拍江怀无的肩膀,塞给魏淮一个小包裹,见人顺手就要拆开看看,连忙制止,“哎,现在先别打开,等路上了再打开,就是我的一点心意,不要嫌弃。”
“你们路上一定小心啊!慢点走,别只顾着快,不顾自身安危。”
二人与柳星驰道别,坐上马车,身后还隐隐传来几声叮嘱,魏淮撩开帘子看去,只见柳星驰的身影渐渐变小,熟悉的声音也融入风中,再听不真切。
虽然不知道柳星驰还能不能看见,但魏淮还是再次挥了挥手。
柳星驰真是他见过的最热情的人了。
以前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架子摆的大的很,有身份地位的端着,没身份地位的趴着,总之没一个会这样说话做事的。
“你们江湖人是不是都这么热情?”魏淮看向江怀无,刚问完就后悔了,这答案简直显而易见。
不是。
一个完全和热情搭不上边的人不就在自己面前坐着呢么。
果不其然。
“不是。”
“但很多人都其实差不多,他们喜欢交朋友,喜欢到各个地方转一转,喜欢探索自己从没去过的地方,尝试自己从未尝试,从未见过的东西。”江怀无,“去的地方多了,见的人也多了,交往的朋友各种各样,说是朋友遍天下也不为过。”
“那你的朋友也很多喽?”说实话,魏淮有点想象不到江怀无被一群人簇拥着的样子。
江怀无摇了摇头,“不,我的朋友很少。我说的都是一些江湖有名的侠士,他们在外漂泊已经很久了。”
魏淮想了想也是,江怀无还这么年轻,还达不到可以说得上是游遍宿国的程度。
“但是,也有些人是不一样的。”江怀无话锋一转,魏淮有些疑惑的看他。
“有些人表面上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实际上是个自私小人,平日里没有利益纠纷的时候与你称兄道弟,等到了患难之时,恐怕还要背后捅你一刀。”江怀无抬眼瞥了一眼魏淮,“不是所有人都像柳星驰这样。”
这倒是,魏淮对此再清楚不过了,“那柳星驰应该有很多好友吧?怎么都不见有人来帮他?”
江怀无嗤笑一声,“他自作自受,被朝廷招安,一部分关系亲近的距离太远赶不过来,有心无力,另一部分,就是纯粹的不愿意。”
“我跟你说过,我们最讨厌这些,他和朝廷沾上了关系,自然会有人与他离心。除非他什么时候与朝廷撇开关系。”
“若不是你要帮他,我也照样不会管。”
柳星驰既然帮朝廷做事,那就和他们江湖再无瓜葛,这是规矩,怪不得谁。
魏淮有些咂舌,没想到江湖对朝廷的厌恶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地步。但他莫名的就是有一种直觉,没有他,江怀无还是会帮。
他的身上有种魏淮很喜欢的特质,少年意气加上一股凛然的正义感,对待别人有分寸,不逾矩,自己心中有炬火,对坚守的事情从不放弃。
明明他并不十分了解江怀无,但下意识的就是这样看待对方,还没有过多的接触,心里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定义。
魏淮回过神来,江湖人都是一群能人异士,回去后,必须想个办法,扭转二者之间的关系,否则存在这么一群可能对朝廷不利的组织,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好在他们人不算多,怎样也翻不起太大的风浪。若是能收编最好,收编不了影响也不算大。只要不犯事,不想着造反,就犯不着专门派人清缴。
江怀无见魏淮没有吭声,也不说话了。他说这么多只是想让魏淮认清,并不是所有江湖人都是热情的好人,还有些是带着面具的豺狼。
如果他们最后真的……在一起了,他就带她走,现在多了解一些情况是好事。
“你的真名叫什么?”江怀无蓦然出声,吓了魏淮一跳。
事实上,江怀无到现在才问他,也是魏淮没想到的。
一开始编名字的时候,不带姓氏可以说是家里穷,地位低,没有给女孩冠以姓氏的习惯,后来说自己是大家族里逃出来的,不说姓氏也说的过去,毕竟有人追杀,她又是个死了丈夫,还常年被虐待的形象,不愿意说自己的姓氏也正常。
不过都过了这么久,他们现在都这么熟悉了,还不愿意说姓氏就有些不把人当自己人看。就算不想要自己夫君冠的姓,也该告诉一声自己原本的姓氏是什么。
“我姓魏,叫魏淮。”魏淮盯着江怀无,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这也算是一个试探,虽然他已经答应了给自己效力,从那天自己忽悠他时的称呼变化应该也能猜到一些他和皇家有些关系,但能冠国姓的身份必定不简单,最起码也是和皇帝十分亲近的关系,但万一就因为这要反悔怎么办?
与其到了京城再被发现这件事,还不如现在就透露一点,自己也能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在路上的时间还有很长,应对起来起码还有回转的余地。
“卫淮?好名字。”江怀无觉得似乎哪里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只能先干巴巴的夸一句。
他品味了半天才琢磨出点不对劲感觉,这个名字看上去是不是,有一点点不像是给女孩取的。
江怀无皱了皱眉,想着自己遇到过的那些江湖女子,再想想她们的名字,又释怀了。
嗯,这个名字挺不错的了。
或许是阿淮平时看着太温婉了,与她们不同,所以这个名字在阿淮身上才显得有些不匹配。
现在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
这应该是她本家的姓氏吧,到时候是不是就要改叫……江淮?
江淮……
江怀无琢磨了半天,脸上又开始白里透红。
他们身上的银钱有限,就只是租了一个不算大的马车,空间一共就这么点,视线不管怎么瞟都会落到对面,魏淮瞟了半天,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到了江怀无的脸上。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江怀无的脸又有点泛红。
他看了看车上,什么也没有,更别说能引起脸红的东西了。不会是生病了吧,他们现在荒郊野岭的可没有医馆能看病。
想到这,魏淮立刻关切的问:“你脸色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说着,凑过去探了探江怀无的额头。
正常的啊……
“没有,你看错了。”江怀无轻轻拍开魏淮的手,“坐好,马车很晃,小心摔。”
魏淮坐了回去,再次抬头看江怀无的时候,就发现刚刚还有些泛红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还要再冷几分。
真是他看错了?
魏淮看着江怀无甚至称得上有些冒寒气的表情,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面色不太好看,没有出言反悔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应该是现在有点生气,但又不至于决定分道扬镳。
还好还好。
这已经比魏淮想象的报出姓氏后的结局还要好得多。
“对了,要不看看柳星驰给我们留了什么?”魏淮生怕他气着气着越来越气,然后怒而反悔,连忙出言岔开话题。
绷着脸的江怀无也松了口气,再绷一会儿他就要绷不住了。
于是魏淮就见神色稍霁的江怀无将视线转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包裹上。
计划通。
魏淮顺势打开了包裹,只见里面放着几服药,每服药上还夹着一张纸。
魏淮拿起其中一张,上面清楚的写着药的功效以及服用次数和频率。
药的下面还压着几张银票。
真的用心了。
魏淮有些唏嘘,一个天天混迹江湖的人应该不会在意生病这样的小事,江怀无那个身板看上去也不像是容易生病的,这药恐怕主要考虑的是他。
不然,柳星驰更像是那种往自己兄弟怀里塞点钱就拉倒的人。
“以后你再见到他,记得替我谢谢他。”魏淮看向江怀无嘱咐一声。
等他回宫,估计再想出来就难了,江怀无就要方便的多,而且他们还是朋友,应该见面的机会更多。
“嗯。”江怀无只当魏淮有些害羞,大概还没想过以后和他走的事,所以让他来道谢。
此后,车厢中一片寂静无声,只有马匹和车轮发出的阵阵声响,显得有几分尴尬。
魏淮有心想问点江怀关于他的事,但又怕江怀无问回来。他的身份经历都是编的,经不起推敲。
而且也不利于以后公事。
纠结着纠结着,一股困意就突然冒了出来,魏淮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从行李中拿出先前置办的薄毯时,一只手就探了过来,暖烘烘的毯子随即落在了腿上。
他顺着手看过去,江怀无刚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抱着剑。
“困了?困了就睡,过会儿遇上村子了,找户人家借住。”江怀无像是什么都没干一样淡然自若。
魏淮收回视线,盯着毯子却感觉哪里怪怪的。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江怀无是这么“乐于助人”的人吗?
马车夫是个经验丰富的车夫,干这行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但这种普通的马车走在路上还是会摇摇晃晃,坐在车里的感觉更加清楚,颠的人骨头都快要散架。
哪怕本来有一点困意,也在靠上车厢的那一刹那被颠的一点都不剩了。
于是魏淮闭目片刻,又再度睁开了眼。
“睡不着?”
“……”魏淮转头看去,江怀无看着他的目光照样平静又淡然。
淡然的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的思想有问题。
或许就是刚好看见他睁眼了……吧。
一直盯着他又没什么好处,应该是凑巧。
“要不要来这边坐?”江怀无见魏淮看向他,自以为懂了魏淮的意思,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人的位置,“你可以靠着我睡。”
“……”果然还是哪里有问题吧?
魏淮目光略有些古怪的叠起身上的薄毯,表明了自己不想再睡觉的意思。
他凝思片刻,面色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这家伙,该不会是看上他了?
——
一路上魏淮想要拿点果干也被江怀无快一步,想拿点点心同样被快一步,以前一点看不懂别人眼色的人突然变得像是会读心一般,真的很诡异。
魏淮越想越不对劲,他甚至都在怀疑江怀无是不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被人掉包了,实际上现在这个是他的仇家派来迷惑他的,想要悄悄把他带到偏僻的地方谋害。
仔细想想,早上江怀无睡那么久就很诡异,以前从不会这么晚起床,今早却睡了这么久,以前从不会这么殷勤,现在就好像是要用糖衣炮弹迷惑他一般。
这么想着,魏淮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自己这几天放松了警惕心,身边人被换了一个都不知道。
毛骨悚然的魏淮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试探一下。
现在试探还不算晚,出城还没有多久,但要是再过半天,走到半路上,那可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于是江怀无就感觉对面的人视线刹那间变得十分灼热,虽然很快平静下来,但还是时不时往他身上瞄,频率越来越高。
那他现在的姿势会不会很难看?是不是不应该靠着车厢,这样看着好象很没有精神。
“……”江怀无默默屏息,抱着剑正襟危坐,努力摆出了最好看的姿势。
“……”又开始了。魏淮的目光愈发警惕。
专门坐的这么板正,是不是发现他起了疑心,所以才小心的调整自己的姿态,努力往江怀无的习惯上靠。
魏淮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可惜你个冒牌货,江怀无只会在正式场合坐的这么端正,平时还是很随性的。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坐好了,前面的路有好些坑,会比较颠。”
魏淮心中一喜,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只要待会动作够快,就能试一下他的脸皮到底是不是真的。
马车在地上“嗑楞嗑楞”的走着,过了片刻果不其然道路变得十分的坎坷,马车从上面走过,震的人身子发麻不说,魏淮都觉得自己的屁股要离开座位了。
突然,车辆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包裹中的药包摇晃两下之后,终于从座位的边缘滚落到地上。
魏淮眼神一亮,机会这不就来了。
江怀无见药包落地,正想嘱咐魏淮一声待会再去捡,现在太晃了起身不安全,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魏淮起身弯腰准备去捡掉在地上的药包。
“别……”江怀无眼疾手快地伸手欲扶。
恰巧这时又是一个坑,魏淮看准时机,爪子看准目标就往江怀无脸上去。
然而,路上若是有坑,就绝对不止有一个坑,他大概率是连环坑。
魏淮的指腹刚碰上江怀无的脸,马车又是一个颠簸,身子控制不住的向前倒,眼看着刚刚碰到的脸就要离他而去,魏淮反应极快,全身的力量都仿佛在一瞬间转移到了手上,硬是在短短的一秒内,让本该下落的手,往上又窜了一窜。
“嘶——”江怀无一时躲闪不及,右边的脸皮就落入了魏淮的手中。
等一切都平静下来,魏淮跌坐在车厢地上,江怀无弯着腰半蹲半站,低着头侧着右脸。
完蛋了。
魏淮抓住江怀无脸的瞬间就感受到了手里的温热触感与细腻的皮肤手感,可以确定绝对是一张真脸。
他悄悄的松开手,悄悄的抬眼瞄向江怀无红了一片的脸颊。
虽然魏淮的手已经离开,但江怀无还是没有直起身。
“……你不要紧吧?”魏淮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是废话吗?刚刚顺着惯性可是狠狠的揪了一下,怎么可能不要紧。
“对不起。”在确定了人是江怀无本身后,魏淮连忙扶起他,让他坐起来。
“你们没事吧?不好意思刚刚真的没办法,这个路太差了。”马车外的车夫听见车内的动静,有些忐忑的问了一句。
“……没事。”魏淮见江怀无不说话,只好先回复了车夫。
“那就好,”车夫松了一口气,又说:“没事,接下来就好走多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下一个村庄,可以去那里借住。”
魏淮应了一声,将视线转回江怀无的脸上。
他见江怀无一直低着头,有些担心刚刚是不是把人家的脸揪坏了。
“你抬头让我看看。”魏淮皱了皱眉,见他不仅还是不动,而且还把脸侧到一边去,更担心了,干脆直接轻轻的扶着江怀无的头,想要强制性的把他的脸抬起来,可惜江怀无还是不愿意。
“让我瞧瞧。”魏淮看着江怀无的脸,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的一条小狗,带去御花园扑蝴蝶,结果扑了只蜜蜂被咬了一口,一边脸肿的老高,最后蝴蝶没扑成,只能挨挨蹭蹭的在自己怀里,眨巴着水汪汪的黑眼睛,委委屈屈的嗷嗷叫。
一想到这,魏淮的声音的都轻柔下来,低声安慰一句,“没事,就抬起来让我看看,不疼。”
江怀无原本只是觉得自己脸颊红了一片大概很滑稽,有损自己沉稳的形象,所以不想让魏淮看见,但此时听着耳边的声音,那点不乐意的情绪很快便被一种陌生的悸动所代替,就像是记忆里那短暂的和母亲在一起的感觉。
很安心。
如果魏淮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叮嘱他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感觉饿,一定不要说出口。
没有一个姑娘愿意收到这样的评价。
这不变相说人家年纪大么。
江怀无总算愿意抬起头,魏淮看着他脸上的一大块红印子,难得的有些心虚。
咳,好像稍微肿了一点点。
怎么办,更像他以前养的那条小狗了。
“疼不疼?”魏淮望着他的侧脸,“要不我给你揉揉?”
