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芷望着那罐咕噜噜冒着热气的一团药出了神,赤手上前,直接在沸腾的药汁中将那颗椭圆的物件捞了起来,放在掌心一顿端详。
茴香望着洛白芷那娇嫩的手掌心被烫得红了一圈,双眼一红,硬生生憋了一泡泪。
“王妃,您仔细手。”
小造这会儿吓得是冷汗直流,胡总管交代他所有关于王爷药膳的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泄露,于是面对王妃的疑问,他只好含糊不应,谁曾想王妃是个这般生猛的性子,空手在药汁中捞东西。
眼见着王妃将药材仔仔细细打量后,将将放下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王妃竟将那颗药材吃进了嘴里!
“王妃,王妃,您不要吓奴才啊!是药三分毒,您怎,怎可吃了它啊。”
茴香怔楞了一双眼,嘴巴张开,失语中。
仅仅几日的功夫,王妃性情大变到令人瞠目结舌,眼里那堆泪打个转儿溜回了心里。
“是梭罗果?”洛白芷细细咀嚼,品尝,才对小造说道。
小造擦着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唯恐这位主子又干出什么骇人之举:“是是是,胡管家托人去寻了好久的东西,特意嘱咐小的要妥善保管。”
洛白芷从袖口中抽出帕子,将口中的梭罗果吐在帕子上,望上碎末一般的梭罗果,陷入沉思。
梭罗树这个东西长在极寒的北疆,十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是为至阴致寒的药材,且果实有奇效,坚硬异常。
但洛白芷毫不费力地咬了几下便开了,想来是陈年的未加保管妥善才导致的。
一面是大补固阳补气,一面是至阴致寒之物,阴阳对冲,服用此药,定为治疗顽疾。
“王爷服用此药多长时间了?”
小造这会儿乖乖回道:“打奴才来这里后,王爷一直服用此药,足足三年了。”说罢,叹气,“服用了三年也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差。”思及此,小造悲伤地抹了把伤心泪。
“你说,胡总管寻了这东西很久?”
“是呀,这东西千载难逢,小的回回煎药回回格外当心,这可是咱们王爷的救命药呀。”
洛白芷脑中飞快地思索,将诸多事情串联起来,推测是否是因为胡善找来的梭罗果不行,才导致李袭夜的病久久无法见好,如果是这样,事情便好做了。
她的嫁妆里面可不缺这个东西!
“往后每次煨药,你只管问茴香要梭罗果。”洛白芷望向茴香。
茴香其实刚刚一听梭罗果这个东西,便猜到了自家王妃又在打嫁妆的注意,心中有些纠结,这样万金都买不来的好宝贝,王妃总是像泼水似的往外拿。
“谢王妃,谢王妃。”小造千恩万谢地磕头。
洛白芷幽幽道:“起来吧。”她望着小造那张喜极而泣的脸,便又问:“你如何这般死心塌地地跟着王爷?”
小造咧出一口白牙:“小的命是王爷给的,小的父母也是王爷安葬的,王爷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愿为王爷做任何事。”
洛白芷站在这药气蒸腾的膳房里,望着小造那忙忙碌碌,精心煨药的身影,心里又软又涩。李袭夜既是这般善良的人,为何命运如此捉弄他!只希望将梭罗果换下后,他的身子能好转,自由自在地生活。
主院正屋内,胡善跟着李袭夜身后一道进了屋,里头昏黑一片,暖气正浓。
“王爷,老奴得知四皇子,简王那边不过几日功夫便找回了赈灾的粮草,这……事有蹊跷啊。”
李袭夜手指摩擦着盖在腿上的一块绸缎,掀起眸子,心如古井:“不妨直说。”
“王爷,粮草丢失一案与简王脱不了干系啊!”胡善语重心长道,实在不是他一个奴才在这里调拨皇子关系。
“呵呵。”李袭夜讥笑,“你也没有老糊涂吗?”
胡善早在心里打了不少劝服李袭夜的话,不料李袭夜作了这个答复,他一下子愣在原地,接不上话。
“皇兄立功心切,自是漏洞百出。皇上不深查,百官不奏报,当真以为无人知晓?”
粮草被劫后,李简枭匆匆揽责,又在半月内神速追缴,顺带着还解放妇孺,收缴额外财富不计其数。殊不知,从皇城到诛心寨,快马加鞭也得十日,何来领兵亲捣如此富裕的贼窝之说。
诛心寨,是想诛谁的心啊皇兄。
一步步退让,换来一步步得寸进尺。
胡善又说:“此事是否要奴才差人细究,查明真相?”
“你想派谁去?”李袭夜反问胡善。
胡善思索道:“奴才以为府内之人不可,亲信不可,不若阁内人?”
