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遇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说出这么重的一句话,说完励啸愣了,他也愣了。
有一瞬,他看到励啸唇角僵住的模样,觉得很疲惫,心里很空。
帐篷外的虫蝉十分响亮地鸣叫着。
昏暗的帐篷灯下,励啸没什么表情。他一般有什么情绪脸上都很明显,但他这会儿就是毫无表情,淡淡的,目光在季遇的瞳孔里,扫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他眼皮一垂,直接哼笑了声。
“行,我的错。”
撂下这句平平的话后他就伸手触了触帐篷灯,让视线所及坠入了完全的黑暗。随即直接躺进睡袋里,侧过了身。
季遇还坐着,手臂支在两膝上,烦躁地揉着头发。
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在这个节点爆发了。
但骂已经分手两年的前男友犯贱,真的很傻逼。
这词儿太重了。
旁边还放着励啸带来的防蚊水,他犹豫了一下,抓过来草率地抹了抹手臂,又闷头躺了下来。
两人背对着背,一动不动。
但过了很久,也没人睡着。
彼此也都知道。
他们就像要比赛睡觉,呼吸碰撞在狭小的帐篷里,却谁都赢不了。
最后还是季遇赢了。他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励啸呼吸变缓变均匀,然后他直接从睡袋里爬出来,捞了个烟盒走出帐篷。
山顶昼夜温差大,季遇哆嗦了下,蹲在草坝里,点了支烟。
一根抽完,他又抽了一根。
“大佬,你怎么还在这儿?”
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
季遇一激灵,站起身来转头,是徐潇。
他下意识地想把烟灭了,徐潇先说:“你抽吧,我不介意。”
季遇淡点了点头,夜色下烟头的火星光映着他的脸,有一小簇红。
“你怎么没睡?”他问,才发现嗓子有些发紧。
徐潇扬了扬手机,“做翻译呢,客户在美国,有时差。这儿信号实在是太差了。”
她扬起手机时,锁屏亮了一瞬,季遇看到了时间。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徐潇很想问季遇半夜三更在这里干嘛,但季遇那样的气质又让她问不下去。尤其是缭缭烟气勾勒着他静默冷俊的脸。
看上去太忧郁了。
倒是季遇自己说了:“我睡不着,就出来吹风。”
“噢。”徐潇点头,“啸哥早睡了吧。”
“嗯。”
“啸哥很容易困。”徐潇的声音在夜风中,缥缥缈缈的,带着一种粉丝的单纯柔情,“他平常通告满,活动也多。他有时候睡着是控制不住的,就太累了。”
“嗯。”
徐潇也不知道为什么面着季遇,就很想讲励啸,站姐本能像突然被激发了一样,她又说:“啸哥以前采访,说自己外号就叫励小觉呢,很有意思。”
“励小觉?”
“对,睡觉的觉。我们还笑,说啸总把自己搞得这么萌。”
季遇眯了眯眼,没说话。
徐潇看着他,张唇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趁着无人的夜色,不再顾忌,把憋了几天的猜测问了出来:
“大佬,你和啸哥……不只是大学室友吧。”
季遇手中的烟火光一抖。
良久,他才微微点了个头。
“啸哥说的那个初恋就是你,对不对?”
