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清几乎没有犹豫,冷冷道,“不可能,旁的本官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可能要殿下失望了。”
“裴相这是忘了谁帮你平乱?况且这可是你自己应下的。”
“殿下可能不知,本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脸上神色难得动了动,眼角微挑,轻笑道,“本官就是个言而无信,忘恩负义之辈,殿下若是用这件事来挟恩与本官,怕是无用,得不了任何好,殿下若是什么都不提,本官会依旧将殿下奉为座上宾,说不定哪天良心发现,对殿下感恩戴德,届时连皇位都愿双手奉上。”
他这一番无耻之言,竟叫姜昭无力招架,他气急败坏地在殿内来回走着,他要皇位做什么,他若是想要,当初就直接让这奸臣扶自己上位了。
“本王不稀得那位子。”
说到这他眸底微亮,双手撑在御案上,“本王想不通,你留着她做什么?如今的时局和民心,于你裴相而言,便是自己登基上位都可以,你大可废了她,可见她于你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
裴晏清抬眼,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异常,他皮笑肉不笑道,“很不巧,本官也不稀罕这位子。”
他漫不经心摩挲着那枚扳指,“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你不愿坐这帝位,本官也不想,那只能由她继续坐着,”他冠冕堂皇的继续,“大周朝的子民需要她,本官更需要她……做好本官发号施令的傀儡。”
裴晏清又道,“殿下何时回邺州,本官届时为殿下践行。”
姜昭重哼一声,随即笑了笑道,“那先谢过裴相了,不过本王已决定这次待久一点后,算着时间尚早。”
“本王听说,沈喻那小子回京了?”姜昭叹口气,二人虽在姜窈这事上有冲突,却也是盟友,适当提醒他,“沈鹤城这关头让他回来,其中定有深意,你还是小心些,别叫他人钻了空子。”
裴晏清却毫不在意,“既然那老狐狸要入虎口,本官便请君入瓮,劳殿下挂心了,”他起身,一副要送客的模样,“府邸本官已在宫外为殿下打点妥当,殿下去吧。”
姜昭抬抬衣袖却又着实拿他无法,只得重重甩袖而去。
送走了人,裴晏清在里侧的软榻上躺下。
他抬手在眉间揉了揉,甚是疲累。
淮王姜昭也好,沈喻也罢,他通通不放在眼里。
他只知道自己对姜窈越发不能自控,他亦不愿杀她,杀了她就犹如彻底泯灭他的那丝欲望,他想他下不了手定是不愿对自己这般狠。
若是让她跟姜昭走,从此彻底消失在自己身边,自己便也不会失控,或许是让他走出困局的法子。
可当他听见姜昭说出那四个字,他心底是气的,分毫没有犹豫,直接拒绝。
他蓦然睁眼,目光渐沉。
姜窈是他的傀儡,是他的禁脔。
就算是他囚着她,不见她,不碰她。
也不允许别人染指她。
她更别想跟着别人走,逃出他的手掌心。
……
接下来几日,姜窈过的甚是悠闲自在。
打那日之后,奸臣裴晏清没再来寻过她的麻烦,姜昭也没有过来猖狂撒野。
她让冬苓给自己搜集了不少话本子,可惜宫内能看的也就那么几本,用来打发时间实在不够。
还有两日便是上元节,在这关头下了一场大雪,一夜之间,殿前的青石板上,两侧的常青松柏,角落里的灌木丛中,早已覆上了厚重积雪。
冬苓站在不远处,望着正在雪地里的主子。
如个孩童般,捏着雪玩。
她叹口气,心想她这主子还真是不论何时都能找到取悦自己的事。
谁会天寒地冻的去雪地里受罪?单单是想,裹在衣裳里的皮肉都开始泛冷了。
鞋履踩在积雪上,吱吱作响。
姜窈蹲在雪地里,合手放在唇边吹了口气,然后去滚雪球。
碰上的那一刻冰的刺骨,但越往后越会适应这样的寒冷,双手恍若失去知觉,麻木地裹着雪沫子。
半柱香后,她堆了一个矮她半身的小雪人。
她蹲在小雪人面前,两只手被冻得又冷又麻,似乎有绵密的针眼在肉里浅浅扎着。
她想起母妃病逝那年冬天,她堆了一个雪人,哭着用冻的通红的手在雪人上勾勒母妃的脸。
这样的事她已经很久没做了,在冷宫那些年,她没心没肺地活着,如何也不曾想过会有如今的变故。
她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那奸臣的脸,以及那日窗下,他一点点靠近的唇。
鬼使神差地她抬手在雪人下巴上方扣了两下,这里是奸臣的唇,薄薄的,总是微微抿着,从来不笑。
继而往上扣掉一块,是奸臣的鼻子,那日她的鼻尖与他的鼻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鼻很是高挺,鼻尖的温度和他的呼吸一样滚烫。
她僵着手指挪到了最上面,扣了两只圆圆的洞,她记得奸臣的眼睛甚是好看,眼皮双层,眼角微挑,眸子漆黑,总是冷静或锐利地看着她,眉眼间是不怒自威的气势。
勾勒完成,脑海里奸臣的脸清晰立体起来,她想,她有好些天没见着奸臣了。
她又想,奸臣开始避着她是好事,他不会找她麻烦,也不会想着杀她了。
她叹口气,难道自己真的要被奸臣囚禁在这紫宸宫一直到老到死去的那一天吗?