江怀无的一句“不疼”就这样被卡进了嗓子里,他沉思片刻,在维持自己的形象与收获一个亲近的揉脸之间,选择了后者。
但他没说话,主动叫疼是一种很丢面子的行为,江怀无只是默默的将脸侧了过去,送到了魏淮伸过来的掌心上。
“坐。”他再次让了让位置。
魏淮这次坐了下来,这样更顺手些。
他轻轻揉了揉江怀无的脸,“这样感觉怎么样?”
江怀无点了点头,表示很好。
魏淮揉着揉着,视线就不自觉的开始盯江怀无的脸。实话说这张脸称得上没什么瑕疵,或许是经常漂泊在外,肤色称不上白,但是非常健康的颜色,眉眼深邃,典型的下三白眼,平时很锐利的眼神今天少有的带着些温润,看上去有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魏淮也不知道这是自己带的滤镜还是江怀无现在确实很委屈。
他只能动作再放轻一些,生怕又把人给捏坏了。
过了一会儿,魏淮突然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既然现在已经确定江怀无没有被人替换掉,那就表示,可能是另一个猜测。
想到这,魏淮心里一紧,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但他还记得自己手下的脸刚刚惨遭蹂躏,心里再震惊也注意着自己的动作,没有造成二次伤害。
品味着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好像有些排斥,但又不是特别排斥,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又不是特别不高兴,总之,十分的复杂,十分的纠结。
想着想着,魏淮又平静了。
总归迟早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性别,到时候江怀无应该就会主动放弃了。总而言之,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早日回京城,然后会怎么发展就交给上天安排。
更何况,这只是他的猜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还两说,不需要着急。
一切随缘就好。
——
傍晚,魏淮与江怀无借住在一农户家中。
这种城外的村庄一般都不怎么富庶,能找到一家有空房的已经实属不易,魏淮与江怀无只能挤一间,车夫去了另一家空出来的马棚。
“你睡哪边?”魏淮站在床边问。
“都行。”
魏淮看了看这小木板床,确实,睡里面外面其实都没什么差别,一样的挤。
他率先上床,“那我睡里面吧。”这样的环境,连衣服都不必脱,只能穿着衣服干躺着凑合一晚。
过了一会儿,魏淮听见床边发出一道细微的声音,就知道江怀无终于把剑放下,准备睡觉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身边就多了一个热源。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借住在农户家,睡在一张床上魏淮都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总觉得有些奇怪。
魏淮想着,或许是因为江怀无可能对他有点想法,但他又骗了江怀无,心里心虚吧。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经受的起性别突变这样的打击。
“我还记得最开始你死活都不愿意和我靠太近。”魏淮睡不着,开始没话找话。
江怀无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当初我就和你说,以后迫不得已借住的生活还多着呢,迟早要熟悉的,”魏淮说,“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没听我的话,白白熬了几天夜?”
“……”
“我问你呢?”魏淮心里不得劲,也不想让江怀无早早睡觉,非得把他也问的心里后悔。
“……睡觉。”江怀无低沉的声音染上一丝困意,在黑暗中多了一分氤氲的涩气。
魏淮听到他这话,不知怎么的突然一阵困意上涌,刚刚觉得自己精神百倍可以畅聊一个晚上,现在莫名就张嘴打了个哈欠。
“好吧。”
江怀无闭着眼,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实际上一点睡意也没有,精神状态和声音状态完全不是一回事。
黑暗中,他听着自己的心跳,白天被揪红的脸好像又烧了起来,甚至比白天还要灼热。
“什么以后的生活的还多着……”
原来这么早就在想这件事了吗?
江怀无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第84章
夜半。
“轰隆——!”
魏淮从睡梦中惊醒,坐了起来,看向窗外。
“下雨了。”江怀无也皱着眉,望着窗外。
空中时不时闪过的几道亮白色闪电照映在油纸糊的窗户上留下一道虚影,而后很快消散,徒留眼前久久消散不去的一道模糊白光。
“明天还能按时上路吗?”魏淮有些担心。
江怀无想了想说:“不知道,这个明天先问问车夫能不能走,他经验多,判断更准确。”
魏淮点了点头,这时隐约听见外面似乎传来几道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火光从窗外闪过。
“外面好像出事了。”他面色蓦然变得有些凝重,虽然没有收到宫里传来不好的消息,也就表示自己还没暴露,可消息送过来毕竟还要些时间,要是是来杀他的,现在就他和江怀无两个人,恐怕会落了下风。
江怀无也听见了声音,“是我们借住的这家人的声音,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魏淮心里不太踏实,这种时候就不能落单,否则更危险。更何况,不亲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更没底。
江怀无没拦着,只是嘱咐他拿上避雨的斗笠。
出了门,远远就见前方亮着几点灯火,在黑夜中尤其明显。
“去看看。”
两人朝那边走去,几个人影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是能听到几声哭啼。
“……”怎么开始有点吓人了。
魏淮默默往江怀无身边靠了靠。
等到了地方,几道身影的面容逐渐浮现出来,这家的主人举着火把,身上也没有穿遮雨的斗笠,在大雨中淋了个浑身湿透。
“老人家,你们在这是做什么?”魏淮问道。
“造孽啊!”为首的老人年纪很大了,脸上长满了崎岖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我们的马棚突然倒了,两匹马也跑了出去,这可叫我们今年怎么活啊!”
“今年就指望这马能卖个好价钱!可现在……唉!”老人捶胸顿足,腰弯的根本直不起来。
周围的小辈们也哀哀切切,脸上再不见今日下午接待他们时清亮的笑容。
“往哪个方向跑了?”江怀无突然出声问道。
“那……那边。”老人旁边的一个孩子伸手指了指,脸上的表情有些害怕但不见悲苦。
他还太小,并不知道这两匹马对他们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可身边压抑的气氛感染了他,幼小的心灵并不能排解这样的压力,才显得十分害怕。
江怀无看着他神色软了些,甚至微微勾唇,轻轻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不要害怕,我去帮你们找回来可好?”
小孩脸上的恐惧消散了些,躲在大人身后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江怀无的身影眼神亮了些。
“我和你一起去,我也会骑马。”魏淮说着,跟上了江怀无,没等他拒绝,又说:“马有两匹,你一个人也不行。”
江怀无抿了抿唇,抹了一把脸上沾到的雨水,答应了,“以自身安危为重。”
两人都是练过的,轻功自然不在话下,魏淮虽然练得少,但宫里专门有师傅给他传功,内力也算深厚,虽然不如江怀无纯熟,但跟上还是没问题的。
没过一会儿,他们便在树林里发现了两匹马,一棕一白,养的都还不错。跑出来恐怕是因为被这雷声和闪电吓到了,这才受了惊,冲进树林里。
“你棕我白!”魏淮喝了一声,动作十分利落的翻身上马,适应片刻后,调整缰绳,随后猛地一拉,将不断前冲的马匹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看江怀无,也坐在马上将马停了下来,马儿正在原地踏着碎步。
“走!”魏淮调转马头,声音被雨声和雷声盖住大半,隐隐约约听不太真切。
他现在无比庆幸,刚刚出声的时候也打了雷,不然恐怕坦白的日子就要提前到今天了。
等两人骑着马回到村子,刚刚的小孩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家长赶回了屋子,剩下的但凡是能动的,都在冒雨修缮马棚。
见他们回来,几人很是高兴,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脸上又哭又笑,不住的给他们道谢。
“恩人啊,这些钱你们拿回去吧,”为首的老人将下午他们租借屋子的钱又还了回来,拼命的往江怀无怀里塞,“你们救了我们的命,这些钱我们不能要。”
江怀无也没太推辞,将钱收了起来,转身看向魏淮,“走吧。”
魏淮看着他直觉江怀无不会就这么直接回去,果不其然,到了房里,魏淮脱下了斗笠,但江怀无依旧没有动。
他见魏淮身上湿的不多,放心了些,“我去帮他们修马棚,你先睡觉吧,裤脚湿了记得换掉,不然会着凉。”说着手中举着火把,转身就要离开。
果然。
魏淮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看着江怀无眼里映照出的火光,就像是两朵跳跃着的火苗,熠熠生辉,仿佛无尽的生命力都包含其中。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不想再将江怀无拉入官场的想法。像这样的人,就该像天上的鸟一样,离这乌烟瘴气尔虞我诈的地方远一些。
青年时的朝气,还未被玷污的正义感,永远愿意发光发热的信念……魏淮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看见过这种东西了,甚至在这过程中,自己也早已被同化,变成了儿时的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熟悉了官场上的推杯换盏,再拿起酒樽时也再想不起最初饮酒的意气与洒脱。
他自问如果今天没有江怀无,他是会选择帮忙还是冷眼旁观。
魏淮在下一刻给出了答案。
后者。
他已经习惯了做事前先考虑三分,为什么这马棚之前不倒,之后不倒,偏在今天倒了?为什么偏在他住进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这种巧合是否是敌人布置的陷阱?这都是要考虑的事。
为了谨慎起见,他大概率会选择相对安全的道路。
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安全,只要当做外界毫无事情发生,意外就不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我来帮你。”魏淮走到江怀无身边。
“你来做什么?”江怀无皱眉,“快回去,我一个人就好,淋了这么久的雨,会生病的。”
“我身体好着,这点雨算不上什么。”魏淮没逞强,他有内力,没那么容易生病。
江怀无叹了口气,我专门带你回来一趟,就是想叫你好好休息,“这是我要帮他们,你快回去,跟你没关系,不用……”
他怕的就是如果不这样,魏淮见他去帮忙,大概率也要跟着,毕竟在那种场合下被一群人围着,她或许会不好意思而勉强自己帮忙。
江怀无不想她勉强。
都是陌生人,帮与不帮都看自己的选择。
“我帮你。”魏淮打断他,看着江怀无的目光十分认真,他发誓这是他成年以来说的最真心的一句话,“我是来帮你的。”
江怀无怔住了。
魏淮依旧不相信那些人,会怀疑今天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纯粹巧合。
但他相信江怀无。
他也只是在帮江怀无。
就好像是在帮曾经还依旧赤城的自己。
——
第二天临走,魏淮看见房间桌上放着几两熟悉的碎银。
不得不说这同样让他一点也不意外。
得益于昨晚房子的主人见他们身上沾了雨水,久久不能劝他们多留下来修整一天后,连夜给他们烧了两桶热水还有姜汤,去去寒气,第二天起来一点也没有要感染风寒的迹象,除了休息时间太少精神不太好以外,其他都很健康。
江怀无也松了口气,在他眼里魏淮的身体还是像初见时那样脆弱,就怕淋了雨又生病,那样的话说什么他也要在这里多留几天。
车夫住的远,不清楚昨晚的事情,只以为二人大概是因为不习惯村里的环境都没有睡好。
“二位,接下来几天我们应该都要找村子借住,晚上睡不好可不行,路程还有几天要走嘞。”他给魏淮和江怀无先打了个预防针,提醒了一下。
“知道了,大概还要几天?”魏淮问。
“天气好的话应该还要三四天吧,虽然昨天下了雨,不过看这路还行,没有特别泥泞,马车还是能走的,就是可能慢一点,这样的话以后不下雨应该最多五天就能到了。”车夫想了想,给了个参考答案。
这时间倒也还行。
魏淮点点头,放下帘子没有再说话。
两人昨日晚上都没有睡好,坐在车厢里昏昏欲睡,临睡前,魏淮看着江怀无认真说道:“等到了京城,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可能……”
可能你会很生气。
话还没说完,江怀无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闭目欲睡。
“……”魏淮张了几次嘴,看了看他闭眼睡觉的样子都没再说出口。
这可是你不让我说的,到时候没有铺垫,突然来一下吓到了你可别怪我。
他抿了抿唇,也闭眼了。
然而江怀无此时心中却很纷乱,他不自觉的想阿淮是不是要跟他摊牌了?到时候自己该不该答应,她愿不愿意和他走?如果不愿意的话,他要留下吗……
江怀无想得越多,就越不想魏淮继续说下去,再拖一拖吧,他还没有想好……
一路上再没有发生什么波折,此后几天的天气都很不错,到达京城的时间比计划的五天还要早半天。
京城不愧是最繁华的地方,三人的马车进了城后就如同一只蚂蚁汇入了蚁群,街道两旁的建筑栉次鳞比,茶楼、酒馆、各种商铺和手工作坊,大大小小的货摊,来来往往的商贩琳琅满目,街上的行人不断,牵马拉车,挑担运货,还有拥挤在商贩店铺门口的行人,十分引人入胜。
送到了地方,车夫收了钱,便架着马车离开。
魏淮和江怀无走在街上,一个虽然住在京城中心最崇高的位置,但也很少在街上逛,一个则是从来没来过京城,两个人都对街道上的各种景色十分好奇,但凡遇上个小玩意魏淮都想去看一看,摸一摸。
江怀无见他满眼好奇,虽然他们围在卖拨浪鼓的小摊里十分的格格不入,但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你想要我就给你买。”
“算了,这个都是给小孩玩的。”魏淮撇撇嘴,不屑的拒绝了。
……
半个时辰后,江怀无的怀里多了不仅仅一个拨浪鼓,还有糖葫芦、小刀、甜点、果干等等。
“……”魏淮沉默片刻,“你放心,钱我肯定还你。”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江怀无没接话,而是问了接下来的行程。
魏淮前几天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首先不能全盘托出,最好一步一步的来,最起码他不能一进城就把江怀无带到皇宫去,但如何解决落脚这个问题就成了关键。
思考了几天,魏淮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个宅院暂时落脚,先把江怀无安排好,刚好他在城中倒是也有几个宅院空着。
“跟我来吧,不过你只能暂时在我以前的名下的宅院先住一段时间,”魏淮语气显得有些犹豫,他看向江怀无,眼带歉意,“抱歉,我家里管教比较严格,我要先和我父母说一下这些天的事情,才能带你回去,不然我怕他们为难你。”
江怀无点点头,表示理解。
随即他又开始想,家教如此严格,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家大业大,这样的话,她家中的长辈会不会不同意这件事?
