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日辰再次仔细地浏览着面前的字,问了胡善这个那个字怎么读,什么意思后,将纸张囫囵揉搓成一个团,塞进嘴里,脖子伸伸缩缩,目眦欲裂间,“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这手法,这动作,叫胡善看了面部一抽。
“胡总管您大可放心,这儿呢,这儿记得清清楚楚。”郝日辰一拍胸口,打包票道。
“你这愣头青做事还挺靠谱。”
“那是,那是!受人恩惠,与人消灾。我如今是袭王的人了,自当肝脑涂地,尽心尽职。”
“此去罗城千百里,你可得抓紧时间。”胡善仔细叮嘱眼前这位年轻的小毛头,他做事风范已初显老道,惟愿王爷没有看错人。
郝日辰拍拍身上的脏灰,从衣襟里摸出了半个馒头,放在嘴里边嚼边说。
“往城外西边出去的五十里路外有个新修建不久的大运河,如今河水倒灌充实,蹭上西下的运船,不出三日便可到达罗城周边,届时再快马加鞭过去,区区十日之内,定能搞他个水落石出,我办事,胡总管只需将心放在肚子里。”
胡善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波涛汹涌,这位流离于市井的毛头小子没想着竟有如此才能。与此同时也不禁感慨李袭夜慧眼识人的才干。
但总归还年轻,胡善免不得又絮絮叨叨几句,塞给他一袋子钱后便将人撵走了。
他打着拍子进了主院,只见李袭夜已起了身,望着方才郝日辰站过的地方,指节分明的大掌上立着个装满糖的玻璃罐子。
胡善两眼笑眯眯,伸出手便要去拿李袭夜手中的玻璃罐子,怎料李袭夜手一转,将玻璃罐子反剪背后,让胡善扑了个空。
李袭夜说道:“多管闲事。”
胡善面色和善的笑一僵,什么?什么?王爷刚说什么来着?多管闲事?啧啧啧,啧啧啧。
“是是是,奴才手贱了,奴才多事了。”
胡善一张脸笑得比菊花还要灿烂,打着拍子,在原地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你很吵。”李袭夜看神经病一样厌恶地看了眼胡善,冷着张脸,转身,歇口气,慢吞吞往屋里走。
胡善笑着目送李袭夜一步步进了屋子,转头离去时与茴香撞了个正着,茴香悻悻地叫了一句胡总管,撒脚丫子就回了洛白芷的玄院。
冲着一头扎进嫁妆堆里的洛白芷咬耳朵:“王妃,也不知胡总管遇着什么高兴事儿,往常他看见王爷总紧张地绷着脸,今日居然在笑呢。”
洛白芷此时正翻阅一本医药相关书籍,里面寥寥记载了梭罗果相关,书本有些年代了,纸张泛黄,字迹模糊。
茴香一进来,恰好挡住了光,洛白芷眯着眼抬起头,看向茴香。
“你说什么?”
茴香察觉,便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点了盏油灯过来,一声不吭地陪着洛白芷继续看书。
洛白芷这几日辗转反侧,始终不理解为何李袭夜吃得药是水火两不相容的药方熬制的,一边极燥,一边极寒,两厢对冲,求的是什么功效?
她翻阅了不少书籍,也未从中了解几分,堂而皇之去问胡善,又恐多生事端。
总归自己只是个中医门外汉,洛白芷合上书本,这样的事,还是少质疑,目前能做的便是为李袭夜提供源源不断的上好梭罗果,直至他痊愈。
“茴香,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洛白芷用手在面前扇了扇,怎地总有一股香纸燃烧的味道。
茴香挠了挠头:“是赵嬷嬷,她这几日也不做事,光顾着哭,说丽珠死得不明不白。”
丽珠是跟着洛白芷一同进宫并死在了宫里,期间发生了什么详细赵嬷嬷自然不知,只听说是萧贵妃处死的。这会子她一腔伤愁与怒火只敢往洛白芷这边似有若无的撒。
茴香冲进去说过两次赵嬷嬷,不可青天白日,好端端在王府内燃香烧纸,赵嬷嬷却是踮起脚来将茴香骂得狗血淋头。
茴香也学狠了,一脚踹了那烧纸的火盆,赵嬷嬷气不过,又改做了诵经超度灵魂,整日咿咿呀呀摇头晃脑。
“哼!”洛白芷不以为然笑道,果断吹灭了那盏油灯,边整理衣襟边说:“下一个便是她了。”
我这个人,心里留不住仇恨。
这夜里,洛白芷断断续续做了很久的梦。
她梦到初初咿呀学语时,有个精神抖擞,身强体壮的高大中年男人时常将她举得高高的。
“小钱钱啊,快快长大,长大了伯伯带你去抓鱼。”
“小钱钱呀,怎么又在吃青菜,待伯伯回京,赏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好不好?”
“小钱钱呀,伯伯在京中有个十顶十聪慧的儿子,将你许配给他愿不愿意呀?”
“皇上您可别再哄我们钱钱玩笑了,她还小,不懂这些。”洛富甲迎风而来,手中端了一竹筐的药材。“新采的白芷,除风止寒,你才好着点,莫要吹了风。”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有个唤作袭夜的孩子,这孩子啊,聪慧难挡,长大必是奇才,便将我们小钱钱许给他如何啊?”
