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完全处于黑暗之中时,其他感官会变得格外敏感。
姜窈看不见,却能清晰地听见男人平静的心跳声,沉稳的脚步声,他抱着她一步步往前走,随后停了下来,不久前那阵阵妖风绝耳,她竟听到了虫鸣,还有烛芯燃烧的呲拉声,以及一抹熟悉的味道。
是荷香。
不是一点点,更像是一片,同她那通过风干储存下来的荷香灰不同,这个味道很新鲜。
这才四月……
她还未想明白,裴晏清已经放下了她,他站在她的身后,抬手解下蒙着她眼睛的布条。
姜窈没有注意到男人顺势落在她肩上的双手,她的目光被眼前的东西吸引着——
他们在桥上,桥的两侧是湖泊,湖面上铺满了碧绿青翠的荷叶,硕/大的荷叶层层交叠犹如碧玉青盘,在这挤挤挨挨的荷叶间一朵朵绽开粉色荷花亭亭玉立。
半空中飘着几盏孔明灯。
将这一池的景色照亮,让人移不开眼。
姜窈怔愣了片刻,望着这片荷花池一动不动。
“陛下,”裴晏清的声音飘在耳畔,“可喜欢?”
男人的话让她收了神,她眨了两下眼,很快从眼前的美景里找回自己的思绪,奸臣为何要带她看这个?是知道她喜欢荷花荷叶,让她死的舒服一点么?
裴晏清垂眸,见她不说话,唇角动了动,再次唤她,“陛下?”
姜窈暗暗吸了一口气,既然要死那也要死个明白,她咬了咬牙,壮着胆问,“朕有一事不明,爱卿为何要带朕来看这个?”
裴晏清眉眼皱了皱,双手摩挲两下,将小女帝转了个身,面对自己,看着她无甚血色的小脸儿,眸底也没有欢喜的痕迹。
自己一番心思似乎并没有引来美人一笑,难得为女人放下孤傲身姿的裴晏清不由得脸色一沉,声音也敛去了那抹温和,“今日是陛下的生辰,臣以为陛下会欢喜的紧,倒不想陛下似乎并不喜欢,是臣多此一举了。”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姜窈却在他的话里抬了头,眼里尽是错愕,她以为裴晏清今日这么一出是想要杀她,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所以蒙上了她的眼睛。
他说今天是她的生辰……她都忘了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过生辰了。
自从母妃过世,这世上再没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想到母妃,姜窈有些难受,她低下头闷说,“朕没有不喜欢,朕只是不知道,今日是朕的生辰。”
小女帝的声音染了一丝酸涩与失落还有淡淡的伤感。
她背过身去,似乎不想叫他看到她的这副模样。
裴晏清倒是突然想起,这小女帝自幼被丢在冷宫,母妃过世的早,怕是这么些年来也没人记得她的生辰,她自己就更不用说,好生活着已是不易,哪里还会计较这些东西?
裴晏清心里涌出一道意味不明的情绪来,当初决心要一点点感化她时,他便开始悉心计划这一切,涉世未深孤零零长大的少女,若是有人记得她的生辰礼并给她一场惊喜,定会欢喜感动到对这个人动心乃以身相许,可此时此刻,好像并非如此。
她喜欢眼前的景色,却没有因此而满心欢喜,反而陷入了忧伤之中。
只因为她伶仃长大的那些年里,便连自己都不记得生辰这回事,她所有的关于生辰的记忆大概都停留在她的母妃活着的那几年里。
是以这件事让她想起了她不不被父亲关爱又失去母妃的幼年。
裴晏清说不出自个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他这小女帝当真是可怜,又想来日方长,定要将小女帝过去十几年里缺失的东西一点点为她填上,让她不再在想起从前那些事时伤心得落泪。
方才的冷然愠怒一点点退去,裴晏清站在她身侧,明知故问,“陛下何故伤心?”
姜窈摇摇头,红着眼看着天上越飘越远的孔明灯,“朕只是很多年没有度过生辰了。”
“陛下不要想太多,”她的披风系带不知何时松了,裴晏清抬手拢住往后滑落的披风,一边系着一边道,“记住今夜看到的就够了。”
他替她系好披风,那双手却没有离开,两边一搭,便握住她的肩头。
男人的手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寒凉,是干燥的温热,他的靠近让姜窈更为错愕。
他们不是第一次距离这般近,但她明显感觉到这次和从前的每次都不同。
她甚至还记得他曾不止一次嫌弃她离他太近。
可这次……这奸臣记住了她的生辰,带她来这一望无际的荷花池,为她点起孔明灯,还问她喜不喜欢……就连他此刻靠近的气息都染上了几分暧昧……饶是她再迟钝也能看出来这一切他都是费了心思的,就像话本故事里,男子为讨心爱女子一笑而为她点亮漫天天灯。
莫不是这奸臣爱慕自己?