想着想着,她咬了咬唇,捡了根树枝,对着雪人的脸不轻不重地戳着,嘴里碎碎低语,“……就知道吓唬朕恐吓囚禁朕……欺负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冬苓见状,心知劝不住新帝,便进屋取了狐绒斗篷,正要过去替她披上,却见宫廊拐角处走来一人,正欲出声,那人抬了抬手,继而走近,从她手里取过斗篷,示意她们退下。
这边姜窈毫无所知,嘴里念念有词地借着雪人痛诉对裴晏清的种种不满。
她抽了抽鼻子,最后将那小树枝戳进雪人的脖子里,她想起初见裴晏清,这奸臣扣着她的脖子,于是愤愤道,“就你凶就你会吓人,还掐朕,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时她的话突然顿住,大脑白成一片。
肩上落下来一件毛绒绒的斗篷,一道压下来的还有一双手,以及微热的胸膛,以及男人似有若无的气息。
不用回头看,她都能猜到身后那人是谁。
男人顺着她的姿势半蹲着,双手从后环过她的肩头,为她披上斗篷,那双手似乎在她肩上停顿了一下。
她的呼吸屏住,那一刻她觉得纷扬的大雪仿佛都慢了起来,似有千丝万缕的情绪,漫天飞舞,迟迟不肯落下,冰天雪地里,陷入无边寂静。
静得姜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最后在低头看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时,乱了阵脚。
她终于回过神,慢慢侧头去看他,视线却被挡住。
他收回了手,勾起斗篷上的帽兜给她戴上。
身后男人气息淡去。
姜窈起身回头,他亦已站了起来。
姜窈手足无措地缩在斗篷里,良久才上前一步,她低语,“裴爱卿怎么过来了?”
心口的律动渐渐平静下来,姜窈后知后觉地想到,方才她那些话他不会听到了吧?
她心里暗叹自己这是日子太安稳了,找罪受不然为何今日偏要折腾这一出?
不过话已经说了,覆水难收,只盼奸臣没有听见,毕竟她的声音那么小。
裴晏清目光扫过她那两只被雪泡的通红的手,又想起她刚刚在那戳着小人痛诉自己的种种恶行,不由得勾了勾唇,转瞬即逝,他自己都未发觉,只道,“上元节将至,臣与陛下交代一些事。”
看样子是没听到,不然他这性子,早就拿她是问了。
姜窈松了口气,“朕晓得了。”她说,“外头冷,爱卿随朕进去吧。”
裴晏清诚心让她吊着一口气,幽幽道,“臣瞧着陛下是不怕冷,竟有闲情在外玩起了雪,臣方才见陛下对着那雪人似在低语,不免心生好奇,陛下说了什么?”
姜窈心虚地笑了笑,“没……没什么,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不值一提。”
姜窈见他没有追问,这才放心跟了上去。
入殿之后,姜窈依旧心虚,甚是狗腿的为他端茶送水。
却见裴晏清不知从何处取了个金铜雕花小手炉递到了她手中。
冻的发红的手慢慢回暖,姜窈却有些惶恐地递回去,“爱卿用罢,朕不冷。”
裴晏清抿了一口热茶,语气幽幽,“臣让陛下用,陛下便拿去用就是,不过臣甚是困惑。”
姜窈推辞不得,只好抱进自己手里,她问,“爱卿困惑什么?”
裴晏清挑眉,淡淡道,“不知臣这算不算怜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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