徐潇的语气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却也更是斩钉截铁。
季遇夹着烟猛吸了一口。
山里的夏夜凝滞而沉重,拖着他颀长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烟掐了。
“是。”
猜测被验证的一瞬间,徐潇有一种“我他吗就知道”的如释重负,也同时被更大的惊愕布满。
“怎么看出来的。”季遇问,眼神越过远处看不清的黑色群山。
“其实……挺明显的。”徐潇挠了挠头,有些呆滞,“可能是因为我是粉丝,看啸哥看得太多了。你知道吧,粉丝都是用显微镜研究自己爱豆的,有些事儿比当妈的还看得清楚。”
季遇笑了笑。
“第一天啸哥看你那眼神儿,我都觉得不一样。不夸张的说,我就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认真地去看一个人,而且我每天都盯着他,就纯粹粉丝想欣赏爱豆那种盯哈,但他每天都盯着你。”
季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还有你们俩相处那感觉……”
“很尴尬是么。”
“不不不,”徐潇摇头,“是太自然太默契了。就……就比如今晚不是烧烤比赛吗,你俩选菜的时候也没问过对方的忌口,烤的时候也不说话,就啸哥烤,你给他递调料,你可能不知道那感觉有多和谐。刷油啊放孜然粉儿啊,啸哥不说,你也能在需要的时候递过去,好像你们不需要交流,也不需要问对方的口味儿,妈的主要是那种氛围,我真形容不出来。”
季遇又扯着嘴角笑了下,挺苦涩。
徐潇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两人已经分手了,是被迫做节目才挤在一块的。
她微微一滞,有些歉然,假装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闲聊:“不好意思哈大佬,我真就是……太惊讶了。很早之前有资深老站姐说励啸有个帅比前任,我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不,徐潇。”季遇突然打断了她,声音很淡,“我顶多只能算励啸的初恋。”
夜色中他挂着一丝蔑然的笑意,墨色的瞳孔更是黑沉沉得看不到底。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
“但励啸的前男友,并不是我。”
他话音落了好一会儿,徐潇才缓过神来。
“什,什么意思啊。”
季遇耸肩:“就字面意思。”
说着他叹了口气,觉得疲惫不堪:“去休息吧,挺晚了,我也去睡了。”
徐潇依然是一副信息量过大还在缓冲的表情,站在雾蒙蒙的黑色中。
季遇回去时,励啸是平躺着的,睡袋中露出半个脑袋,脸微微往旁侧着。
他看着他。
他已经很久没有端详过这副样子了,当然他也不否认自己是在刻意避开。
以前他太喜欢看这人睡觉,那副难得的温温顺顺的模样。
让他上瘾。
黑暗中,励啸安静的脸并没有那么清晰。但季遇能看出他眉心是皱着的。
也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刚骂了他,季遇觉得这模样有些委屈巴巴。
他坐了下来,一直看着励啸。
最后他伸手,用指腹抹了一下他眉心,又带着一股似不能久留的警觉,迅速收回。
第二天从归云山下山后,他们又辗转去赏花、漂流、钓鱼,穿插各式各样的双人合作任务。六人靠着微薄的几千块钱在江城又苟了三天。
这三天的热度倒没有前几天那么高,主要是励啸和季遇的互动变少,不到必要时很少有交流。而他们任务又完成得很默契,次次第一,也就不会遭遇什么节目组故意设置的惩罚,更加平淡无奇。
这一对纯粹只能看脸了,单从看点来说,完全没有另外两对异性组合多。连导演组的人都专门过来提醒他们互动可以多点儿。
季遇总觉得是自己的话让励啸憋着了火,虽然看不太出来。
如果是励小绝生气,绝对直接就炸了。
但这两晚睡在一个标间里,场面确实太过安静。气氛倒不尴尬,只是纯粹的,沉默。
励啸很早就上床,也很快就睡着。晚上基本上就是他睡觉,季遇自顾自转会儿笔。
三天一过,【江城篇】便录制结束,直播间暂时关闭。而这只是【一星一素】的预热篇。
“这一周只是嘉宾们互相了解的阶段,两周后我们开启【s国篇】,那才是正片噢。”导演组如是说。
季遇一整个筋疲力竭。
这天晚上十点,他们搭机从江城回京。
结果刚到江云机场还没下车,就看到标着“出发”的几个口下都站满了女孩儿,一看就是有组织性的,站得很秩序井然,但车过来时,她们还是忍不住发出一片激动不已的惊呼,以及按捺不住地往前涌。
“励啸!!励啸的车!!”
“啸总来了!!”
