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才出生几个月父母就车祸双亡这件事,季遇是真不在意。
这也没办法在意,爹娘走得太早了。他从未拥有的东西,从没体会过的滋味,羡慕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羡慕。
他也不缺爱。爷爷奶奶宠,外公外婆时不时来看,还有一些以年为单位出现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对他挺好的。
但要说他对这事完全心大,那也不可能。
季遇小时候无忌无讳,后来才发现老师、同学和同学家长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样。
他觉得他只有捡到路边一只快死的狗,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而收到眼神的同时,是沦为背后窃窃讨论的谈资,以及一些“过头的善意”。
比如家长会,班长说了半天,最后看着季遇专门加一句“也不一定要父母到场,爷爷奶奶也行”。比如放学,同学爸爸开车,打算顺便捎季遇一程,同学忙扯他爸袖提醒,很贴心地对季遇说:“你如果敏感坐小轿车,咱就不坐。”比如班上一起跨年吃火锅,季遇辣到流眼泪,朋友递了张餐巾纸,凄风苦雨地小声问“是过年想爸妈了吗?”
他很想说,他或许更想念每天在楼下推车卖饼的老大爷。
季遇从不觉得自己惨,却不断被人提醒“你其实挺惨。”
他要烦死了。
这事越长大自然越讳莫如深,为了避免被烦到,季遇从未给任何人说过。
但面对励小绝,莫名其妙顺口就提了。
父母双亡不是他的雷区,他的雷区是被怜悯。
他知道,励小绝不会踩到这个雷区。
而且虽然才认识一个月,他就是不太想在这人前遮掩什么。
励小绝比季遇想象中还要淡定不少,眉毛都没抬一下:“真的假的?”
季遇耸肩,云淡风轻:“真的,我一出生没多久爸妈就没了,我都没见过。”
励小绝“哦”了一声,语气是没心没肺的欠扁:
“这样,我倒不介意你认我当爸爸。”
“……滚。”
励小绝远远地投了一个三分,篮球在篮筐上绕了一圈,没进。他边去篮下捡球,边漫不经心地问:“你这算秘密吗?”
“算是吧?”季遇看着他。
励小绝笑了下,拍拍球站在三分弧顶,扬起手:“来,和我单挑。”
季遇也跟着扬起嘴角,把矿泉水瓶很随意地一扔:“来呗。”
太阳开始往下落了,聿市傍晚的天空,总是什么样的颜色都有。它贴在大学生们的头顶,下面是明艳的亮黄,往上则过渡到金紫,在满满延伸成深蓝。绿色的篮球场围网一格一格的,像颜料盘切割着这斑斓的颜色;也像定格胶片镜头,框柱了两人打篮球的影子。
季遇持球,励小绝贴身盯防着他。
两人眼神交错,都映着夕阳。
季遇假动作,从左变向,
励小绝长臂一锁。
“那是不是我也要分享个秘密,公平交易?”他说。
手臂碰撞又分开。
“你还有秘密?”季遇问。
后撤步,扬手欲直接投篮。
励小绝紧跟,抬臂,阻拦。
“废话,我也是青春少年,心思可细腻了。”
季遇换招,单手持球,背身。
励小绝叉开腿,贴上来。
“那你说啊,我们公平交易。”
季遇往后顶了两下。
背身单打需要扛着人硬吃,他的背用力抵着励小绝的胸膛。
但他顶不动。
他只能感受到硬实的肌肉,和有力的心跳。
以及脖颈突然盛上的呼吸。
季遇的手在这一刻一顿。
励小绝眼疾手快,果决一捞。
球被断了。
励小绝拿球。
刺探步,运球虚晃。
“好吧,我以前被绑架过。”
胯|下后撤,顿一步,突破。
季遇紧紧贴防。
“就这?”
励小绝勾嘴:“怎么,你失望?”
季遇张着双臂。
“这不没我惨。”
他们一个攻一个防,身体紧紧对抗与碰撞,肌肤擦过分开又贴上。
剑拔弩张。
励小绝笑了,没说话,带着运动时特有的促疾呼吸声,喷在季遇脸上。
变向突破,拉开,干拔。球的弧线飞过莫奈色的晚霞。
手起刀落,空心入网。
一局结束,励小绝去捡球,一手转着篮球站在篮筐下,歪着头看季遇:
“被绑少年不惨?”
“没孤儿惨。”
励小绝笑得肆意:“那不能和你比。不过孤儿篮球水平不错。”
季遇牢牢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汇聚的光影,慢悠悠地说:“也就孤儿水平。”
励小绝眼尾挑成晚霞的颜色:“行了孤儿,这样吧,你既然觉得我这秘密不重磅,我给你说个重磅的。”
“什么?”