“这……这不可啊皇上。”洛富甲见皇上当了真,慌忙下跪,他一介布衣岂能玷污皇室血统啊!
皇上直起逗小钱钱的腰,面上染了几分不悦:“虽说长了七岁,大是大了点,小钱钱便勉强便宜便宜那臭小子,不行吗?”
“不不不,草民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你不要再说了!”
“伯伯生爹爹的气啦?”小钱钱昂着脑袋,小胖手肉乎乎地拽着皇上的衣服。
皇上低头笑了笑,捏捏小钱钱圆滚滚的脸,哄道:“伯伯给钱钱许了门亲事好不好?”
“好不好?”小钱钱呀呀呀叫,支支吾吾,重复皇上的话。
皇上言出必行,待安全回宫后一道圣旨便下到了邀月村洛家,那一日锣鼓震天,鞭炮齐鸣,洛富甲门前的那条小径上围满了十里八乡的村民,身着黄马褂骑着高头大马的钦差纵马而下,宣读圣旨。
那日,皇上许诺小钱钱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被洛富甲拒绝了,只说希望皇上广开海岸,允许布衣通海商贸,圣旨中,允了。
皇上说将小钱钱许给他最得意的儿子,圣旨中,明晃晃写着洛氏独女钱钱洛白芷与皇室五皇子李袭夜并配姻亲,及笄即礼成,升皇籍,入住皇室宗府。另匹配彩礼良田千亩,黄金千两,珠宝细软无数。
往日里鸡犬不吠的邀约村连着数月恭贺声不绝。
小钱钱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看人来人往,有个妇人带着个孩子停在了她的面前,指着她的额头说:“往后你若有了心上人啊,便和我们家嫣儿换个名字用用。”
小钱钱抬头望着,肉乎乎的小手挥了挥。
心口炸开了一般,一梦惊醒。洛白芷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怎么又梦到原主小时候的记忆了。
天崇帝好战成性,在剿灭邻国漠北后一鼓作气连攻几个依附的小国,谁曾想骁勇的帝王在区区小部落里遭了埋伏翻了车,几近丧命,因着平素锻炼有嘉,身体素质不错,靠着野草溪水一路携伤爬到了洛富甲门前。
洛富甲初时只当捡了个受伤的乞丐回去,谁曾想待那乞丐伤好得七七八八后将一块令牌放在他面前,说自己是当今的皇上。
自此,一脚踏进荣华富贵门。
洛白芷有些口干舌燥,挪动着身子要起来,双脚却如同灌了铅似的,寸步难移。严寒时节的被子总是裹得比较严实,洛白芷心中闷闷,经不住再次动了动,与此同时脚上厚重的感觉便消了一半,却好似那股子重量由脚踝处蔓延至小腿上,歪歪扭扭,“呲呲”直上。洛白芷迷瞪瞪的一双眼豁然清醒,额上冷汗如雨下,那股重量一点点上移,她那扑通扑通乱蹦的心此刻便是停滞了,茫茫黑夜中,恰似一双眼睛盯着洛白芷惊恐的眼。
睡在外间的茴香在此时点了盏油灯,迷糊中她好似听见王妃粗重焦急的喘啊气声,不放心,特来瞧瞧。
一室暖黄之中,屋内二人齐齐惊得面色全无,失了声。
一条与女子手腕那么粗肤色黝亮的毒啊蛇一条尾巴垂在地上,半条身子从床尾摆到床中间,一只脑袋高高挺立,与洛白芷两两相觑,眸子中明黄的线眼忽闪忽闪,聚精会神,口中“嘶嘶”吐着信子。
茴香脚步顿时虚浮,腹内翻江倒海翻涌,忍着吐意,她磕磕巴巴,小声地问着洛白芷:“王妃,您还好吗?是否被咬伤了?”
洛白芷露在被褥外的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
怎么办怎么办……
茴香急得不行,纵然是在以前的邀约村也从来没发生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最多只是夏日廊檐下蜷缩一条细小的草啊蛇,她找一条细棍挑了扔出去便是。只是面前好端端盘旋在王妃身上的巨啊蟒她从来没遇见过,贸然行动,怕是巨啊蟒伤人!
对……胡总管!王爷!
“王妃,您在此好好儿个,我……我去找王爷过来。”
洛白芷整个身子如同被蚂蚁啃食一般密密麻麻地难受起来,她望着面前可怖的一双眼,脖颈僵硬,胸口小口小口地浮动。
茴香小心翼翼地搁下灯,轻声轻脚地步步后退,往外挪,走至门外月色通明的院内恰逢打惊的下人,那下人见茴香丢了魂似的乱窜,抓着人便是一顿询问。
“茴香,大半夜的你丢了魂啦?”
茴香此时两耳嗡嗡嗡,犹如抓了棵救命稻草:“快!寻胡总管!寻王爷!”
“深更半夜,寻什么王爷,我可不敢。”打惊的闻言推掉茴香抓住自己的手,要离开。
“你敢!”茴香声音猛然变得平静,恶狠狠开口,她忍着浑身瘫软,一颗心跳得没了章法,拼命平息自己的情绪,“晚一步,王妃有事,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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