这直接把节目组的人吓了一跳。
【一星一素】和直播用户签了很严格的合约,观看直播的人不能来现场,只能守在屏幕前。而除了直播呈现出来的东西,其他行程和计划也都是保密,这些都是为了防范被粉丝围堵、影响秩序。
但似乎,他们从江城回京的航班在网上被曝光了。
这事没人知道,励啸也没想到有粉丝会来送机。他这会儿手上既没有常用的鸭舌帽也没有口罩,索性露着个脸就下车了。
于是本来还很有素质的粉丝彻底疯了。
她们就像无数滴从很陡的斜坡流下来的水珠,迅速在他周围聚集起来,拿手机的拿手机,举相机的举相机,把前路围得水泄不通。
“啸总我要为你生猴子!!!”
“啸总录节目辛苦啦!”
“啸总多睡会儿!!”
还有小声嘀咕的,
“救命,励啸素颜也太太太好看了我死了!”
“我刚和他对视了,心脏暴击!”
为了减少波及,季遇和其他四个嘉宾被安排先下车,让励啸走在最后。季遇是第一次见这阵仗。看着摄制组派了最五大三粗的小c和小q来维护秩序,也似乎挡不住想直接强抱励啸的粉丝们,他第一次那么深切地意识到。
噢,他现在是明星。
之前要不就是防范得太好,要不就是这人太接地气,要不就是季遇只关注他是励小绝,还真对所谓的顶流没什么实感。
他回头,看着被簇拥在人群中最高的那颗脑袋,觉得挺陌生。
励啸在粉丝前脸是绷着的,哪怕面对那么多甜言蜜语也不怎么笑,顶多是司空见惯的淡然,也就有粉丝给他送信后他才礼貌地说声“谢谢”。
季遇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人设。
棱角很锋利,脸挺臭,人很傲。
特别拽。
但也格外冷漠。
到达京城后,粉丝阵仗就更大了。
这会儿明明已经是凌晨一点,本应该是空旷的接机出口处站满了人,直接围到了外面的大门口,举牌子的,举摄像头的,举花的,还有举玩偶的。包括第二层也挤满了粉丝,靠着栏杆往下看。
全副武装好的励啸一出来,就是此起彼伏的声浪与欢呼,粉丝们手挤着手,头挨着头,就为看他一眼。各种长焦短焦没有焦的镜头也迅速怼起,灯光啪啪的。
励啸这时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裹着满身倦意,只顾埋头走。
人们围着他。
“好帅好帅好帅!!”
“啸啸啸啸——”
“啸总多注意身体啊!”
“啸总别和季遇炒cp啦!我想你独美!”
“啸总怎么要参加这种麦麸综艺啊,我们都看不懂啦!”
这话让励啸脚步突然顿住,抬起头来。
于是粉丝们脚步也顿住。
季遇等人跟在后面,脚步也跟着顿住。
机场的灯光白得刺眼,励啸突然转过身向后走了两步,扬起手:“你过来——”
在众人的目光和镜头中,励啸把季遇猛然从人群中拉出来,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然后他以一个季遇挣脱不了的力气迅速交握。
再十指紧扣。
再举起。
励啸单手把口罩一扯,像是忍了很久终于爆发一样,将手举在脸前,拿唇直接抵上季遇的食指。
短短一瞬后,他便分开了。
迅速而果决。
这动作太快,在外人看来,他就像随便捞了个人闻了一下他的手,轻慢随意,没有情绪。
似乎只是为了怼人和炒作。
励啸扬着嘴角,笑得有些嘲讽和满足。
站姐高清视频镜头下,是他那张格外跋扈嚣张的脸,和不耐烦到极致的声音:
“那这下看懂了吗。”
粉丝开始沸腾尖叫,场面愈发混乱。
季遇的手还被励啸握着,耳畔逐渐变得模糊。
只有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冰冷指节,被柔软双唇触碰时,那一刹那的酥麻温热。
只有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食指是如何,被那一瞬伸出的舌尖,漫长久违地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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