魏淮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面上悄悄松了口气,回忆着记忆中的位置辨认着方向。
那座宅院还是以前某一个长辈送给他的,小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不自由,偶尔出来玩玩还是可以的,他经常出来在城中转一圈,然后晚上就去那座宅院过夜,第二天一早再回去。
好在虽然这两年发展不错,不过京城的格局没有太大的改动,绕了几圈他还是找到了地方。
“就是这里了。”魏淮站在朱红大门前,这里地处比较偏僻,宅院建的很大,大门十分宽阔,看着十分气派,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更加了一分威仪。
他站在门前,突然发觉他是没有把钥匙带在身上的,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现在该如何进去呢?
魏淮站在门口沉思。
“怎么了?”江怀无有些疑惑,“不敲门吗?”
“不是,这座宅院很久没有人在了,”魏淮摇了摇头,“里面也没有人,但是我现在没有钥匙,钥匙在家里。”
“那就翻进去。”江怀无淡淡道。
没有人不是刚好,反正是自家的院子,也不会有人看见。
“……”魏淮一时沉默,他一方面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不遵守律法的江湖人可真是一副强盗思维。
“……那就进去罢。”
两人找了个角落,翻过院墙进入。
里面的草木长得都很杂乱,树下的落叶堆了厚厚的一层,看得出来确实很久都没人打扫。
江怀无环顾一周,心中愈发觉得阿淮家里或许真的十分富有。仅仅是一个没人居住的别院,却也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占到这么大一块地,房屋院落的建造也十分恢弘,不像是普通人家可以建造的房子。
“那,你就住这里,不过要稍微打扫一下。”魏淮推开门,眼前瞬间弥漫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尘土的味道萦绕鼻端,他在面前挥了挥手,“工具在那边,你自己找。”
江怀无犹豫了一瞬,“你什么时候走?”
“嗯?”魏淮想了想,“过会儿就走吧。”
他要先回宫一趟,看看他不在之后宫里变成了个什么样子,处理一下积压的比较紧急的奏折,然后叫人把库里的白玉赤阳找出来几根。
到时候手上带着点“礼物”,万一江怀无听他坦白完生气了,还可以拿着哄一哄。
“这么快?”江怀无手下一顿,转头看去,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他想叫魏淮别那么快,起码不要刚刚把他安置在这里就走掉。但是回家见父母这种事,也确实很难克制。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魏淮注意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怎么了?”他想了想,有点明白了。
这是刚到一个新地方不太安心吗?
出于自己骗人在先的心虚与愧疚,魏淮主动道:“你不想我这么快就走?那我等到晚上快禁宵的时候再走如何?”
刚好还能带他熟悉一下这座院子,好歹是自己大老远带过来的,怎么也不能亏待了。
江怀无拢在袖子里的手蜷曲了一下,眼神微不可见的亮了亮,“好。”
“那我先带你熟悉一下这里,免得你这几天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找不到东西。”魏淮说着,带着江怀无往外走。
说是带着熟悉环境,实际上魏淮也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具体的格局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能在走到某一处地方的时候隐约想起点从前的记忆,那些记忆中的东西或已经不在原位,或已经损坏,总之能用的没有多少。
“唉,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魏淮看着已经布满了蛛网的秋千,有些感慨,“当年我在这里玩的时候,这条绳子还不是这个颜色,是浅黄色的,比现在粗多了,坐上去特别稳。”
江怀无看了看秋千没有说话。
魏淮也只是看到了即兴感慨两句,没有在意江怀无的沉默,看完了这个就带着江怀无往下一个地点走去。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落山,魏淮看了看天色,对江怀无说:“差不多我也该走了,可能会在家里待两到三天,到时候我回来找你,白玉赤阳也会带来的。”
“好。”魏淮能为他多留这么半天,江怀无已经很意外了,再拦着他不去看望父母就过分了些。
魏淮道别后,转身出门,消失在街角。
江怀无犹豫了片刻,还是心里的好奇与不安占了上风,同样跟了出去。
他只是想提前看看阿淮家里是什么样的,到时候上门好多做些准备。
应该……没关系的吧?
江怀无的实力与经验都在魏淮之上,魏淮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后还跟这一道影子。既然已经到了京城的地界上,那就是自家地盘,因此他也放松了些。
最主要的是他是来与影一汇合的。
影一从他小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了,也是他见过最强的人。只要是在京城,就算他出了事,影一也会很快摆平。所以魏淮本就没有多少的警惕心就更少了。
因此,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江怀无的跟踪异常的顺遂。
随着路程的推进,魏淮距离皇宫越来越近,江怀无的脚步也愈发的迟疑。
他的心里冒出了些不太好的猜测。
下一个转角,江怀无顿在了原地,他不确定自己究竟还要不要继续跟下去。
犹豫许久后,他还是迈出了步子。
然而,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江怀无拎着剑站在巷口,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吹来的冷风也不能让他平静下来。
“踏——踏——”
几道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江怀无倏地回头,“谁——!”
都怪他刚刚跟的太入神,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人跟着。
江怀无暗自后悔,有些摸不透身后的人是不是来找他寻仇的。
如果是他的仇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他的?
阿淮离开的方向,是否已经被看到了?如果被看到了,恐怕会给她带去麻烦……
想到这江怀无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既然行迹如此见不得人的跟上来,大概率也是敌人。
这样就好办了。
死人是绝对不会去找麻烦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另类版,金屋藏“娇”
第85章
魏淮看着眼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神色放松了些,“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发现了吗?”
“没有,但是似乎已经有些怀疑了,最近在试探我。”影一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像是深冬冻结的寒冰。
魏淮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声音,但许久不听,乍一下听了还是心里发毛。
尤其是现在月黑风高,周围空无一人的时候,平静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道平静的像是机械一般的声音,还带点回音,是真的遭不住。
“那没什么,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之前做到一半的计划也可以继续,他们翻不起风浪。”魏淮冷笑两声,“机会就那么两次,可惜他们没有抓住。”
一次是在祁县的时候,祁县还是他们的主场,可惜没有抓住机会。
一次是在离开祁县的路上,如果当时他们没有被影一的伪装骗过,下狠心追出来的话,也尚且还有一丝转机。
“你这易容术学的还真不错,比你的老师还要入木三分。”魏淮瞅了瞅影一的脸,眯着眼有些感叹,“若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也要认错了去。”
靠黑科技伪装的007顶着影一的身体沉默。
他可还没忘记当时宿主第一次见的时候差点就把他拉出去斩了。
要不是当时也动用了点黑科技……他哪有命活?
宿主的卷王状态还真恐怖啊,都不用他一直催,但凡阻碍他发展国家的,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这么些年来也就剩下这么几个人了……
他合理怀疑,因为距离相隔太远,时间太长,科技的影响力恐怕已经降低了不少,宿主恐怕又在琢磨着怎么除掉他……
太卷了。
“主人,我们该回去了。”
魏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走吧。”
回了宫里,影一卸掉脸上的易容,将这几天挤压的奏折都拿出来,“这都是我无法批复的部分,还请主上过目。”
“……”一回来就批奏折,还真是不让他喘口气啊。
魏淮一撩衣摆,坐在案几前豪气万千,“都呈上来!”
太久没处理过公事,都有些生疏了,这可不行。
魏淮神采奕奕,摩拳擦掌,没关系,就这些,他一晚上就能赶完……
第二天一早,皇帝陛下拖着疲惫的身躯,挂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底下的几个人偷偷对视几眼,纷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骇。
完了,这个感觉,是皇帝回来了……
他就怀疑之前精神十足,一点看不出疲态的是假的!
为首一人在心中捶胸顿足。
狗皇帝!
——
三天过得很快,当魏淮彻底处理完公事,安排好之前半路折戟的计划后,再一抬眼已是第三天正午。
糟了……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江怀无解释。
魏淮沉默片刻,招来影一,“前几天要你准备的白玉赤阳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都在盒子里。”影一掏出一个盒子交给魏淮。
魏淮打开看了眼,点点头,“不错。”
“我出宫一趟,你做好易容。”
“是。”影一犹豫了片刻又说:“那个和您一起返京的人,上次被影卫发现一直在跟踪您……”
“没对他怎么样吧?”魏淮皱了皱眉,不过既然都已经相识这么久了,他相信江怀无是值得信任的人,跟了也就跟了。
“没有……”影一内心有些复杂,然而机械一般的声线什么情绪也没暴露出来,“但是影卫们被他发现之后,他就一直追着打……”
“影卫们没办法只能适当反击。您放心,人肯定是没问题的。”
魏淮沉默片刻,“他们人现在在哪?”
“在城南那边。”
——
影一被留在了宫里代替他,魏淮就只能带了两个随身影卫出门找人。
“你们确定他们就在这附近?”魏淮看着眼前白墙黑瓦,屋脊高耸,墙上绘着彩绘清漆的楼阁,转头问身后的两个影卫。
“是的,十一和十三他们的记号指向就是这里。”两人回复道。
魏淮站在原地盯着门口看了半天,“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找找。”说着抱着怀里的盒子朝大门走去。
现在还是白天,又是正午,楼里显得有些安静,门口的老鸨见有客人上门,顿时起身相迎,“哟,客人怎的这个点来了?瞧着面生,从前没来过吧?”
魏淮胡乱的点点头,楼里的脂粉味有些呛人。
“你见没见过一个长得很高的男人进来?”他比划了一下,转头问道。
老鸨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身着富贵,这才答道:“没有,这么高的人也很少见,要是见到了我不会忘的,不过您是来……找人的?”
真是稀奇,从前都是女人找上门来,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男的。
魏淮干咳两声,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只是顺路来找人。”
他补上一句,“那个,给我开一间房,要安静僻静点的位置。”
“好嘞!”老鸨笑了两声,“可有喜欢的姑娘?”
“你看着办,两个安静点会弹琴的就行。”魏淮摆摆手。
老鸨笑了,随便就是不差钱的意思,这年头要求又少还不缺钱的主是越来越少了,“好嘞爷!”
魏淮跟着小二上楼,进房间。
影卫们应该已经接到了消息,等发现江怀无的人影,就会来这里汇报。
所以……他为什么不在外面等消息?
魏淮想了想,怎么说呢,刚刚一听见他们在这附近,不自觉的就进来了……
来都来了。
魏淮端起桌上的葡萄一颗一颗的吃着,没一会儿就进来两个姑娘,长得都很清秀,衣着也十分淡雅,看上去就很符合安静的要求。
他们朝着魏淮俯身,魏淮挥了挥手道:“弹琴会吧?弹你们最擅长的曲儿。”
魏淮半靠在软塌上,一边吃,一边听曲儿,一边还在想着江怀无究竟去哪了。
怎么就不能安稳的在院子里待着,等他去找人呢?
