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有人笑出声来,接着声音温柔得像夏夜里的月光,直钻到人心里去。
“老太太,这丫头瞧您都瞧呆了呢!平素我们说您跟我娘瞧上去就是亲姐妹一般,您还只说我们是哄您开心!”
那老夫人眉目婉转,艳光熠熠,轻笑道:“就你嘴贫。这孩子不过是小门子乍户的,冷不丁瞧了个贵妇人,吓着了罢了。”
说完,才又移过目光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信信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大大的失礼冒犯了。好在老夫人没怪罪,忙长吸一口气,道:“奴婢叫信信。”突然又想起之前学过的规矩,忙又道:“回老夫人话。”
这样颠倒慌张,老夫人不禁莞尔,又轻笑了两声。
“哪两个字?”仍是柳表姑娘在问。
“守信用的信。”
“孟子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听世子哥哥提起,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小小年纪就懂得照顾娘跟弟弟。果然是个不错的。”柳姑娘又和气道。
信信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但隐约知道她在帮自己。想起之前听家泉仗剑说也是这位姑娘帮着求了老太太,老太太才松的口,允她们进府的,心里一动,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道:“奴婢谢谢老夫人恩典,谢谢柳姑娘恩典。”
“哎呀……早知是你,我也帮着大哥求老太太了。老太太,您不许我出去混玩,便把这丫头赏了给我吧!”秦泓挤过去,坐在老太太身边,头蹭着老太太的胳膊,像只摆尾的小松鼠,一个劲地撒娇。
老太太又好笑又好气地推推他:“这丫头才来,连话也说不明白。哪能进内院?你再敢胡闹,便去罚你去祠堂跪上三天。”
秦泓听了怪叫一声。
“该!”姚表姑娘在一旁拍手幸灾乐祸。
信信倒是松了一口气。能进内院固然好,她可不想跟着这位不着调的三爷。
老太太冷眼见信信仍乖乖跪着,笑着摆了摆手叫她起来。
正要起身退下,一眼却瞧见腥红的地上躺着一只草编艾虎,她微一侧目,见原戴在自己右臂的竟是脱落了。大约刚才三爷胡乱抓她胳膊时,扯掉了。
忙不动声色地悄悄捡起,捏在掌心,站起正要退下,却听身后有人道:“老太太好,三爷好,姑娘们好!”
信信一惊,这声音竟是紫烟。
果然就见一幅藕合色裙裾飘动着,往老太太身后去了。
又听紫烟道:“老太太昨儿睡得可还好?过节高兴喝了几盅酒,怕今儿又有些头痛吧。奴婢给您捏一捏?”
老太太笑道:“嗯,早起慧儿给我捶了捶,倒还好些。”顿了顿,又道,“不说你在前头忙么,怎么得空进来?”
紫烟笑道:“前头客都到齐了,在射荷玩耍,规矩着呢。我怕老太太挂记,进来给老太太回个话儿。”
信信站在原地,想了想,这紫烟来她准没好事,便无声地福了一福,退到云珠身边。
洛嬷嬷便站起来,笑道:“老太太保重,老奴便先下去了。”
信信心头大松,转身跟着,不想就听紫烟道:“洛嬷嬷,这两个丫头是您带进来的?怎么我才晃眼见这绿衣裳的竟从地上捡了件东西,藏起来了?”
信信暗恨。忙把手一摊,朝前一捧。
“你过来些,我们又不是老虎!”秦泓稚气地笑道。
信信忙上前两步,双臂直伸。
就见莹白的小手掌尾部一半结了红褐色的痂,一半却像是痂未长好,就被强行剥落,露出刚长好的粉嫩亲肉,还有些未长好的血口,有些可怖。
掌心上却卧着一只小巧可爱的草编艾虎。
不过核桃大小,可虎头王字清清楚楚,虎眼大睁,嘴边各用黑色丝线做了三根支棱着的虎须。下颌缀着细细五彩璎珞。
老太太目光在她的手上停伫片刻,只当没看见那伤口,道:“倒是别致!可是你的东西?”
信信便答:“回老太太话,是奴婢缠臂上的,不小心掉了。”
正要收回,不想红影一闪,一只白胖小爪子伸出拿起那艾虎,却是秦泓。
他笑嘻嘻道:“好可爱,你在哪里买的?年年戴的都是些锦啊玉的,怪没趣儿的。”
信信忙道:“是奴婢自己瞎编着玩儿的。”
她哪里舍得花钱买这些东西?以前每逢端午,她爹便会给他们编些艾虎戴。她看着也就学会了。
“那劳烦你给我编一个,成不成?”
成自然是成的。可信信不敢擅自作主,便抬眼去看老太太。
见老太太点了点头,她全答好。双手仍伸着,秦泓放下那艾虎,却一抓她的手腕,问:“你的手掌怎么伤成这样?”