“就知道你动了阁内人的想法,我如今虽赋闲在家,但仍不可掉以轻心。着急什么,鱼儿刚刚上钩呢。”
“叩叩”两声清脆的敲门声从外边传进来,胡善止住了心中的疑惑,谨慎地望向门口。
洛白芷脚步很轻,与初次送药时的情形一般,端着一碗药汁浓郁的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室内,骤然亮起了光。
李袭夜双手交叉抵在下颚角上,背稍佝,慵懒地盯着那碗药汁轻轻在碗内晃荡,越来越近,最终“吧嗒”一声落在桌面上。
映在眼前的是女子衣裳上的一朵粉色牡丹,沿着腰线从脚踝到胸口,肆意开放,无拘无束。再往上,是女子纤细的脖啊颈,漂亮的肩线,还有张软乎乎的脸,那张饱满的唇便在李袭夜的注视下缓缓开合,恰似一汪蜜糖,应当是甜的。
“王爷,吃药啦。”
小嘴是甜的,说的话却不招人听。
近在咫尺的药汁飘入鼻腔内,李袭夜皱了皱眉,今日的药似是格外的苦。他不动神色地直起身子,距离那碗药更远一些。
端端正正坐好,与洛白芷四目相对,他的眼神似是在考究如何抓捕草丛中藏匿的猎物。
洛白芷在看到李袭夜那张面色好了不少的脸后,一时欢喜抑制不住。昨个晚上李袭夜因为宿在寿安宫便没有进药,洛白芷为此担心了大半日,谁曾想这见着精神气儿竟前所未有的足。
但,药,不能停。
“王爷,吃药啦。”见李袭夜无动于衷,洛白芷重复道。
她所有的举动,就连说话时嘴角那颗小梨涡的变化李袭夜都尽收眼底,倒是不知这女人有多少耐心。
胡善眼观鼻鼻观心,和善一笑,打破了僵局。
“王爷?”
李袭夜眸光微转,瞥向胡善,胡善堆笑的脸一僵,立即住嘴。
他伸出瘦黄的骨节分明的十指扣在碗上,手背上青筋突出,一条条纵横躺卧。一双桃花眼动也不动,紧紧锁着洛白芷专注的目光,一口饮尽。
很苦,很甜!
口中忽然被洛白芷塞进一颗方方正正,软软弱弱的东西,散发着甜味,与药的稠苦混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药碗再一次被摔个粉碎,洛白芷躲闪不及,眼见着李袭夜目光发狠,浑身上下刹那渡上一层暴戾,那只大掌劈头盖脸而来,牢牢地停在自己的脖啊颈上。天翻地覆见,洛白芷被摔回在李袭夜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李袭夜居高临下,低头睥睨。
“你在做什么!”
说罢,他扭头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去。胡善着急忙慌地去辨别地上的东西。
“活得不耐烦了吗?”
洛白芷被李袭夜一顿操作弄得七晕八素,好在身后椅子上铺了层厚厚的毛毯,并不疼。下巴和肩膀各被一只手钳制住,磕磕巴巴说了句糖啊。
“哎哟,我的祖宗!”胡善心中叫苦不迭!好不容易找着个愿意亲近你,待你好的人,你怎偏偏伤人心呐!
“王爷,确实是糖。您误会王妃了。”
洛白芷面上血色全无,其实李袭夜下手并不重,只禁锢着她周身无法动摇而已。可昨夜里没有休息好,此刻受惊,难免气色欠佳。
“是糖啊。”洛白芷从口袋里取出了早早备好的一包糖,塞在了李袭夜怀里。
蔚蓝色的荷包上绣了个歪歪扭扭的老虎,里头五颜六色的糖果纸包着一个个方形的小糖果,很精致,一看就是出自女儿家之手。
李袭夜皱眉,望着手中的一包糖,松开了钳制洛白芷的手,一脸的疑惑。
三人皆不言,室内安静得出奇。
李袭夜怔楞片刻后,默默拿出一颗糖,拆开,对着光,仔细揣摩了好久,然后放进口中,细品,咀嚼。丝丝甜味充斥着一直苦涩的口腔,他一直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张,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只受伤的小兽讨到了温暖。
洛白芷望着李袭夜神色的转变,难以置信地望向胡善。
他没吃过糖吗?
胡善像是明白了一般,点点头。
没吃过。
李袭夜吃掉一个后又接连吃了两个,洛白芷看着只觉得齁得慌。
桂花糖是她用陈年的蜂蜜和去年新鲜的桃花熬制的,很甜很香,很适合吃药的人解苦,所以单单食用是不行的。
只消一刻钟,李袭夜竟然将一整袋荷包的糖悉数吃完了,他望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再望向坐在椅子上愣住的洛白芷,面上一热,羞赧地将空荷包塞回了她的手上。
“还……还要吗?”洛白芷问。
李袭夜眼睫颤颤,躲开洛白芷的视线:“要。”
洛白芷望着李袭夜那张别扭的脸,噗嗤笑出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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