老鸨没看见他,就意味着他没从大门进,那就不是来点姑娘的。
他冥思苦想也没想到江怀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两个姑娘弹琴都很好听,淡雅的琴音如同清风拂面,合奏很默契,应该是经常一起合奏为客人表演,十分的娴熟。
魏淮原本心里还在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而焦躁,但很快就在这琴音中变得宁心静气。
如果他是个懂艺术的或许会渐渐的沉醉在这音乐中,可惜他不仅不懂音乐,还熬了三天大夜,现在十分的困倦。
于是魏淮只能渐渐沉睡在这音乐中。
这音乐弹得真不错,也就比宫里的差那么一点……
他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的阖上了眼。
两个姑娘在屏风后面弹得正兴起,却不知他们的客人已经在软塌上酣睡了。
……
当魏淮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身上的重量压醒的。
压力十分的沉重,他几乎感觉就快要要窒息了。
“咳——”魏淮从睡梦中惊醒,胸口被满满当当的压着,当即就没忍住咳出了声。
可还没等他咳完,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寒意,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巨大的危机感。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洒在魏淮的上半身,他低头一看,紧贴着脖颈旁的匕首闪过一丝细碎的寒光。
明明身处温暖的阳光中,可身上却寒彻入骨,深入骨髓的冷意顺着刀刃传递到身上。
魏淮镇定下来,他的眼睛被捂着,也就代表着眼前的人并不想让他看见脸。如果想要杀掉他,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反正死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说话的。
现在既然还注意着不让他看见脸,那就代表着这个闯进来的刺客暂时不想要他的命。这样也可以排除掉是宫里那些人的临死反扑。
这样想着,魏淮彻底平静下来。
屏风后的姑娘还在弹琴,应该是根本没发现这里发生的状况,这就代表着身上的人武力十分高超,从二楼翻窗进来却没有丝毫声响,而他距离窗户这么近,却也是在自己自己受制于人之后才发觉,同样证明这个刺客一定很强。
至少隐匿的功夫学的很到位。
现在该担心的是,嘴巴也被捂住的他,真的快要窒息了。
本来想咳嗽一声喘喘气,这下倒好,气喘了一半又被憋了回去,更难受了。
“别出声。”头顶的声音冰冷又低沉。
魏淮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但窒息感还在不断攀升,他没有多想,只是伸手拍拍捂在自己嘴上的手,表示自己急需喘气,而且绝对听话不会出声。
现在确实不会出声,不过若是让他找到漏洞反击,明天就把这个大胆的刺客斩了。
这么想着,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即将窒息而亡的魏淮终于被允许喘口气。
“不准出声,不然……”随着话音刚落,脖子上的寒意更清晰几分。
魏淮轻轻点头。
只是此时喘了气大脑恢复思考能力之后,再听这个声音,怎么感觉有些熟悉的过分?
虽然声音被故意压低,也比记忆中的感觉更冷几分,但才刚刚分开三天,魏淮还记得很清楚,不至于记忆模糊。
“江怀无?”他唇瓣微动轻声说道,几乎要与满室的琴音融为一体。
然而正紧盯着身下人,确保不会突然开口大叫暴露他的江怀无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没有出声,谁知道会不会是刚好见过他的人在诈他,等他开口的一瞬间寻找机会,扭转局势。
尽管这么想着,江怀无还是仔细观察着自己掌下的半张脸。
“……”看着看着,他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迷茫。
这下半张脸看起来很眼熟,但……这应该是个男人才对。
怀着微妙的心情,江怀无慢慢移开了自己盖着对方眼睛的手。
“……”两双眼睛猝不及防的相对,气氛一时间无比的静谧。
江怀无盯着自己身下人的脸,仔细的打量着,平静的目光渐起波澜,眼神由迷茫转为不可置信。
“……你是谁?”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平静,只是眼神还是暴露了些许内心的情感,溢出一丝期许。
他希望眼前的人只是与自己相处许久的阿淮的家人,亲戚,兄弟,而不是她本身。
魏淮看着眼前眸子深处跳跃着的火光,而且这火光还在随着他的沉默变得越来越热烈,额角渐渐的渗出一丝汗意。
谁能来救救他?
这简直做梦都梦不到的糟糕状况!
明明是想要主动坦白的局,怎么就变成被动露馅了?!
——
众所周知,主动与被动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尤其是在心虚想要坦白时,主动往往更容易获得谅解。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江怀无垂眸,低头看着不说话的魏淮。
当然有想说的。
但魏淮还没忘记现场还有两个无关的人。
“咳,不必弹了,”他提高音量,打断了琴声,“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跟江怀无解释起来就已经够麻烦的了,还给配个乐,怎么看怎么奇怪,而且也不方便。
屏风后的两个姑娘停下了弹琴的手,朝他微微欠身便出了门。
江怀无像是才发现房里还有两个弹琴的侍女似的,倏地扭头看过去,可惜有屏风挡着,他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见透在屏风上的两道曼妙身姿。
待他在转过头来,魏淮就见原本只是冒着两朵小火苗的眸子,瞬间被熊熊烈火充满了。
上一次瞧见这么亮的眼神还是在村子里修马棚的时候。
“你这几天都在这里?”江怀无蓦然发问,“说什么不方便立马带我回家,就是因为这个?”他咽了咽,还是把后面半句来青楼找乐子咽了下去。
漠北可没有这样的地方,青楼这个词他也只在那些经常走南闯北的男人们口中听过,听过这里是多么奢靡艳丽,这里的女人总是在酒后常常被提及,从他们已经带有醉意的口中倾泻而出,那些不带遮拦的言语,笑容微妙的表情,常常令他感到不适。
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大多羞于启齿关于此道的言语。
“不是不是,”魏淮见人都出去了,连忙摆手,“哪能啊?我可刚刚才来,今儿个还是头一次进这地方。”
虽然开始的话题不是关于性别这件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本来就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倒不如就走一步看一步。
“我是听说你在这边,我才进来的。”他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江怀无盯着他,“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如果不是他在躲避追踪,这一楼又只有这一扇窗户开着,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秘密?
“如你所见,”魏淮选择直截了当,实话实说,毕竟他还没想到该如何修饰,“我之前骗了你,我是男的。”
“不是寡妇。”这个很重要。
“我当时为了躲避追踪,就对自身进行了一定的修饰,真不是故意骗你的。”魏淮叹了口气,面色忧愁,“你也知道我当时深受重伤,不想点别的办法根本没法成功出城。”
“你是当时被通缉的那个人。”江怀无想起了自己去买药时看到的官兵,“我早该想到的,怎么那么巧一座县城里两个人都在被追杀。”
主要是通缉令上画的并不十分清楚,再加上当时他只想买了药早早离开,不想和官兵产生交集,这才主动避开了,没有仔细看过。
想到这,江怀无再看看魏淮如今的脸,不得不说虽然样貌相似,但如今的变化已经大不相同。当初应当是在脸上涂了脂粉或是别的什么,五官看上去更加秀丽一些,现在则是英气许多。最主要的还是气质上的变化,之前举手投足都是完全的女子作态,一颦一笑皆具风情,不是风尘的感觉,而更像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柔和感。
能学的这么像,一定是长期观察甚至朝夕相处才能学的出来的。
是谁?
江怀无垂眸。
“是的,还是要感谢你救了我,这是当初答应你的白玉赤阳,不知道你要多少,所以多拿了些,算作我的歉礼。”
魏淮将刚刚睡着放在一边的盒子又捧起来,递给江怀无。
“另外,还有一件事……”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毕竟江怀无看起来还很生气,手上又拿着匕首,不会一气之下给他一刀吧?
魏淮皱眉,他还是很惜命的,他还没有一统天下呢。
“你先从我身上起来,我再说。”他受制于人,待会儿万一打起来不好发力,起码要先保证自己能动再说。
江怀无坐了起来,没有再压着他。
魏淮也坐了起来,伸伸自己睡得有些发麻的筋骨,暗自做好了反击应对的准备。
这下有底气多了。
“你知道的,我叫魏淮。”为了不要再次理解失误,他又说“魏是魏州的魏。”
宿国就最初起源于魏州,也因此魏是国姓。
江怀无眯了眯眼。
“我是皇帝。”言简意赅。
魏淮说完便开始运气,他经验没有江怀无丰厚,不早做打算他怕他打不过。虽然如此,看着江怀无黑黢黢的眸子他还是心里发毛。
江怀无盯了魏淮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点头。
这么平静?
魏淮狐疑地看他一眼。
难不成是之前的铺垫起了点作用?
既然这样……
“那……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魏淮暗示道:“那天晚上我问你的话你应该还记得吧?”
江怀无沉沉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魏淮希冀的目光逐渐收敛。
说好的答应了就会做到呢?
“或许是我想多了,我也一直理解错了,”江怀无抬眸看他,“我一直以为,你那天是想寻求安全感,所以一直问我会不会帮你,我想着,我当然会帮你,我会把你平安送回京城,我说到做到。”
魏淮直觉接下来的话他恐怕会很难接。
“你说,我们是朋友,是一家人,你要和我做一家人。”江怀无的声音轻了下来,“我以为你是想,和我在一起。”
“我当时觉得,就算这只是你想要我答应,确保我不会丢下你而让我做的保证,那也没关系,这么多人,你偏对我说这种话,或许对我也是有意的。”
“我以为你只是不好意思直说。”
“却没想到你的重点根本就不是那句话。”
“这样的话对你来说就只是拉近关系的方式是不是?”
魏淮有些震惊,但又好像本该如此。他自己不是也隐约早有感觉了吗?
还不等他说话,江怀无又说:“不管你说了什么,我当真了,我答应了。”
“但现在你骗了我,所以我们的约定一笔勾销。”
“不如再考虑一下?”魏淮皱了皱眉,还想再商量,“你想要什么……”
“你要开始问我要不要名利了?”江怀无打断他的话,“你们这样的人,果然眼里只有金钱权利是吗?感情牌打不下去就换套路了?”
他盯着魏淮,神色难辨,“这样的话我只说一遍,我喜欢你。”
“用你熟悉的话来说,这是我答应你的前提条件。我想要你的相同的感情,是你该给我的回报,这笔交易你难道还能继续下去吗?”
“你想要的是将领对吧?接受的了一个怀有异常心思的将领在你周围吗?做皇帝的疑心病都很重吧?”江怀无凑到魏淮耳边轻声道:“夜里真的睡得着吗?”
“像邬突将军那样,是不是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邬突,前朝非常有名的将军,有名到过了界,最后因病去世。传言说邬将军身体很好,正值壮年,事情必有内因。
江怀无直起身,“我的手,是练剑的手。”不是获取名利的手。
他见魏淮沉默,嗤笑一声,“你倒也算诚实,没有想要说谎话来骗我……”
江怀无的声音愈发的轻,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觉,明明看见魏淮沉默他理应感到高兴,这样说明自己的眼光也算不得太差,起码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而不是个满口谎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这样的话,他最后的结局或许不会像邬将军那样因病去世,没准卸了兵权还能安度晚年。
只是,看到魏淮真的沉默,心里还是会觉得很难过。这又不是他的错,凭什么现在难过的却是他?江怀无并不在乎魏淮是男是女,但他在乎魏淮究竟是不是真心。
帝王的真心太难得了些,他不想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回头。他要及时止损。
胡乱想着的江怀无又嗤笑一声,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眼神放亮一点,免得又男女不分。
“就这样吧。”江怀无拎起剑,拿着盒子,“这是我的报酬,我就带走了。”
他顿了顿,又看了魏淮一眼,垂眸,“再见。”
别再见啊!
魏淮瞪着他,但却一步都迈不出去。
为什么他的身体不能动了?!
【叮!系统载入过程中,请勿随意走动,以免磕碰造成神经损伤!】
【记忆组件加载中——0%……27%……68%……】
什么玩意在他脑子里说话?!
——
【叮!系统连接成功,祝您体验愉快!】
【宿主!007终于又能上线了!】熟悉的电子音在魏淮脑海中响起,原本平静的腔调都变得活泼几分,透着一股雀跃的感觉。
然而魏淮没时间回复007,他已经想起了前几个世界的所有记忆,包括每一个世界个性都一模一样的“任务目标。”
坏了事了。
魏淮活动了一下自己刚刚僵直的四肢,看向窗外。
不知道系统连接到底用了多少时间,不过能让他站的腿都麻了应该是过了很久了……
追不上了。
魏淮这么想着,还是翻窗而出,朝着江怀无离开的方向而去。
就算追不上了,好歹还是要努力一下,万一呢?
“你怎么回事?怎么就掉线了?”魏淮越发觉得这个系统不靠谱。
【我也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和之前的世界不一样,这次的主线任务是发展宿国成为大陆上唯一的国家,没有任务目标,我还在担心该怎么提醒你。】
007说:【然后我就发现我可以附身到你影卫的身上,本想着暗中引导你奋发图强,结果宿主自己就开始为了发展国家励精图治。】
007的声音逐渐变得崇拜起来:【真不愧是你啊!】
这才该是他卷王系统应有的卷王宿主,如果一开始就这样,他们早就登顶榜首了!