励小绝:“等我们比赛进了四强在说。”
季遇撇了下嘴:“还卖关子,你幼稚吗你。”
“我乐意。”他说着,走过来把手臂搭上季遇的肩:“走吧,被绑少年请你吃好的。世界五百强西餐。”
于是他就勾肩搭背地拽着季遇,拐进了学校后门的肯德基。
法学每年新生篮球赛都是全校垫底,今年因着大一来了几个会打的,彻底翻了身。励小绝和季遇很出挑,另外几个后卫三分也都扔得挺准。他们很顺利地冲出了小组赛,8进4的对手则是新闻系。
季遇这几天风头极盛,他习惯了当锋卫摇摆人,所以打三号位也如鱼得水,砍分如切菜,场场都20+,领跑得分榜。
在对阵新闻时,他更是被人重点盯防。
“二三联防,你走弱侧突。”赛场上,励小绝沉声对季遇说,“那个黄毛儿打得脏,你注意。”
季遇喘着气。
这比赛打得累,队友除了励小绝外都手感冰凉不说,专门防他的那个黄毛儿确实是太难缠了。
主要是总使些阴招,似乎很想让季遇受伤下场。
这让法学这边很不爽,几次险起冲突。
他们最开始落后了十几分,一路追赶,刚抹平分差。比赛正进入关键阶段。
季遇“嗯”了一声,目光深敛,深呼吸一口。
先是一步过人穿过包夹突破反手上篮,又禁区轻盈走位连推两个快攻。
再次连得六分。
观众席开始欢呼。
季遇看了在禁区为他卡好位的励小绝一眼,又继续撕破联防直接杀入内线,再单臂起跳,以一个极为飘逸优美的姿势轻轻挑篮。
球入篮筐瞬间,“卧槽”“牛逼”连连响起。
然而季遇下落时,脚却没有踩到硬硬的地面。
一个障碍物让他脚踝一扭。
砰——
在众人还在夸赞刚刚美如画的上篮瞬间时,季遇猛然摔在了地上。
摔下来一瞬间,季遇就看到一个人影像弹簧一样迅速飞过。
砰——
又是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励小绝直接给了刚防守季遇的黄毛一拳。
“你他吗垫脚?”
他一把揪住黄毛头上的黄毛,用力往后一提。
“我是正常防守,是他不小心踩到我脚了。”黄毛仰头看着励小绝,嘴硬。
砰——
励小绝直接又给了他一拳。
“你当老子不打球?”
他这手出得真够狠的,黄毛鼻血一瞬间就喷出来了。
这一见血,新闻系的人连忙都挤过来为黄毛出头,于是法学系这边的人也围了过来。
场面变得混乱。
季遇那会儿刚从地上慢慢坐起,心情挺复杂的。
他肯定很感动啊,这黄毛就是故意垫脚恨不得废了他脚踝,他清楚得很。
励小绝像箭冲过去那瞬间,他心里别提多暖了。
但暖过一瞬他就冷却了。
励小绝,你都大学生了,怎么像个小孩儿。
打什么架啊哥,你是学法的啊。
咋先动手了。
最关键的是,
你他吗,先来扶我一把啊。
于是季遇屁股贴着篮球场冰冷的地板,静静地欣赏了五分钟的优质大学生群架。
就还挺罕见的。
直到这场围殴被裁判和学生会体育部制止,励小绝才想起来季遇。
于是他扒开人群,往季遇这边走。
他走过来一瞬间,季遇眼都直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在犹豫茫然,那么那一刻他便确定,自己是百分百喜欢上这人了。
励小绝穿着他们在拼夕夕团购的劣质白色球衣,被汗水浸湿了,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3号号码下,季遇能看清他肌肉的线条和身体的轮廓,在阳光照射下流着金色的光线。
他的表情是才怼过人才会有的嚣张和未散的锋芒,混着戾气和痞气。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打架的,脸上都沾了血,眼角下一抹红,和着汗滴晕开。
季遇喉结滚了滚。
励小绝站过来,伸出手:“没事儿吧?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励小绝。”季遇抬头望着他,唤了一声。
“什么?”
季遇没说话。
他呆住了,就下意识地想叫他。
但他唤得太柔情了。
为了不显得那么尴尬,季遇吞了下口水,随便扯道:“哦,我就是……这是四强吧,我想听你的重磅秘密。”
励小绝一愣,没想到这货被垫脚了心里第一个想法是听秘密。
“噢,”他随意地耸耸肩,“其实也不算很重磅,就是我不喜欢女孩儿。你脚怎么样?”
他握住季遇的手,用力把他拽起来。心中暗道:这人好像摔傻了。
因为那会儿的季遇表情很诡异,他好像是确定了什么,又好像是找到了什么,拽起来的瞬间,脸上是明艳的,挂着一抹他从没见过的笑容。
眸光像霜白的湖泊坠入了月色,亮亮得全部溢出。
他突然把励小绝的手攥得很紧,温温柔柔冷冷静静的声音,像风一样:
“嗯,我脚挺好的,励小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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