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宋云棠才回过神来,她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惊悚的场景,方才那一下要不是哥叫她,她可能都反应不过来。


    “哥!你没事罢?”宋云棠回头,见宋云修眼神空空,表情却十分微妙,似乎带着一点莫名的笑意。


    “无事。”宋云修收敛了神色,蛇门已将人带走,他想起方才的场景有些后怕。


    明明只有四人,那四人也只是身手一般,前世他只身一人都躲过了她们,今日为何却有十人?从这些人的反应和身手来看,似乎是职业杀手。


    回头时,福安他们抱作一团,尚在瑟瑟发抖。


    一阵马蹄声传来,文莺绕至宋府马车前,拦了她们的路,道:“太傅大人,今夜便可出审问的结果,可要一同回宫?”


    宋云修是涉事人,按理应当回去,他点了下头,望见与他一条街之隔的华顶马车,让宋云棠带着福安他们回去,才慢吞吞走了过去。


    马车之内,魏堇歆已在阖目养神,她瞥了眼宋云修,勾唇道:“太傅受惊了,不妨,到朕身边来。”


    这样一句话,让宋云修想起某个下午,他在朝露殿,她指着那幅画,也是这样与他说话。


    宋云修上了马车,帘子一落,便只有他和陛下在内,车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嗒嗒嗒的马蹄声,他别扭了一阵,轻声开口:“微臣多谢陛下相救。”


    魏堇歆悠然道:“顺路罢了。”


    方才,她将宋云修的反应一分不落看得清清楚楚,他虽惊虽惧,反应却很冷静,连宋云棠一个女人都傻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他是有胆有识还是早有预料。


    然而他车上只带了三个弱质男儿,一个比一个不顶用,若他当真提前有知,怎会儿戏自己的性命呢?


    也许,他并不知,先前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巧合?


    车内弥漫着一股绕鼻的凤尾香味,宋云修安分坐着,却是忍不住深嗅一口。


    他虽知陛下并没有在看他,可光是感觉到陛下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心上已颤抖不已,好像怎么坐都不自在,渐渐地,他连呼吸都收紧了。


    蛇门的审问之法残酷无匹,用作审问的暗室封闭性极好,饶是这般,在堂中等候消息的魏堇歆与宋云修二人还是能听见凄厉的惨叫。


    魏堇歆全程一直暗中观察着宋云修,企图从他面上寻到一丝害怕的神色,然而从始至终,他都是平静地坐着等候消息,一声声惨叫响起时,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魏堇歆忍不住想,多年未见,他难道已经变成了一个令她全然陌生的人吗?


    还是说,她其实从未了解过宋云修,往昔种种,皆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这两种猜想,不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魏堇歆抓狂恼怒,她沉默着,幽光浮动的眸中攀生出一朵探究的欲.望。


    没过多久,文莺便走入堂中,禀报道:“陛下,这几人都不是硬骨头,蛇门的规矩还没过第二层,就全都招了。”


    得了魏堇歆示意,文莺便继续道:“主谋者四人,她们乃是今年会试中被弃的人员,其中有个姓牛的,只差一名便可进入殿试。”


    只差一名,便是如若没有宋云修,她便可如愿跨入金銮殿了。


    “其余三人追随牛氏,这三人中有一人家在会州开武馆,那六个身后好的蒙面人便是武馆出身。”


    交代了一番来意,其中细节均不必说,定然是牛氏认为她被宋云修占了名额,怀恨在心,想杀了宋云修泄愤。


    天子脚下,焉容这等腌臜苟活。


    魏堇歆冷笑一声,道:“找个日子,将这十人枭首示众,再去查是谁开的武馆,拿人抄家,武馆余众充军。”


    这样的刑罚未免过重,文莺还没应声,一旁坐候的宋云修却是起身,低声道:“陛下,微臣今日并无大碍,枭首充军的罪责,似乎有些......”