来之前洛嬷嬷便交待过不可多言。
再说这事世子已经交待仗剑处理,还不是不要再多惹事端,便欲问答说摔了,却不想听身后云珠大声道:“被那个胡媚儿打的。前几日她打了信信一回,今儿又打了一回。”
“胡媚儿?哪个胡媚儿?竟这般猖狂!”秦泓问。
“不过是小丫头们之间的争吵罢了。三爷一个做爷就别过问这些小猫小狗儿的事了。”
说着便一手拉一人,朝老太太行了一礼,急急告辞。
信信往外走,耳朵却尖着,就听得里头紫烟隐隐约约道:“……告状……”
信信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世子爷叫仗剑处理这事,仗剑却托她娘带她们进来见老太太。
紫烟巴巴的赶来,怕也是听人说了这事。怕洛嬷嬷先告了状。
这侯府的人与事,可真不像乡下那么简单。
三人走到院里,就听后头有人追来,一个俏丽的大丫头笑道:“刚才嬷嬷走得急,我倒没来得及把老太太的赏给你们。”说着,便交给洛嬷嬷一个蓝荷包,信信一个红色的荷包,云珠一个绿色的荷包。
又道,“烦嬷嬷回去跟世子爷说,老夫人说了,花儿很好,她很喜欢。又说他年纪还小,酒别多喝。您是他的奶嬷嬷,提醒着他,他必是肯听的。”
洛嬷嬷脸色雪白,勉强笑着点头应承。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洛嬷嬷脸一下就拉得老长,闷头走路。
信信虽然看出洛嬷嬷生气了,可想着下一回再进内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便偷偷拿眼看看左右。
就见道路平坦却又弯折有变,两旁林木葳蕤,怪石层叠,都长着青苔。
间或有一两只斑斓的鸟儿扑棱着,婉转鸣叫。
又有红毛蓝颈的锦鸡,白羽长腿的仙鹤悠然闲逛。
房屋楼阁都藏在山石林木之后,露出些青瓦粉墙,耳中听得流水轻潺之声,却不知水在何处。
比外院不知道精巧细致多少倍。
一时陪着洛嬷嬷出了垂花门,直到进了飒沓楼,信信才长出一口气,见室内无其他人,便轻声问道:“洛嬷嬷,我们适才可是做错了什么?还望嬷嬷指点几句。”
云珠莫名拉她道:“我们没做错什么呀!”
信信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心里叹了一口气。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之前在家虽然穷苦,衣食无着,可倒是自在。如今做了人家的奴才,自然得处处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唯恐行差踏错。
洛嬷嬷坐在窗前炕上,喝了几口茶,又拿起把团绢美人扇扇了几下,这才往桌面上一搁,噼里啪啦道:“你们可知道我找这个由头带你们进去,便是要老太太见见你们。所谓见面三分情,老太太若是觉得你们乖巧,回头便是有人在她跟前告了状要撵你们出去,老太太也会觉得是那人多事。可如今你自己先告了状,我倒成了不知轻重,一件小事也巴巴地捅到老太太跟前去的是非人,没得惹人嫌。那紫烟原是老太太的心腹。她说的话,老太太没有不信的。”
信信见自己猜得不错,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云珠顿时哭了起来:“那您也不先跟我们说个明白,不许我们告状。这下可怎么好?要是回头真被撵出去,便都是我的错。”
信信恨不能上去堵了她的嘴。
就见洛嬷嬷瞪着云珠,不耐烦地道:“世子爷是个仁心厚道的,既买了你们进府,自然也不会轻易叫你们被人撵出去。只是你们自己也要争气,平素行事谨慎些,才进府多久,就跟紫烟的人顶上了?没得叫世子爷操心。若不是仗剑多事把你们买了回来,我才懒得操这门子闲心,倒在老太太跟前丢了脸。”
信信赶紧一拉云珠,往地上一跪,道:“嬷嬷,是我们不对。今后定然会谨慎行事。还请嬷嬷多多指点我们。”
洛嬷嬷拿扇子又猛地扇了扇,半天拿扇子沿儿敲了敲她的脑门,道:“你瞧着倒也不笨。若是今日你把那些簪子全要了,怕是你在府里的日子也不长了。”
信信忙不迭地点头。
洛嬷嬷又问:“那三爷刚才说了想要了你到他的院子里去。你可愿意?”
信信忙道:“奴婢如此蠢笨,怎么敢去伺候三爷。”
云珠却道:“三爷要你去,干嘛不去?我看三爷很喜欢你。莫非你……”
信信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扭头大声对洛嬷嬷道:“嬷嬷别听她胡说。”
洛嬷嬷翻了几个无奈的白眼,挥了挥手,让她们赶紧走人:“这是个蠢的,你好好教教她吧。别日后白白连累了你。”
在院子里领了午饭,两人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怕惊动了胡家,悄悄溜进了屋。
云珠迫不及待地把那只蜻蜓簪插在了头上,盘腿坐在炕上对着镜子照个不停。
信信则倒了两杯水端过来坐下。刚捧着喝了两口,就听得“哐”的一声巨响,一个男人像野猪般冲进来,手里提着一只斧头,砰砰砰,见东西就一阵乱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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