“没有任务目标?”魏淮一顿,那他不会认错人吧?
想了想,江怀无和之前的几个人相似度都很高,应该没有认错。
而且,他的xp应该是很稳定的,能让他感到心动,那一定就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魏淮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只可惜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007,刚刚连接用了多久?”魏淮估计着时间,开始连接的时候窗外阳光还狠热烈,现在同样没有太大的变化,那时间应该没有过去太久,四肢僵硬极有可能是连接的后遗症,但要是距离连接开始时过了整整一天的话,他现在就能准备准备打道回府了。
要是真过了一天,铁定追不上,还不如早点回去派人搜查江怀无和他师傅的落脚点在哪,这样还有可能去目的地堵人。
【这个,因为连接来的突然,我没有注意时间的变化,搭载的时间插件也是连接上之后才运转的。】007讪笑道。
他好像拖后腿了,但是这也没办法,掉线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魏淮啧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这么久都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不是方向出错了,就是时间已经太久,中间的距离已经落的太远。
他站在原地抿了抿唇,还是转身,朝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回去问问老鸨,她总知道自己到底在楼里呆了多久。
时间不长的话,尽快派人去追应该还追得上。
……
来回这么一趟,魏淮感觉他的轻功都好了不少,提气的速度好像也比以前快了。
远远的看见一点青楼的影子,他犹豫的半晌,还是决定先从窗户翻进去的好。走正门还要绕路,而且肯定会被老鸨看到,不方便。
然而,就在魏淮走到楼下,准备翻墙从窗户进去时,墙角下抱剑而立的人影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江怀无……?”
魏淮迷茫了。
他刚刚出来的时候,江怀无就已经在这里蹲着了吗?
没看见呢怎么?
第86章
江怀无也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
他原本只想尽快返回漠北,为师傅治病,然后忘记这段记忆,从此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只是走了一段路心里却愈发的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总觉得自己心里不得劲,这么久的时间却换来这么个结果。江怀无越想越烦躁,脚下的速度不知不觉的放慢,最后停在原地想了许久又返了回来。
他还是想再等一等。
就再等一刻钟。
遇到这种事,大多数人都要好好想一想的,他可以再等一会儿,等魏淮想清楚。如果一刻钟一到,最后不管是什么结局,他都接受。
反正如果不合他的心意,就把魏淮掳走,带到漠北关起来。
江怀无站在楼下的阴影处,盯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窗口冷笑着想。
骗了他还想全身而退,做梦吧。
眼看着一刻钟就要到了,江怀无原本抱在怀里的剑都提在了手上的时候,一道身影从窗户里冲了出来。
由于事发突然,速度又快,江怀无没来得及拦住,魏淮就窜出去了好大一截。
“……”
看着远去的背影,江怀无垂了垂眸,感受着自己瞬间变得平静的心跳,握紧了手中的剑。
真没出息。
怀着这样微妙的复杂心情,他踏出去的一步又收了回来,重新抱剑而立,靠在身后的墙上,看着魏淮离开的方向。
喔,这次就让你也感受一下追逐的感觉。
“你一直在这里站着?”魏淮走上前,狐疑的看着江怀无。
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他刚刚怎么就没看见?
“咳,当然不是,”江怀无低咳一声,撇开了视线,“我刚刚到这没多久。”
不得不说江怀无在看见魏淮回来的时候松了口气。
他早就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直接追上去,万一魏淮看着追不上人又反悔了怎么办?万一他反悔之后直接离开不回来了怎么办?
想着这些可能性,他甚至不能安静的在原地待着,如果魏淮再晚来一会儿,他就要提剑去追了。
想到这,江怀无心虚的不敢看魏淮的眼睛,右脚悄悄的将旁边被自己刚刚踩出来的杂乱脚印抚平。
好在魏淮还是回来了。
看着眼前眼神乱飘的江怀无,魏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可清楚眼前这人撒谎时候的小动作了。毕竟平时说到做到几乎从不撒谎的人,一撒起谎来简直浑身都是破绽。
他叹了口气,贴心的没有点破。
“那还真是巧,”魏淮说,“这样我们算不算是缘分不浅?”
江怀无默默看他没有说话。
“既然都这么有缘分了,要不要试试?”见他不吱声,魏淮提出了邀请。
这么多个世界都遇上了,这缘分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既然遇到了就更要尝试了。
江怀无还是沉默,魏淮就这么看他。
终于他开口了,“那你愿意和我回漠北吗?”顿了顿江怀无又补充道:“我会先帮你做你想做的事。”
自古帝王想做的就那些事,江怀无觉得魏淮想要的无非就是统一两国。
“只要你答应,我就同意。”总之,他可以帮魏淮,但魏淮也必须答应以后和他走。
权利迷人眼,又是帝王,现在不做个保证,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起来,魏淮的年纪好像比他大多了……
“你……的后宫不会已经很多人了吧?”江怀无的目光瞬间锐利。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没有……”魏淮看了他一眼,“你不懂,我的夜晚是属于奏折的。”
没有付出怎会有回报。
宿国能变成如今这样,可都靠他拿命在肝。
可真怀念之前摆烂的日子啊。
【宿主,三思而行。】007大惊失色。
【知道了】魏淮只是想想,都肝到这种地步,差一点就肝完了,他可不会半途而废。
“你以后会知道的。”魏淮拍拍江怀无的肩膀,十足的真诚。
“好。”江怀无抿抿唇,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犹豫一瞬,俯身在魏淮的唇上轻吻,而后迅速起身,“我答应了。”
“……”魏淮还没什么感觉,就见江怀无已经烧红了耳根。
重头来过的恋爱就这点不好,纯情的过了头,亲一下都这么清汤寡水,对比真是强烈。
“……走吧,我带你回宅子,收拾收拾路上要带的东西,你就可以上路先回去给你师傅治病了。”魏淮叹了口气,这种事也急不得,慢慢来就好。
“你也不用再跟那些人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了,都是我的影卫。”魏淮在刚刚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叫他们都回宫里了。
江怀无顿了顿,虽然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为什么有种刚刚在一起就要被赶走的既视感。
不会是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所以要把他支开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湮灭证据吧?
魏淮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别多想,你又不能不走,还不如早点走早点回来。”
他卷累了,现在只想赶紧搞完任务,趁着时间还比较充足,在这个世界多待一段时间。
“除了漠北还有好多别的地方可去,你不想早点去看看吗?”
江怀无倏地转头看魏淮,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魏淮看见他那样就想起了上个世界朝他疯狂甩尾巴的大狼,“什么表情啊你,我可是有在好好考虑的。”
“好。”江怀无以为自己是淡定的回应,实际听在魏淮耳朵里连尾音都是上扬的腔调。
微微勾了勾唇角,魏淮低头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唇角的笑意。
——
江怀无的动作很快,就只在京城待了一天,然后再次上路。
魏淮原本想给他弄辆马车,这样回去的路上能舒服些,但被江怀无以速度太慢拒绝了,他只要了一匹跑的快的马。
江怀无回去之后,魏淮也回了宫,正事也该提上日程,先把自己这边的问题都解决了,才能开始打隔壁的主意。
因为没有影一让他觉得很不习惯,于是007又被赶回去继续接替影一的活,为他分担一点工作量。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有了系统的辅助各种之前迟迟拿不到的证据也很快到了魏淮的手里,通敌叛国等数罪并罚,每个都逃不掉。
一时间朝中人认自危,纷纷嗅到了风雨欲来之势。
江怀无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夜晚,他本想先在宅院里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再去找魏淮,但最后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相隔这么久不见的想念之情,趁着夜黑,悄悄摸进了皇宫。
月上梢头,银辉散落在高耸的建筑之上,镀上一层朦胧的月光。
魏淮房里点着灯,香薰淡淡的燃烧着,逸散出一层稀薄的烟雾。
他看向窗外,这个时节已经很冷了,但房里烧的很暖和,不开会儿窗户总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
魏淮放下手中的笔,眺望窗外的点点星辰,顿时感到心胸开阔,精气神狂飙,瞬间感觉自己还能再战三小时。
他吐了口气,揉了揉略有些酸痛的眼睛,再次低下头去。
好!再干三小时就睡觉!
“咔嚓——”
魏淮警觉地抬头,右手悄然摸上了放在旁边的剑。
这个发展怎么感觉略微有些熟悉?
他定睛一看,果然——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魏淮让开空间,让江怀无能从窗户翻进来。
他师傅的病这么好治的吗?
“你怎么还没睡?”江怀无只是在宫里溜了一圈,找不到魏淮睡觉的房间,这才往这边有光的地方的走。
本想随机抽一个幸运儿和他交换衣服,伪装之后再慢慢找,结果一过来就发现了正主。还真是巧,刚好又没关窗。
“我在处理公事。”魏淮又看向他,“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咳,太久没见了,就想早点来找你。”江怀无轻咳一声,其实他只是想突击来看看魏淮在做什么。说完,江怀无转身将窗户关上。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开太久的窗户,容易染了风寒。
怀着这样隐秘的心思,江怀无再次撇开了眼。
“……好吧,”魏淮指着旁边的软塌,“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这么远的距离,半个月就跑了个来回,恐怕路上都没有怎么休息,他还要再熬一会儿,不能让江怀无也跟着熬。
“我陪你。”江怀无立场坚定。
“那你躺在那里陪我就行了。”
江怀无翻身上去。
他过来之前本来有很多话想和魏淮说,但是见人一直在专心做事,也不好打扰。
能静静的看着也不错,有话也可以明天起来了再说。
魏淮又写了会儿,这才转头看了看江怀无。
果不其然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
奔波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累。
魏淮叹了口气,把旁边的薄毯盖在江怀无身上,随后又反回书案前,伏案苦读。
待他站起身准备回房睡觉时,屋里的香都已经燃尽了。
看江怀无睡得正深,魏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人叫醒。软塌毕竟没有床睡得舒服,在这里睡一晚,第二天起来可能会腰酸背痛。
“走,我带你去床上睡。”魏淮轻轻拍了拍江怀无,示意他跟自己走。
“嗯……?去你床上睡吗?”江怀无带着浓浓倦意的嗓音明显还在睡意中,不是很清醒。
“……不然呢?”魏淮拍拍他的脸,“醒醒,看路了。”
幸好那些宫女都被他打发走了,不然明天他带着陌生男人进寝宫的消息就会传开。
等等,她们应该没这个胆子。
想到这,魏淮淡定了,仅剩的一点心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步伐走的很是狂放。
……
第二天一早,当江怀无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人影。
他想象中的秉烛夜谈以及晨起谈心环节呢?
为什么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正挂着黑眼圈上朝的魏淮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他?
第87章
江怀无一直等到中午,才再次见到魏淮的第二面,随后一起吃了顿午饭,丢给他一个腰牌,说了句拿着随便逛,便又消失不见踪影了。
“……”好吧,现在他信了,这一天天确实有够忙的。
实际上魏淮前几天吃饭都不会回来,今天还是想起来江怀无来了,这才抽出时间陪着人吃了顿饭。虽然时间不长,但好歹也能交代几句,把人安排妥当。
魏淮也没想到自己一直到傍晚才回到寝宫。
本来准备早一些的,他还专门加了个班,把不甚重要的事情都堆到了明天,结果还是弄到了晚上。
“抱歉,最近朝中换了许多人,事情有些多,回来晚了。”魏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进了门。
“没什么。”江怀无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魏淮脸上,皱了皱眉,“今天还要熬夜码?”
他看着魏淮脸上挂着的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有点心疼,“偶尔也要休息一天的,别把自己累垮了。”
魏淮脸上的表情很疲惫,实际上心里还有些亢奋,有种过度疲劳后,把疲劳都熬走了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今天如果不是想提早回来陪陪江怀无的话,还能一口气再战到凌晨三点。
“没事,这不算什么。”也就是自己现在年纪稍微大了点,没有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精神好了,不然连这两个黑眼圈都不会有。
“不是有没有事的问题,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一阵子了。”江怀无脸上露出明显不赞同的表情,“现在,上床睡觉。”
魏淮看着江怀无仿佛如果他不同意,下一秒就要强制让他上床睡觉的架势,有些无奈的脱了自己的外衣,躺到了床上。
他睡在靠墙的里面,拍了拍身边空出的位置,“来不来?”