    他说到后面渐渐息了声,因为看到魏堇歆愈发沉郁的表情。


    “你这是在质疑朕?”魏堇歆觉得十分有趣,她在替他的案子平反,严惩贼子让其他人都断了打他主意的心思,他竟觉得残忍。


    匹夫之仁。


    话音一落,宋云修便在原地跪了下来,拜道:“陛下小惩大诫便可,如此兴师动众,实在不妥。”


    若是寻常朝臣被刺,陛下下此诏令,天下人恐怕不会说什么。


    可他是个男臣,如今破格为太傅已让天下人颇有微词,倘若再因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天下人不会说陛下爱戴臣民,只会说陛下为了一个男人杀了十数人。


    他重生一回,便是想要陛下重回正轨,莫要再像前世一般尽失人心,难堵悠悠众口,最后变成了那副模样。


    他不能再亲眼看着她再死一回。


    “兴师动众?”魏堇歆紧紧咬着这几个字,笑音道,“你不妨直言我凶残无匹,草菅人命!”


    宋云修身形一颤,“微臣并未如此作想!”


    可他抬眼,魏堇歆眼中已遍生寒意,激荡起的盛怒仿佛要将他撕碎!


    文莺退了半步,下意识想开口求情,魏堇歆扫她一眼,厉声道:“滚出去!”


    诏令已下,文莺不敢多留,只是后怕地看了身后一眼。


    宋云修看着眼前此景,忽然想起那日他去给她送枕头,她就是这般发了怒,继而就是接连几日的昏迷不醒,他心上微惊,忙道:“请陛下息怒!”


    魏堇歆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声一片,她看着宋云修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觉得十分厌恶,不知八年前他是否就是以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魅惑了她的皇姐!


    未央宫一朝生变,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父君被赐死,她在承光殿前求得头都磕破了也于事无补,父君被盖着白布带走时,那些人都不曾让她去看最后一眼。


    后来她心急火燎赶到未央宫,给皇宫守着侧门的侍卫塞了自己的全部家当,想让宋云修先平安离开是非之地,待到了未央宫,竟是一片纷乱荒凉。


    无数的宫人争抢着未央宫的珠宝首饰,她的爱物被人轻贱地踩在脚下,她追问那些人宋云修去哪儿了,那些人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宋公子早就高攀二皇女了,你不知还在做什么春梦?”


    “她爹刚死,她竟还有心惦记男人,真是可笑。”


    “梅君那样的贱种能生下什么好东西......”


    她们指指点点地看着她、嘲笑她......魏堇歆却始终不信,不可能的,宋云修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他走了,岂不和亲手挖她心肝一样吗?


    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未央宫枯等几日,滴水未进,险些死了,是文莺将她救活过来。


    “宋云修去哪儿了?”她拉着文莺问。


    文莺亲口告诉她:“他已经和魏明月定下婚约了。”


    即便那时,即便她亲耳听到,她也没有相信。


    宋家是明哲保身,她可以理解,宋家没必要跟着她一起倒,哪怕那时魏堇歆觉得自己心口上好似被剜了一刀,她也在想,只要宋云修无事,那嫁便嫁了,他定也是不情愿的,不知一个人时又是怎样地哭。


    然而没过多久,魏堇歆终于求来了一趟出宫的机会,她急切地去找他,便亲眼看到宋云修与魏明月言笑晏晏、琴瑟和鸣。


    魏堇歆突然觉得宋云修很陌生,这种陌生感持续了八年之久,到她现在再见到这个人,仍觉得陌生。


    就像她以为宋云修定然是真心爱她的,却不是。


    宋云修想必是懂她的,却不曾。


    积年累月的怨气在魏堇歆胸中迸发,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宋云修那截修长的颈,直想亲手将他掐死。


    “宋云修。”她满目阴沉,却是极力忍下了那股滔天怒气,哑声道,“你既如此菩萨心肠,不若尽心伺候朕一晚,去换那些人的活命。”


    宋云修眸光颤动,悄然抬头,想去看看陛下的表情,看看她是不是认真的。


    魏堇歆垂眸,她在期待一个绝望而悲哀的表情,宋云修既然拿他虚伪的善良来恶心她,她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然而不论是绝望还是悲哀,她都不曾在宋云修眼中看到,她只看见他惊讶的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魏堇歆冷笑一声,她开始认清她好像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宋云修的事实,然后一字一句对他道:“拜你所赐,用来充军的那些人,朕打算杀了。”


    “陛下!”宋云修急切出声,可魏堇歆已不再看他,大步离去。


    恼人的头痛随之而来,魏堇歆扶着额头,挥开了走上前来扶她的文莺,凉声道:“你去替他,准备一间屋子。”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