姜窈定是不信的,她记得奸臣分明是有自己心仪之人,从不与女子独处的奸相在那云襄姑娘跟前破了例,云襄姑娘寻他,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紫宸宫去见她。
更是在那之后几次避着自己。
他又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可若不是如此,该如何解释他今日所作所为以及他此刻的举动?
姜窈不敢看他,脚下往后挪了两步,试图挣开他的手,男人的手却因此握的更紧。
随后他手上稍稍用力,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姜窈心跳也跟着晃两下,她终于抬眼看他,“爱卿,你……你这是做什么?”
裴晏清一只手扣在她腰上,看着小女帝张皇失措的眼,冠冕堂皇道,“陛下不是冷么?”
“不冷了……”她推着他,“爱卿还是快些放开朕,叫人看着了便不好了。”
“陛下放心,没人敢道臣的是非,”他低下头,“臣也不会让旁人非论陛下。”
天上云层拨开,皎洁月光洒下,映着小女帝略白的脸颊,细睫微颤,樱唇半合,裴晏清看着不免唇干舌燥,到底是移开目光。
却在移开眼时的余光里看见她抵在二人之间的双手,僵硬的身体,咬紧的唇……每一处都是抗拒。
小傀儡显然被他吓到了,又或是她并不喜欢。
这个反应让他有些挫败,他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有能力扭转乾坤,但是此刻却有些不确定,隐隐后悔自己再次失控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遇到她之后毫无招架之力。
他松开手,面上温和情绪隐去,恢复冷肃,见小女帝紧蹙的眉眼舒展开来,他心下更是烦躁不悦。
周身空气里充斥着她的味道,目光所及之处,荷叶是她,荷花是她,她……更是她。
裴晏清不自觉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负手而立,转身离去前,声音冷静地犹如冬日里冰封千里的水面,“陛下慢慢看,臣还有事。”
说完大步离去。
留下姜窈松了一口气,也无心再看那如画一般的景色,慢慢蹲了下去。
她不知道那奸臣发生了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也许是她的抗拒让权倾天下呼风唤雨的奸臣恼羞成怒?
他走的时候是不悦的,姜窈很清楚,但是这次她不会再去做什么。
也许裴晏清指不定是临时起意,也或许是心上人回来之后,他不再不近女色,却因朝政繁忙除了她没有多少机会接触旁的女人,是以对她生了这样的心思。
不见得多么欢喜,一时的新鲜罢了。
只是她有些感慨,到头来,她这位从不近女色的权臣到底逃不过男人的劣性。
姜窈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想,若是奸臣拿这事与她发难她又该如何做?
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不过以这奸臣方才恼羞成怒的模样,应当没个三五天是不会消气,约莫也不会来找她。
这么一想,身上那根紧绷的弦倒是略松了松。
从这里离开时,冬苓已带了几人在外面等着。
主仆几人打着灯笼回到栖梧宫,入殿后,里面两个小宫女指着桌上一个雕花盒说,这是半个时辰前丞相大人派人送过来的。
姜窈面色微凝,她挥手退下诸人,坐到桌边,打开盒子。
里面是赤金缠丝芙蓉镯。
雕刻在镯身的水芙蓉纹路清晰精致,可见工匠非同一般的手艺,而世面上少有的以水芙蓉作镯纹的做法更体现了送礼之人的用心。
姜窈一时五味杂陈,说她一丝触动也没有确实有些假。
但是转念又想,若是真叫他上了心,他日这人篡位登基,哪里还能轻易放过她?
若是在他登基之前便要下手,食髓知味后腻了,为防他那心上人知晓,怕是也不会让她善终。
这么一琢磨,姜窈瞬间觉得桌上这东西烫人的紧,她抬手盖上盒子。
心底从前对那人那点色心也完全烟消云散,在她眼里,什么都比不上活着重要。
只盼那奸臣对她这小傀儡只是一时起意,这次之后能想通,对她莫要再有旁的企图了。
第二日她在用膳的时候,冬苓从外头回来,净了手替她布菜,“奴婢方才见着丞相大人了,也不知何人惹了他,脸色可难看了,远远瞧着都觉得那浑身的火气能烧过来呢。”
姜窈闻言拿汤匙的手抖了抖,“是么?裴爱卿在做什么?”
“丞相大人离开了,连李公公都未带上。骑着马走的,那一鞭子甩下去,奴婢都替那马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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