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封喉, 紫朱目哑然失语,喘息着紧紧盯着我。
而我望着她,忽然问:“当年为什么骗我?”
紫朱目眼神流转, 却反问:“为什么不骗你?”
“哪来的规矩要我一定说真话?”她微微冷笑, “与其问我为什么骗你, 不如问问自己, 为什么会信?”
这下换我哑然失语了, 失语半晌后我直接笑了起来,低声道:“你说得对。”
我收剑而立, 一时沉默。紫朱目见势想跑, 被我一掌封住经脉。之后我一边往回走, 一边传信给妖族让他们来抓人,没再回头去看她了。
荒山野地之中, 那群结队的小弟子聚在一起, 见我过去全站了起来, 齐刷刷看着我。
这么会儿工夫,已经够他们向宗门传信询问了, 但他们的宗门知道紫朱目,却未必能从弟子的三言两语里认出来我是谁。
于是被一群人看着, 我想了想,终于是笑道:“我叫叶微, 师承重华派和堪梧书院, 是沧溟、烜烨的大师兄。名不见经传,是以此前没有表明身份, 并非有意为之,几位小道友,还望海涵才是。”
松风吹拂, 青山绵延。我对他们抱了抱拳,然而一群人并无回应,只瞪圆了眼睛,微微张大嘴看着我。
我露出询问的神情,几人终于反应了过来,震惊问:“前辈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重华派大师兄?”
“传说中”?
我还在想这个词,然而众人神情已经从震惊变为激动,一边拿出各种留影石,一边凑过来叽叽喳喳告诉我,那些暗中流传已久的轶事传说。
嗯,都是关于我的。
百年来我消失在正史之中,却在地下话本故事里活跃绵长。一开始只是曾经那一代弟子坚信我没死,口口相传之后开始跑偏,变成了各种离谱传闻。我听了一耳朵便大为震撼敬谢不敏,果断准备撤离。
一路保护我那个云阳宗小弟子一直在看着我,见状想说什么,却最终闭嘴,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我看到了,一手扔过去一颗极品灵石,一手戴上斗笠,笑着对他比了个手势,无声道:“有缘再会。”
他抱着灵石,呆呆地望着我。而我眼见妖族的人已到,转身准备走人——却正好看到了一个从修士们当中猥琐跑路的身影。
——陈平?
合体境后我视力好了太多,一眼认出他来。而后我也没想太多,过去就一手揪出他,搭着他的肩膀,颇热情地笑了笑。
我想起妖族禁地时棋圣顺口说的,我伤得非常重,能活下来多亏那个老医修竭尽全力救我。这老医修自然就是陈平,棋圣这样说之后,我便一直惦记着和陈平道谢。
然而如今见到了,陈平的表情却活像见了鬼,甚至转身就要跑。
我这才觉得不太对,一把把人捞回来,眯着眼睛打量他:“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十多年前我和陈平初见时他快五十岁,如今他已经六十多。然而到底是金丹修士,头发花白,精神却有如毛头小子,闻言呵呵一笑,口齿利落地狡辩:“哈哈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对不起你……哈哈,你说是吧叶微……”
我一个剑花抵住他咽喉,陈平立刻话音一转,飞快交代道:“——是我师父对不起你啊!”
哦?
我略微挑眉,陈平这才一摊手:“虽然你大概记不得他这个人了……我师父他老人家名叫陈顺元,当年黑风城跟踪你的人里有他,后来三门六派结盟挑战你的人里有他,最后邙山上看着你死的人里也有他。不过他其实不是三门六派的人,你死后不久他就回了宗门,守着我们小破宗门败落,然后去山里隐居,收了我为徒。”
陈平停了停,看看我脸色,叹气道:“嗐,看样子你是肯定不记得他了,说不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名字。但师父总和我说起你嘞,说你偏袒烜烨令人发指,但无论如何,他——他们,他们所有人,从来没想过要你死,也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死。”
“你未死时,所有人自命不凡意气风发;你死后,大家才发觉撑着天下的人不在了,自己不过是小人物。”陈平不无唏嘘地道,“英雄陨落,山陵崩塌,世道大乱,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进山林收一两个弟子,一边翻书一边讲过去的故事。”
“不过对我来说,山里可真是幸福的日子啊!如果不用帮忙照顾挽春剑就更好了!”
陈平是一点没继承他师父那种悲伤感慨的,虽然一脸唏嘘,但就差拿把瓜子嗑了。
而我望着他,只重复道:“照顾挽春剑?”
“是啊,传说中重华叶微的佩剑,机缘巧合被我师父捡到,”陈平随手往储物袋一掏,什么都没掏出来,一时蓦然回神,“完了,落谷里忘带了。”
我:“……”
我默默望着他,桃木剑往前一递,陈平立刻缩了缩脖子:“诶别别别,我这就带你去拿!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干嘛!”
我出言提醒:“理论上来说,我比你大一百岁。”
而陈平一脸淡定:“那只是理论上,实际上……”
我忍不住掏出储物袋里的菜刀,开始噌噌磨刀。陈平毫不畏惧,我磨刀磨了一路,他就嗑瓜子嗑了一路,顺带还给徐长老传信,让他来落日谷做客。
“你不找我们师徒麻烦可是太好了,自从知道你真实身份,我可是日夜都睡不着,就怕你回来复仇……”
陈平松了口气,而我失笑:“复仇?究竟有何仇怨?”