等江怀无也上了床,魏淮突然想起来,“对了,你吃晚饭了吗?”他自己的晚饭在处理公务的时候随便对付了几口,没有回来,江怀无别傻乎乎的等他没吃饭。
“吃了。”江怀无给他把那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盖到了魏淮的脖颈。
实际上他的晚饭刚吃完没多久,御膳房下午便送来了饭菜,他以为魏淮晚上也会回来吃,就等了一会儿。
最后这顿饭返回去热了三次才吃进江怀无的肚子里。
“抱歉,中午忘记和你说我下午不一定回来了,下次你先吃就好。”魏淮还记得这人每次都要等他,和他一起吃饭,从来不例外。估计今天也等了许久。
“嗯。”江怀无应了一声。
魏淮翻了个身,面对江怀无,认真道:“以后我都会回来和你一起吃饭。”
他很清楚,就算江怀无嘴上答应了他会自己先吃,但到时候肯定还会等他一起,这话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是我疏忽了。”
魏淮叹了口气,对于有记忆的他来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偶尔短暂的分离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比起这个他宁愿现在忙一些,早点结束这个任务,然后和江怀无一起去游山玩水。他不在乎这么短短一段不能相互陪伴的时间。
但他忘了江怀无是没有记忆的。对于江怀无来说,他们却是刚刚才在一起就分离了半个月,每一次在一起的机会对他来说都是值得珍惜的。尤其是他们两个之间,他才坦白自己的身份没有多久,江怀无的心里已经经历了一次被欺骗的感觉,哪怕他给了一个关于两人未来的保证,但也只是口头上的,恐怕江怀无还是会感到不安。
但魏淮却忽略了。
他下意识的用前几个世界的态度去对待现在的江怀无,用以前两人已经习惯的比较松弛的相处习惯去和江怀无相处。但人每个阶段对待相同的事情都是不同的感受。
“嗯?没关系。”江怀无诧异的看了一眼魏淮,唇瓣嗫嚅两下,还是违心地说道:“你可以先忙你的事,不用管我。”
“哦?真的吗?那好吧……”魏淮用散漫的腔调拖长尾音,“再过一段时间你可就要去带兵了喔,到时候我们要相隔至少半个宿国那么远的距离……真的不要我现在多空出点时间吗?”
屋内的灯火还未熄,床头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为江怀无的脸上蒙上一层暖光,也让魏淮能清晰的看见他脸上纠结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既然这样的话,明天我就不回来吃……”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怀无捂住了嘴。
“那我就去找你吃。”江怀无侧身一滚,将脸埋进魏淮的肩窝,说出的话都变得有些朦胧不清,“没关系,我去找你,我可以陪着你。”
魏淮愣了一下,有些无奈,他是想让江怀无说点真心话来着。
哦,这也是真心话,只是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只是想听江怀无说一句“不是真的没关系,我也想求安慰求抱抱”什么的。
咳,虽然画风有些奇怪,但确实真的想听。
虽然这话听着很感动,但魏淮还是要说:“这恐怕不行,我找了李将军明天开始教导你。”
他承认他就是恶趣味。
“……”江怀无沉默片刻,顺口就张开嘴在魏淮的耳垂上用自己的虎牙恶狠狠的咬了咬,“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说好听的有什么用,你明天确实要去的嘛。”魏淮感觉耳朵有点痒,但他没敢动,因为江怀无还叼着他的耳垂不松口。
这下江怀无不说话了,嘴上的力气又大了些,像是在发泄自己的怒气。
然而这点力道魏淮一点也不在意,“但我明天可以去找你一起吃饭,饭后还能散会步,怎么样?”
江怀无倏地抬起头,映照在灯下的眸子上蒙了一层亮闪闪的光。
“我已经说好了,明天会有人带你去李将军那里,他会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李将军战神名号在宿国流传已久,邻国一直没有入侵宿国就是因为有他在。可惜英雄也会迟暮,李将军年事已高,边塞蠢蠢欲动,上了战场身体也肯定比不得从前,万一出了疏漏就可能面临全盘皆输的局面。
而且,从前他的名字只要一出现在战场上,宿国就算是先赢了三分,现在从邻国蠢蠢欲动的表现上来看,李将军的战神之名威势早已下降,如果没有可靠的接班人,迟早要出问题。
年龄的也影响不仅在身体体质上,还有打法习惯上。他从前是个骁勇善战的,但宿国武道并不占优势,打的大多是抵御邻国的战斗,李将军擅长的也是防守反击。而这次,他们要做主动出击的那一方,就必须培养一个足够锐意进取的将军。
宿国也不是没有别的将军,事实上正值壮年的将军不少,但他们都不是魏淮心中能挑起大梁的人。其中有些人甚至还非常崇拜李将军,像这样的将领,就不适合在李将军出问题的时候顶上去。
自己的偶像,宿国的常胜将军一旦失败,他们必定心神大乱。
建立威名需要几十上百场战斗,但一朝倾颓只需要一场败仗。
如果江怀无能担起这个重任,宿国的胜率将会提高不少,至少有个能兜底的不会出现被侵吞的局面。
“好。”江怀无依旧窝在魏淮的颈窝中,声音闷闷的。
“好了,该睡觉了。”魏淮,“你这样不难受吗?起来了。”
江怀无身高本就异于常人,要像这样窝进魏淮的肩窝就要把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但他一方面不想和魏淮相隔太远,却碍于身高腿长只能被迫拉开距离,一方面又要注意自己别掉下床去。总之姿势别扭的很。
听了魏淮的话,江怀无默默的躺好,只是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魏淮看着身边委屈巴巴的人,笑了,他拍拍江怀无的肩膀,说“侧过身来。”
江怀无瞥他一眼,闷不吭声的侧了过去,明显还在想着自己刚刚被推开的事情,脸上有些不情愿。
魏淮又拍了拍江怀无的脑袋,“再过来点。”
江怀无又往那边挪了挪。
“再过来点。”
江怀无又挪。
魏淮看了一眼他们俩之间还隔着半个身位的距离,无奈的叹口气,“刚刚不是还往我这边挤?我怎么着你了?”至于像个毛毛虫似的一点一点的蛄蛹过来吗?
江怀无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终于不再一点点的挪了,而是直接蹭了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小变成了零。
魏淮像刚刚江怀无样,也将自己的脸埋进江怀无的肩窝,他的身高要矮一些,躺平低头刚刚好,不用蜷缩着自己。
不得不说,这样睡觉确实很舒服。
“睡觉吧。”他顺手拍了拍江怀无,拍完就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
这手感这么弹弹的。
哦吼。
上个世界跟溥乌在一起的时候顺手了,睡觉的时候喜欢摸着他的大尾巴。
这一不小心……
“你干什么?”江怀无压低了声音。
魏淮感觉到自己手下的一块肌肉瞬间变硬了些许,怀里的身体也僵硬了些。
他想着自己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说是不小心的?可是他的手现在还没拿下来,而且确实很想换成这个睡前习惯。说是不小心顺手了?这不行,江怀无肯定要问他为什么会顺手,是不是摸过别人的,没准还要提剑起来砍他。
“咳……我只是觉得这里应该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诚实。
第88章
第二天一早,江怀无再醒来的时候旁边果然又没人了。
他还记得之前送魏淮回京的路上,都是他先起床,过个一时半刻的才能看见魏淮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再磨蹭一会儿,才能彻底脱离床铺。
没想到现在两个人反而完全相反了。
江怀无想了想自从回来以后见到魏淮的样子,好像一直都是带着疲惫的表情,睡得很晚起的却比他还早,还经常做一些按压太阳穴或是挤弄眉心等缓解疲劳的动作。
真的很累吧。
能让一个喜欢睡懒觉,喜欢散漫生活的人变成现在这样,想做的事情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江怀无现在才深刻的认识到之前的那些关于魏淮是昏君的传言究竟有多不靠谱,完全就是胡乱编造。
明明是这么努力的一个人啊。
江怀无垂眸,吃完了碗里最后一点早饭,叫来在门外等候的宫女,“是你要带我去找李将军吗?”
绿裙宫女盈盈欠身道:“是的,请跟我来。”
——
此后,魏淮果真践行了自己和江怀无的约定,不管多忙都会抽出时间去和他一起吃饭,饭后还会在附近一起走走,有的时候是练武场,有的时候是藏书阁。
每次去,李将军对他都没有太好的脸色,魏淮也能理解,毕竟自己每次去都要把他好不容易看上的苗子带走,耽误他传授知识的时间。嗯,每次散步走的好好的,李将军从他身边把江怀无带走他也是一样的表情。
而且这老头平时看人就那样,他已经面对这张脸二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很快便临近出征的日期,魏淮也比以前更忙了,像是整备衣甲器械以及要是有缺少装备、粮食的下面的人就要上报,然后上面审批补全,还有盔甲兵器这样的器械类检查就更要仔细,看是否个个堪用,有没有腐烂生锈等问题,要是有问题,同样需要进行更换,这也要上报然后一步步审批。
这次的出征路途遥远,不出意外持续时间也会比较长,马匹也是一个大问题,必须配够足够的马匹以及配套的鞍鞯等设备,这些都是魏淮前几年就安排下来开始着手准备了,现在准备起来倒也不算太匆忙。
像是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虽然都不需要他来监察或是准备,但最后都需要他来决策。
新上任的宰相还不够老练,很多事情都要他看着,不然不放心。
已经熬了两个通宵的魏淮一脸疲惫的回到寝宫,明天就出征了,很快他的日子也能稍微轻松一点。
虽然只是一点。
江怀无早就躺在了床上,犹豫魏淮的早出晚归,他的位置已经从靠墙的里面逐渐变成了外侧。起初江怀无还会坚持等魏淮回来一起睡,后来慢慢的他也熬不住了,就不等了。
不过每当魏淮进来的时候,江怀无还是会清醒一会儿,强撑着困意和魏淮简单聊两句后,再沉沉睡去。
熬夜成习惯,有的时候根本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魏淮十分羡慕他说睡就睡,说醒就醒的能力。
“还没睡吗?”魏淮看江怀无坐在床边问道。
“没有,有点睡不着。”江怀无轻声说,“感觉有点紧张。”
听他这么说,魏淮也稍微精神了一点,他还是第一次从江怀无的嘴里听到这种类似示弱的话,“很正常,毕竟是第一次随军出征,还是这么远,放松点。”
江怀无点点头,他知道,他是为别的事情感到有些紧张。
他脱了外衣,向往常一般躺在床上,魏淮也跟着躺在在他旁边,“跟我说说,还有什么烦恼,今晚一并解决了去。”
他已经做好了通宵的准备,等明天送大军出城之后,他再回来睡觉。
“没什么了,”江怀无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旁边的角落里拿出一盒膏脂,放到魏淮手心,低声道:“……来吗?”
“……”魏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怀无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么突然?”
“明天我就要走了。”江怀无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一走,没个一年半载恐怕就很难回来了。
“那就更不能……那什么了,”魏淮倒是想直说,但考虑到这个世界的江怀无还没经历过这种事,就打哈哈过去,“你明天就走了,路上都要骑马的。”
江怀无一愣,“那怎么了?”
见这人是真不懂,魏淮叹了口气跟他解释,“会痛的,路上还不好上药,还要舟车劳顿,哪里受得了,干什么临走受这个罪。”
江怀无好像明白了点,但也没把魏淮手里的膏脂拿回来,魏淮猜测他估计是不好意思再那东西了。
过了一会儿江怀无又开口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次他的声音虽然依旧不大,但很低沉。
“……在书上看的。”反正有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说是在书上看的就行了。
“你这么忙还有空看那种书?”
这个问题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魏淮面不改色,“这不是跟你在一块了才想着提前了解一下么?”
“而且我也不是一直都很忙。”
等这批人才培养起来了,他操心的事情就能少一些。
江怀无没吭声,魏淮知道他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状态估计还是不太对劲。
他想了想,“没关系,但我们可以干点别的。”
魏淮估计是江怀无好不容易忍着羞耻主动提出,结果却被他拒绝,虽然是为了他好,但估计心里也不太好受。
于是他主动凑过去,“愿意和我来一个亲亲吗?”
嗯,其实青涩的男人也别有一番风味的。
魏淮没等江怀无回答便吻上了他的唇瓣,他们这么久虽然都因为双方太忙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日常的亲吻已经很熟悉了,他的手抚上江怀无的脖颈,拇指准确的轻轻按压在他凸起的的一块喉结上。
轻微的压力并不会让对方感到难受,但这个动作带来的隐隐压迫感和轻微的窒息感能让江怀无的呼吸更加急促,以及亲吻时唇舌间的动作更加激烈。
简单来是就是更刺激。
魏淮也喜欢从这小小的一块骨头上感受江怀无越来越激烈的反应,从喉结偶尔上下动一下,到跟着自己的动作吞咽的动作逐渐变得频繁,那块骨头上下滑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总的来说就是非常爽。
搭配江怀无低沉的闷哼声食用风味更佳。
到最后两个人摸摸蹭蹭的,都搞出了一身的火,被子里暖烘烘的。
“……”
“唉,睡觉吧。”终了,魏淮拉了拉被子,闭上了眼。
旁边的江怀无也嗯了一声,同样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魏淮睁开眼。
有点睡不着呢。
果然这个时间还是适合用来干正事。
“你睡不着吗?”江怀无感觉到他的动静,出声问道。
“嗯。”魏淮抹了把脸,现在属于是他的精神被挑起来了,一时半刻的有点兴奋,难以入睡。
江怀无提议,“我也睡不着,要不我们聊会?”
“不了,”魏淮拒绝,“你明天还要上路,要保证精神和体力,好好睡觉。”
说着他起身来,翻身下床。
“那你干什么去?”江怀无狐疑。
“我去处理点公务。”魏淮穿上衣服,下床。
啊,趁现在精神正好,正是处理公务的好时候,这会儿效率肯定贼高,可不能浪费了。
江怀无:“……”
——
清早,一众军士集结完毕,魏淮站在搭建好的高塔之上,听他们宣读誓文,一切结束后,大军便开拔出征。
今天是国师观天象算出的好日子,晴空万里,魏淮能清楚的看见策马于军前的江怀无。
这个时候的江怀无身披甲胄,腰间挂着他的那把剑,手里提着杆长枪,周身尖锐的气势一览无余,银色的战甲更衬得他气势锋锐。
江怀无也抬头,看到了魏淮。
虽然二人相隔甚远,只能模糊的看个身影,但他们知道对方一定是在看自己。
魏淮唇角勾起一抹笑,吩咐道:“备马!”
随着大军出征,魏淮也策马疾驰到观星楼下。
这里是宿国最高的地方,登上顶层可一览众山小。
魏淮上了楼,时间刚刚好,大军没过一会儿便出现在视线中。
他也是才想到的这个地方,趁着心情还尚且激烈,没怎么想便来了。
但或许就是这么巧,或者说,两个人之间或许真的有些缘分在里面,魏淮很快便看到江怀无坐在马上,转头朝这边看过来。魏淮确信以他的位置最多只能看见楼顶的一部分,但很快江怀无手中的长枪便挥舞起来,就像是在和魏淮打招呼。
艳红的一点红缨在空中来回飘荡着,魏淮看了也忍不住朝那边招手。
即使他知道江怀无是看不到的。
可就像江怀无能感觉到他在楼上目送他远去一般,魏淮也直觉江怀无接收到了他的信号。
毫无理由。
魏淮叹了口气,突然有点想念江怀无在的日子。
可惜007也被他派去看着江怀无别处意外了,现在连个能聊天的都没有。
军中,李将军正跟江怀无聊着天,“这些军士们,都是骁勇善战的一把好手,跟着我征战十多年了,到了战场上,个个都是我宿国一顶十的好战士!”
江怀无点点头,这一批确实气势都十分出众,比普通的军士更加精神。
毕竟是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没办法,在这个世道上,生死随身见得太多。
李将军过了会儿见他一直转头向后看,冷哼一声,朝着江怀无说道:“臭小子,给我看路!”
“瞎看什么?”他又瞪了一眼江怀无,“人家还能专门跑上去看你不成?没出息的!”
要他说,这么有天赋的人,就该好好做他的将领,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叫人平白看不起。
“他在。”江怀无眼神亮亮的反驳他。
“瞧你那样,回头讨了苦吃可别来找我。”李将军看他那样就心烦,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
“不会的,您从小看着他长大,不是很了解他吗?”不然也不会只是嘴上劝了。
“哼,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子……”李将军笑了笑,“唔,那孩子确实很好,可惜了跟你搞在一起,不然现在太子都有了。”
说到这,李将军脸又黑了,“哼”了一声,转头看见跟在后面的影一,又瞪了一眼,这才带着一脸熟悉的褶子驾马快走几步,不愿与江怀无并排。
他一想起魏淮这么出色的国君没有子嗣就气江怀无,一想起江怀无那么好的天赋却走旁门左道葬送前程就气魏淮。
总之两边都很不满意。
但两边他都劝不了。
无缘无故被瞪了一眼的007:?
第89章
江怀无走了以后,魏淮又恢复了往日忙的脚不沾地的生活,稍好一些的是没有之前那么忙了,最起码晚上很少再熬夜。
他每天都会写一封信,寄给江怀无,然后也同样会收到回信。大概是路上不太平,有的时候会遇到隔上几天,然后收到一群鸽子的情况。
有一天他正在窗前写信,忽然就从窗外飞进来一只信鸽,然后隔了十分钟又一只,等半小时后他觉得不会再有鸽子来的时候,突然就呼啦啦地涌进来了一群,等他拿到所有的信之后,又一起呼啦啦的飞走了,留下了一桌子的鸽毛。
魏淮有的时候空闲下来,还会去看宫里养的那群信鸽,它们都是专人饲养训练出来的,个个都是送信的一把好手,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大功臣,因此魏淮每次去都会喂一大把上好的饲料。
最后这群鸽子虽然出勤的频率高了,但反而长得越来越膘肥体壮。
幸好没有影响送信的效率,不然魏淮就要准备吩咐驯养师傅多加训练。
此后战况持续了将近两年,期间的战况比魏淮想象的还要好,传回来的基本都是捷报居多,这也让他这两年的生活又轻松了不少,大部分的心力都放在了培养下一代以及后续铺路上,总的来说生活还算安逸。
在又一年的元朝节,邻国国度被攻陷,邻国的皇帝几乎是立马就宣布了投降,宿国不费一兵一卒,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彼时魏淮正在写信,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以及正午了,窗外的阳光正热烈,他顿了一下,收起了笔,将写了一半的信揉成团丢到一边。
这样的话等晚上那边开完庆功宴,江怀无也就该回来了。这封信已经没有写的必要。
头一次他心里生出些期待感来。
这天,魏淮做事的效率非常的高,他甚至觉得自己今天一天能把未来十年的事情都安排好。
别人或许会因为期待而感到焦躁,但魏淮却拥有能将不管什么情绪,只要够剧烈,都能转化为无限的动力,给自己积极奋进的心添砖加瓦的能力。
在这几天早点睡觉养足精神保持一个好的精神面貌,等待江怀无归来和趁着现在精神正好先熬个夜处理公务之间,魏淮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熬夜。
毕竟江怀无回来还有几天的时间,今天心情比较亢奋,以后恐怕再难遇到这样的心情了,还不如趁着现在先把事情都解决掉。
他想着,就熬今天一晚,明天开始再睡觉养精神吧。
一个晚上,也没什么的,而且自己这半年以来睡得都挺早,偶尔熬一夜更算不上什么了。
这么仔细的考虑过后,魏淮就不由自主的坐在了书案前。
啊,做都坐下了。
魏淮啧了一声,天意啊。
他拿起笔。
——
天色渐渐昏沉,一轮弯月影影绰绰的挂在天空,深蓝的空中万里无云,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城门口,一人策马奔袭而来,被守城的官兵拦下。
“停下!你是什么人?”一个身着护甲的兵士站于马匹前,见马上的人并未穿着甲胄也无什么昂贵眼熟的腰牌,应当是想要进城的百姓,但现在时间已过,于是厉声喝道:“今日已过了入城的时间,若是想要进城,还是明日早些来吧。”
马匹“嘶——”的一声长鸣后,停了下来,上面驾马的一席黑衣,脸上沾着些微血污,看上去有些凶戾,正是江怀无。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腰牌递给兵士,白玉的质地十分润泽,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料。
“开城门,我有要事禀告陛下。”
守城官兵接过瞧了一眼,立马退开,“开城门!”
江怀无拿回腰牌,没有过多停留,城门还未完全开启,他便驾马冲了进去。
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随后又渐渐消失在尘土中。
魏淮坐在书案前,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突然开始狂跳。
啧,封建迷信。
应该是自己最近都早睡早起,突然熬点夜眼睛就开始疲劳了的原因吧。
魏淮想着,随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狂跳的眼皮终于恢复了平静。
果然是太累了的原因。
感受着自己不再酸痛的眼睛,他决定待会儿每隔一个时辰就揉一揉,好让疲劳的双眼放松一下。
正想着,窗口突然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响,魏淮心里咯噔一下,在心里快速的数了数今天的日子。
应该不会吧?就是用飞的也不可能一天从邻国的国都飞到这里来。
稍稍放下心的魏淮屏息小心翼翼的朝窗口看去,见到窗口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才彻底放了心。
他这么慌张做什么?
魏淮轻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从窗口传来。
“……”魏淮沉默片刻,熟练的让开窗口的位置,“进来吧,没说什么。”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本来幻想着第一眼看见江怀无一定是充满了惊喜的,但没想到这一个惊喜直接让他的心脏现在都在砰砰狂跳。
不就是熬了个夜吗,为什么他这么慌?
“你先告诉我,你不是答应我要早睡的吗?”江怀无进屋,顺便关上了窗户,“为什么这个点我会在这里找到你?”
“我忘了个东西在这里,其实我刚刚已经睡了,就是临时起来找个东西。”说起这个话题,魏淮确实很心虚,他刚刚差点就下意识的灭掉灯了。
“我刚刚去你寝宫看过了,没有点灯的痕迹,被子也是凉的,你今天根本就还没回去过。”江怀无瞥了一眼魏淮。
“嗯……就这一次。”
有种在房间偷偷玩手机,结果爸妈突然推门而入的惊悚感。
江怀无移开视线,“嗯,其实我只是去看了一眼,刚刚都是骗你的。”
“……”魏淮沉默了,或许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确实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重开话题。
江怀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想早点回来就回来了。”
“今晚应该在开庆功宴吧?你不参加吗?”魏淮皱了皱眉。
好不容易结束了持续以久的战争,还打胜了,开个庆功宴正是该放松放松的时候,而且作为大功臣,那群将士们不好好喝上一顿,哪里会放他走。
江怀无很淡然,“我提前几天就离队了,我说,我要回来成婚,耽误不得,他们就让我走了。”
这还真是一个靠谱的理由。
魏淮叹了口气,“这么大规格的庆功,可就这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下次了。”今天的确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江怀无努力了这么久,应当享受一下这个难得的时间。
而且,提前走,也就表示他也没参与最后邻国归降的过程,但作为主帅,又是功劳颇高的功臣,理应享受胜利的果实。
这最后的结果是两年多努力换来的,没有参与未免太可惜了。
江怀无比其他任何人都应该站在现场,接受邻国皇帝的降书,受万众敬仰。
“无所谓,我又不喜欢喝酒。”江怀无说。
魏淮想说不止是这样,但他清楚江怀无是为了他才提早回来的,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没有必要非得问个清楚,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似的,反而不够诚心。
所有流于表面的言语都是不够真诚的体现。
而且他也想起了他那一沾酒就醉的体质,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留在那边,那群军队里出生的,酒量个顶个的好,到时候肯定要灌江怀无,江怀无作为一个后辈,又在那种场合里,不喝都不行,像他这样不能喝酒的到时候喝多了难受的还是自己。
于是魏淮点点头,“不参与就不参与,那群人喝起酒来就跟疯了一样,你还是离远点的好。”
“走,带你去洗洗,让我瞧瞧你身上有没有受伤,明天我带你庆功去。”魏淮转身出门,叫江怀无先去洗漱,自己去找了套之前为江怀无定制的衣服。
“喏,待会儿换上。”他将衣服放在一边。
没一会儿,江怀无穿着一身玄色里衣踏入魏淮的寝宫,披散的头发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怎么不擦一擦?”魏淮皱了皱眉,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背上多难受,他递给江怀无一块巾帕。
江怀无接过,将自己的头发包裹进巾帕中,然后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每一块肌肉的大小形状都似乎恰到好处。或许是天天穿着甲胄,两年的战场生涯反而让他的上身更白了些,在暖黄的灯光下更添一份莹润。
“?”魏淮诧异的看他。
或许是错觉,他觉得今晚江怀无脱衣服的动作有点莫名的勾人。
“衣服后背都湿了,不舒服。”江怀无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解释道,“刚刚你没给我拿巾帕。”
魏淮想了想,这倒是,“哦。”
但他忘了,江怀无也可以一开始就选择光着上身出来。
“过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伤?”他朝江怀无招手。
虽然觉得他这么光明正大的脱了衣服应该是没什么伤的,最起码没什么大伤,但战场上刀剑无眼,还是自己亲眼看过之后才能彻底放心。
江怀无站在魏淮面前。
“转一圈。”魏淮说。
江怀无转了一圈。
仔仔细细地都看过一遍后,魏淮点了点头,“还可以。”没看见什么大的伤疤,但是还是有些新的疤痕。
说着他站起身,摸了摸江怀无胸口的一块疤痕,这块看上去很新鲜,而且他以前从没见过,应该是战场上的新伤,“这是怎么弄的?”
虽然是在右边,但这样的伤痕大多是箭矢留下的,要是涂了毒或者扎的太深,依然会很麻烦,以这里的医疗水平,丢失性命的概率非常大。
“没事,扎的不深,早就好了。”江怀无眉眼柔和了些,他倒觉得身上多的这点疤还挺好看的,而且都不算大,也不影响什么。
魏淮倒是叹了口气,他能看出来这伤口当时应该扎的不深,但是没有当然还是更好。
这还是007看着的情况,要是没有007魏淮说什么也不会让江怀无自己去。
他又摸了摸,确保已经好全了,才从伤疤上移开视线。
然而,刚一移开,他就后悔了。
他应该从右边移开的。
万万不该从左边。
魏淮盯着眼前一抹惑人的艳红,陷入了深思。
嘶——
感觉还在轻颤是怎么回事?
两年的军队生涯是不是还把江怀无养的又壮了些?
这弧度,之前有这么大吗?