他细细一想,也觉当年因着南宫玉那些事,那些小打小闹,在魔修乱世的背景下不值一提。
“但为什么还是心虚呢?也许是愧疚吧?又或者是怀念?”陈平摇了摇头,“不管如何,过去的都过去啦。”
他碎碎念说着,一路带着我往落日谷而去,路上路过小镇,割了肉沽了酒,也不放进储物袋,而是买了匹马驮着。
“乡下地方,见修士见得少,怕吓着人家。”陈平一面向我解释,一面吭哧吭哧爬上马背。
而我笑笑,也买了匹马,一跃而上吹了个呼哨,它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两骑一前一后,就这样跑出小镇,绕过蜿蜿蜒蜒的山路,最后豁然开朗,竟是一片雪白的梨花林。
林子尽头便是所谓落日谷,这里是陈平隐居之地,也是他师父陈顺元羽化埋骨之地。如果不是楚昭临突然前来,我大概会默默离开长平派,来到这里老死一生。
我策马走入林中,却又想,有陈平看着,陈顺元看着,徐长老看着,甚至还有魔尊夜缺暗中看着……哪怕我真的按计划来了这里,怕是也不会“苟延残喘至死”吧。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入谷处一树梨花压了满枝,摇摇欲坠、落英纷飞,仿佛有人刚从那里离开,然而细细一看,却又找不到踪迹。
可我知道他们来过。只是英魂归天,再不复相见罢了。
我沉默看了许久,才回头策马向前。就这样一路到了梨花林深处,陈平推开木屋的门,迎面而来便是一张长木桌,桌上剑架架着挽春剑,满室剑气光华。
他们居然把挽春剑放在堂屋正中处——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楚昭临没来,而我真从长平派跋涉而来,推门就看到挽春剑的情景。
那画面真是……
我忍不住扶额,陈平倒是丝毫不解风情,给陈顺元牌位上了香,就火急火燎做饭去了。
我亦拈起三炷香,慢慢插上了,反手拿起挽春剑,邙山最后一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记忆里,确实有许多年轻修士自告奋勇跟过来,但我怕伤亡过重,只把他们赶去大阵里打杂。
贺天南为此难得笑话我婆妈:“叶微,你真活像护崽的老母鸡!”
我没理他,只在通讯玉简里嘱咐他保护好后方。
那时我以为他在云阳宗,谁知几位掌门在我走后,又把贺天南加急派了过来,甚至南宫玉还不放心,也赶了过来。
这些我当时都并不知晓。我只和几位战力卓绝且稳重细致的前辈长老一道,在邙山大阵里激烈地讨论。
准确的说,是长老们讨论,我坐在一边默默喝酒,自顾出神。
我的玉简一直在响,贺天南和南宫玉对我轮番轰炸。
贺天南说:“你怎么就走了啊喂?这帮所谓的魔修看似气势汹汹,实则都是些无名之辈,也值得你出手?我看你不如回来,换我去……”
我闻言笑笑:“想抢我风头?等我死了再说吧。”
“……啧,这种时候说这话,忒不吉利。”贺天南嫌弃,又道,“其实我也觉得没问题,谁上都一样。但落月雪星盘转的都快冒烟了,连楚昭临这个闷葫芦都跑来找我,真是让人开了眼了……喏,看在他们这么担心你的份上,你回来吧,啊,换我来。”
我转头看窗外夜黑风高、鬼影幢幢,笑了笑:“不了。”
“诶你这人!”贺天南嗔怪,“倔的跟头牛似的,平时也没见你这样啊?”
我不说话,贺天南又道:“行吧行吧,你高兴就好。悠着点打啊,要活的。”
我还是不回答,只问他:“你化神巅峰了?”
“是啊,”贺天南笑道,“马上突破合体境,到时候把你按在地上揍!”
“楚昭临呢?”
“他?也是化神巅峰,快合体了。”贺天南随口诶了一声,“你这师弟怎么回事?这么猛,我第二人的名头还保不保了。”
我没理他,只想着,两个合体境,外加合体境的宝昙掌门、半步小乘境的师父,对付魔尊足够了。
当时魔尊的实力大概也就小乘境,而小乘往上的难度,远远不是小乘以下可以比拟的。
我放下心来,忽然觉得全身轻如羽毛。
而我的手都略微颤抖,一切只因我做下的这个决定……
我深吸口气,听着贺天南懒洋洋的声音,放下了玉简。
南宫玉一直传信过来,我终于还是一眼都没看,只抱着剑坐在窗边,独自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
我将挽春握在手中,听着它的嗡鸣低语。
这把剑自邙山坠落之后,被楚昭临找到,又被青墨河抢走,在妖族领地里经过赤练到夜缺手里转了一圈,最后不堪忍受魔息,自己逃亡四方,落到了陈顺元手里。
如此颠沛流离,又可曾想过,它的主人就在落日谷不远处的长平山?
我暗自想着,骤然拔剑出鞘。
名剑出鞘,气冲斗牛。小金龙感受到浓郁剑气,好奇地飞出来看,意乱神迷之间,忽然整个飞进了剑身中去!
绯霞金珠略微一闪,继而挽春剑发出剧烈的低吟。我心知这是新一轮的淬炼,想也不想提剑入林,一套九玄通幽剑法飒然施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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