……好像有点弹的样子。
第90章
“你看什么?”江怀无淡定的将已经半干的头发两边撩到前面来,呈现出半遮不遮的整体形象。
“……没什么,看看你的疤全好没有。”魏淮轻咳一声,这次是真的移开了视线。
江怀无眯着眼瞥了他一眼,嗯哼一声,眼角流露出一点讥诮的笑意。
“哦,这样啊。”
魏淮瞧着他这样就知道这人现在估计正在心里傲气着,也不搭腔,完全不给他发挥了余地,只理了理被褥,自己率先往床上一躺,拍了拍旁边,“上来不?”
江怀无见此哼笑一声,他现在确实挺得意的,毕竟魏淮少有这样口不对心的时候,他也总算不是当初被魏淮随口调戏一句就能脸红个半天的人了。
魏淮不接他的腔,他也不恼,能看见那样的反应已经算是赚到,于是江怀无也上了床,扯过一边的被子盖子身上。
他侧过身,魏淮正直愣愣的躺在床上,战场上的尸体都没有他躺的板正,江怀无不满了,“你干什么躺这么板正?”
“你懂什么?这样对身体好。”魏淮没有侧过身去的意思,他觉得江怀无两年之后的变化有点大,而且好像憋了一肚子坏水似的,他要是今晚被牵着走了,准没好事。
江怀无又凑近了些,“好什么好?你以前怎么不这样?”
魏淮不为所动,“这是我新学到的知识。”
他说着,将江怀无刚刚靠近的距离又拉远了。
“……再往那边你就要贴墙了。”
“没事,天热,靠墙更凉快。”
“……”江怀无沉默片刻,偏不如他意,又凑近了一大截,直接贴到了魏淮身上,“是吗?但我觉得有点冷。”
说着,还伸出胳膊揽住了魏淮。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魏淮确信江怀无在战场上的这两年确实又壮了不少,起码某些地方的肌肉更加发达了。
他也不是一定要离江怀无远远的,也就没推开,只是两个人又往中间蹭了蹭,挤在床的一边实在有些难受。
魏淮突然这么配合反而让江怀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那沉默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
这两年的时间中,作战是很消耗体力的一件事,而没有开战的时候,就在高强度的训练,总之身体上的强度增强了不少。
江湖中比拼靠的是技巧,内功,但在战场上这些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最多的还是纯粹力量的运用,在方面江怀无就有些欠缺,因此他的训练强度也较大。
训练量一上来,首先发生变化的就是身体肌肉,比之以往都有些增长。他有些担心魏淮会不会不喜欢这样的,毕竟作为皇帝来说,应该还是偏好女人,不过刚刚的试探又让他觉得魏淮应该也挺喜欢他现在这样。
“嗯?”魏淮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你有什么不一样吗?”
除了肌肉更紧实了些,性格没有以前那么羞涩了以外,也没什么别的了吧?
江怀无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没有。”
魏淮这么说就表示,他的变化在他眼里都算不上能影响感情的因素,潜意识里就已经被排除掉了。
“那你在我眼里肯定还是像以前一样啊。”魏淮说。
“还是有不一样的,”江怀无正色道,“不信你试试?”
说着将魏淮的手拉到了他的胸口,“摸摸?”
“……”魏淮脸上浮现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确实是有不一样的,只是变化不在这里,“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我记得你以前可从不会说这样的话。”这样直白露骨的话。
当年他什么也不说,江怀无就能红了半张脸,怎么现在说起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了?
是谁带坏了他?
江怀无低低的嗤笑一声,听在魏淮耳朵里还有种别样的感觉,“你就说你喜不喜欢?”
咳,这个肯定是喜欢的。
魏淮下意识揉吧了两下,比他想象中的手感还要好。
“还不错。”声音非常淡定。
江怀无听他这么轻描淡写的话反倒有些不满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找回从前丢失的颜面,最好能看看魏淮不好意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结果却这么平淡的收场。
魏淮这会儿也骄傲起来了,他当然看出了江怀无想干什么。
可惜,有之前几个世界记忆的他,现在对这些早就免疫了,要比身材,上个世界妖王的溥乌比这个还要夸张些。
大概是血脉力量的影响吧,多少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现在的魏淮,早就已经稳如老狗了。
“那我们干点别的。”江怀无咬咬牙,军中的人平时说话多少都有点荤素不忌,他就是这样一点点熟悉起来并且发展充实了自身,今天势必要看见魏淮变脸。
“你不累吗?”魏淮惊讶了,“这几天赶路回来你一共睡了多久?”
他话一说完,就感觉这个理由好像很熟悉。
似乎以前也这么说过?
“我精神的很。”江怀无咬牙切齿,他不会给魏淮第二次拒绝他的机会。
“等……”
……
“我觉得你有一点熟练。”
“……书上看的,提前学过。”
“真的?”
“真的。”
——
第二天窗外已然大亮,二人才相继悠悠转醒。
“啧,还说今天带你出去庆功的,”魏淮皱了皱眉,窗外耀眼的阳光有些刺目,他没忍住伸出一条胳膊盖在眼睛上遮挡光线。
“过会儿再去也一样的。”旁边的江怀无脸上也露出少有的懒洋洋的表情,声音微哑,同样被阳光晃了眼睛,侧身将自己的脸埋进魏淮的肩窝。
魏淮发现他好像特别喜欢这个动作,也就没再说什么这样缩起来会难受的话。
“那我们下午再出去?”魏淮问道。
“嗯……”江怀无刚想点头,却又止住了,改口说:“待会儿就走吧。”
“倒是也行……你要不先走两步试试?”魏淮觉得他现在把时间改的那么早是因为还在床上躺着的缘故,感觉不到累,“要不明天我们再去也是一样的。”
“不用。”江怀无拒绝了,“就今天。”
“行。”反正待会儿要是真难受,魏淮是不会带他出去的。
两个人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梳洗。
侍女们端着重做的糕点立于一旁,但早饭的点已经过了,他们也就不打算吃早饭,准备直接梳洗完出宫。007则是又被魏淮拉来顶替他的位置。
出宫后,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魏淮带了兜帽,防止被人认出,和江怀无一起闲逛,看上什么小吃就买一点,刚好能垫垫肚子。
京城很大,逛了没多久便到了正午,正好街边有一家酒楼,看外观还不错,魏淮就和江怀无进去凑合了一顿午饭。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魏淮带着江怀无来到一家书店,书店外观并不十分出众,位置也偏僻,但四周的房屋都十足的气派。
“进去看看。”魏淮让江怀无推门。
江怀无走上前,推开门,之间房屋的正中间放着一把宝剑。
“我知道你有你师傅送的那把剑,只是剑客应该都很喜欢各种宝剑吧?听说这把太和是有名的神剑,是百年前锻造兵器的大家莘炎所铸造的最后一把剑,也是他最满意的剑。”
“而且还从未听说这把剑有过什么主人。”
“要不要看看怎么样?你虽有剑,但这把放在那摆着看看也不错。”魏淮不懂剑客对剑的情感,但他送一把从来没人用过的剑肯定没错。
或许多年的皇家教育还是影响了他,东西从来都要最好最新的。
“师傅给我的那把剑,我已经还回去了。”江怀无摇了摇头,随后快步走向“太和”,“锵——”的一声,剑已出鞘,一点寒芒闪过,随后趋于平静。
在这把剑的身上,看不到什么过于繁复的花纹雕刻,剑身除了刚抽出来时有些外露的银光之外,待整把剑出鞘,又变成了有些古朴的样子,看起来甚至称得上平平无奇。
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剑鞘与剑柄的用料都十分罕见,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材料打造而成,而剑身看上去没什么光泽,却可吹毛断发,异常锋利。
江怀无的眼神随着距离“太和”越来越近,越发的明亮,魏淮看出他是真的喜欢这把剑,问道:“为什么把剑还回去了?”
“师傅有其他的弟子,而我不适合接任他的位置,”江怀无解释着,眼神丝毫没有离开手中的剑,“那把剑是继承人的标志,我既已无意,自然还了回去。”
“是师傅是?”魏淮愣住了,怎么他师傅还是什么有地位的人吗?
“现在的武林盟主。”
“……”魏淮沉默片刻,突然想着那他俩岂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坐拥天下了?
“谢谢,这把剑我很喜欢。”江怀无终于摸够了他的剑,将剑挂于腰间。
“不止呢,说了给你庆功,哪里会只有这一把剑。”魏淮摇摇头,“这一屋子的书都是我这两年派人搜罗来的各种功法秘籍,还有一些兵法之类的,不过地上的这些都是不那么珍贵的。”
“真正的绝版孤本都在下面。”
说着,魏淮走到其中一个书架处,向江怀无演示了一番机关,随即地上出现一个可供一人行走的地道,“跟我来。”
“这附近的地我都买下来了,房屋也是新建的,不用担心这里被发现。”
魏淮提着灯,走在前面,“到了。”
江怀无抬眼看去,与其说眼前的是地窖,还不如说是地宫,规模非常大,还分了几个房间,摆满了书架。
“当然其中的很多都是抄录的,就算这里出了意外,也能确保外界有流传。”虽是送给江怀无的礼物,但一个人的消化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大部分的书籍拿来看看认识熟悉一下其中的奥妙就好,抄录本就足够了。
免得都放在这里,要是以后塌了,这些瑰宝可就长眠于地下,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江怀无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看起。
“喜欢吗?”魏淮问他。
“喜欢。”这句话江怀无说的掷地有声,足以可见他的喜爱程度。
“好了,这次就是带你来认认地方,具体的可以以后有空了再来看。”
魏淮这么一说,江怀无也一脸恍然的表情,“对了,我也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走,跟我来。”
……
魏淮没想到江怀无带他来的竟然是最开始他们入京时候的那座宅院。
“怎么带我来这里?”魏淮有些疑惑。
“跟我进来就知道了。”这次是江怀无让魏淮推开大门。
一推开门,宅院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一副萧条的样子,和魏淮上次来的记忆大差不差。
“抱歉,这个其实两年前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带你来。”江怀无抿了抿唇,“又过了这两年,落叶也又多起来了。”
“我本想昨天元朝节带你来的,只是路上耽误了些时间,还是回来晚了。”江怀无有些懊恼,“我们初见的时候就是元朝节。”
魏淮笑了笑,心里有些期待,“没关系,我遇到你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今天正正好。”
江怀无走在前面,刚一走进院子,魏淮就发现了变化,原本位于院子一角的秋千已经被重新修好了,绳子比之前还要粗的多,只是沾了一些灰尘,甚至没有怎么变色。秋千的凳子也新了许多。
随着继续在宅院里行走观察,魏淮也发现了更多的细节,以前那些溟灭在时间中的记忆似乎又被江怀无替他找了回来。
“那天你带我介绍这间宅院的时候,应该很怀念吧,所以后面几天我就按照你的形容还原了一下。”江怀无看着前方魏淮的背影,“言语描述毕竟还是有些差别,不知道是不是你记忆里的样子。”
除此之外,在某些角落甚至还放着那天在大街上江怀无卖给他的一些小物件,比如在一个房间的桌子上,魏淮就看见了一个造型眼熟的拨浪鼓。
“原来的那些你带走了,我就买了一样的放在这。”
“这样,这间院子除了你小时候的回忆之外,还有我们两个的了。”江怀无把自己的布置一一指给魏淮看。
魏淮看着那些布置,久久没有出声。
就在江怀无有些疑惑准备开口问的时候,魏淮出声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嗯?去哪里?”
“我们现在就去游山玩水好了!”
魏淮锤了下手心,眼神亮亮的看着江怀无,“反正我已经做的够多的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他觉得江怀无每一次都能带给他无限的惊喜,这一刻他只想快点和江怀无一起离开这里,去随便看点什么,或许是初春的花草,或许是南飞的大雁,又或许是些别的东西,总之未来的时间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浪费。
“那宫里怎么……”
“没关系,有影一,还有我培养的继承人。”魏淮挥了挥手,越说越兴奋,“真的,一秒都不想多待了!”
反正都交给007就好,它不是最爱卷了么?
007:“?”
魏淮这么突然来一下,倒是打了江怀无一个措手不及,“……好。”
“……不对,还没给你封官加爵……”他又喃喃自语道:“应该把这件事解决再走。”
“那个不重要。”江怀无这回反应快了,他也想现在就走,万一魏淮回去再待几天又反悔了怎么办?
“不不,我要让他们都知道,你是大功臣,你出了力,理应被别人知道。”否则不成打白工的了么?
宿国的新战神,天下人都该知道他,记得他。
“那我们先走,只需要下诏书就可以了,我本人在不在也没关系。”江怀无皱了皱眉努力说服着。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魏淮摸了摸下巴,眼神又亮了起来。
“那我们现在就走!”
江怀无笑了,眉眼温柔地朝他伸出手。
魏淮脑海里瞬间回想起的画面就是——
“这是练剑的手?”他记得之前江怀无伸手给他看过手上练剑的茧。
“……”江怀无沉默一瞬,眉眼间突然就没有那么温柔了。
“这是想牵你的手。”
魏淮一愣,眼角溢出些亮晶晶的笑意,伸手拉住他,“那你下次可以直说。”
宽大的袖摆遮住了两人的手,但并肩而立的距离同样显示出他们的亲密。
“或者什么也别说,直接牵就好了。”
“我又不会不让你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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